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封让我下定决心要去找她的信,是星期四收到的。九月初的早晨,晶莹的露珠缀草尖,空气中弥漫着桂花的香甜味。我像往常一样,结束了晨跑,坐在阳光极好的窗下用着早餐,构思着昨天还没有结尾的小说。
听见有人在院子里叫我的名字,随即便看见保安手里拿着个信封,对着我的窗户摇晃。我的脑海里闪过一个念头,不会是退回的稿件吧。又一想,都什么年代了,哪里还有什么退稿信。
信封有很大的折痕,邮戳和地址难以辨认信的出处。我拆开信封,里面掉出一张有折痕的门票和一张我从未见过的照片。她的模样立即浮现在我的脑海里,没有丝毫的犹豫,我确定信是她给我寄来的。
两年前的夏天,我在一次长途旅行中认识了她。她叫莫离,我觉得这不是她的真名字。但事实上,这就是她真实的名字。莫离坐在我前面两排,我和她没有任何的交集。
车子一直没停过,我一边听着音乐,一边看车窗外稍纵即逝的风景。偶尔在服务区停车,我也懒得下去。我在车上观察着服务区里行色匆匆的人群,看着那些懈怠或紧张的面孔,感觉每一张脸上都写着故事。
一个抽烟的女人进入我的视线,大庭广众之下,女人抽烟多少还是要有所顾忌。她这样明目张胆旁若无人的样子,引起了我的好奇。
隔着玻璃,看不清她的五官。但她的身材很好,头发也很好,蓬蓬松松的。
车子再次启动的时候,我惊讶地发现, 那个抽烟的女人,竟然也在我们的车上,而且离我只隔了两排的座位。
这次长途旅行,是公司给我的一个奖励。我跟踪了半年多的项目终于到手了,领导承诺过这个项目能签下来,就给我放半个月的长假。
我给朋友一冰打电话,让她帮我报个团, 说想出去放松几天。她问我去哪里? 我说, 随便。她问几天,我说,十天之内。
我什么都不想,也懒得去操心。更不关心同行的是些什么人。以前在书上看过,说旅行者都是无情的,下一站永远是他们新的开始。对行走在路上的人来说,大家都只是过客的身份。旅行结束一拍两散,彼此无情, 符合想象。
团队就像一个大家庭,吃喝玩乐都在一起。至少在限定的期限内, 大家相互关心,彼此迁就。
莫离与我分在一个小组,她很少说话, 一副看透人间的样子。领队点名的时候,叫了好几声莫离,她才像被惊醒似的,张皇失措地从人群中站起来。她烟抽得凶,至少我认为是这样。我从组员的眼神中看出了对她的鄙视与不屑。她却完全不在乎,我行我素。
好几个娱乐项目她都没有参与,一个人呆呆地望着远方。就连我们开心地在海滩上追逐、打闹、尖叫,她都没有回过头看我们一眼。这让我很好奇,快乐不是能感染人吗?她为何无动于衷。我断定,她是一个内心藏着故事的人。
我拿了刚烤的肉串和两瓶啤酒来到她的身边。莫离,这名字真好听。来,喝一个。
她没有拒绝,接过酒瓶仰头就喝了半瓶。我忙说,慢点喝慢点喝,等等我啊。
我问她,咋不和大家一起玩呢,出来不就是散心的吗?咋还一副心事重重的样子。
莫离勉强地挤出一丝笑容,用酒瓶口与我的瓶口碰了一下,她喝了第二口。夕阳的余晖透过海面的波澜,折射出绝美的光环。她坐在海边, 长发被风吹起, 飘逸而散漫。她离我很近,我大致辨认她的年龄应该在四十岁之内,属于优雅且很有气质的类型。
后来的几天行程里,我拉着她参加了几个娱乐活动,也看到过她开心的样子。我说, 你笑起来真好看,要开心一点,多笑笑。
我从没说过让她少抽烟或不抽烟,但是她每次点烟的时候,都会看我一眼,我装作没看见。
那天回到酒店刚洗完澡,接到了莫离的电话。她说,出来陪我喝一杯,我有话跟你说。几天的玩乐已经累得够呛,我本想拒绝她。但她却说完酒吧的地址后就挂了电话。
而且我对她要跟我说什么也很好奇。总之, 她是一个让我充满好奇的人。
冷冷清清的酒吧出乎我的意料。一进门, 就看见莫离坐在靠窗的位置上。酒吧里随处可见:禁止酗酒,禁止大声喧哗等字样。这完全颠覆了我脑海里对酒吧的认知。
我是不想喝酒的,但莫离已经将我的杯子斟满了酒。我坐在她的对面,她今晚化了妆,非常漂亮。我庆幸那天没有将自己对她预估的年龄说出来了,她现在的样子,我断定她在三十五岁之内。
我问她,你怎么知道这个酒吧的?我们刚到这个城市,除了酒店对一切都还很陌生。莫离说,我们来过。她说的是我们,而不是我。我想一定不是她一个人来的。
我对莫离想和我说的话非常好奇,但她却迟迟不进入主题。她问我,酒好喝吗?我端着酒杯迟疑了一下,本想说酒有什么好喝的,又辣又苦,喝一口都是受罪。但是我没有说,我不能破坏这么好的情致。
莫离忽然问我,你相信缘分吗?
我说,信啊。我们能坐在这里喝酒,不就是缘分吗?
爱情呢?你相信爱情吗?莫离穷追不舍。她的身子向我这边倾了倾,似乎怕我的回答她听不清一样。
我端着酒杯的手愣在了半空中,这么大的命题,我要怎么回答她呢。况且,我也不确定我是不是真的相信爱情。
我还没开口,莫离就说话了。她说,我信。我相信那就是爱情的样子。我要把我的故事讲给你听,除了你,我不会和任何人讲的。我顿时有了沉重的心理负担,像被什么束缚住了一样。好奇害死猫,大概就是我当时的心情吧。
莫离像给自己壮胆似的,一口把杯子里的酒喝光了。然后,她给我讲了她的故事。
那年,因我负责的工作牵扯上了官司, 成为连带被告被立案审查。单位收到传票后, 领导将此项工作交给我处理。我作为当事人被列为连带被告参与庭审。我将整个项目从头到尾地捋了一遍,没有发现原告将我们公司列为连带被告是什么原因。后来在张律师的帮助下,我完美地从案件中抽身出来。既没有让公司受到损失,也没有给公司带来任何的负面影响。
在法院审判庭上,我第一次见到了原告谢子益。或许是因为案件的千头万绪,他看上去疲惫而憔悴。参与过几次庭审,终于理清了案件的由来。我与谢子益有过几次商谈、对峙。最终的结果是,原告胜出,连带被告也未涉入案中。各自皆大欢喜。
两周后,谢子益请张律师约了我,说把我们公司列为连带被告是迫不得已,他想解释一下事情经过,要跟我说声抱歉。我也想感谢张律师,就应了邀请。
那天的谢子益和庭审上的谢子益简直是判若两人, 我差点没认出他来。我刚落座, 他就一个劲地向我道歉,说一些应酬上的客套话。我忽然有些反感,觉得场面演得有些过了,曾经对他有过些许的怜悯之心,瞬间就全没有了。礼貌性地加了微信,我连他的备注都没有修改。
之后很长一段时间,我几乎忘记了这个人。一天,我收到一条信息,内容是:姐,你有空吗?我有事找你。
想了半天也想不起来是谁的信息,通讯录里也没有备注。我回信息问,你是谁呀?
看见他发过来的名字,我立即就想起了他。不是那天酒桌上玉树临风口若悬河的样子,而是庭审席上疲惫憔悴的模样。心莫名的动了一下,就冲他的那一声姐,我完全没有理由拒绝他。
他给我发了位置,是一家饭店。我到的时候,他已经等在那里了。我没有问他还有没有其他的人,我们没有共同的朋友,甚至我们连朋友都还不是。
他说,姐,陪我喝一杯吧,我要离开这里了。
我的内心竟然生出一丝惆怅,怜悯之心又来了。甚至为没有修改他微信的备注而自责。我问他,你是哪里的人,离开这里又要到哪里去?
他说,他是跟着项目过来的,已经来三年了。现在项目快要结束了,单位调我回去管别的项目去了。
我说,祝你好运。我们一起干了杯里的酒。
我们像久别重逢的朋友一样,说了很多话,也喝了很多酒。走出饭店,晚风吹来, 竟然是那么的温柔。很长时间以来,我一直觉得有一股莫名的力量在与自己对抗。我失眠,多梦,焦虑,甚至月经不调。但是那天晚上,我却无比的开心,没有做梦,也没有失眠。甚至他给我发了好几条信息,我都没有回就睡到了天亮。
后来的一段时间里,我们经常聊天,一起吃饭,喝酒。我很惊讶,竟和他那么谈得来。毕竟他差不多比我小十岁不止。他很坦诚,坦诚得令我有些羞愧。因为我和他在一起的时候,会感到不安,会感到四处都是异样的目光。我之所以不安,是自己对和他的相处赋予了太多的意味。
我带他去了很多他没有去过的景点。我嘲笑他说,都来三年了,这些景点都没去过。
他说我是来工作的,又不是来旅游的。我们经常会把天聊死,那个时候,我们就肆无忌惮地笑。
他给我讲他家乡的民俗,雪山,草甸, 溪水、婚俗以及他的生活。他说他们那里的雪非常大,是可以将世界淹没的那种。他说如果有机会,他要带我去滑雪。我没有说好, 也没有说不好。如果的事,谁心里不清楚呢。
随着相处的时间久了,我会冷不丁地问他,你走了以后,会忘记我吗?
他说,不会。
他回答的时候没有犹豫,而且目光坚定。我虽然不信,但心情却是愉快的。
半年过去了,他还没有走。或者说是他去了又来,来了又去。两人更加熟悉后,我们的关系从坦然变得松弛。我们已经从原来不是朋友变成了朋友,后面我们又约定成了姐弟。他会揶揄我,挤兑我,也会批评我, 随意地表露他的爱憎,也释放着他的快乐。在我眼里,这些都是年轻人难能可贵的天真。
我们经常见面。去看电影,去 KTV 唱歌, 去酒吧喝酒,去烧烤摊吃烤肉。就算没有时间去做这些,他也会带一杯奶茶到楼下给我。
那天喝了很多酒,我问他, 你会来看我吗?
他说,会啊。
停顿了一会,他又说,只要你说让我来看你,不论天涯海角,我立即动身。除非你不让我来。
我说,我不主动说让你来,也不阻止你不让你来呢?我有些较真,钻起了牛角尖。
他笑了,说那就另当别论了,我可以自己作主。你不嫌我烦就好。我们一起把酒杯里的酒喝干。我说,我就当它是你对我的承诺吧。
莫离沉浸在她的讲述里,双眼明亮,透着憧憬的光芒。因为喝了酒,面颊红润,有一种迷人的魅惑。
莫离把空了的酒杯加满,自己端起来喝了一杯。她自言自语地说,他要是在那个时候走该多好啊。
为什么? 后来呢?
话音刚落,我就后悔了。因为我看见莫离的双眼全是泪水,并且毫不掩饰地流了出来。莫离抽了一支烟,待情绪稳定后,继续讲她的故事。
又过了三个月,已经是冬天了。那天很冷,他给我发信息说,姐,这次真的要走了, 谢谢你陪了我这么久。我请你吃饭,做个告别吧。
那天我很快乐,感觉阳光都透着色彩。我竟然为了去吃那顿告别饭,把衣柜里的裙子都试了个遍。对着镜子的时候,我问自己, 我这是要去做什么,这么长时间以来,和他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涌上心头。我已经很久没有这样快乐过了,也很久没有为一件事或一个人去刻意注重过自己的形象了。我将自己封闭得死死的,自己走不出去,别人也走不进来。一个人生活了那么久,周围的一切都早已死光了,包括那些曾经有过的爱和喜欢。
那天在庭审上见到他,我对他竟然莫名地生出一丝怜悯。法院判决出来的时候,我竟然感到愉快和轻松。
告别本是伤感的,但我们却很愉快。
举杯的时候,我们说要相守曾经的约定。我们拉勾,承诺不会忘记彼此。
从饭店出来,他说,我带你去唱歌吧, 我要唱一首歌送给你。
他会唱的歌很多,他唱歌的声音非常好听。在包间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一首都没有唱,我坐在那里看着他。忽然觉得那些歌词直击人心,仿佛每一句都是在唱我此时的心情。看着他年轻而充满活力的样子,再想到自己死灰一样的生活。我哭了,哭得很伤心。
他过来抱住了我,那是我们第一次拥抱。一向生硬而死磕的我,在他的怀抱里,变成了弱不禁风的小鸟。那一晚,我们违背了誓言,打破了一直坚守的底线。
每当他话说得有些过分的时候,我就会笑着对他说,我是你姐啊。聊天的时候他说了暧昧的语言时,我就会回他,姐姐知道了。我们说过,我们要做一辈子的姐弟,真诚而纯粹。那个时候,我们既开心,又随意,毫无拘束。
凌晨醒来,他躺在我的身边,我的头枕在他的手臂上。天亮他就走了,我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留下牵绊呢。我的泪水弄湿了他的手臂,他醒了,紧紧地抱着我说,我不会忘记你,也不会辜负你。我……
我蒙住了他的嘴,我怕他说出“我爱你” 三个字。从那年起,这三个字在我的心里已低贱如敝屣。
那天他没有走,他说他舍不得把我一个人丢下。
他走的时候,我没有去送他。
他走的那天,是我们认识的第 247 天。这么多天积攒下来的点点滴滴,将我紧紧地包裹着,裹得我喘不过气来。
我将手机调在静音上,甚至故意忘记不带在身边。我不想因为手机的铃声而期盼是他的电话或信息。我更加严重的失眠,多梦, 情绪低落,患得患失。我将自己陷入一片沼泽之中。
第五天,他就来了。他拉着我的手说, 你不接电话,不回信息,我很担心你。听见他这样说,我哭了。他替我擦了眼泪,紧紧地拥抱着我。那天,他坐在地毯上,把头枕在我的腿上。他央求我不管什么时候,都要接他的电话,回他的信息,哪怕回个表情也行,他像孩子一样与我撒娇。我抚摸着他的头发,抚摸着他年轻的脸,我失去了抗拒。
每当我一个人的时候,我就认真地审视自己, 也在审视我和他之间的距离。毕竟, 我们无法站在同一个角度去理解爱情的执着与忠诚。和他在一起,我会感觉自己的年纪, 像泡在醋里的蛋壳,一点点软化,破碎。一些新鲜的,柔嫩的东西,忽然间暴露在空气里,出奇的敏感。
我说,选一个日子作纪念日吧,如果还有以后,就用那一天来纪念我们的存在。他疑惑地抬起头看着我问为什么?难道我们的存在还有假的?
我说,你不懂。
就定在那天吧,我们去摘枫叶那天。我是从那天开始喜欢你的,我把脸贴在他的脸上说。他拉了拉衣领,把我的脸裹了进去, 俏皮地说,你喜欢我那么久了吗?为什么不告诉我。不过,还没有我喜欢你的时间长呢。
山上到处都是红叶。我和他说,以前读书的时候,会把好看的叶子夹在书本中做书签,还在好看的叶子上写诗,送给喜欢的男同学。他问,你有喜欢的男同学吗?这么好看的枫叶,你夹过吗?我说没有。是没有喜欢的男同学,还是没有夹过好看的枫叶。他没有再问,我也没有再说。
他把车子停在路边,我问他要做什么。他说,去给你摘好看的枫叶啊。我没有下车, 看着他一路小跑的去到树下,像个顽皮的孩子一样爬到树上。摘了几个形状好看的叶子, 然后从树上跳下来。他返回的时候,朝我扬了扬手。我的眼泪出来了,就是从那一刻起, 我确定我是喜欢他的。
他问我,你会在枫叶上写诗送给我吗? 我说,我已经很久没有写过诗了。
他每天都给我发信息,有时是工作时的照片,有时是喝酒时的照片。我们也闹别扭,赌气不联系。最长的一次,超过了七天。第七天的下午,他来了。我刚下班,就看见他风尘仆仆地在大门口等我。见到他的那一刻,我的心瞬间就融化了,所有的不愉快都没有了。
走的时候,他说,你要好好的,不要让我担心。
我问他,你担心什么?
他说,担心你不开心,担心你不好好吃饭,担心你不好好睡觉……我蒙住了他的嘴, 没有准他说下去。
不知道从什么时候开始,我就没听到过如此温情的话了。我像蚌一样,将自己死死地封在壳内。我以为,我此生再也不会感动, 再也不会为谁生出感情。
那年冬天,他带我去滑雪了。那是我有生以来第一次见过的大雪。整个世界都是白色的,人站在雪地里,雪淹没了膝盖。他说, 在雪地里,要穿红色的衣服好看。你的衣服太素了,不快乐。他拿出一件红色的羽绒服帮我穿上。我们疯狂地追逐,从高处滚到低处,无数次弄翻滑板,把雪塞到对方的衣领里,他用雪把我整个人埋起来,我们笑得站都站不稳。我们都快冻僵了,但是我不想走。我知道,那是我一生中见过的最壮观的雪景, 也许是我最后一次来到这个白雪茫茫的世界。他只是在履行承诺,带我去他的家乡看雪。
他问我,为什么总感觉你心事重重的,
我永远都走不进去。我说没有啊,我很珍惜我们在一起的时光,每一次我都把它当作是最后一次,全力以赴,向死而生。
他问我为什么,我没有回答,他也没有继续追问。
那是为什么呢?我好奇地看着莫离,讨好的主动与她碰杯,希望她能告诉我答案。
莫离端起酒杯说,能让我遇见他,是上天对我的恩赐。他那么年轻,我们是不会有结果的。庆幸的是,他让我为了这段感情全力以赴,我死而无憾。
酒杯在她手里是静止的,她深邃的目光让人看到希翼。她明明年轻美好,却一个劲地在惋惜自己年华不在。
他有几岁?我终于没有忍住,把压在心里很久的这句话问了出来。我本来想问,你究竟有多少岁?又觉得这样问有些冒失。毕竟,女人的年龄永远都是个谜。但我实在是忍不下去了,她看上去很年轻,有气质,有韵味。可她却一直在退缩,在逃离。
三十五。莫离的回答差点让我把刚喝进去的酒笑喷出来。我不假思索地说,这不是和你差不多吗?你为何总是说他年轻,总是让我觉得你们在年龄上有很大的差异。再说了,爱没有束缚,也没有年龄的界线。
她苦涩地笑笑说,我是后来才知道的, 我真的没想到他会这样年轻。
我本来想说点什么,又觉得什么都说不出来。气氛变得有些尴尬,也有些紧张。
莫离喝光了她酒杯里的酒。她说,下雨了, 那天也下着雨, 我们就坐在这个位置。他说过,我喜欢这座城市的烟雨,他每年都会带我来。但是,我们再也没有来过。
为什么?是你们分手了吗?
我又嘴贱的提出了问题。莫离轻轻地摇了摇头,她要给杯里加酒,我不让,说你都醉了,这里人生地不熟的,酒喝多了不好。
莫离说她没醉,她抢过我手里酒瓶的时候,力气很大。
莫离说,我和他去过的地方,我都要一个人去一遍。
我说,既然你们没有分手,为什么不让他陪你一起去呢?
莫离说,你不懂。
我有些生气,在心里想,我和你是什么关系啊?一次旅行中的过客而已。看你孤单的样子可怜,你还真把我当知己了。又转念一想,我也不光是同情她,是自己爱琢磨人, 好管闲事。总以为每一张面孔的背后都有故事,那么强的好奇心,真是活该。
我有些亏欠地端起酒杯说,我陪你喝一杯,不然酒都被你喝光了。我们明天继续说, 好吗?我在征求莫离的意见,我觉得她真的喝多了。
你让我今晚说吧,也许明天,我就没有要说的欲望了。莫离很兴奋,我真担心她明天酒醒后会后悔今天所说的一切。
但是我对自己刚刚提出的问题,充满了强烈的好奇心。我说,我去趟卫生间,你等我一下。
上卫生间的时候,我给和我住在一起的林丹丹打了电话,告诉她我和莫离在一起。我把酒吧的地址发在了林丹丹的手机上。
事后想起这事还觉得可笑,两个成年人不至于把酒喝到失态的地步。幸好林丹丹什么也没有问,我也躲过了向她解释的尴尬。
夜已经深了,这座烟雨的城市却依然令人沉醉。酒吧已经坐满了人,却很静,只有窃窃私语声和酒杯相碰的声音。舒缓的音乐恰到好处的掩盖了窃窃私语声。
我忽然就喜欢上了这里,也想和自己喜欢的人坐在这里喝上一杯。
莫离看着窗外,在酒吧迷离的光影里, 那画面,像一幅绝美的油画。我用手机偷偷拍下了瞬间。
莫离继续讲她的故事。
他越来越忙了,到处跑。他来看我的时候,一天都要接好几十个电话,有时还会在我面前对着电话里的人发火。过后他又向我道歉,说那些讨厌的电话影响了我的心情。
我并没有责怪他,反而开始自责,是自己影响了他的工作。
走的时候他和我说,这段时间他会很忙, 可能会和我联系少一些。他说不管怎样,你都要好好的,要让我知道你好好的。我仰起头看着天空,忍了好久才把眼眶里的眼泪憋了回去。我说,你也要好好的。
每次走的时候我都没去送过他,但这一次,我却鬼使神差地去送了他。就像冥冥中有某种预感,生离死别似的。他上车前,转过身来紧紧地抱住我说,“我很珍惜和你在一起的时光,我希望你开心点,我……”我用手捂住了他的嘴,没有准他说下去。我怕他说出我最怕听到的那三个字。我听到他轻轻的叹息声,他把我们去滑雪时我穿的那件红色羽绒服拿给我,说先放你这里。我没来得及追问他为什么,他就发动了引擎,汽车把它温暖的尾气喷到了我的脚背上,像看不见的安慰。很久以后,我都能感觉到脚背上的温度。
我不喜欢红色,滑过雪后,我没有带走
红色的羽绒服。他说,快乐的人会喜欢明艳的色彩,我会让你喜欢上它们的。我抱着红色的羽绒服,看着车子消失在清晨的雾霾中。世界灰蒙蒙的,我并没有喜欢上红色。
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的联系都非常少。偶尔聊天,也只是匆匆数语。他已经好久都没来看我了,各种猜测渐渐向我袭来。我有什么理由去质问他呢,他不该有自己的选择吗?没有在最好的年华遇见他,本身就是一种错误。也是我一直迟疑,退缩,固步自封的原因。
我们一起走过的街角,看过的风景,停留过的小酒馆,密密麻麻地林立在我生活的四周。我越来越孤单,不与外界交集。在凛冽的寒冬,我一个人走在我们一起走过的街头,小卖铺里传出的音乐让我泪流满面。“这座城只留下你足迹,满是遗憾没能留下你, 和你的过去我还在回忆,却只能回忆不能回去……”原来,在这座城市里,我们留下了太多太多的脚印,留下了太多太多忘不了的回忆。那段时间, 我整夜整夜的睡不着觉, 我开始一个人喝酒,抽烟。
我故作冷漠,刻意想忘记他,但这一切
都没有减弱我心里滋长出来的那种渴望。因为想念,因为焦灼的等待,我的身心都能感到疼痛。我就像着了魔一样,人也变得毫无理由的敏感。我会为了书本上的一句话泪流满面,也会因为电视剧里的某句台词泣不成声。我不敢听音乐,更不敢听他为我唱的那首歌。所有男歌手的声音, 都是他的声音。夜里也不敢关灯,灯一熄,就感觉他站在我的床边,对着我似是而非的笑。
我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
到处都是黑色的花朵和炽热的风。我置身于高考考场,刚刚做完两道未曾谋面的填空题。抬头一看, 还有十分钟就要交卷了, 急得满头大汗。一不留神,我又站在了舞台上,台下挤满了观众,手里的话筒却怎么也找不到开关。好不容易找到了,却又发现嗓子干得说不出一个字来。急得直跺脚,却又来到手术室里,三个穿着白大褂长着大胡子的男人按住了我,说要把我的肾取下来。我想起新闻报道里的黑心取肾窝点,便拼命地挣扎,求救。我看见他站在门口,对着我笑,我拼命地喊他,求他救我,他却转身走了……
我惊醒了,浑身都是汗水。天还没亮, 月亮像银盘一样挂在天空,照在万物之上。我猛地坐起来,窗外树影摇曳着月冷风清。
我决定,我要去找他。
行李收好了,假也请好了。我给他发信息,没有回。我给他打电话,也没打通。我们的微信对话框,停留在了两个月之前。
他就这样消失了,彻彻底底的。连告别都吝啬的省去了。我仿佛置身于一个孤岛上, 四周乌云密布,雷电交加,汹涌的潮水卷着巨浪向我袭来。我跌进了无底的深渊……
莫离用她的酒杯在我的杯口轻轻碰了一下,发出清脆的声音,她用眼神示意我干杯。而此时的我,却在她的故事里泣不成声。
再过两天我们的旅行就结束了,我一直陪着莫离,不是我想听她后面的故事,而是我打心眼里的心疼她,一个为爱情背负了太多苦楚的女人。我们一起吃旅途中的美食, 一起八卦身边的人和事。我故作亲密的与她换裙子穿着拍照,我主动加她的微信,去翻看她的朋友圈。
从她朋友圈里的照片、图片和文案,我惊讶地发现,那一切与她的讲述是多么的不匹配。她的自拍照很美,笑容很甜。其它的图片也是秀美的风景及令人垂涎的美食。所配的文案,既富有诗意,又犹如涓涓的细流。让人舒服而向往。
我觉得自己上当了,被人愚弄了,被道德绑架了。我内心充盈的情感,对她的体贴与怜悯,被无形地践踏了。
我很生气。我不仅生莫离的气,我还生自己的气。
明天就返程了,所有的旅客都将踏上归途,回到自己的生活轨迹。我与莫离,也不会再有任何交集。从那天看了她的朋友圈后, 我就耿耿于怀,对她充满了仇意。
之后的时间里我没有主动和她在一起, 但我的眼神却从未离开过她。我的目光会随着她的方向飘移,我会不经意地留意她,观察她。她还是和之前一样,沉静中透着落漠, 透着令人心疼的忧伤。
我主动约了莫离。在一家奶茶店里,我把我的困扰和耿耿于怀统统说了出来。
沉默了片刻,莫离说,活得像自己,真的是太难了。谁会想演戏呢,除非你不爱他。莫离说,如果你真的爱一个人,你是不会让他担心你的。你永远都只想把自己最好的部分呈现给他。只有让他觉得你好好的, 他才会安心。
我不解地问,他不是已经彻彻底底地消失了吗?难道你们又联系上了?还是你的这个戏,又有了新的观众?我的语气咄咄逼人。莫离用她的奶茶杯在我的杯口碰了一下,
自己喝了一口。她说,你生气是应该的,我不该把我的一切强加于你。你出门是散心的, 而且你也是快乐的。是我把你带入了我的世界,让你无形中承受了不该有的忧伤。我像陀螺一样, 在一个坑里打转, 找不到出口, 也找不到入口。我知道你心地善良,是想让我开心一些,但是我却自私地把你当成了倾诉的工具。我们本是陌路,行程结束后一拍两散,互不干扰。这也是我决定把一切告诉你的原因。
莫离说,我朋友圈里的一切,都不是我真实的生活。我患有严重的抑郁症,我失眠时间超过了半年,我控制不住自己的情绪。但是他说过,他希望我好好的。我们拉过勾, 说我们要一起好好的。
情况好的时候,我会拍很多照片。然后修图,换背景,配上景点的照片,配上美食的图片,选择不同的时候发朋友圈。他看见了,会给我点赞。会发信息来说,最近状态不错哟。或者说,看到你这样真好,要天天开心啊。
再打开莫离的朋友圈时,泪水瞬间模糊了我的视线。有好多照片,都是同一个眼神, 只是背景换过而已。那些美食的图片,稍一细心,就会发现端倪,网上哪里没有这些图片呢。
这世间有多少人,不都是表面上看着光鲜亮丽,实则活得蝇营狗苟。
我不顾身旁坐着年轻的小情侣,一把抱住了莫离。
莫离拍拍我的肩说,我们换个地方,喝酒去。
我重重地点了点头,带着几分亏欠地说, 我们不醉不归。
酒真是个好东西,能营造气氛,也能感染情绪。两杯酒下肚,莫离的讲述又开始了。莫离说,是那件红色的羽绒服拯救了我。
那段时间,他一直都联系不上,而我却不知道他的工作地点。这些年,他都是到处跑。除了直接联系他,我不知道还可以通过什么渠道能找到他。又或许,是我卑微地认为, 联系不上他, 是他不想让我与他联系。他身边完全可以有年轻漂亮的女孩子,他们可以结婚,可以生孩子。他根本没有必要与我纠缠,也没必要与一个未知的结局搅在一起。我被这些莫名的情绪纠缠着,撕裂着。我将自己封闭得更加严实,长时间把手机关掉。开机后又为他没给我发信息,不给我打电话而生气,愤怒。好长一段时间,我失去了生活能力,失去了工作能力。我向单位请了长假,长时间地把自己关在家里。我摔东西,撕床单,把衣服放在火上烧。我哭到累了睡着,又从梦中哭醒。我以为,我会在这样反反复复中死去。
我梦见了他,是他为我穿上那件红色羽绒服时的样子。
我从梦中醒来,想起了那天把红色羽绒服拿回家后随手丢在了衣柜的底层。我连滚带爬地去找出那件红色羽绒服,打开袋子,才看见里面还有一条新的裙子,明艳的湖蓝色。
裙子的口袋里放着一张纸条,上面写着: 不论发生了什么,请不要质疑我对你的爱。如果爱不能相等,就让我成为那爱得更多的一个……
过去了这么长时间,我竟然没有打开过这个袋子。是因为我内心藏着一些埋怨,埋怨他不由分说地将这件衣服塞给了我。他以为我会接受它,就像接受他说会让我喜欢上明艳的色彩一样,接受快乐。那条明艳的湖蓝色的裙子,非常的好看,我在半夜里就试穿了它,可它已经不是这个季节该穿的裙子了。
各种猜测、假想、埋怨以及痛心疾首, 在那几个简短的文字面前,是多么的可笑和可怕。如果爱不能相等,就让我成为那爱得更多的一个……我一直以为,那个爱得更多的人,是我自己。
我虽然不知道他确切的工作地点,却也不是真的找不到他。是我不敢跨出那一步去找他,我怕跨越千山万水的奔赴,会成为压死我的最后一根稻草。是我对他的爱不坚定,也是对他的不信任。我将自己折磨得死去活来,却只敢在自己的沼泽里,独自沦陷。
他那天是有话要和我说的,是我捂住了他的嘴没有让他说出来。我明明听到了他的叹息声,我却漠然的装作没有听见。如果我当天就看见了字条,看见了那条明艳的裙子, 我会不会穿上它追过去,也将我对他的爱, 真诚而热烈地告诉他。然后去倾听他没有说出的话,去关心他叹息声背后的一切呢。
我想,我是会的。
是张律师把他的一切告诉了我。莫离忽然变得轻松,愉快,她端起酒杯,做了个干杯的动作。一扬头,把杯里的酒干了。
那天,我已经买好了飞机票,却接到了张律师的电话。张律师说,电话里一句两句说不清楚,我们见面谈。
我迫不及待地来到张律师的工作室,他见到我的时候, 露出了惊讶的表情。他说, 你是身体不好吗,怎么会瘦成这个样子,人也憔悴了那么多,而且状态一点都不好。我和张律师后来虽然成了朋友,联系却很少。
我笑着说,最近睡眠不好,换了新的工作,千头万绪的。我轻描淡写地遮掩过了张律师的疑问,他好像信了,没有再说什么。
张律师告诉我,谢子益他们公司因领导工作上决策错误出了事,被立案追查。他作为项目负责人也牵扯了进去。那段时间他被限制了出行自由,也被限制了与外界联系。我之前帮他们公司打过官司,后来做了他们公司的法律顾问。这几个月我都在为他们公司打官司而作准备,上个月庭审,他们公司的主要领导进去了,三年。谢子益虽未触犯法律,但作为项目主要负责人,监管方面也脱不了干系,他被判刑拘三个月。
在开庭前,他的自由是被限制的。他被解除限制的那天,是我去接他的。他拿到手机后,当着我的面就哭了。说他被限制自由的这段时间,想过一千种一万种你联系不上他时的样子,却万万没有想到,你从来没有联系过他。他说他明明是感觉得到你是爱他的,却从没想到,他在你心里是这样的可有可无。庭审结束后,他说他不敢和你联系,他现在是有污点的人,就更没有勇气了。我走的时候,他委托我要把你的一切告诉他。他说,只要知道你好好的,他也会慢慢放下的。
张律师又说,我回来后就去你们单位找你了,你的同事说你请了长假好久没去上班了。我刚才见到你的时候,就知道谢子益他误会你了。你们都在这条长河里,艰难的跋涉着,将自己弄得人不人,鬼不鬼的。
我还在为自己的谎言自以为是,不曾想我早已如一张透明的纸,无从掩饰地暴露在了人前。我来不及惭愧,泪水如决堤的洪流, 将我淹没了。
我恨透了我自己。迟疑、懦弱、退缩。给自己设置障碍,臆想出许多假想敌。缺乏信任,结果把自己弄得一团糟。
莫离忽然两眼放光地看着我说,你知道吗?那是我做过最疯狂,也最值得骄傲的一件事了。她羞涩地笑了笑,泛着红晕的面容, 透着迷人的娇媚。
是什么?我追问。我将身子朝她靠了靠, 生怕她会反悔不想说下去。
我买好了机票,张律师说他正在刑拘, 我去了也见不到人。我不听,我不想再错过任何的机会,我要为自己的懦弱和退缩主动出击。
按照张律师告诉我的地址,我改签了机票,我在他刑拘的地方住了下来。想象那座城市里到处都是他的脚印,我们在同一片天空下,沐浴着同一抹月光,我就充满了幸福。我走遍了那个城市的街角。我长时间地坐在小吃摊边,和摊主聊天,也和吃客们聊天。渐渐地,我开始帮摊主收拾场地,打扫卫生。我从花店里买了鲜花,在小吃摊边卖。买花的人很多,他们的目光各异,但是我很快乐。我掰着手指算他出来的日子,期待而虔诚。
我终于见到了他,43 天后。形同枯槁, 是我们当天的状态。后来我们再说起那天时, 都还会泪流满面。
那个时候,如果让我为他去死,我都不会有丝毫的犹豫。
莫离看着我说,你是不会理解的。
我沉浸在莫离的讲述里。她为了爱全力以赴,我相信,那就是爱情该有的样子。
莫离说,我的休假结束了,却意外地发现我的病也好了。
他到处找工作,到处碰壁。极端的自尊心让他的胸口像塞了一团棉花似的堵得难受, 他说他有一种要憋死的窒息感。他变得自卑且自负,很长一段时间,我们相处得如履薄冰。我随口说的一句玩笑话,他都会觉得伤了面子。他与我说话也变得小心翼翼,拘谨而客套。这完全违背了我们的初衷,我们都觉得很累。
一年过去了,他有了新的工作,而且很忙。问候成了一种固定的格式,就像每天都不可少的一日三餐。可是一日三餐,也有乏味的时候。就是从那个时候起,我开始伪装自己。在朋友圈里,把自己乔装得体面而美好。只是为了让他知道,我好好的,而且每天都很快乐。
我开始了一个人的旅行,去我们一起去过的地方。
旅行结束了。我们带着各自的收获,踏上了归途。或许真的是这样,下一站,又将是我们新的开始。我们都是彼此的过客,一拍两散,各自相忘。
我和莫离拥抱,赠纪念品。我对她说, 我会把你们的故事写下来。她拥抱着我的手臂更加有了力度,是信任,也是期许。
收到莫离的信,已经是两年以后的事了。莫离的故事,曾经有好长一段时间,影响着我。它让我想起了汉娜,想起了奎妮,想起了弗朗西斯卡。
我打开信封,看到了谢子益的照片,玉树临风的样子。那应该是他们刚刚在一起时的照片。信封里还有很多能证明他们存在过, 相爱过的痕迹。来不及细看,像被一种莫名的力量牵引着,我需要马上见到莫离。
给我开门的,是一个脱发严重的虚胖女人。我敲门的手停在了半空,张开的嘴巴忘记了合下来。就那样,怔住了,吃惊了,疑惑了,后背出了一身冷汗,透着丝丝的凉意。那个身材极好,头发也很好的女人,完全不存在了。
莫离告诉我,她后来病情更加严重了。需要服大量的激素药物才能控制,半年时间, 她的体重就涨了二十多斤。
可是我……我忽然想起了什么,把刚要说出口的话给咽了回去。我一直关注着她的朋友圈,却忘记了那一切都是她为了某人而发的。
我的心被针刺一样的疼。我拿出信封, 看着和初遇时判若两人的莫离,泪流满面。
莫离用她已经变形了的手去触碰那些爱的痕迹,她说,把这些东西寄给我,是想在她离开之后,有人能真的记得他们在这个世界上存在过,相爱过。
我握住她的手,久久说不出一句话来……
屋子里有一种难挨的紧张与静谧。
我说要写下他们故事的时候,内心充满了坚定的信念。而此时,我带着愧疚,带着莫大的亏欠,紧紧地和莫离拥抱在一起。
他知道你生病了吗?他来看过你吗?我带着责备而且毫无底气地问。
莫离摇了摇头说,我不敢让他来。
他说过,只要我说让他来看我,不论天涯海角,他立即动身。可是,我连说这句话的勇气都没有了。
你是怕他不会来?还是怕他看见你现在的样子?我心疼地问。
都怕。莫离说。
她拿出那条湖蓝色的裙子,非常好看。她抚摸着裙子上的蕾丝花边说,再也回不去了, 他自始至终都没有让我喜欢上明艳的色彩。
我说,让他来看你吧。
莫离没有说话,她看着窗外,湛蓝的天空有几朵白云。
我拿过莫离的手机,给谢子益发了一条信息。
来看我吧。
我变得异常紧张。我能听到自己汹涌的喘息声。
时间一分一秒地流淌,像水滴穿过岩石一样缓慢。
二十分钟后,谢子益发过来一张飞机票。我鼻子一酸,泪水夺眶而出。
我紧紧地握着莫离的手,她的掌心出了不少的汗。
我朝着她目光的方向望去,天空的那几朵白云,在悠闲地移动着。
(作者:樊 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