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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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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01/0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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指尖上的花朵

作者/超玉李

好多年,母亲没有给我缝花衣裳、花凉鞋了。好多年,未感受到母亲指尖的温度,嗅到她针尖上彝绣的芬芳了。

母亲生于云南楚雄大山深处,一个叫嘎勒簸的小村庄,是一个心灵手巧的彝族妇女。在她飞针走线之间,一朵朵美丽的马缨花,盛开在花帽子、花衣服、花马褂、花鞋垫、花凉鞋上,盛开在指尖,栩栩如生、鲜艳美丽。

“慈母手中线,游子身上衣”。母亲的每一针、每一线,都凝聚着她浓浓的心血、浓浓的爱。红、白、蓝、绿、粉等每种颜色的线,都勾勒出她内心的江山、心中的圣花。

近日,在翻备用鞋柜时,翻出一大堆鞋垫,大概有二三十双,让我感受到了浓浓的爱意,顿时被温暖包围。这些鞋垫,有些是绣花的,有些是不绣花的,我更喜欢绣花的,绣花鞋垫是我小时候穿到大的鞋垫。不过,绣花的难度更高,所穿的针、所缝的线更多,花掉的时间、汗水、精力也就更多。那一双双鞋垫,不知凝聚了母亲多少心血,多少爱?

二宝上幼儿园后,母亲不顾我们反对,又再一次坐上了班车,回到了故乡,回到了她生活了大半辈子的老李湾村,再次拿起她操劳了大半生的锄头,每天与泥土亲近。

突然才想起,母亲回老家前一年,每天趁我们睡午觉时,孩子睡着时,戴着老花镜,给我缝鞋垫。想到母亲不辞辛劳,操劳了大半辈子,在这个不缺吃穿的年代,还给我缝绣花鞋垫,我突然有种想哭的感觉,我愧对母亲太多了。

现在,虽然市面上鞋垫多了、款式多了,但我还是喜欢母亲给我做的土土的鞋垫。穿在皮鞋里、运动鞋里,就会感受到母亲的温度,浓浓的爱,顿时给我无穷的力量、充沛的精力。

母亲是高峰山北麓,十里八村的绣花高手,针线手艺一流。附近村子的人裱布、剪鞋样、穿花帮,都喜欢来请教母亲,年轻姑娘学做针线活,也喜欢来请教母亲,而母亲也乐意帮忙。母亲是南诏国贵族后裔,清咸丰三年,其祖彝族英雄杞彩顺(大都督)、杞绍兴(兵马大元帅)、杞彩云(副将军)反清斗争,起义失败,逃难至此。因为身上流淌着贵族的血统,所以杞家村人的彝绣做工更加精细、复杂、样式也更多,彝绣也保留着一些贵族的遗风。

我们小的时候,母亲经常给我们兄弟俩,缝松紧布鞋,平常上学、找猪草、下地干活、山上放牛牧羊时穿。松紧鞋一个星期左右就可完成,有时为了赶进度,母亲连夜挑灯,两三个晚上就做好了。年少不懂事,小时候贪玩,爱跑爱跳爱闹,总是“伤鞋子”。三天两头, 鞋子就烂,感觉母亲缝鞋子的速度,赶不上我们把鞋穿坏、跳烂的速度。松紧鞋跳烂,母亲是不会责怪我们的,松紧鞋不绣花,容易做。母亲提前用糨糊,裱好布,晒干后剪成鞋样,然后用大底针,缝在塑料底上,再缝上可调节大小的松紧,一双松紧鞋就做好了。

母亲也给我们做花衣裳、花马褂、花凉鞋、花鞋垫。这些高档漂亮的东西,只在赶集、讨媳妇、嫁姑娘、走亲串戚,跳左脚舞时才穿。花衣裳、花帽子、花凉鞋耗时、耗力,要一针一针绣、一针一针缝,一朵花要穿好几百针,需要一月一季才能完成,长则需要大半年,甚至两三年。

如果我们穿着绣花鞋乱跳,花衣裳乱撕,是要被母亲骂的。当然,从母亲的咒骂声中,我们也知道了此衣此鞋的来之不易,慢慢地也就懂得了珍惜。

据说我出生前,母亲为了迎接我的到来,特意给我缝制了一顶彝族特有的虎头帽、一件独具彝族特色的花裹被。

彝族崇黑尚虎,虎是彝族的图腾。戴虎头帽,预示孩子有虎神庇佑,小孩健健康康、平平安安、快长快大、聪明伶俐。彝族虎头帽总体呈半圆形,亦似心形,代表父母亲人的心。头上有两角,即虎耳,虎耳左右两边挂两个小摇铃,小孩一甩头或摇头,铃铛就叮当叮当响,经常逗得小孩乐呵呵。中间绣马缨花或虎纹,正中顶上有几个倒三角状的金子或银子,预示金银满堂。

这一切,在我保留至今、最珍贵的儿时唯一的一张照片里,得到了验证。那是1985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火把节,即我九个多月的时候,父母带我去赶前场火把节,父亲、母亲和我的一张三人合照。我被母亲抱着,她的腿上还放着背我的花裹被。我头戴虎头帽,傻傻的样子,很可爱。虽然照片尺寸很小,现在经过三十多年,也有些发黄,但对我来说,弥足珍贵,那是我小时候的样子,那是我十二岁以前,唯一的一张照片。

母亲除了给父亲、我和弟弟,我们父子三人缝制花马褂、花凉鞋外,也给她自己缝制花帽子、花衣裳、花鞋子、花围腰。

楚雄多山,山上多马缨花,马缨花成了楚雄彝族自治州的州花。彝族妇女像花一样美丽,故花衣赏、花帽子、花围腰工序更加复杂。所缝的针,绣的花更多,比起男性服饰,要复杂好几个倍。

在楚雄彝山,每一个彝族妇女都是绣花高手,会走路就会跳脚,会拿筷就会绣花。“阿哥跳烂千层底,阿妹跳破绣花鞋”就是楚雄彝家人的真实写照。

故乡前场镇地处滇中高原大山深处,20世纪80年代以前不通公路,基本与世隔绝,物资交流不便。穿衣、穿鞋全靠自给自足,这样的生存环境,也造就了前场彝绣高超的水平,造就了每个彝族妇女都天生有一双巧手,真是“巧手绘彩虹”,绣出一朵朵彝山美丽的马缨花。

我长大念高中、读大学后,母亲怕我被同学瞧不起,很多年,没有给我做花衣花鞋了。我去中学当老师教语文后,母亲怕被同事和台下的学生瞧不起,更是没有给我缝过花衣花鞋了。

我参加工作第四年,母亲听到我要结婚的消息,特别高兴。据父亲所说,母亲那半年来,夜间舍不得休息,都要挑灯,为我和媳妇缝制新衣,生怕缝不起来,错过婚期。

按彝家人的传统,结婚那天,都要穿上民族服饰,去讨亲、迎亲、进门、喝交杯酒,给客人敬酒、敬茶,递喜烟、喜糖,跳左脚舞。结婚那日我穿上母亲给我精心缝制的花马

褂,垫上花鞋垫,穿上花凉鞋,把新娘子娶进家。那日,是我此生第一次“当官”,也是我这辈子当的最大的“官”,最风光无限的一天。我依然记得那天的场景,我和媳妇都穿着

母亲精心为我们缝制的花衣鞋,靓丽无比。娶亲、迎亲、吹唢呐、燃鞭炮、点火把、过火盆、进家门、喝交杯酒、给客人敬酒,那些场景,我历历在目,一辈子难忘。

我最记得的是那夜,我家院子里,搭着青棚,地上撒着青松毛,人山人海,人们手拉着手,跳左脚舞,祝贺我新婚。为了回敬客人,感恩客人,我拉着媳妇的手,和伴郎伴娘一起,一曲又一曲,尽情地陪村人、亲朋、客人们跳左脚舞,喝酒,通宵达旦,直到东方微明。

我这辈子最难忘的是,媳妇穿着母亲缝制的花帽子,高高的马缨花一闪一闪的,头上的铃铛,响声清脆。穿着绣满马缨花的花衣裳,围着花团锦簇的花围腰,穿着绣花鞋,虽然舞步不是很整齐娴熟,但扭动着彝家阿表妹的腰杆,踢着舞步,仿佛像电视剧里的古代南诏彝族公主,雍容华贵,艳丽无比。

有时,我穿着母亲缝制的花马褂、花衣裳、绣花鞋,去查姆广场、彝人古镇、桃源湖、梅葛广场上跳左脚舞,都会引来路人的目光,都夸我的衣鞋漂亮。曾经还有人追着我,说要高价跟我买。我哪里舍得卖,这是母亲的一针一线……

彝绣,母亲指尖的花朵,母亲针尖的瑰宝,我身上最华丽、最高贵的衣袍,此生最爱,今生最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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