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阳光明媚的春日,去郊外踏青,掐了一大把清明菜嫩尖回来。妻子将它们洗净切细,调以鸡蛋和面粉,烹制成一大盘清明菜粑粑。一时间,整个屋子都弥漫着清香。令人陶醉的香气,把我的思绪一下子拉回到我的童年。
我出生于上世纪六十年代,那时父亲是生产队的会计。他是怎样能当会计的呢?大字不识一个的母亲说,他会认字,会写,会算,并给我灌输,长大后要多读书,读了书才能当干部。父亲说,对的,他读过一点旧学,也就是《三字经》、《百家姓》、《弟子规》、《千字文》之类的书,也学过加减乘除的算技,百分比和算盘则是当了会计过后学的,所以读书学习对一个人很重要。那时农村是没有幼儿园的,这些,算是父母对我的学前教育吧。
随着上学读书和年龄的增长,渐渐地我也有点明事理了,便觉得父亲能当上会计不应该全凭文化。因为我了解到,在队上,除了父亲有一些文化外,还有一些人有文化 ,就是与他年龄相上下的,都不只他一个,而且在文化和算技方面比他强的人也有,邻居汤叔就是其中之一。
我疑心但又找不到别的理由,于是天真地以为,是队长要父亲当会计的,因为队长的姐姐是我的大舅妈,母亲嫁给父亲就是大舅妈牵的线。但父亲却说不是,他当会计是社员们选的。社员们选的?我虽然已经读书,但毕竟还有些年幼,理解能力尚差,懵懵懂懂还是理解不了社员们为什么要选他?
后来发生了一件事,我才弄明白是怎么一回事。那是在我读五年级寒假的一天,父亲在家搞决算,队长来我家了,不多一会儿,他们两个就在我家堂屋争吵了起来。什么事呢?我在坝子上全都听到了。原来是队长要父亲给他和自己多加工分。父亲不干,他们就争吵,但最终队长没有压服父亲,只好灰溜溜地离开了我家。
队长走后,父亲把我叫进屋去,问我听到他和队长吵架没有?我说全听到了。他便趁机教育我说,你将来长大了,要是当了官,可不要学队长哈,该要的才要,不该要的想都不要想,要像清明菜那样,嫩的时候是青青的,老了的时候是白白的,也就是说,一个人要从懂事起,直到老去,都要清清白白的,不要让人在背后吐你的口水。
通过这件事,我才明白,父亲并不是凭文化和算技当上会计的,而是凭他的人品,凭社员们信得过他!这也是父亲第一次以清明菜作比,向我讲述做人的道理。
有第一次当然就有第二次。第二年春天,有天放学后,回家路上我肚子饿得慌,就偏离正路去到生产队的一块麦土边,看看周围没人,便悄悄穿过麦土走到背坎下。背坎上是种的豌豆,因为人小,我借着麦杆的掩护去偷摘菜豌豆的豆角吃。豆角很好吃的,有一股清香的甜味。以为神不知,鬼不觉,没想到被看山的杨知青抓了个正着。结果我家被扣掉十分工分,自己虽然没有挨打,但还是被父亲训了一顿。他问我学刘文学学到哪去了?就是当不了英雄,也要像清明菜那样青青白白的啥,也不要当狗熊啥!饿一下肚子算什么?古人说,宁愿当一个饿死鬼,也不要当一个话着的祸害,你跟我好好记住这句话。这是古人说的吗?当时还真以为是古人说的,所以一直记着,后来才知道是从那句“饿死事小,失节事大”的话翻译过来的。
这事发生一周后,家里的稻谷就所剩无几了,离麦收还有近二十天,如何才能过到收麦?奶奶说,她还有几块私房钱,叫父亲拿去,先买点粗粮来兼搭着吃起再说。
父亲在集市上转了许多圈子,就是舍不得下手,最后终于寻到一个卖干红苕渣的,才拿定主意,买了几十斤价格比其他粮食便宜得多的干红苕渣回来。
奶奶用父亲买回的苕渣做青菜面糊吃,还没起锅就从袅袅炊烟中闻到一股淡淡的苦味儿,煮熟了一尝,苦得直摇头,但她隐瞒着没说。直至端上桌子,我们都喝了一口,苦得直皱眉头,她才笑着责怪父亲,说他买时也不尝一下,结果上这么大个当。
父亲见我偷笑,举起筷子来。我以为他是要打我一下,结果他自嘲地说,可能是别人晒当中受了潮,也可能是红苕烂了没削干净,吃吧,就当吃忆苦思甜饭好了!
第二天中午放学回去,奶奶改做了菜饼。我们三兄妹不懂事,闹着不吃苦,要光吃稀饭。奶奶说,想光吃稀饭,投错胎了吧?不吃只有挨饿!闹不过,只好将就吃。嘿!这个菜饼好吃多了,虽然还是有点苦,但口感好得多,还有一股清香味。奶奶说,她加了一点面粉,菜是父亲从坡上掐回来的清明菜。
虽然农村的春天,清明菜到处都是,但它能吃,我还是第一次知道。“是呀。”父亲说,“清明菜嫩的时候可以当菜吃,长老了是一味草药,可以治病,有用吧?所以,你们几个小家伙给我听着,做人就要像一根清明菜,不求开好看的花,只要青青白白、有用就好。”
弟弟妹妹还小,弟弟才读二年级,妹妹还没上学,可能他们不懂父亲的话,但我,觉得父亲真的是用心良苦,而清明菜又帮我们度过了一段苦涩的日子,因此,我对童年的那段记忆尤其深刻,也就是从那时起,清明菜已经深深地扎根在我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