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1年,怀揣大学梦,复读了两年高中的我仍然没有考上大学,好在被四川统计学校录取,总算离大学近了一步。
通知书上说,学校在内江市桐梓坝。虽然没出过远门,但我是知道内江市的。地理书说,内江是四川的省辖市,位于四川中部(当时四川含重庆),盛产甘蔗,是知名的甜城。如何去内江上学,大概的线路我也是知道的,要乘汽车经合川县城到重庆去赶火车。
尽管我快满17岁了,妈妈还是不放心,说要一直送我到学校。由于她是一个典型的农村妇女,和我一样从没出过远门,又大字不识一个,因此,我百般不情愿。可她说,把你养这么大,车都还没坐过呢,就是想沾你的光,去坐一坐车。我还能说什么呢?
我们一大早就出发,赶了十多里路来到太和镇上——我读高中的地方。当时,镇上没有专门的车站。担当车站职能的是街南大桥头的一小块坝子。所谓的大桥不长也不宽,是建在小溪上的一座能过车的小石桥,说它大,只是相对小溪上游的其他桥而言的,因为再往下几百米就是小溪和涪江的交汇口。
那时一般事情是不坐车的,一定是有什么重要之事,就如我要去外地求学一样,才坐车。即便如此,坐车的人也很多,说明改革开放之后人们的重要事情越来越多了。
记不得那时是几班车了,如果以我们到车站为准,我们坐的是第二班车,半上午了才走成。太和镇离合川县城40来公里路,走走停停,颠来簸去,时过中午才到。
去重庆的人也多,坐车需提前购票。我和妈妈到时,当天的车票已经售完。为了往前赶路,决定先到北碚再说。可是到北碚的人还是多,票是购到了,但得排队,等到半下午才上车。到北碚、重庆是走国道212线,虽是沥青路,但比我们的泥结石县道也好不到哪里去,且大多在嘉陵江峡谷中穿行,弯多路险,提不起速,走得很慢,到北碚都天黑了。车站没有去重庆的夜班车,只好在车站附近找了一个小旅馆住了下来。
第二天一早就去乘车,可“莫道君行早,更有早来人”,去重庆沿途的乘客已经排起了长长的队伍。我们一边排队,一边胡乱吃了点东西。轮到我们上车时,已经日上三竿了。
客车出了北碚城区后继续沿着嘉陵江峡谷向东南方向行驶。这几公里路非常险峻!路在笔陡的悬崖峭壁半壁之上,外临水流湍急的嘉陵江。车子在路上慢吞吞地摇晃前行,那车轮仿佛就辗在我的心上!
实际上北碚到重庆并不算远,50公里不到,但我们到达牛角沱车站时,已临近中午。
我和妈妈真的很土!不知道去坐电车或者去两路口坐缆车到火车站,看到火车站的指路牌指向向阳隧道,就直接步入隧道中。隧道里扬尘很重,走完隧道,我们弄了个灰头土脸不说,连鼻孔里也装满了尘土。虽拍拍打打,还是受到别人的指指点点,他们大概以为是俩流浪汉来了!
没想到坐火车也打挤,我们排了几个小时的队,才买到一趟过路的慢车。开车时间是第二天凌晨一点多,结果列车晚点,两点过才走成。
尽管没有座位,总算挤上了车,娘儿俩都不由长长地松了一口气。随着“呜……”的一声长鸣,火车由慢到快奔跑起来。也许是有点感冒的缘故,我的感觉很不好。出发不久,那哐哧哐哧的声音仿佛在我肚子里翻江倒海,车窗外的黑暗也在我的脑了中晃晃悠悠,晃的我头晕脑胀,像第一次坐汽车一样,我居然晕车了,禁不住吐了个一塌糊涂。本来就弱小的身子经过一番折腾,仿佛变成了一片弱不禁风的秋叶,飘然欲飞。还好,一路上有妈妈无微不至的照顾,我才没有跌倒在车上。我不能想象,如果妈妈不去送我,我会像个什么样子!
天亮不久,我正坐在行李上依靠妈妈的小腿打着瞌睡,迷迷糊糊觉得妈妈在和一个人说话。当那个人提到合川太和时,我一下来了精神,猛然醒来。看见和妈妈说话的是一个30来岁的男人,手里面端着一个正冒热气的搪瓷茶盅。原来,他打开水回去时一不小心碰了我的脚,妈妈护犊心切,很不爽地看了他一眼。他大概明白了我们的关系,一边连忙向妈妈道歉,一边和我妈妈攀谈起来。
我问他去哪里?他说送小弟去内江的统计校读书。再问他姓什么?他说姓姚。难道他小弟是姚世富?姚世富是太和中学高81级的应届文科生,我是去他们班补习的补习生。我们两个人在班上成绩最好,关系也最密切。姚世富爱好书法,而且很有天赋,我也爱练写字,但写出来的字和他相比就差远了。在学校时,我们常在一起探讨的不是学习,而是写字。
他哥的回答确认了我的猜测。都说人生四大喜事:久旱逢甘雨;他乡遇故知;洞房花烛夜;金榜题名时。真没想到我们两个要好的同学又进入同一所专业学校不同的专业学习了。人生四大喜事,我们居然遇到了俩,真是可喜可贺啊!
和姚世富见面后,心情大好,我们回忆过去,憧憬未来,虽并未久别,但仍有说不完的话,不知不觉就到了号志口火车站。
站前广场人来人往,人声嘈杂,正中央有一尊毛主席挥手的高大塑像,正对候车厅的广场边上,各学校的新生接待处一字排开。我们找到统计校的接待处,然后被领到广场外的车站去上车。记得接我们的车是一辆卡车,我们上车时差不多都装满了,我们一上,车就走了。
学校与火车站的直线距离并不远,但中间隔着沱江,车子必须绕一大圈,经过沱江大桥过江才能到达。到学校报了到,妈妈又带着我去学校对岸的市区添置日常用品。买完东西回到寝室,她为我缝好铺盖,就要返程了。
校门外有一条公路,向右大约一公里可到内江师专,师专外面有一渡口。渡过沱江,爬上坡去,就是号志口火车站。我去送她,临上船时她笑着对我说,出门在外,千万不要打肿脸充胖子,要夹起尾巴做人!又说今后要自己学会洗衣缝补,实在缝不来铺盖,嘴巴放甜一点,叫大哥哥大姐姐们帮一下忙。说的我眼含泪光,狠心地向她挥挥手,扭头便回,走了一段又停下来转身遥望。
开学过后,学校例行军训。疲劳睡眠多,但怎么也睡不踏实,一躺下就感觉是在坐火车,哐哧哐哧的声音总在脑子里面打转转。这种感觉大概一个月之后才消失!
是真的消失了吗?不!学校离铁路和车站较近,现实中的呜呜长鸣和哐哧哐哧声总在耳畔响起,只是脑中的那种感觉,已经埋藏到记忆深处。
近四十年过去了,祖国的交通已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铁轨上那哐哧哐哧声音也早已不在,坐汽车观风景,坐高铁去旅行已成为很爽心很享受的事。唯其如此,第一次出远门的记忆却越来越清晰,越来越温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