种苕藤

三月春暖，家里还没吃的几只红苕，每只都出现了几块变了色的烂斑，不能再吃。

老婆准备将其当垃圾丢掉。我说莫忙，拿去沃肥或者埋在菜园的土里。因为我家住的是二十年前建的低层楼房顶层，为了减轻暴晒裂口的压力，屋顶已被我开辟成为菜园。菜园的肥料来自于厨房的污水废料。因此，像这种不能吃的食物沃肥最好，绿色转化，非常环保。我也知道，像红苕这种块根植物，虽然怕冷，但生命力特别强大，即使一半都烂掉了，只要给它土壤、水分和阳光，它就会生根发芽。

阻止了老婆，是打算用这几只烂红苕做种，在菜园里生产苕藤，采摘藤尖当菜吃。废物利用，丰富生活，娱乐身心，何乐而不为呢？

我是农村长大的，虽然没亲自种过红苕，但我目睹过父辈们的种植，也大概知道其生长过程。

红苕是喜温作物，因此一般在春节后开始下种，其时虽然天气转暖，但很不稳定，倒春寒时，气温还很低，所以，下种后都用地膜覆盖保暖，直到生出苗来，气温比较适宜了，才将地膜揭去。每只红苕会长出一大蓬苗来，到四月份，便可将其割下来栽插。栽插全是用手，因此，大雨过后正当其时，栽得又稳又快。为了赶工赶农时，天上下着小雨也不怕，穿蓑衣戴斗笠，照样操作，一点也不耽误。当然，有雨靴的别忘了穿雨靴，不然，赤着脚在泥地里呆久了，脚上便会生出一种叫“肥疙瘩”的病，奇痒无比，使人痛苦难当。为了提高土地的产出率，大多数的红苕是与玉米间种，栽在玉米垄子的两边，玉米收后，才是红苕的专属。栽苗一般要将四个结插入土里面，地面的结则可多可少，但都不会太多，因此，藤长的苗都会被剪成几段来栽插。栽下两天过后，地下的结就会开始长根，根不断地壮大就变成了红苕。

实际上，种红苕却不是不断壮大四个字那么简单，四个字背后是几个月辛勤的田间管理。因为，地是要板结的、土里是要长杂草的，而苕藤则是满地的爬，它的结只要一接触土壤就会长根，把肥力分散。所以，种下去就不管了，天老爷是靠不住的，等靠是没有收获的，或者有也只是一些藤蔓和指头般大小的粗根。

父辈们当然不会偷懒，因为那些年，红苕不仅是我们那里产出最多的粮食，而且是我们秋冬几个月的主食，如果红苕欠收，我们必然是要饿肚子的。

辛勤劳动、精耕细作换来的是丰收的喜悦，那个季节，每家每户都有堆积如山的红苕。可是红苕怕冷，气温一低就容易烂，即使藏在窖里也不保险，我看生产队窖藏的红苕种，每年都差不多会烂掉一半。所以大多数人家是不愿挖窖储藏的，于是，抓紧时间吃，吃得肚子胀气、吃得心里发腻仍在坚持。人吃的是一品，只占少数，还有二品、三品等多数怎么办呢？有切片晒制成干的，有磨碎提制淀粉的，更多的则是拿来催肥过年猪。不像现在，就是上品，也只是间或吃一点，多的则是拿去卖给城里人赚钱，城里人可稀罕了！

而在那时，红苕不仅是我们的主食，藤尖还是我们的主要蔬菜。雨后的藤尖特别鲜嫩，本应是很好的食材，可是没油，怎么炒呢？只好凉拌。凉拌的佐料也很单一，就是奶奶做的水豆豉或者高粱辣酱。由于之前基本上是吃咸菜下饭，所以开始吃的时候觉得是一种奢侈，但接着天天吃、顿顿吃，又没个新鲜吃法就和吃咸菜一样厌烦了。奶奶叫我去掐苕藤尖，我便磨磨蹭蹭不想去，直到她高高地举起巴掌朝我晃晃，我才一溜烟跑上坡去。

苕藤则是猪们爱吃的青饲料，盛产季节吃不了怎么办呢？放手不管，多半会烂掉，晒干了倒可以收藏，但冬季绵绵雨多，收收晒晒不说，喂时还得将其粉碎，费时费力！农民们自己发明了一个很好的办法，就是发酵——在地里挖一个方坑，底部和周围都铺上塑料薄膜，然后将苕藤剁碎倒进坑里，压实，填满百分之八十后再盖上薄膜，土封坑口。这种办法非常简单，农民们叫它榨猪草。榨猪草别有一股香气，成为猪们美食。

童年早已过去，许多儿时的往事都已模糊不清，但关于红苕的情结却始终萦绕在心头，而且，随着过去吃得生厌的红苕、苕藤尖成为时下美好生活的调味品时，那段挥之不去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了。

按照计划，我将那几只烂红苕埋入了土里，可是十多天过去了还没发芽。老婆问我是不是不会发芽了？我自信满满地告诉她，会的，现在没发芽是气温还没达到，气温达到自然就会长出苗来。

没几天，气温一升高，红苕芽果然便破土而出。

农民们种红苕是要收获更多的粮食，我种红苕则是游戏业余，因此方法简单，不需要技术含量。株距没什么要求，只是不要太密就行。栽插的苗有2——3个结、地下保持一个结即可。没有尖的苗，地下的结长根，地上的结长芽。芽长成新藤后，可以留一两个结后剪下来，取尖做菜后，余下部分又可栽插在地里。

几经反复，我的屋顶，便由最初的几根青藤，发展成满园绿色了，而吃着可口的炒藤尖，心里那个美呀，真的是不摆了（重庆方言，好得不得了）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