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是1977年暑假的一天,我刚吃过早饭,就背起背篼,口称出门去割牛草,实则是到院子那头约五子去湾潭玩水。五子是我的小伙伴,因为他在他的兄弟姐妹中排行第五,所以叫五子。湾潭是村里面那条小溪的一个沱湾,我们常去那里玩水:游泳、摸螺、拾蚌、逮鱼虾……
可是,我的脚还未跨出门,妈妈就说,打谷子了,跟她下田去割谷子。
我尽管不情愿,但也找不出反对的理由,只好放下背篼,拿着一把齿镰跟着她去。
路上,她说我当不成学生了,那就得去学挖“二斤半”(干农活,因为锄头大约二斤半重)。
她说得对,我们农村娃那时就两条路:读书、当农民。实际上是一条路,在高考制度还没恢复以前,就是读了高中,还是只有回来当农民。我初中毕业了,由于我贪玩成绩差,同学们没有一个人推荐我去读高中的,这样,我就读不成高中了,只好提前两年去当农民——尽管还没达到劳动年龄,但在正式劳动之前先去学习是没错的。
我和妈妈来到将要收割的那块稻田的田坎上,学校房子的罗叔对我说,这么大的太阳,打个谷子又不是看电影,有啥好看的?
我妈说不是来耍的,是来割谷子的。
罗叔说我的老师真是个书呆子,给学生布置这样的暑假作业。
我妈说不是老师的事,是她的想法,说我初中毕业了又读不成高中,该挖“二斤半”了。
“好大哟?”罗叔又说,“都初中毕业了。”
“下半年满十三岁了。”我妈回答。
“嘿,才十二岁多,细皮嫩肉的,哪经得起晒嘛,你这个当妈的,也忍得心哟!”
我妈居然被罗叔说动了,叫我先回去。
我却不干了,想争一口男子汉的硬气。
她就叫我不要下田,自己在田坎上耍。
我正想偷懒,求之不得,就在田坎上跑来跑去,一边追丁丁猫(蜻蜓)耍,一边看她们割稻。看起来割稻非常简单,就是左手反手将稻秆收拢握在掌中,右手再用齿镰将其割下就行。我玩得没趣了,又不想回家去,就忍不住下了田。
其实割稻并不容易,手握稻秆的位置、几把放一下、几下放一堆、穗子的朝向等都是有讲究的,也就是要让打谷的罗叔他们拿起来轻松顺手。这还不算,还非常辛苦,始终要弓着腰前行不说,稻叶还会划伤手臂脚杆,汗水流出来,伤口会钻心地痛。干田稍好,不用那么费劲,半干半湿的田里,脚杆和稀泥扯扯绷绷,非常消耗体力,而在水田里面,还要遭到蚂蝗的袭击,别看那些家伙软绵绵滑溜溜的,可是它的两头,各有一个厉害的吸盘,紧紧地贴在人的脚杆,专吸人血,人如果不感到又痒又痛,根本就还被蒙在鼓里。
几天下来,我虽然有些熟练了,但是,身体却累得腰酸背疼,手杆脚杆也弄了个伤痕累累。
妈妈心疼地叫我不要去了,我却说至少还要坚持一天才歇下来。就在坚持这天,班主任老师来了,看到我变了个人似的,直乐得哈哈大笑,然后大大地把我夸了一番,说我只要继续下去肯定能有出息!
我说一定当个好农民。
他说,如果我把这种精神用到学习上就好了。
我说,那是那是,只是没机会读书了啊!
他说他推荐了我,还有可能要到合川去读高中呢。
我高兴得差点蹦了起来!第二天就不去割稻了,而是发挥自己的特长,去已收割的稻田逮黄鳝泥鳅卖,为读高中积攒学杂费。虽然那时黄鳝泥鳅不怎么受人待见,黄鳝只卖一毛多,泥鳅只卖几分,但积少成多,也是一笔可观的收入。学杂费也不算多,初中两块多一期,高中可能也多不到哪里去,我想,凭自己的能力——全生产队的捕捉高手之一,利用开学前的一个把月时间,挣个一学期的学杂费完全不是问题。
就这样,我每天都去下田,大约一个月,虽然皮肤被太阳晒成了古铜色,但却挣来了一年多的学杂费。从稻田出发,我以崭新的面貌进入了太和中学高中七九级学习,入校一个多月后,又迎来了国家高考制度的恢复。从此,我踏上了更加宽广的人生之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