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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荷城文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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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407/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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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乡的文龙河(外一篇)

文龙河,故乡的河,仰卧在姚安县前场镇东南的深山大壑间,静静流淌上千年。

不知是文龙河之名源于文龙乡的设置,还是文龙河贯穿其境而设置文龙乡。由于地处偏隅,封闭隔绝,县志没有记载,乡野未闻传说。然文龙河流经县志记载的民国二十九年(1940年)设置的文龙乡全境,乃是不争的事实。

文龙河发源于姚安万松山东麓的新民村委会大黑么村,自西向东沿幽深沟壑流淌十多千米至王朝里,由众多涓涓山泉汩汩缓行汇聚成河,川流不息,从深山沟箐到河流转变。文龙河境内群山逶迤,峻岭延绵,山高箐深,沟壑纵横,地势陡峭,山形褶皱。尽管偏居一隅,可历史上曾是姚安东关的重要组成部分。

特殊的地理位置,铸就了文龙河畔孕育文明的悠久历史。在新村、小河等地,零星出土过一些未经整理或流散于民间的石器和青铜器,折射出古文明的璀璨之光,见证当地的远古文明。

穿越时光隧道,回望历史长河,诸葛孔明南征在当地留下印记。海拔2757米的高峰寺,为文龙河流域最高峰。每年二月初一,从四面八方登山入寺的人们,在这里举行盛典祭祀诸葛亮,可见其“七擒孟获”谋略与“和抚南夷”政策深入当地人心,影响深远,流传千年。

文龙河流至中屯,接纳源出牟定连三坡北麓的烂泥箐水,拐了一个直角弯,折而流向东北,流至岔河,接纳小河。小河又称何家村河,河岸陡峭的山坳里有个小村庄,村后密林错落有致,村前梯田犬牙交错,那里就是我的故乡。

文龙河流域的每个村寨,都是一个特殊的历史符号,编织着深山密林的空间方位。质朴粗犷的父老乡亲,凭借口耳相传的模糊记忆,至今能说出自己的祖先从何迁徙而来,怎样创建家业,如何繁衍生息。

据民国《姚安县志》记载,文龙河流域的居民,多为明清时期从江西间接迁入。明清时期迁入文龙河流域的汉族移民,与当地土著彝民和谐相处,世代繁衍,融合发展。

“喜欢尼,也要喝,不喜欢,也要喝;管你喜欢不喜欢,都要喝。”一首霸气十足的《祝酒歌》,唱出了文龙河畔彝家人热情好客的待人方式和质朴豪爽的性格特征。当地气候冷凉,喝酒除湿御寒,居家生活必不可少,也是表情达意的最好方式。逢年过节喝,走亲串戚喝,有客人自远方来更要喝。喝酒当然是男人的事,也需要不喝酒的女人参与。她们或即兴唱歌助兴,或热菜添汤。忙前忙后的所有的表现,只为让客人喝得尽兴,让主人开怀畅饮。有些聪明贤惠的妇女,还自己动手,为男人酿酒和烤酒。

“高山头上茶花开,阿哥阿妹打跳来。”用调子诠释民族文化,以舞步演绎幸福生活,优美动听的左脚调和豪放粗犷的左脚舞,欢快热闹地在文龙河畔传承千年,融入彝家人的血脉和基因,也融入我的心灵和诗篇。

文龙河水千年流淌,岸边景色四季变换。秉承祖祖辈辈敬畏自然,保护生态的传统,群山环抱沟壑生机盎然,绿水环绕青山毓秀波荡。生活在文龙河两岸的居民,漫随光阴荏苒,顺应四季变换,踏着时令节拍,遵循自然规律,过着“日出而作,日落而息”的恬静生活。回望儿时景象,至今历历在目,谓之终生难忘,品味甘苦清欢。 

春天的文龙河柔情温顺,清澈的溪流悠然流淌。立春、雨水节令刚过,气温转暖,不具名状的水藻和丝丝缕缕的青苔疯狂生长,鱼虾畅游其间自由自在,石蚌伪装隐身以静制动。随着水藻和青苔颜色由淡变浓和由浅变深,蓝天如洗,碧水似玉,春暖花开的季节到来。杏花、桃花、梨花、山茶花、马樱花、油菜花等争先恐后,竞相怒放,点缀河岸。捞鱼虾捉石蚌、采百花找蕨菜,无尽的乐趣,装点了我的少年时光。在布谷、杜鹃等候鸟婉转悠扬、悦耳动听的鸣叫声中,百花凋谢绿缀枝头,豆麦拔节吐蕊抽穗,时令的渐变搅动闲散的人们,大家忙碌起来,撒秧、育苗、点洋芋、种苦荞……春耕备耕开始。一年之计在于春,春意盎然,播种希望,这个时节,是一年中最繁忙的时刻。收割豆麦、整理土地、放水泡田、插小秧、种包谷、栽烤烟、点豇豆,披星戴月抢时令,昼夜星辰忙不停。

夏秋的文龙河怙恶不悛,凶猛的洪水势不可挡。小满、芒种节令过后,雨季来临了。群山叠翠、林木葱茏、蛙鸣蝉吟、薄雾升腾、轻纱带雨,文龙河两岸若隐若现的群山,仿佛娉婷的少女,沐浴在晨光之中。雨稍停歇,村民们进山采摘野生菌子,自夏至秋,先后可采到各种野生菌。这些野生菌,可炒可炸、可煮可荟、可腌可晒,品尝之后,大饱口福,是彝家人的最爱,很是满足了人们的味蕾。采菌之余,逐水草放牧牛羊、随农闲烧蜂采药,权当副业。

秋天的文龙河明快流畅,望穿的秋水碧绿亮丽。河水映照青山水天一色,青山点缀河谷美如画卷。仲秋时节,家家户户收割水稻颗粒归仓成为主业要务,掰下包谷剥皮结串吊在屋檐变成一道道金黄色的风景线。秋色浓了,山果红了,核桃落了,漫山遍野的果实散发芳香,沁人心脾,举手随处可采撷,低头遍地可捡拾。年少的我顽皮之余,享受着无边乐趣。迷恋深山野趣,兴致尽在山原,心随原野放飞,自然荒废学业,至今回想起来深感惋惜。好在那时父母明智,自己的命运没有被改写。

冬日的文龙河水瘦山寒,凋零的河谷充满生机。男人们砍伐树木盖房子,挖沟筑渠兴水利,伐薪烧炭编竹篮,杀猪宰羊腌腊肉,做客喝酒走亲戚。女人们抓松毛摞叶子,堆积成垛增肥力,缝补浆洗纳鞋底,捻线绣花织新衣,牵线说媒办宴席。更有心灵手巧者,把春天里漫山遍野盛开的马缨花,用绣花针绣满各类服饰,点缀俊秀身躯,美化生活情趣。在这个季节里,跟着大人挑干柴做燃料、摞树叶制肥料,属生活所需磨练意志,透支的体力壮实了我的身躯。

我离开文龙河,走出大山,挽着裤腿,踏着泥泞山路,带着母亲中年去世的悲伤与歉疚。那年母亲去世,为不影响我的学业,父亲把悲痛藏在心底,向我隐瞒了噩耗。待我高考结束回家,母亲化为祖茔里的一座新坟。直到二十八年后父亲去世,他一直内疚没把母亲去世的消息及时告诉我,让我见上母亲最后一面。那时在乡亲们眼里,我是小山村里的第一个大学生,是有出息的人,并期盼我像高山巅巍峨挺拔,像文龙河奔流入海。而今三十多年过去,我对父老乡亲,更多时候只能俯身叩谢。 

年少时,我跟随父辈的脚步,以二十年时光,用脚板丈量文龙河流域的土地;而如今,仅用几分钟,便可通过儿子操控的无人机,俯瞰文龙河全貌。与儿时相比,山更青、水更绿,也没有人砍伐树木,可惜文龙河的水流变小了。听乡亲们说,最近几年,从未曾见过发洪水。多年干旱少雨,下游的乡亲们把困难留给自己,方便上游水库调水,把甘泉输送给牟定坝子更多的百姓。

文龙河畔“交通靠走,通讯靠吼,治安靠狗”的封闭落后状况如今彻底被打破。随着交通、通讯等基础设施建设的完善和机械化、电气化的普及,大山深处的文龙河畔小山村,联通了外部世界,融入了市场经济大潮,在家门口即可购买所需商品,出售农特产品,实现了“千年追赶,百年跨越”的梦想。

故乡情,魂牵梦萦。我吸吮文龙河畔的山涧泉水滋长,吃着大山深处的苦荞粑粑生长,沐浴改革开放的和煦春风成长。我的血脉里,浸透了文龙河水豪迈奔放的耿直;我的灵魂中,依附着巍峨高山连绵不断的情怀;我的骨髓里,秉承了大川深壑默默无闻的品质。故乡故土,是我怀念童趣的桃花源、记住乡愁的承载物、心灵深处的栖息地。一路走来,栉风沐雨,总是勇往直前,秉承坚韧执着。

我深情凝望大山里的故乡,故乡步履蹒跚进入我梦萦。年过五十知天命,时不待我自奋蹄。人生路漫漫,难免有奔波,还会遇险滩,切忌定位错误和迷失方向。选定目标,可以漫步前行,可以迂回曲折,可以捷足先登,但千万不能急功近利、投机取巧和走错方向。这就是故乡文龙河畔的俚语:“在哪山,唱哪调。”

故乡奇观万年蜂

万年蜂,是僻壤深山的故乡小山村螃蟹箐唯一载入县志的地名和奇观。

民国《姚安县志》卷三《舆地志·山川》记载:“万年蜂,高悬危岩,石缝处蜂巢其内,未知起始,故名。夏间,间有蜜流出,土人有腰系绳,由岩下取者”;卷六十六《金石志·附杂载》亦记载:“万年蜂,邑之外东乡,螃蟹箐,危岩数十仞,左右亦巉岩杂泴,崖间有穴,甚深邃,万蜂巢其中。蜂群出入,如飓风飙起。夏间常有蜜汁流出,而上下陡绝,无由觅取。陈鼎《滇黔游纪》滇西多蜜饯物,因产蜜甚多,夷人捕得大蜂,以长线系其腰,识以色纸,迎风放之,乃集众荷畚锸随行,度越山岭,蜂入土窍。从而掘之,其穴大如城郭,辄得蜜数百斛,多以渍果供客。奈此非土穴,且上下均穷其术,斯土人所以谓之万年蜂欤!”

素有民国县志上乘之作的《姚安县志》,为何对万年蜂作了既矛盾又重复的记载?是修志者情有独钟不惜笔墨,抑或疏忽大意留下瑕疵?伴随缕缕思乡愁情,翻阅纸张发黄的县志,让思绪漫随云卷云舒,穿越时空之河,踏勘岁月蹉跎,生发探寻幽思。

一个地处僻壤深山的景观,演化为地名并载入县志,究其缘由,不外乎“奇”与“实”二字。

奇即景观奇。万年蜂地处南北走向的山峰中,东西流向的山箐旁,地势陡峻,危岩高悬,古树参天,溪流潺潺,生态极致,人迹罕至。不知从何时开始,一群野蜂,筑巢巉岩之中,历经岁月洗礼,生生繁衍不息,至清朝末年民国初年的百余年间,出现“万蜂巢其中,蜂群出入,如飓风飙起”的空前盛况。如此景致,世间稀罕,堪称奇观,村民以景命名,赐名此地为万年蜂。而世间万物,盛衰自有规律,况且蜜蜂的习性,新蜂王长成之时,即是老蜂王带领部分工蜂和雄蜂,离开老巢,重建家园,另立门户之日。经过长期的兴盛,万年蜂逐渐衰落,至新中国成立前后,彻底灭绝。山村失去此奇观,甚是可惜。

万年蜂景观再奇,毕竟长在深山人未识,村民知其景观而不识其价值,外人识其价值而不知其景观。回望远去的岁月,万年蜂能够载入县志,仰仗的是修志者作风踏实。据民国《姚安县志·卷首·纂修职名》记载,修志者有文人学士、社会贤达、县乡干部、学校师生,仅采访员就有54人。他们能收集到诸如万年蜂这样地处偏僻山村的奇观,深入基层、深入群众、深入生活必不可少,与群众同吃、同住、同劳动也不可或缺。在当时“交通靠走,通讯靠吼,治安靠狗”的社会生产生活条件下,其敬业精神和务实作风,实属难能可贵,值得我们敬佩。另外,曾任姚安县劝学所所长的编辑员刘蒂辑山川志,曾任新平县县长、楚雄地方法院首席检察官刘绍琨辑金石志,后者凑巧是笔者曾经的同行前辈。他们根据各卷的特点,对万年蜂作了风格各异的记载。对村民是否到悬崖间采集夏季流出的蜜汁,刘蒂《山川志》的记载是“土人有腰系绳,由岩下取者”;刘绍琨《金石志》的记载是“上下陡绝,无由觅取”。而据先父早年曾跟我讲述过用绳子系于腰间,拴在巉岩顶端大树之上,冒险爬下蜂巢处采蜜的村民,可惜那时我年轻识浅,未用心记住名字,说明刘蒂《山川志》的记载是准确的。对此微小的瑕疵,我觉得是两位编辑员各自了解的程度和角度不同,乃至辗转讲述产生差异。尽管如此,他们的聪慧睿智和远见卓识,仍令我肃然起敬。

其实,万年蜂的故事,远不止如此。在我的童年印记里,万年蜂既充满神秘色彩,又拥有无尽乐趣。从记事时起,跟着长辈们到山地里干活,从村子出发,沿着先祖在明末清初依山修筑的沟渠,向北方行走六公里,走到一个叫瑟姆哩(彝语,意为河头)的地方,西侧的山峰便是万年蜂。听长辈们说,巉岩突兀处有石蜂窝,当年蜂群兴旺之时,出入遮天蔽日,声响惊天动地,景象蔚为壮观。但山中常有蟒蛇大虫和豺狼虎豹出没,容易伤人吃人,所以,无人敢到现场观看。受此影响,好奇心也伴随我的童年,许多疑团一直未能解开。

胆识和眼界随年龄增长,上学以后,利用假期,三五成群的小伙伴结伴而行,做自己该做的事。万年蜂因为神奇,成为寻找乐趣的圣地。春天沿溪流而上捉石蚌、采百花、找蕨菜,夏季顺山而行赶香菌、拾杂菌、找猪草,秋冬季节漫山遍野捡野果、挑干柴、摞松叶。

(作者:鲁正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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