搜索
《荷城文艺》的头像

《荷城文艺》

内刊会员

散文
202308/01
分享

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一个多月前的一个周末,我们一家三口回老家去。正逢晚秋的土黄天期间,常常阴雨连绵,那一天忽然晴了,真是难逢的好天气,秋高气爽,一家人心情都很好。妻子和我都是乡村人,儿子血管里也流淌着家乡的泥土味,在城里待得太久了,心中憋屈、烦闷。那天一起床,看见天突然放晴,阳光明媚,儿子和妻子都说回老家去吧。也难得全家都有一天空闲,于是我和妻子各自骑上一辆自行车,儿子坐在我的自行车后架上,徐徐向楚雄城东的我老家骑去。

老家离城其实也不过二十来公里,由于是在山里,由于我们在城里疲于生计,总是难以抽出时间回老家。

我,我们乡村子弟,是乡村流浪在城市里的一撮撮泥土、一株株庄稼,一走出城市, 就会产生一股想飞回乡间和村庄里的激动 ; 一回归乡村,就会有一种终于又回到家的愉悦和畅快。

我们都想唱歌,妻子和儿子都一路开心地哼唱着歌,我也不禁很想唱歌,不过我没有唱歌的习惯,于是就大声地和儿子说话,开心的说话,自由的说话。平时,蜗居在城里,心情总是不好,不想大声说话,也不敢大声说话。也真的很怪,城市就是无法叫人放歌,而乡村总是能叫人想纵情歌唱。

我不由得想起东晋大诗人陶渊明的“久在樊笼里,复得返自然”,老先生说得实在是好,说的正是我们此时的感觉啊 !

我一路指点着让儿子看那些美丽的村庄、瓦房、土路、牛羊、鸡雏、庄稼、庄稼地、远处的青山和天空的云彩、飞鸟。

晚秋了,冷凉的薄薄青雾弥漫在乡村世界里, 笼罩着田坝、庄稼地和一个个村落。久违了的乡村世界,给我们一种又神秘朦胧,又亲切可爱的感觉。我们真的都好像久旱的庄稼突然逢甘霖,蔫瘪的枝叶、全身都又重新开始滋润舒展开、饱满鼓胀起来了,咔咔拔节着力量,哗哗流淌着生机,恢复了茁壮青春。我的眼里满含着泪水,禁不住啪嗒啪嗒往下掉。

不由得想起艾青的诗句“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泪水,因为我对这土地爱得深沉”,他表达的是为苦难的旧中国心疼,而我此时要喊出这两句诗,是由于我离开我的母土乡村太久了。于是,我又不禁吟唱出了大诗人的那句著名诗句“我离开你太久了,母亲 !”

稻谷早已经收割完了,泥土还很潮湿, 薄薄的水汽和青雾浮起在田坝里,与炊烟交融,笼罩着乡村世界。路边的大片稻田里站满了密密麻麻的稻草人。有的人家已经开始在摁蚕豆种子了,三三两两的女人端着一盆盆蚕豆种子,蹲在稻田里,顺着稻茬摁蚕豆种子。有的人家,已经把稻草人收起来,或者担回村里,在院里或者院外垛起了圆溜溜的草垛。有的人家把草垛垛在了田埂上,无意中似乎建盖了一个个守护庄稼地的城堡。这样的城堡,一律圆溜溜的,似乎不是中国的古典建筑,而是古罗马中世纪的微型杰作, 或者是大草原上的一个个高大美丽的蒙古包, 衬托着圆溜溜的太阳、轻悠悠的白云、起起伏伏的山城、慢悠悠的时光,十分神秘好看。

大多数人家的山地里都收拾干净了,几头水牛,有的卧在田间,有的在啃食田埂上的草。所谓土黄天,就是“阴雨连绵二十天”之后,原本一望无际的绿色世界,最终“百草枯黄,只剩下一望无际黄色的泥土,只剩下一望无际的泥土的土黄色”的意思。此时, 田埂上、山坡上的草也已经干枯蔫黄了,牛羊们懒洋洋地啃着枯草,品尝不出什么滋味, 它们其实是在品尝着晚秋的闲散时光和温暖的阳光。

苞谷都掰回了家,一律被撕去外衣,一串串赤裸裸、光溜溜、金黄黄地挂在院墙上或者屋檐下,晾晒和展览着丰满迷人,散发着芳香,晃得人眼花并且想流口水。山地里只剩下萧瑟凌乱的空苞谷秆,干枯蔫黄,褐黄枯脆的长叶子,在风中凄凉的舞动,似一个个被夺走了孩子的母亲,无助地、凄凉地在山坡上无力地挥舞着手臂,呼号着还她孩子。

晚种的一些晚秋耐寒品种苞谷,成长得不再那么茁壮,都矮小多了,而且生长缓慢,不过,在冷露清霜中慢慢长起来的苞谷十分甜嫩。

山地里的烤烟,叶子也采摘完了,远远看,只剩下光溜溜的秆,和秆顶粉红美丽的花朵,开在空旷的山野田坝里。

冷风似乎是镰刀,挥舞得越来越有力了, 它还想收割一些收割时遗漏的什么东西呢?

山地埂上和山坡上爬着的南瓜藤蔓大多已经枯萎,偶尔有几根藤蔓依然在挣扎着顽强生长,在越来越显得空落落的山野里却更见得鲜嫩、美丽、可爱了,不过,它也生长十分缓慢了。晚秋的南瓜,经冷露浸润过,经清霜扎过,煮出来更加绵软香甜鲜美好吃了。

南瓜尖,就是南瓜藤蔓的尖端,很嫩的一段,经霜一冻,掐回来,收拾干净,清水烹煮出来,是很鲜美很香的一道晚秋美味。家乡人叫它“龙须虎爪菜”,是因为圆而小的瓜叶很像虎爪,藤上的须茎、假根须很像龙脖颈下的胡须。真的是很美丽很高雅的名字!冲着这名字,我也总想吃这道普通的农家高雅菜。

山地里的辣椒大多已经采摘回家,枝头上只留下少数残存的稍花辣椒“秋风辣”,小得很,用点香油一炸,却十分香。

采摘回家了的红辣椒,都一串串扎成像初春的柳丝、小姑娘的辫子一样美丽生动的长长红丝带、红辫子,挂在屋檐下,无意之中把农家小院装饰打扮得很美丽,把冷凉的、水雾弥漫的村庄装饰得洋溢着温暖和喜气。

远处的山坡上,麻栎树和麻栗树都落了很多叶子了,它们的果实,落成了满地金黄圆润,谁家的一头头母猪领着一群群可爱的小猪,正在林间寻觅和享受这些野果。突然就有一只野兔跑过路边山坡,噗噜噜惊飞起几只正在林中觅食的野鸡野鸟。几只白鹭,慢慢走在芦苇苍苍烟水茫茫的湖沼溪流边,觅着食物。

村路边的人家,院墙上还吊挂着葫芦藤蔓,白亮的老葫芦裸露在枯叶之中。我家院外南边的空地上,爬满凌乱蔫黄的南瓜藤蔓,卧着一些金黄的老南瓜,像是另外一种热热暖暖的小太阳。老红芋和洋瓜的藤蔓和叶子即将枯萎。柿子树上的叶子已经稀疏,地面落了厚厚一层枯叶,枝头上红红的柿子在招摇,有细小的鸟在啄食。耐寒的白扁豆、紫扁豆倒是依然在开花,一串串的白扁豆、紫扁豆煞是喜人。

拿起钩担,我去村北的吊井挑水。妻子和儿子硬是要陪我去。我离开乡村母亲太久了, 从吊井里打水非常不容易,我甚至没法子把桶翻汲水。使力摆动水桶吧,又怕桶钩脱掉,把桶弄得落进井底。我只好小心翼翼地再把钩担的钩链倒挂回来一截,把桶钩稳了,使劲地反复摆动桶。终于汲满了两桶水,费了很大力气才把它们提出深井来。可是,我离开村庄太久了,很长时间不干农活,已经变得弱不禁风了,钩担一落到肩上,走不到几十步,肩头就撕裂般的疼痛。不由得心中懊丧:哦! 乡村母亲,我离开你太久了! 我很为自己已经不是一个合格的乡村人了而羞愧。

我难受得龇牙咧嘴,步子歪歪扭扭,磕磕绊绊,跌跌撞撞。妻子戏谑说 :“余小姐已经弱不禁风了!”儿子随声附和。我羞红了脸,说:“你们看着,你们看好了,我‘余小姐’依然是一个不错的农家汉子,乡村子弟呢……”

井水是泉水,烧开后泡茶,喝白开水, 都很甘甜,做饭煮菜,都很香甜爽口。妻子儿子和我,都觉得老家的饭菜格外鲜香,吃得容易就忘记已经吃了几碗饭,到最后都吃得肚子鼓胀了。儿子捋起衣服,摸着肚子,说:“我的肚子已经胀得像个小西瓜了 !”我们夫妻其实也一样,只好相视一笑。

饭后到村路上走走,小孩们用打量陌生人的眼光好奇地打量着我们,问我们:“你们是来小静家做客的吗?”我凄然一笑。小静是二弟的二女儿,今年才三岁。

村子里的人家,谁家已经拆了旧房盖了新房,谁家的孩子已经长大,谁家的老人已经去世, 我多不知道,总要在母亲进城来, 或者我回老家村里去,母亲给我说起时,我才知道。

每次回去,总要看见几个陌生的小孩和陌生的媳妇,我全不知道是谁家的人。我常常是十天半月甚至一两个月才能抽出时间回老家一次,也常常是匆匆而回,又匆匆离开。很多孩子,下次再见面,已经长成了我认不出的大孩子。母亲只好给我介绍 :这是你三哥家的小富……这是你五哥家的老二姑娘……

于是,我心中反复向我的乡村、我的“母亲”表达抱歉和愧疚 :我离开你太久了, 母亲 ! 请原谅我,你的流浪在城市里的一撮泥土儿子、一株庄稼儿子 ! 我争取多回来看你们吧。

(作者:余继聪)

我也说几句0条评论
请先登录才能发表评论! [登录] [我要成为会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