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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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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311/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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去有花的地方(外二篇)

 

一直走,走了很长很远的路,却又回到了出发的地方。

这个起点,是光禄古镇的荷塘。

站在清水台,褐色的栈道顺着眼波延伸到夜色深处,消失在清荷的枝蔓间,消失在水光盈盈的交辉中。极目远眺, 泥土之上, 养着一池精灵,养着一池星光,风起时,荷的精灵跳跃着,璀璨的星光也跳跃着,如鱼。水面的鱼跳得那么欢腾,水下的鱼儿默默藏匿于荷叶之下,它们七秒钟的记忆,或许更长,识别着黯淡的倒影。更多的时候,月光洗浴着安静的精灵们,星光从水面上窜出来, 被水洗得月光一样白。隐隐约约,有韵律从这些“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的精灵中飘出来,让人恍惚间,衣袂飘飘,不觉轻轻挽起裙摆,荷灯四起,灿若星河,我分不清是荷叶从星月的光影中长出来,还是月光穿透荷叶安抚了水面;更分不清是荷的轮廓美,还是它们的表情更美;是星月照亮了笑靥,还是脸庞点燃了夜晚,我一无所知。

许久,我略微前倾,俯身杵着凭栏,任凭风拂过刘海,穿过指尖,拨动了心弦,那年今日,风曾经来过,爱曾经来过,细数往事, 听过风的耳语, 才是一个完整的旅行。今夜,我闯进这片领地,张开臂膀,以排兵点将的姿势拥星光入怀,“一曲道尽千古事,双手擒来百万兵”,似一个统帅,信手挥动着流韵,指挥着千军万马,你听,窸窸窣窣, 荷叶整理着军容,挺拔如昼,偶有几支残荷, 也欠了欠身体,拉直了腰身,荷花翕合,香气满溢,精灵们确不需要仪仗,它们的排场, 就是把孤寂深埋泥沼,沿着稀软的脉络,挣脱挽留,出落成一种荷的姿态。它们一接到召唤,似是游走的灯盏,它们栖息在树梢撒欢,它们停歇在屋檐嬉笑,它们填满了夜晚的思绪,万家灯火才次第亮堂起来,光禄古镇,萤火流滢。

这方水土喂养的星光,总比别处的煽情。

在岸上行走,生怕踩碎了一地光芒,花池里踱着方步的那一个,好似也极怕惊扰了我。我顿了顿,哑然失笑,明明那么柔和, 却又那么耀眼,怎忍硬生生地踩疼了它们。它们把眉眼给了荷塘,它们的骨骼,撑起了从太阳系一泻千里的征途。我总认为,星月的光芒倏然钻进了我的肌肤,我整个人也突然不一样了,到底什么地方变了样,却一时无以言表,有些事物来到这个世界上,就是为了成为别人的光。

一抬头,湿漉漉的月亮从荷塘里爬高了,盈满了水气,一袭夜色,越发清澈透亮。一团一团的倩影由远及近朝我涌来,问候我, 等我走近,它们玉立两旁,亲昵地蹭着衣裙,友好的包容着我这个不速之客。回望,它们远远地掩盖了来时的路,清除了踪迹。我总想握住它们,又不忍牵扯太多。哪怕只作短暂的对视,也是极好。

栈道旁边错落的亭榭,落座了乘凉赏花的人,我无意停留,自顾自走着,时而旋转, 时而沉吟,与荷共舞。“那个人在做什么?” 一个孩子问道。女人望了我一眼,嘴角上扬, 说:“嗯,没什么吧”。

是的,这样的夜晚,不适合说话。我径直离开。静默,是最美的语言,大自然的呼吸流畅至极,那些紊乱了节奏的心跳和呼吸,只属于人类。此刻,如果有船划过大地的肚皮,穿过茂密的枝叶,才能听到荷的心事吧,它们会在荷塘深处的某一个花叶间, 裹着莲蓬一样坚硬的外壳,长久地等待,等着有人剥开前言,品读内心的文字。没有船只,又不愿轻易沾染了水渍,无论如何是没有故事的了。时间淹没了世界,那适合偶遇某人吗?我想,站在对岸的人在做什么?他们或许是民宿的新客,他们在乎着稻田的香气和蛙鸣,在乎挽起裤脚蹚着泥水的佝偻身影 。

这个夜晚,清辉越过脸颊,迂回于此。

我明明没有看清它们。

遇见“金贵”


落入玫瑰园,秒变一朵花。明明是异类, 却分不清那一朵不是玫瑰。目光所及,花浪席卷,翻滚着涌向田野,唯有村庄和远山阻止了花海蔓延。

东方玫瑰谷,这个惊艳全场的名字,使人为之一振。花如其名,千亩玫瑰笼罩着神秘的气氛,有那么一瞬间,武侠的画风突然闪过脑海,仿佛山尖上吹来的是从《笑傲江湖》中掠过的风,眼前的玫瑰谷和《神雕侠侣》中情人谷如出一辙,主角替换成花仙子而已,总觉得这是一片浩浩荡荡的江湖,挥之不去的柔情、洒脱和霸气,很顺滑地铺满了情节,每一个章节,有铺垫、有风云、有机缘,满园春色续写着花仙子们的美好花语和迥异故事,这些高手如云的舞者,像一帧帧插画一样镶嵌在大地上。园中的花朵大抵都靠着某种特殊力量的滋养,沾了灵气,每一朵都堪称一个传奇,奈何这一园满溢的缤纷,如此传神,没点绝世武功,的确是破不了玫瑰阵。这花阵,更像是千亩连片的巨大染缸,红色染着红色、红色染着绿色,红色染着白色,呼之欲出,是一种叫玫瑰红的红, 玫瑰白的白,玫瑰粉的粉,它们宛如高原女子的脸颊,涂上胭脂就太红了,擦上水粉就太白了,生得恰到好处。

玫瑰也称徘徊花、刺玫花。古汉语中,“玫瑰”一词原意是指红色美玉,象征着美丽和爱情。此刻,玫瑰的表情藏不住,玫瑰的表情包藏不住,玫瑰的锋芒也藏不住了。阳光下,玫瑰的情绪,突然将我点着,更令我猝不及防的,是在如此波澜不惊的年纪,血压仿佛一下子兴奋地窜出了新高度,血压飙击,大脑瞬间分泌了不计其数的多巴胺,多巴胺盖过血压,却无力盖过颜值,花朵的颜值占领了制高点,万千养眼的霓裳簇拥着我, 血压没让我异样,玫瑰园也没有急救,它们的魔力粘住所有聚焦点。

同行的朋友驻足于一片白玫瑰前,正惊叹于穷其一切表达,花农小哥哥大方地介绍道:“这个新品种叫做‘金贵’”。“金贵”?我们异口同声重复念了一遍。小哥哥接过话茬解疑释惑:“不是珍贵的意思,它是已逝花农老陈的名字,现在是他的儿子接替了研究和栽培工作。”这个土土的名字,和浪漫扯不上半点关联,它是那个叫做“金贵”的父亲心中的念想,也是他此生做过最浪漫的事吧。我们不忍追问,眼前一朵朵娇俏的玫瑰,随风而动,仿佛回答了所有。我掺杂在园子里, 乔装成一朵没有故事的花,只想安静地盛放。张爱玲在《红玫瑰与白玫瑰》中说:“娶了红玫瑰,久而久之,红玫瑰就变成了墙上的一抹蚊子血,白玫瑰还是‘床前明月光’; 娶了白玫瑰,白玫瑰就是衣服上的一粒饭渣子, 红的还是心口上的一颗朱砂痣。”有取舍便有遗憾,有些遗憾,何尝不是一种痛彻的美。

人生百味。捧在手心的玫瑰,那是爱情的味道;穿在身上的玫瑰,宛如女王瞩目的王冠;钻进身体的玫瑰,那是能工巧匠揉碎的过往,它们制作成玫瑰饼、玫瑰茶、玫瑰汁、玫瑰酸奶、玫瑰酱、玫瑰糖,美食撩动着味蕾,玫瑰成了人体的一部分,玫瑰馨香着肠胃,这一刻,从脚底和眼眸进入肺腑,从心底和头颅进入肺腑,汇集成为靓丽的高光时刻,玫瑰的盛宴不会结束!

回首向来萧瑟处,谁还不是一朵花呢?

生命的轨迹

蜻蛉河畔,“历史文献名邦”光禄坐落于此。

从书中初识光禄,历史的章节娓娓道来。汉武帝元封二年(公元前 109 年)始置弄栋县,旧址位于现旧城村高陀山,唐麟德元年(664 年)置姚州都督府,光禄率属姚州都督府,宋代为大理国八大名府之一的统失府, 宰相高氏封地。元代升为姚安路军民总管府, 为当时云南的军政中心。 

今天以前,都是历史。风起云涌,更久远的百年甚至千余年,关于征战,关于土司, 等等,这座繁盛的历史之城,贴着显赫的标签,彰显扑朔迷离,承载着神秘且厚重的一段过往。它的光环,让丰饶的姚安坝子,和其他坝子截然不同。

潮水退去,历史的光影依稀斑驳。当我穿过行道树,从牌坊进入古巷,脚下是古朴悠深的条形石板,它们切割着光阴,一条一条,仿佛时间也被割据成方块,每一个方块定格一段尘烟,跨过去,已是流年。石板路的两侧,留有细细的水沟,随路辗转,形成回型街,它们像极了古镇的血管,输送着永不消弭的灵韵,汩汩流淌着陈年往事。巷道侧旁,商铺琳琅,木柱、木门、木楞、木窗, 镂空雕花,栩如往昔,进入如此宏大的木器时代,总想窥探格子门窗背后的倩影,或是小轩窗正梳妆,或是之乎者也的书声琅琅, 抑或 ,“当时只道是寻常”的感慨,总有太多“鲜衣怒马少年时”,演绎着不同寻常的儿女情长。时间已走远,透过泛黄的自然原木, 有的呈暗褐色,有的呈棕咖色、或是卡其色, 终是侵染了历史的色泽。历经元明清的建筑群,青砖嵌着原木,土坯垒积为樯,青瓦之上,蓝渗着蓝,白透着白,历史的天空,塞满了遐想,每走一步,翻阅城池的昨天,汇聚成满腔的敬畏之情。

总管府,是古镇的标志性建筑。从演武场进入府衙,经过一座牌坊,三开间,画栋雕梁,巍峨气派。“德润民安”四个大字扑面而来,背面匾题“承流宣化”。仪门前有点将台,两侧一边架鼓一边架锣,还有几杆帅字旗幡分列左右,战鼓的巍雄诠释着烽火岁月, 旗幡的飘扬诉说着雄才决心。凝望陈列于此的文物,窥见一幕幕沧海桑田,一段段风云激荡,一次次世事变迁,曾经,将军的八面威风号令如山,将士持戈执戟飞骑踏尘,吼声震天响彻云霄,马不卸鞍,身披铠甲,驰骋沙场,一马平川。如果文物会说话,历史的声音,穿透时空的屏障,回响在耳畔,重现金戈铁马的非凡,滔滔不绝地讲述兴衰与迭替,岁月往复,每一代人在特定的历史时期的不负韶华,铁蹄下的烙印不会消亡,护百姓周全的功勋不会殆尽。几百年以后,他们眼前已是随处可见的盛世繁华,欣慰至极, 方能静置一隅安享时光。

细读仪门前“扼三川文治武功政通人和,抚四境经韬纬略德润民安”的对联。它像一条线索,牵引着我穿越百年,跨过与总管府一墙之隔的高雪君祠和高氏宗祠组成的高氏土衙, 在这里认识了一个人。他便是与思想家顾炎武、黄宗羲、王夫之、颜元齐名的儒学名家高奣映(1647-1707),字雪君,史料记载“:七岁朝天”,有神异,能“双目贯日”,洞悉乾坤。 12 岁时,承袭父职后补。26 岁时,朝廷题准袭职,任姚安府土同知。后归隐结璘山,设馆授徒,著述立书,门下川滇弟子数百人。话说宋时,当时的姚安为大理国所治,元朝初年, 改置姚州,高氏后人在光禄任第一任总管。如今,高氏后人高雪君铜睡像供奉在大堂中央, 像上刻有铭文,更多鲜为人知的故事,随手一个二维码便详尽悉知。三百多年来,多少后人膜拜其学识渊博,羡慕其胸襟豁达,赞赏其一生传奇,以香火供奉。

走在宗祠院落,小径通幽,古柏苍翠,青砖寂寥,时间好似停滞,那年的松柏站在今天的土地,今天的风雨洗刷着那年的墙垣, 一切都模糊而清晰,一生何其之长,一生何其之短,人生就是一个圆点,走着走着,回到了曾经守望的青春和孩提。

(作者:杨永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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