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玉超的诗

●失眠记

他抽烟，我抽烟

他喝酒，我喝酒

半夜，一个翻身

被他的骨头硌醒，疼得睡不着

这些年，父亲辗转于胶州某砖厂

中山油漆厂，山西煤窑

火车站搬运间，雪山顶输电塔基坑

高速公路挡墙

父亲，被清汤寡水

喂得像豹顶山上的瘦猴

被力气，抽得只剩

一身皮包骨

●故乡辞

我没有忘记故乡

故乡也没有忘记我

我煮了锅酸菜麻辣鱼的时候

故乡的花椒，红满了山坡

我水土不服，胃壁犯愁的时候

故乡的牛尾山药

总为我包治，内体强大

我在他乡一片狼藉

心灵脆弱的时候

故乡高峰山上的明月

总为我照亮

我被污蔑，猜忌，排挤和嘲笑的时候

故乡前场的山水

总在滋养我，不惧风雨

童年在石者河畔的纯粹时光

伴随我，一生澄澈如水

我在故乡汲取的干净营养

再邪恶的灰尘，这一生

也污染不了我

●清明节

得回去。一年才一次

坟头的荒草，又长了一地

再不斩头行动

就看不见墓碑了

手握镰刀，这次割草

不是喂猪。奶奶走后

已改饲料

土猪已不养了

荒草更多了

稻子和小麦已不种多年了

租给了大棚。上山前

得先磨刀，刀已锈迹斑斑

虽然我，哑巴磨亮刀

却雄心滔滔，誓与荒草为敌

●戊戌狗年中秋望月

双亲，在故乡。高峰山北麓下的

老李湾村，石者河畔

弟弟，在广东。珠海之滨

我，在异乡

查姆湖畔

故乡的月饼

和异乡无异

和东山之上，天空高挂的明月

无异

而我们，白拉拉拥有月饼

不能同咀

而我们，白拉拉拥有天空

同一明月

不能同醉

借着月光，打开地图

丈量异乡和故乡。不能用来

抵达的距离

犹如食后，破碎的饼

十六的月亮，有缺

朕的心，是碎的

只能，再灌几碗

苦酒下腹，心愁更愁

●登高峰山

要何等的心硬如铁，才能

忘记这山中一切

一草一木，落日和大雾

这山，被遗忘于异乡

忙碌的尘世

梦里，拾菌、牧羊、打鸟

在深箐捕蛇

时常来临，在月亮西沉的后半夜

如今，我在晚秋，登上高峰山

已多年，未登啊

我在，山在，鸟鸣依然清脆

却无法寻觅，童年

那些伙伴

抛弃异乡是容易的

忘却故乡的山，却是难于上青峰

异乡填饱了我后半生的胃

我却是异乡的叛徒

我却狼心狗肺心恋故土

无法深爱，再美的异乡山水

下山吧，我这可怜人

再美的高峰山，余生

只能用来想象

●故 乡

想去石者河里摸摸小石鳅

大石头箐里看看石蚌蝌蚪，活蹦乱跳

丫呗窝箕深山中，找几朵松茸

终有一宿

父母不在了

故乡就空了

我，将是游荡在异乡

无处安放的孤魂

泪竭

●北纬二十五度的前场小镇

八十四页地。二山鼎立

二水分流。三县鸡鸣之地

高峰山。豹顶山

石者河。文龙河

前场关。长明县。前场巡检司

姚州东大门。东界乡。外东乡

东山区。前场镇

春秋土著，茹毛饮血。狩猎种稻

属滇国地。属弄栋县

属南诏国。属大理国

属姚安路军民总管府

高峰寺。响水瀑布

蝴蝶谷。龙马脚迹。石门箐

祭龙节。杨梅节。火把节

东经101度

这么一长串数字

一长串

我的故乡，血迹斑斑

●帐宿石门关

关于帐内，不让蚊蛇进来

也不让肉身出去

帐篷闭关，草上思过

不让月光进来

也不让悲泣声，惊动清泉，空荡夜谷

内心的孤独，绝望

心冷如露，我不隐瞒

我与尘世，已划清界限

我与活鬼，已隔深壑

●前场镇和适中乡的一座山两条河

丫字横睡后，东西横卧。纸上靠北的

叫菖河。纸上靠南的，叫石者河

中间空白的地方，忽略的部分

叫茫茫的豹顶山，以及山上的高木

流云和民国前，成群出没荒野的豹子

也就是，菖河在豹顶山之北

石者河在豹顶山之南

在豹顶山最东边山脚处，二河合为一河

菖河做了石者河的新娘

石者河成了菖河的新郎

菖河和石者河，在丫根汇合后

依然叫石者河

菖河，从不和石者河

争虚名，像站立在两岸的高山

麂鸣和落日

像静静，生活在两岸的的彝民

一起牧羊，打猎，通婚

菖河，一个古代菖蒲满岸的地方

一个几百人三五个村庄组成的村委会

两岸树木丛生，蜜蜂纷飞

所产的菖河蜂蜜，凝固的块蜜

晶莹洁白

像一颗透明的心

石者河，流经数百个村庄

给数万人数万牲口数万绿衣

补水，有功恃狂，水势凶猛咄人

却在与菖河汇合后

陡然温婉，水势平缓

流经小村、大村、三木村、背篓村

像一介武夫，担水种菜，放下刀枪仇恨

给愧亏太多的惠妻，赎罪还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