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雨淅淅沥沥,在茂密的竹林里,肥嫩的笋芽儿正从松软的泥土中探出尖尖脑袋,小心翼翼地窥探着人间。
位于吉泰盆地中心的泰和,气候温和,光照充足,林业资源丰富,竹子种类繁多,不同种类的竹子,所生的竹笋味道也有所差别。泰和山地素产毛竹,尤以老营盘、水槎、小龙等地为最,本地人口中的“春笋”,一般指的便是毛竹笋,粗壮肥大,肉质鲜美,因毛竹是当地典型的经济型作物,所以毛竹笋虽然味美,人们也只是偶尔采食,从不贪多。
在去桥头之前,我一直认为,除毛竹笋之外,其余的笋只有一种味道,就是苦味,家乡老营盘苦竹丛生,仲春时节,苦笋初发,家家户户都会背上背篓,翻山越岭,满载而归,年年如此。当地人对“苦”味似乎有种天然的喜爱,苦笋、棕包、嫩茶、苦瓜……外乡人觉得难以下咽,在当地却是逢年过节必不可少的美味或是待客的珍品,也许恰是这一抹苦味,见证了人们不怕吃苦的精神、苦尽甘来的回味、忆苦思甜的感恩。一方水土养一方人,一日游桥头,友人赠以麻笋,却之不恭,用水焯过之后炒而食之,鲜甜味美,大觉惊诧,从此喜爱异常,这实在是我人生中难以忘却的一桩“灰犀牛”事件。
去年在马市镇,丈母娘把麻笋焯水后装入罐中,洒上辣椒粉、细盐,腌上一段时间,变成酸辣笋,用来配菜佐餐,十分开胃。今年,一家老小齐上阵,又采得许多麻笋,焯水晒干,用来炖汤、吃火锅,也是风味绝佳,和毛竹笋制成的笋干有异曲同工之妙。春笋,是大自然最美的馈赠,苦味也好,甜味也罢,不变的始终是一抹“鲜”味,让人梦绕魂牵。
人间有味是春天,暖心暖胃更暖人。在广阔的嘉禾大地,并不乏烹饪春笋的高手,一道春笋炒腊肉就是春天与江南的完美融合。将笋洗净切滚刀块,与腊肉一起煸炒,小火慢炖发出“咕噜咕噜”的声音,各种食材的味道在沸腾中融合……质地单纯的春笋与油润质实的腊肉相得益彰,咸淡适宜,鲜香脆爽,油而不腻,是下酒的好菜,也是下饭的佳肴。
春笋,驾驭得了大鱼大肉,也陪伴得了小素小斋,在我的家乡,每当毛竹笋萌发的季节,碌菜炒笋便是家家户户必不可少的一道时令佳肴,“餐餐吃得精打光”。碌菜,在客家地区又称水碌菜,是介于咸菜和新鲜大芥菜之间的做法。“碌”客家话是烫的意思,水碌菜就是开水烫过的芥菜,不放盐不放醋,烫至半熟后再放入事先准备好的盆中,用锅盖盖住,砖头压实,发酵两三天以后即可取出食用……将碌菜切成丁,春笋切成丝,先将碌菜倒入锅中干煸三五分钟,捞起备用,一是为了去掉一些水分,二是可以激发菜的香味;然后将油倒入锅中烧至滚烫,将笋丝倒入快速翻炒至色泽微黄,便可倒入碌菜,加以细盐、辣椒等佐料,快速翻炒匀称后,便可起锅上菜。这道菜可去油腻、增食欲,使人余味无穷。
而苦笋,吃法则更为复杂,先要用热水过一遍,再放入冷水中浸泡,如此苦味稍减,才可下锅翻炒,不然苦味太盛,必然难以下咽,非常人所能享用。“久抛松菊犹细事,苦笋江豚那忍说?”瞧,虽然苦笋受众不广,却也上过宋代大美食家东坡先生的菜谱呢!
如果说,食笋是一件美事,那折笋可谓是一件乐事,对于身处城市中的现代人来讲,亲近自然更是其乐无穷。江南无所有,聊赠一枝春,但毛竹笋是万万不能随意折取的,因其可以长大成材,用处更广,效益更大,是山民主要的经济来源。而采折苦笋、麻笋,则没有那么多顾忌,即使采取“地毯式”搜查,一段时间过后,依旧能萌发出许多嫩芽。折一根苦笋或是麻笋,往往要穿过密林,外边看觉得无径可寻,于荆棘丛生处辟一蹊径,走进去除了昏暗,其实相当干爽安全,砍一根细竹当作手杖,上山不喘,下山不累,钻来钻去,颇有童趣。
剥笋也有很多方法,最常见的是顺着笋的外壳,层层剥净,如果求快且气力大,也可以在笋尖处轻折一下,然后像脱衣服或者翻大肠一样把笋壳扯下,露出里面白玉般的笋肉,倒也没什么损失。
赣江绕郭知鱼美,好竹连山觉笋香,小小的一片竹林,可赏,可玩,亦可满足人的口腹之欲,也难怪苏东坡会发出“宁可食无肉,不可居无竹”的慨叹!
怀念笋的鲜美,难忘家的味道,那种温暖的感觉,缠绵在舌尖,萦绕在心头。我想,此时此刻,金银花正在故乡盛放,覆盆子正酝酿着春日的甘甜,那绿豆大小的杨梅,正从青涩中一路走来,去迎接生命的盛夏,期待脸颊上飞来一抹红霞;而春笋,应该也已长成了嫩竹,那初绽的竹枝,就像少女新扎的麻花辫,在风中轻轻跃动;乡间的老人,熬过了又一个冬天,在接下来的安静平和的岁月里,正好可以枕着竹林优美的音韵,伴着清风,徐徐入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