根据我这几年来的小说创作,谈谈我对小说的一些认识,不对之处,请各位同仁批评指正。
一、 我想谈谈小说与生活的关系
小说是怎样介入生活的,或者说在日常生活中怎么提炼出小说?小说的灵感如何从生活中获得?小说的材料如何从生活中汲取?这几个问题解决得好,小说作者就能持续发力、持续保持创作源泉,反之就容易枯竭。所以我觉得这几个问题必须厘清。我觉得这个问题很重要。另外还要厘清的问题还有,小说与生活的关系是怎么样的,有的作者把生活当成小说来写,这样照搬现实生活,是照葫芦画瓢,这样画出来的小说,是可能没有艺术高度的,严重影响艺术质量;而有一部分作者可能会完全凭借想象来创作,那么小说可能会掉进凌虚蹈空的泥潭。
我曾经在给《中篇小说选刊》写创作心得时,写过这么一件事。读小学时我写过一篇小短文,当然在写这篇寓言前我已经写过数篇“小辣椒”,“小辣椒”是上海《少年文艺》的一个讽剌与幽默栏目,我曾经一篇一篇投稿,每一篇都石沉大海。
大概在8、9岁我写了一篇寓言,那是因为农忙季节我们家都要请工种小麦,吃饭时奶奶没有搛肉给我,我觉得一整天忙着给地里的爷爷叔叔们添茶送水,忙一天下来吃不到肉,挺委屈。于是,在悬挂在屏壁上的小黑板上写道:七、八个喜鹊在一起开宴会,它们把收得的果实平分,一个喜鹊没有分到,它忍受不了这种污辱,展翅飞上了蓝天。此短文饭后被一个种地的大爷读到,追问我到底写的是什么,我实话实说后,这位大爷大声嚷嚷道,还好,把我们几个写成喜鹊,没有写成乌鸦或者豺狗,如果写成乌鸦或者豺豺狗,那你们家地地都不敢再种了。这篇短文按照现在的一句话小说的标准看,也可以当成最简单的一个小说来读。
我在这里要把它提出来讲,是想说明,这篇短文,它来源于生活。是生活逼迫着我把它写出来的,是生活给了我写这篇小说的灵感。那么我为什么说它是一篇小说呢,因为它有高于生活的品质。如果我就在黑板上写奶奶没有搛给我肉,欺负小孩云云,那就不算文艺作品,最多只算一则新闻。可是,当我把种地的大爷们化身成为喜鹊,人物升华了。最后“我”飞上了蓝天,想象广阔,拓展了小说的空间。一个稚嫩的文艺作品诞生了。
在坐的同仁都知道,我是一个教师,整天和学生打交道,生活单一,材料非常有限。确实,除了我不断挖掘我过去的生活素材,如果我不积极拓展我的视野,拓展间接生活领域,小说素材迟早有枯竭的一天。今年《大理文化》第九期头条发表过我的一篇小说,篇名叫《坚守》。我就是从《云南日报》上看到的一篇新闻报道《桑拿田里的坚守》获得的灵感。写留守女人和桑拿天的搏斗。还有上两个星期《北京文学》编辑白连春老师打电话给我,说我的一个短篇小说过了终审,这个小说是在祥云时和朋友聊天时获得的灵感。原小说四千来字,白老师说短了,改成八千来字,后来我改成了一万多字。因为这篇小说的主人公已经就义了、牺牲了。还要继续写下去,很难,后来我查阅了大量资料,发现离主人公家不远处有一个“三英寺”,与主人公“一门三烈”形成对照,小说的根找到了。有了写下去的灵感。这篇稿子仍然是自然投稿,就是从邮箱里寄出去的那种。这里我顺便说几句,作为业余作者,把稿子写好是关键,否则即使发表出来,没有什动静,又有什么用?当然今年《北京文学》稿费上涨,千字千元。如果发表出来,可能是我最高的一笔稿费。前两天还在北京读鲁院的张丽萍同学说,《北京文学》很难上的,因为终审不是哪个说了算,所有编辑共同拍板确定,投票。我说我还是首次听说呢。
也就是说,由于我的生活单一,我得弥补这个不足,于是我常常收集一些故事,电视上,杂志上,报纸上,同事或朋友的谈资,或者就是道听途说,途径五花八门。绝大部分故事听了就过了,但是有的故事是过不去的,它卡在我的某处,让我坐卧不宁。
我的不少小说就是依靠这些途径完成的。前几年《大理文化》头条发表过我的中篇小说《我要回家》就是这种产物。这个作品后来被《芳草》和《边疆文学》采用过。小说里讲述的是一个真实的故事。我的小说大多取材于真实的故事。我认为真实很重要,为什么重要?因为上帝把这个故事,创造出来,把这个人物创造出来,肯定是有原因的,我们之所以一滑即过,是因为我们还没有找到打开这个故事、这个人物的钥匙,是因为我们还没有进入上帝把持的这道门里。我们应该多想一步,为什么上帝创造了这个故事这个人物,而没有创造那个故事那个人物,肯定有玄机,而且天机在里面。当然有的故事和人物与你无缘,但是有的故事和作物一旦碰到你就无法忘却。刚才我说的中篇小说《我要回家》,就是在江西电视台“金飞讲故事”里听来的,说的是一个军人,在车上与盗贼搏斗,被盗贼砍伤额头,伤愈后留下一个疤痕,由此带来一系列麻烦:由于疤痕没有出处,怀疑他不是个好兵,找媳妇屡屡受阻;战友怀疑他背着部队做了什么见不得人的事;亲人也怀疑他。他偏是个不爱声张的人。最终他的好事还是被人发现了,姑娘爱上了他,部队视他为英雄,亲人觉得给家里人争了脸,这几乎是皆大欢喜的结局。这个故事马上就缠上了我,首先,在我们身边这样的闷葫芦太多了,不愿说,不想说,怕说出来比不说更麻烦,所以不说。其次,由于这个疤痕出现,那个人已不是那个人,小小的容貌改变,造成了一石激起千层浪的效果。那个人到底还是不是那个人?还是更像那个人?这个问题开始考问所有他身边的人,也开始考问我。
当然这样写也可以算个小说,但显然还缺少太多东西。于是我把军人换成民工,我让一个底层人摊上这个事,这个人会更加困难,不仅在找对象上,同行的冷眼规避上,亲人的不理解上,还有——这是我军人换民工的关键——这个疤痕已经给这个人的生存带来严重威胁。我要看他如何应付挣扎,如何一步步走上绝望。他的结局没有那个军人的好——这也是肯定的,他甚至还行了凶,在一个盘剥民工的老板脸上划出疤痕。小说的最后,当然地,他被误打误撞成了一个见义勇为者,但那是在他入狱的当口。
我的长篇小说《远征军女兵生死路》获省作协2012年重点作品扶持并头条发于《今古传奇》,里面的男女主人公的原形,都是在《云南日报》上获得的,是我看了长篇通讯后写下来的。所以说真实很重要,小说一定要有根,而我认为真实就是,有了真实的作品,这样作品才能往深处扎。其实,放眼一看,这还不是我的一孔之见,比如四大名著,哪一部不是从真实的种子。《三国演义》不用说了,很多都是历史事件,《小浒传》也是一个历史事件,连其中的神话小说《西游记》,唐僧就是历史上存在的人物。可以这样说,我国的四大名著,就是靠真实的人物和故事喂养出来的。
二、 写小说就是写语言
前面说过,我投过给白连春的小说是邮箱里寄过去的,投过稿的作者都知道,这种投稿方式是很容易淹没的。怎么样才能让编辑过目不忘,至少有看下去的想法呢。不是靠故事,只有靠语言。有的说我的故事很好,你慢慢地看下去好不好?不好!人家编辑没有时间,有时间人家也不会帮你看完,因为你的语言就摆在那儿。《芳草》编辑胡良清先生跟我聊天时说得更玄,他说我用鼻子一闻就晓得你的小说是好是坏。文字是有声音的,也是有味道的。好的语言会产生韵律,会产生韵味,有了味这才可以闻。所以胡良清先生所说的用鼻子闻就能闻出来也是有可能的,我的短篇小说《寡妇磨》就是胡先生在一个几千上万的论坛里给闻出来,并发表在《芳草》小说月刊上的,后来他又连续在《芳草》上发表了我的五、六个中短篇小说。这说明语言是小说成功的基础。你不能对一个书法家说你写的字很棒,就是笔画不行。说这张画不错就是色彩用得不好。有这种说法的吗?没有。小说的语言怎么样才能练得好,我归纳就八个字,多写多看,多看多写。没有什么绝招。王羲之之所以成功,关键还是落实在把水池染黑了这个行动上。语言没有过关的小说,读起来不像小说,语言过关但不过硬的小说,读起来就缺少味道,不可能成为优秀小说。小说第一重要的是语言,我认为小说的语言不仅仅只是叙述功能,它还具有发散性特征,就像一坛陈年好酒,盖子一打开,满屋飘香。语言是具有发散性的。因此我们在读《红楼梦》,在读鲁迅、沈从文的时候,读到某个字,某句话时,为什么都愿意停顿下来品味品味。就是语言有发散性,语言有一种独特的味道,写小说你要写出它的味道来。刚才说的《红楼梦》,在读鲁迅、沈从文,各人的味道是不一样的。小说的语言不只是讲故事,如果只是讲故事,它只能叫故事,上的杂志是《故事会》而没有上升到小说的那一步。故事往往是缺少意味的。意味是什么?意味就是小说的意义和味道。
小说家有没有的天赋,就表现在使用语言的功力上。例如,蒲松龄的小说《促织》写主人公成名的儿子坠井后,我们来看看蒲松龄是如何描写他们夫妇的,就八个字“夫妻向隅,茅舍无烟”。他们夫妻在干什么呢,就是各人找一个墙角,对着这个墙角坐着,屁股对着屁股,这个动作持续多长时间呢,蒲松龄没有说,不需要说,只说“茅舍无烟”。“茅舍无烟”是多长时间呢?蒲松龄也没有说,但是经验告诉我们,村子里一般吃两顿饭,一般情况下冒两次烟,如果是早上发现了儿子的尸体,那么就是两顿饭都没有吃,如果是下午发现,就是没有吃一顿。死人在的地方我们称无人烟,那么这个地方是有人无烟,这个地方就是活死人在的地方。什么是小说的天才语言,这就是小说的天才语言。就是这八个字“夫妻向隅,茅舍无烟”。
那么大理有没有对小说语言有自觉认知的作者呢,我认为是有的,比如今年《大理文化》第十期上林隆刚写的《觑qù红尘》,大家有时间认真看看,这是作者憋着气,一个字一个字吐出来的。前些时候我读过林隆刚的一个小说,开头也是憋了气的,后来撒气了,语言没有力量了,后来在一次笔会的饭桌上,我跟他说了,必须要憋着气,一憋到底。这次他做到了。还有云龙县的杨训波,去年还是前年我读过他发在《大理文化》上的一个短篇小说,写的是一个爱赌博的农村青年。印象很深,我觉得他对小说的语言有一种自觉。这种对语言的自觉很重要,是能不能写出优秀小说的基础。
当然写出好小说,只有好材料和好语言还不行,但限于时间关系,我只能谈这么多。我觉得写出优秀的小说要有这三个元素:即强烈的责任感、深厚的感情和批判的态度。不是说每一篇小说都要有这三个元素,但如果这篇小说连一个元素也没有,那么,这篇小说肯定不是好小说。我在这里特别强调的是,作家的责任感,必须对我们的生存、生活,我们身边的这个社会严重关切,才可能写出人们喜欢的作品。另外一定要有强烈的悲悯情怀,我觉得这两个方面很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