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五月一日,由于出行的人太多,路上不时堵车。经过近六个小时的折腾后,下午四点多,当他风尘仆仆地下了班车,一眼就看见白桦正站在民族中专大门口等他,旁边陪着她的竟然是徐志娟,即娟子。原来,她也通过了招干考试,眼下跟白桦又在同一个班,除此之外,他们一届的同学班里还有好几名。
朴天弘很为她们高兴,虽然高考失利,但总算天无绝人之路,上帝给她们关上了冰冷的大门,却又很温情地为她们打开了一扇窗,使她们得以华丽地完成了身份转换。
三人进了学校,来到她们宿舍。朴天弘打量了一下,发现她们的宿舍是由一间大大的教室改造的,从密密麻麻的双层钢架床来看,里边至少住了三十人。不过,宿舍里此刻空荡荡的,舍友们想必都出去玩去了。
休息几分钟后,白桦打来洗脸水,朴天弘美美地洗了一把脸,顿时觉得神清气爽,所有的疲惫一扫而空。
随后,三人从后门出了学校,往市区走去。
经过白桦的解释,朴天弘这才知道,原来,龙璇得知他要回威楚,连忙叫她母亲准备伙食,邀请他们三人到她家吃饭。
这次,他们没有直奔小龙家,白桦和娟子带着朴天弘,沿着桃源湖绕了半个圈子,然后进入一家规模不小的饮食服务公司,小龙就在这儿上班。公司与她家隔湖相望,直线距离差不多有三百米。
等了十多分钟后,小龙下班了,于是四个人来到她家。几人进了门,跟她母亲打过招呼后,热腾腾的饭菜很快就摆上桌。考虑到娟子的饮食习俗,小龙的母亲特意用电饭煲炖了一大锅红烧牛肉,味道十分鲜美。
跟往常一样,小龙的父亲还是没有回来,作为州级领导,他的事情很多,难得回家好好吃顿饭。
高高兴兴地吃完饭后,几个人连忙七手八脚地帮忙收拾碗筷,可小龙的妈妈不依,硬是将他们四人拉到沙发前坐下,然后自己去收拾、洗涮。
坐了几分钟后,眼看外边红日西斜、天气渐渐凉爽下来,娟子提议出去逛街。于是,大家跟小龙的母亲说了一声,就出门了。
走在傍晚热闹的大街上,朴天弘不禁有种时光倒流的感觉。
白桦、娟子和小龙并排走在前面,朴天弘则紧紧跟在她们身后。
娟子依然情绪外露,一路上兴高采烈地讲个不停,不时发出没心没肺的笑声。白桦依旧巧笑嫣然,时不时聊上几句。而不善言辞的小龙则保持着她一贯的淑女风范,很少插话,更多的时候只是微笑着充当小透明的角色。
朴天弘不禁感慨万千。
大约四年前,进入高三刚分班不久,他们就开启了这种以他和白桦为基数的2+N出行模式,万万没想到,高中毕业近两年后,机缘巧合之下,这个模式还能故地重启。看来,大家都没变,两年多的光阴流逝,每个人都经历了很多,可并没有在好朋友之间形成心理上的疏离,友谊依旧醇香迷人。
不过,他还是敏感地意识到,眼下的2+N跟以往还是有一点点不同。
首先,毕业后,郑小海,那名名字像熊孩子、头发微卷的美女就音信全无。朴天弘在她面前最为放松,最喜欢逗她玩。开玩笑时,有时他会恶作剧般忽然举起巴掌,作要打人之势,阿海典型的反应是大声惊叫、本能地抱头鼠窜,然后在别人的哄笑中回过神来,返身去追他,他连忙大笑着逃开。
此时,她不在身边,感觉这个模式像没有了润滑剂,或者说缺失了一丝如泉水般灵动的基因。
其次,就是少了李雪儿。
离开学校后,她一直在家乡的小山村干农活。朴天弘家虽然离她家不远,但因为替考那件事,他始终心怀愧疚,一直不敢去看她。李雪儿最大的特点就是爱笑,且笑点极低,随便说个笑话,她会笑得东倒西歪,甚至捂着腰几乎瘫倒。组合里没有了这颗开心果,轻松快乐的程度似乎遭到了腰斩。
他不知道,这个组合里什么时候才会重新出现她俩的身影,也许几年后,也许这辈子都不可能了。
不管他愿不愿意承认,有些时光,过去了就无法再重来。人与人之间,很多时候,不管有意无意,终究只能无奈地成为彼此人生的匆匆过客。
当大街上华灯初放时,他们不知不觉走到了八一路。当路过军分区礼堂门口巨大的宣传灯箱下边时,小龙忽然看了看上边的公告内容,迟疑地停下了脚步。
朴天弘定睛一看,只见上边写道:“今晚电影:印度爱情故事片《冷暖人间》。”旁边的电影海报上,尽管人物脸上的表情有些沉重,但掩饰不住男主角的伟岸俊逸,以及女主角的美艳无双,最下边是故事情节简介。整个画面生动异常,非常吸引人,不过,故事的基调,似乎属于悲剧范畴。
朴天弘看了一眼盯着海报、迟迟挪不动脚步的小龙,意识到她可能很想看这部电影,但平常几个人在一起时,她几乎很少提什么意见,这次也不会有例外。于是,他叫住还在边聊边往前走的白桦和娟子,提议道:“走,看电影去,这片子不错!”
小龙感激地朝他微微一笑,另外两女也没有意见,毕竟几个人快两年没有一起看电影了。于是,四人当即买票,进入礼堂不久,电影就开始了。
时隔多年,朴天弘还记得这部电影的基本情节。虽然故事有些老套,但画面非常唯美,男女主角的演技也很棒,还是能俘获很多少男少女的心。在朴天弘看来,这部影片,在当时引进的为数不多的印度电影中,还是相当出色的。
看完电影后,三名女生还沉浸在悲剧的结局中,眼角含着泪花,久久难以释怀。
他们又逛了一会,然后先将龙璇送到家,朴天弘则随着白桦和娟子回民族中专。白桦事先跟一名叫钟武的同学打过招呼,晚上朴天弘就到他那儿住。
高中毕业后,除了白桦、娟子等招干的除外,朴天弘他们同届的,有很多同学也考入这所中专学校,有的当年考取,有的则复读一年后考入,钟武属于后者。
钟武跟朴天弘同班三年,是他高中阶段的第一任同桌,两人关系极好,经常一起踢球、一起画画,朴天弘还曾经去他家玩过。他的父亲是州上一家大型企业的二把手,担任副厂长兼工会主席,他也算高干子弟,但跟小龙一样,不仅丝毫没有架子,性格甚至还有些讷讷的。
老朋友重逢,自然万分高兴,当夜两人就挤在一张单人床上,开心地聊到半夜。
第二天,由于学校没有放假,白桦干脆抱来一摞书,叫朴天弘帮她补笔记。于是,朴天弘就在钟武他们宿舍窝了一天,中午饭和下午饭都是白桦打了送过来,然后一起进餐。下午,白桦他们开班会,朴天弘于是跟着钟武他们,从州体育馆西侧偷偷地翻栅栏进去,在绿草如茵的足球场上踢足球,直到快上晚自习了才连忙跑回去。
第三天,由于白桦她们还是没放假,朴天弘担心下午买不到票,决定一早回昆明。于是,早上第一节课下课后,白桦和娟子将他送到学校大门口。
差不多三天时间,他跟白桦独处的时间不超过十分钟,而且学校里到处是人,也不方便说什么。他虽然有些遗憾,但也没有任何办法。
回到学校的第四天,朴天弘收到白桦的来信。
在信里,白桦也表达了跟他同样的遗憾,并且说非常想他。她还告诉他,他们班上的那些女生得知她有一个上大学的帅气的男朋友,都非常羡慕她,这令她很自豪。
对于那几个月她在干什么、为什么不回信,她还是只字未提,朴天弘想,事情都过去了,也就没有必要再苦苦追问。
二
令朴天弘意外的是,第二天下午,他忽然收到一封信,一看笔迹,竟然是白桦的二妹白玫写来的。
他随手拆开信封,只见里边除了两页写满字的信纸,还有一张彩色照片,照片上,白玫长发齐肩,穿着白色连衣裙,站在一座花园里,笑得很灿烂。
在信里,白玫一开始还是询问他的现状,随后告诉他这段时间以来的学习情况。看得出来,她的进步很大,自信心也比以前强多了,而且明显懂事了不少,这令他很是欣慰。
说完这些事后,白玫忽然话锋一转:“哥,你和我姐是不是闹矛盾了?不管你俩以后怎么样,你永远是我的好哥哥,我这辈子都会感激你!你那么优秀,会遇到比我姐出色很多的人。失恋,对你而言,不见得是什么坏事。如果实在难过,你也可以到处走走,游山玩水什么的,心情可能也就会渐渐好起来。当然,你也可以骂我们、恨我们,而我个人绝不会怪你,因为,我们家确实对不起你,也欠你很多!”
读完信后,朴天弘愣了一下,心里暗暗将这次与白桦会面的情况梳理了一下,除了独处的时间有点短,没发现什么其他的异常情况或者分手的征兆,不知这小女孩从哪里听来的?
于是,他立即就给白玫回了信,介绍了他眼下的情况,对她的进步则加以鼓励,并希望她戒骄戒躁,取得更好的成绩。他还告诉她,他眼下跟白桦的情况一切正常,劝她不要胡思乱想,要集中精力搞好学习。
信寄出去以后,他忽然发觉似乎有哪里不对。这小女孩的说辞,不可能是空穴来风,难道是她们家的意思,还是白桦的想法?那白桦又为什么不亲口跟他说?
白玫的话,成了扎入他心里的一根刺,令他很是不安。但又想,管他的,兵来将挡、水来土掩,走一步算一步吧!
令他意外的是,接下来的两天,他竟然一口气接到民族中专的三名老同学的来信,除了钟武,还有两名以前很要好的女生也给他写了信。在信里,钟武除了神聊一番,还要他假期去看看他,准备跟他这个幽默大师“秉烛夜侃谈”。另外两名女生则比较含蓄,但也还是希望他放假回威楚时能抽空聚聚。
朴天弘明显感觉到,他们似乎话中有话。他们跟白桦同校,一定察觉到一些他不知道的内情,那么,此时此刻,一定是想提醒他一些东西,可又不知道如何开口。
这次,朴天弘没有回信,但他决定,不管发生什么事,他一定会去看他们,反正也就等一个多月的时间。
又过了两天,下午,他终于接到白桦的来信。看着信封上熟悉的字体,他有预感,不,应该可以坐实了,这封,就是吹灯信。
该来的躲不过,还是来了!
他承认,他是有些迟钝,甚至刻意在逃避现实,但他并不蠢。收到前面四封信后,如果还没察觉什么异样的话,那他干脆找块豆腐一头撞死算了。
他没有立即拆开看,而是将信小心地锁在储物柜里,然后强抑着伤感,假装若无其事地跟舍友们闲聊一番,再热热闹闹地一起去食堂打饭吃。
食堂的大师傅手艺向来都很精湛,这天打的菜也是平常最喜欢吃的。可是,他明明很饿,却味同嚼蜡,才随便吃了几口,就吃不下去了。从农村出来的他,一贯认为浪费粮食是最可耻的行径,因此,只能强撑着,受刑般艰难万分的吃完饭。
为此,他忍不住在心里自嘲一番:原来,失恋之苦,对他而言,首当其冲的,竟然是肠胃之苦。
收拾好碗筷后,他拿出信,刻意避开舍友,一个人偷偷来到学校东院图书馆旁边的树林里。
民族学院的绿化很出色,特别是东院,到处古木参天,给下午依然酷热难当的季节,带来了一份难得的阴凉的庇佑。不过,此时此刻,炎炎盛夏,他却如堕冰窟,似乎感觉不到全身上下哪里还有温暖,哪怕一小片地方,都没有!
他静静地坐在一块被无数个屁股磨得光滑锃亮的大石头上,掏出那封信,摩挲了好久,迟迟不愿拆开,同时,与白桦相处几年来的一幕一幕,她的一颦一笑、她的眼泪与欣喜的神态,在脑海当中一一呈现,清晰万分,一切仿佛就发生在昨天。
可这一切,转眼成了历史,注定成为永远不再重来的美好回忆。而他青春中最出彩的片段,即将曲终人散,最终物是人非。
顿时,两年前与她在火车站分别时的那种撕心裂肺的体验和浑身无力的感觉再度重重袭来,四周原本五彩缤纷的世界,仿佛瞬间定格成了黑白胶片,灰暗而呆板,对他再无半点吸引力。他内心烦闷异常,乃至于连呼吸都感到胸口阵阵刺痛。
朴天弘索性点燃一支烟,猛吸几口,随着淡蓝色的烟雾袅袅散开,他费力地咳嗽几声后,气息似乎顺畅了一些。
他努力地将目光转移到信件上。
看着手中薄薄的、却似乎重逾千钧的信,他忽然有些好奇,不知道白桦究竟会以什么理由提出分手?他心中暗暗祈祷,但愿理由不至于太过离谱,相爱三年,分手尽可能体面点吧!
随后,他轻轻地撕开了信封。
信封里只有一页信纸,信纸上只写了寥寥数句:“天弘,你好!我们分手吧!你在大理时,隔三岔五就给我写信,我也曾深受感动。可是,一静下来,我无奈地发现,我的内心,却渐渐被孤寂和苦涩所充斥。你的世界如此精彩,朋友又那么多,我这只丑小鸭只有仰望的份,看来不需要我再掺和了。当然,我也觉得,我们不合适!一路走来,你太顺了,你根本就不知道生活的真相。不过,你是好人,祝好人一生平安,再见!”
读完信后,朴天弘不由得一呆。
脑海里第一个反应,就是快速地将在大理期间写的那些信回想一番,究竟哪封信会给她带来伤害。可他很快确定,应该没有!
唯一有点沾边的,就是他作为趣事与她分享的他与同办公室的三位要好的女同学组建的“癞蛤蟆—老天鹅系列”那部分。可一直以来,两人的异性朋友都很多,相互间几乎从不干涉,因为两人彼此都明白自己在对方心中的分量,与异性朋友相处时也非常注意保持分寸和边界感。
因此,这一切,极有可能仅仅只是个借口!
后面的什么他太顺了、不知道生活的真相什么的,更是不知所言,不知道跟分手有什么联系?至于好人标签,乃是爱情小说中分手时常见的烂梗,在他看来,客套而俗气。
所以,一封信看完后,他整个人云里雾里的,不知道问题究竟出在哪个环节。
不知不觉中,四周华灯初绽,可他丝毫理不清头绪,只觉得太烧脑了。他索性不再去想,总之,只要接受他与白桦的感情已经结束这个事实就行了。
只是,心情依旧沉重无比,丝毫没有减缓的迹象。于是,他哆哆嗦嗦地掏出半包烟,抽出一支点上。接下来的时间,他一支接一支,几乎不间断地抽着。
直到最后,半包被戏称为“青蛙皮”的无滤嘴的“春城牌”香烟彻底告罄,嗓子里则好像有个小人儿在就着热腾腾的火炉翻炒辣椒,令他极为难受。他又坐了好一会,直到四周夜风渐冷,这才站起身,艰难地一步一步走回宿舍。
三
朴天弘掏出钥匙,打开宿舍门,发现里边黑灯瞎火的,同宿舍的五位哥们都已躺下,但还没睡着,此时此刻,热火朝天的卧谈会正在进行中。他没跟他们接茬,而是静静地拿了洗漱用具,到外边的公共盥洗间洗漱一番,然后轻手轻脚地爬上床。
舍友们聊了一会后,见一贯活跃的朴天弘没有参与进来,不觉有些奇怪,睡在他上铺的强哥忍不住伸出头来,打趣道:“天弘,吃过饭后就踪影不见,老实交代,是不是跟哪个小姑娘约会去了?”
朴天弘一下子不知道说什么好,他沉默片刻,才答道:“出去见了一个姑娘,不对,也不是见面,而是出去……埋葬一段情缘!”
强哥脑子一下子没转过弯来,疑惑道:“到底怎么回事?”朴天弘忽然意识到自己的话有点晦涩,眼下强哥最想表达的就三个字:“说人话!”于是,他艰难地挤出四个字:“我失恋了!”
话音刚落,宿舍里顿时陷入一阵诡异的静默中。几秒钟后,朴天弘正打算补充几句,可还没等他开口,只听得对面的钢架床发出一声巨响,几乎同时,睡在对面上铺的凌飞夸张地大喊道:“耶,太好了,我们又可以狂欢了,今晚我请客,谁也不许跟我争!”
话音刚落,其余四人纷纷叫好,接着,一个个开始穿衣服,跃跃欲试地准备庆祝了。
朴天弘愣住了。
按照影视剧的桥段,几个亲如弟兄的舍友,第一个动作,不是应该先安慰他一番,顺便骂骂负心女吗?怎么他们仿佛神同步一般,共同的反应竟然是应该庆贺?他的失恋,竟然成了舍友们狂欢的理由,就连最出色的小说家都不敢这么编吧?
于是,他“蹭”地坐起来,气呼呼地喝道:“你们几个禽兽,简直是幸灾乐祸!”
这时候,凌飞已经穿好衣服,摸索着走过来拍拍他的肩膀,说道:“别误会,我们没有恶意!虽然你保密工作做得好,我们不了解那女孩的情况,不过,这两年来,在感情方面,我们感觉得到,你并不快乐。能将你这个乐天派折腾得愁云惨雾的,估计也不是什么好鸟,分就分呗!”
话音刚落,舍友们纷纷附和道:“对对,我们都是这样想的!”接着,与朴天弘脚对脚的崑仔迅速穿好衣服后,一边掏出打火机点燃半截蜡烛,一边摇头晃脑地吟道:“天涯何处无芳草,何必单恋一枝花……”
凌飞插话道:“对,最低限度,也要找个更适合你的,比如像我们家菲菲……”话音未落,只见强哥摆摆手:“切,动不动就把你们家菲菲挂在嘴上,肉麻死了!你一个连情书都要请女生写、然后照搬的小屁孩,瞎掺和什么?干你该干的!”凌飞叫道:“好,你厉害,你有理!我去,我去还不行吗?”说完,拎着两个大口缸飞快地溜出了宿舍。
朴天弘只好挣扎着爬起来,穿好衣服。强哥他们几个也没闲着,又点上两只蜡烛,然后摆开战场,拉上朴天弘,一边打双扣,一边等凌飞。
几个人再没有谈论朴天弘失恋的事,而是欢天喜地地专心打扑克,仿佛这件事根本就没有发生过。
大约四十分钟后,凌飞回来了,手里端着两大口缸切成片的烤洋芋,右手肘上还挂着一个塑料袋。正在打扑克的几人一见,连忙站起来收拾战场。
凌飞将搪瓷口缸放到桌上,然后从塑料袋里拿出一大包烧豆腐和几小包佐料,又变戏法般从后裤袋里掏出两瓶小青酒,几个人的夜生活就热热闹闹地开场了。
几个人吃东西、喝酒,同时天南海北地胡吹胡侃,聊该死的分配改革、聊学校的美女、聊今后的出路,甚至聊李菲菲,就是绝口不谈朴天弘的失恋。
朴天弘知道这帮哥们是故意的,就是担心他想不开,因此,通过喝酒、谈天和玩乐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他不至于太难过。
他的心里万分感激,索性也就放开手脚,跟着大呼小叫的。反正第二天头两节没课,几个人一直闹到凌晨三四点钟,然后在微醺中沉沉睡去。
四
令朴天弘惊奇的是,这次他并没有噩梦缠身,而是一觉睡到第二天上午九点半,起来后神清气爽的,依旧和大家一起去赶最后两节课。
放学后,他走出教室,习惯性地走到班级的公共信箱前,想看看有没有自己的信。就在伸手拉开柜门的瞬间,他忽然反应过来,他跟白桦已经分手,家里人则很少跟他联系,怎么可能会收到信?
他苦笑一番,正要关上柜门,忽然发现里边孤零零地躺着一个信封。他漫不经心地拿起来,随意瞟了一眼,顿时吃了一惊。
这封信居然是他的,名字、地址、邮编都对,寄信人的地址是威楚州碧城师范。
信,竟然是吕小禾寄来的。
虽然寄信人一栏没有写名字,两人也三年半没联系了,可朴天弘还是一眼就认出吕小禾的笔迹。对眼前娟秀而略显圆润的字体,他有一种融入脑髓中一般的熟悉感,因为,它们,曾经见证了他最初最朦胧的真情悸动,承载过他一度灰暗的青春期所有的雀跃与希冀,也曾给他带来如坠深渊般的痛楚乃至绝望。
朴天弘有些懵,他不知道吕小禾为什么给她写信,又搞不懂她怎么会知道自己眼下的地址、邮编。他掂量了一下,信封不算厚,但跟几年前一样,捏起来有一点硬硬的质感,除了信纸,里边应该还有张明信片。
他思忖片刻,走进一片小树林,轻轻地撕开了信封。
他首先抽出明信片,只见正面的图案上,一名手拂团扇的温婉的古装美女正流连于园林的楼台水榭间,而美女云鬓下的容颜,竟然跟吕小禾极为相似。一看这张明信片,就知道她花了很多心思挑选,当然也得看机缘。
背面的留言处则写道:“笑声凄,语声低,无言诉心迹。数年聚,深相契。身虽别,心相依!”
朴天弘平常喜欢古诗词,这首《心相依》,他不仅熟悉,还曾经给他带来过很多美好的憧憬。这首词,刻画了女子对远方的情郎的思念之情,并想象了多年后相聚时的温馨、默契,也如誓言般抒发了一种虽然远隔天涯,但彼此心心相印、至死不渝的真挚情感。
不过,吕小禾对原词做了一些改动,“歌声”、“琴声”幻化成“笑声”、“语声”,并舍弃了远离别的内容,但对整首词的情感和韵味影响不大。
朴天弘不禁有些意外。他想了想,从信封里抽出信纸,开始阅读。
信写得并不长,两页信纸都没写满。一开始,依然是询问他的近况,然后介绍了她的情况。原来,两人中断联系这几年,她经过复读后,终于考上了州内一所师范学校,眼下已上二年级,再过一年多,就会跟凌飞的女友李菲菲一样,成为一名小学教师。
随后,她说,几年来,她曾经给他写过好多信,问他想不想看?如果想看的话,她寄过来,如果他认为没必要,那就算了。
尽管不知道这几年来她为什么给他写信,也不清楚会写些什么,但联想到小词背后的寓意,透过词中那份既含蓄,又带着一丝直抒胸臆的勇敢的表达方式,他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吕小禾,希望与他重修旧好,主动向他表白了。
他猛地站起来,心头顿时被狂喜所充盈。放眼四周,盛夏的天空湛蓝而悠远,四周的绿树、红花鲜活无比,一种新生的感觉油然而生。前一天白桦的吹灯信带给他的阴霾,也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
他忽然很想拉住每一个人,不管是熟人还是陌生人,无论是亲如一家的同班同学,还是身边匆匆而过、向食堂发起冲锋的学弟学妹,告诉他们,那个夕阳里最美的倩影,那个无数次在心底悄悄思念的女孩,原来并没有走丢,她,回来了!
不过,他并不是一个十分外向的人,这种念头只会压在心底,不可能真的付诸行动。
但是,他很确信,假如此刻白桦在面前的话,他会将信拿给她看,然后直视她的眼睛,告诉她:“你看看,在这个世界上,你不珍惜我,但有人珍惜,你不稀罕我,有人稀罕!”
眼看时间差不多了,他小心翼翼地收好信,然后去食堂吃饭。
由于白天没有课,吃过饭后,他睡了会午觉,然后哼着小曲将一大盆衣服洗好晾好,又到校外花五毛钱洗了个热水澡。等做完这些,代表下午饭时间的那首轻柔的钢琴曲《心境》也从学校的广播里缓缓流出。
吃完下午饭,朴天弘照例出去跟球友们打排球,一直打到天黑才回宿舍。此时宿舍里静悄悄的,舍友们全都不在,也许他们正在圆通山下的圆通西路看电影,也有可能正在翠湖公园闲逛。
他连忙找出信纸、信封,还有邮票和胶水,决定立即写回信。不过,他想了想,还是离开宿舍,来到灯火通明的图书馆大厅。此时,里边有很多人正在安静地自修,他找到一个角落,远离人群,开始写信。
他首先给白桦回信,告诉她,自己尊重她的决定,希望在以后的岁月中,各自珍重,也希望她有个美好的未来,祝愿她的人生不再坎坷,而是一帆风顺,快乐幸福,直到永远!
写完后,他怔怔地发了会呆,然后写好信封,将信装进去封好,再贴上邮票。随后,他开始给吕小禾写回信。
这封信同样写得不长。他虽然猜到吕小禾有破镜重圆的意思,但毕竟没有正式表白,也不好写太多。因此,他只是简单地介绍了一下自己目前的情况,并叫她将信寄来看看。
朴天弘瞟了一眼手表,两封回信总共才花了不到一个小时。他见时间还早,又到报刊架上拿了一本最新版的《读者文摘》,一直看到将近十一点钟,这才走出图书馆,在习习的夜风中,他来到学校门口的邮筒旁。
这两天,他的心情如同荡秋千一般,忽而一下子坠落到幽深而恐怖的谷底,自由落体般毫无阻滞,忽而又扶摇直上,一下子升到最高空,眼前风光旖旎、夕阳无限好。
短短三十多个小时,他竟然将人生的大悲和大喜都经历了一遍,而且两者之间几乎无缝衔接,没有丝毫过渡。
摩挲着手中的两封信,他心潮起伏难平。这两封信,一封,昭示着他已将尘封一段悲欣交集的过往,最终云淡风轻、彻底放下;而另一封,则预示着他即将开创一个崭新的未来,希望无限、如沐春风!
他在邮筒旁路灯照不到的树荫下默默地站了好一会,这才将两封信小心地投进邮筒,然后回宿舍。
一推开门,朴天弘发现室友们全都在,正在打扑克。一见他进门,强哥立即将手里的扑克牌递给他,一边说:“狂欢继续,我去料理!”说完,抓起两个口缸就出了门,全宿舍再次度过一个愉快的夜晚。
吃东西喝酒期间,朴天弘本来想跟舍友谈谈与吕小禾的事,但想到八字还没一撇,话到嘴边又忍住了。
第二天晚上,当室友崑仔提出由他做东,再次狂欢时,朴天弘连忙制止了他,说欢聚可以继续,但自己请客。
他从心灵深处感谢舍友们为了帮他走出感情漩涡所做的一切,但不能让他们一再破费,于情于理都该自己回请一次了。
他跟白桦相恋三年,曾给她当过无数次情绪垃圾桶,但两人毕竟也有过太多甜蜜温馨的画面,足够他回味一辈子。从理智层面来讲,他坚信自己拥有强大的内心,足以支撑他一步步消化和适应没有她的生活。这次分手,虽然令他伤痕累累,可从情感上来讲,他不希望以觥筹交错的狂欢,来作为两人离别的笙箫。
何况,他即将重新开始一段新的恋情,旧伤正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不需要再借酒浇愁。
五
半个月后的一天中午,朴天弘终于收到吕小禾的挂号信,中号的牛皮纸信封里几乎塞得满满的。
他回到宿舍,当舍友们约他出去玩时,他找了个借口拒绝了。随后,他小心翼翼地拆开信封,拿出里边的东西。
这一次,信封里破天荒地没有明信片,但是有十七封封好、但没有贴邮票的信,用一条素雅的黄丝带捆扎在一起。从信封上留的日期看,最早的竟然是八八年七月份写的,最晚的写于九二年十二月,即半年前。此外,还有一封新写的,没有另装信封,跟其他信放在一起。
他逐一审视,只见最早那十来封信连信封都发黄了,而且表面有些起毛,似乎她经常拿出来翻阅。
朴天弘想了想,决定从最初那封开始,一一细读。
于是,一名青春美少女几年来细腻的内心世界,如画卷般被一双看不见的岁月之手徐徐展开,在他面前袒露无遗。充盈其间的,有对美好未来的憧憬、对纯真爱情的渴盼、近情心怯之下的本能的逃避与惶惑,以及当年硬起心肠提出分手时的纠结与迷茫,当然,也有分手后的淡淡的悔恨与悄悄的思念。
每一封信,字里行间都有一种独特的欲语还休的含蓄,反而更凸显出柔情似水般的雅致与精巧。只是,这种柔情很巧妙地隐藏在如老友相聚时絮絮的倾诉中。
没有通常的情书那种热烈,但这样的叙述方式,对他而言,无疑更具有强大的杀伤力。因为,在她娓娓的叙说中,他从内心深处真切地感受到,两人交集过的那段青春岁月,又回来了,依然那么洁白无瑕,如漂浮在清泉之上的羽毛般纤尘不染。不,也许,那段岁月根本就没有离开过,只是暂时在彼此的心中发酵、蛰伏,等待着第一声春雷、第一场春雨的抚慰后,终将破土而出,化茧成蝶。
她最新的来信中,她写道:“自从与你分手后,接下来的每一个忙碌的白天、每一个孤灯下的夜晚,每当我觉得前途渺茫、不想再努力时,眼前总会出现你努力拼搏的身影和鼓励的目光,不知不觉间,我浑身又充满了力量。幸好,通过我的努力,我现在终于可以平等地站在你面前,大胆表露我的内心,而不是一味地从远处凝望你或者卑微地在内心暗暗祈求你的关注!我已错过一次,不想这辈子就在无边无际的悔恨中度过,因此,无论结果如何,我觉得我至少应该勇敢一次。天弘,我喜欢你,做我的男朋友吧!当然,我也深深感谢另外一个女孩这几年来对你的悉心照顾,如果可以的话,从今天起,这件事就交由我来做吧,相信我,我一定会做得更好,而且不是一天两天,也不是一年两年,而是:一生、一世、一辈子!”
朴天弘的猜测成了现实,吕小禾真的向他表白了。他彻底沦陷了,不由得惊喜交加,也大为感动。
他原本已将吕小禾尘封在内心最深处,此时,他能清晰地感觉到,封印情感的貌似坚硬的外壳正在渐渐松动,最终化为乌有。
虽然她没在身边,但他的内心早已发出振聋发聩的呐喊:“小禾,我愿意,我当然愿意!”
过了好半天,他才强抑住内心山呼海啸般的喜悦,将信件整整齐齐地收好,珍视万分地锁在柜子里,然后拿出信纸信封,准备写回信。
他提起笔来,默默地构思了好一会,正要动笔,却听到宿舍的木门被擂得山响。他吓了一跳,连忙放下钢笔,又将信封等塞到枕头下面,这才跑过去拧动门把手,可房门并没有应声而开,一检查,原来房门不小心被他从里边闩上了。
他手忙脚乱地打开门,只见崑仔探头探脑地走进来,疑惑地问道:“你在干什么?我用钥匙打不开门,敲了半天也没人应,我还以为锁坏了,正要砸门呢!”朴天弘知道自己刚才深深地沉浸在内心世界,太过专注,以至于没听到他敲门,不禁有些尴尬,忙掩饰道:“不好意思,刚才睡着了!”
舍友回来了,他自然不方便再写回信,只好留待第二天再说。
谁也没想到,崑仔这番猛如虎的操作,竟然改写了朴天弘下半辈子的人生轨迹。那一声声砸门的巨响,似乎唤醒了沉睡中的某些奇妙的东西,这些东西,或者说这次巧合,直接或间接地影响了他接下来的决定,推倒了命运的多米诺骨牌,最终使他的人生偏离了预想的轨道。当然,这是后话。
多年以后回想起来,假如那天崑仔晚点回来,那时候的他已经写好回信,答应了吕小禾,谁能预料,他的人生,又将会是什么样子?
晚上,他们宿舍集体出去看了一部精彩的港片,直到十一点多钟,这才意犹未尽地赶回学校,然后洗漱睡觉。
六
朴天弘刚入睡不久,就开始做梦。在梦里,吕小禾白衣如雪,俏生生地站在夕阳中,一如两人初识的那个黄昏。接下来,吕小禾对他嫣然一笑,随后转身就走,乌黑的马尾辫在晚风中轻轻摇曳,纤细苗条的身影则被血红的霞光越拉越长。
朴天弘大急,连忙喊道:“小禾,你要去哪里?等等我!”吕小禾却似乎充耳不闻,头也不回地越走越远,最终跟天边的晚霞融为一体,再也看不见。
朴天弘正要拔腿去追,却惊愕地发现,眼前的太阳正在飞快地膨胀,就在它几乎充斥整个天际的瞬间,随着一声惊天动地的巨响,夕阳顿时崩塌成无数锋利的碎片,铺天盖地地奔袭而来,一下子将他淹没,直刺他的肺腑。
那种痛彻心扉的感觉,乃至梦境的情节,就跟吕小禾那年提出分手当晚的梦魇几乎一模一样。
他一下子被惊醒,猛地坐起来,发觉全身冷汗涔涔,就连头发丛中都在淌水。他知道又做噩梦了,可心头的剧痛却是真实存在的,无边无际的痛感,仿佛正通过灵敏的神经网络,唤醒每一个细胞最深处的记忆,然后粗暴地闯进去,再一步步蚕食他的心肝肺腑。
他想大声呼喊,却只能紧紧捂住嘴。过了好一会,他才彻底摆脱梦魇,完全清醒过来。
朴天弘侧耳一听,舍友们并没有受到惊扰,此时一个个呼吸均匀,正在酣睡。
于是,他抓起枕巾,轻手轻脚地抹去冰凉的汗水,然后重新躺下。可是,经过这番折腾后,他的睡意早已烟消云散。
翻来覆去,不知道烙了多少次大饼,数了多少阿拉伯数字,还是睡不着后,他干脆放弃无谓的努力,开始琢磨起吕小禾跟他表白这件事。
朴天弘不知道两次几乎一模一样的噩梦,对他来说意味着什么,索性不去想它,而是理下思路,答应跟吕小禾在一起后,下一步该干什么。
忽然,他脑子里猛一激灵,隐隐察觉到有些不对劲,这件事情透露出几分令他不安的蹊跷。
头天收到白桦吞吞吐吐的断交信,第二天就收到吕小禾含蓄的表白,这也未免太巧了吧?在信里,吕小禾似乎认定白桦一定会跟他分手,而在读信以前,连朴天弘都不敢百分之百确定,身在远方且三年多未联系的吕小禾,又是怎么知道的?
他不相信绝对的巧合,除非经过刻意的安排。那么,整件事情,会不会是吕小禾精心运作的?
几年来,吕小禾应该知道白桦的存在,因为白桦曾去过朴天弘家,可她们两人并不相识。不过,要想得到白桦的姓名、地址,以及朴天弘的联系方式,并不难,因为他跟吕小禾共同的同学中,就有好几位认识白桦,清楚白桦跟他的关系,只要刻意打听,应该可以做到。
那么,极有可能是她写信给白桦,不知道说了些什么,于是,白桦大怒,毫不犹豫地提出分手。随后,她趁虚而入,这样,朴天弘很大概率会爽快地接受她。
朴天弘被自己的推理吓了一大跳,一下子冷静下来,觉得他跟吕小禾这件事,有必要再考虑周全一点,以免再次受伤。
从感情上来讲,他不相信如小白兔般温柔可爱的吕小禾会这么做,可事实摆在这里,还有其他更合理的解释吗?
他深陷失恋的伤感中难以自拔时,吕小禾及时的表白,如浪漫的春雨一般,沁入他千疮百孔的心田,原本令他大为感动。
可一想到他的失恋,极有可能也是她一手促成的,他就觉得十分别扭。
真爱无罪,可如果追求的过程中存在套路或心机的加持,那还是真爱吗?如同璀璨的宝石中混入无法清除的杂质一般,就算宝石性质不变,可成色和价值却难免大打折扣。
宝石之所以珍贵,就因为它的内心是纯洁无暇的。纵使深埋深山,也不管埋藏多久,将它挖出,打磨、加工,它就能发出光来。如果矿石本身就存在瑕疵,不管怎么打磨、加工,也无法弄出上品来。其实,爱情也一样,真爱的本质应该是干干净净,不加任何欺骗,心机和套路的。否则的话,真爱无罪就是一句自欺欺人的骗术了。
即使抛开这些不谈,他扪心自问,自己真的了解吕小禾吗?相处三年,可两个人交流不超过三十句话,初中毕业后见面的次数屈指可数,后来又失联了三年多,两人充其量只能算熟悉的陌生人。
假如这次答应她,那么,很大概率是冲着以后结婚去的。因为,在他们老家,民风非常保守,青年男女万一相处不洽而中途分手,很可能多少年后都还要被人从背后指指戳戳。他既然不太了解现在的吕小禾,对以后能不能和和美美过一生,他心里一点底气也没有。
朴天弘忽然想起,当年吕小禾提出分手时,不是说“等我们长大后再说”、“等着我”,而是明确地说:“请你不要再影响我”,那么,假如他自己以后做得不够好,会不会再次给她造成新的困扰?
还有,关于白桦这件事,她心里虽然说感谢白桦这些年对他的照顾,可爱情是自私的。要是她以后将这件事作为把柄,时不时拿出来挥舞一番或者嘴上不提,但像根肉刺一样埋在心里,会不会反复发炎,从而形成心灵上的病灶?
等到天蒙蒙亮时,他从乱麻般的脑海中终于理出了一条主线,并做出了最后的决定,那就是,暂时不接受吕小禾的表白,等以后确实有缘再说。
作出决定后,朴天弘的心情万分复杂,说不清是喜是悲。他索性请舍友帮忙请假,然后蒙头睡了两节课,再爬起来写回信。
他硬着头皮告诉吕小禾,谢谢她的厚爱,可他却无缘消受,因为接下来的分配变数太多,不知道会到哪儿工作,不能误了她。
写完后,他生怕自己心软之下反悔,立即跑出去投进邮筒。他知道,此举肯定会深深地伤了吕小禾的心,她可能会因此而恨他,甚至恨他一辈子。
可他顾不了这么多,长痛不如短痛吧。眼下的痛苦,会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变淡,可要是接受了令自己存在心理阴影的爱情,以后的岁月中,两人极有可能会像两只拥抱的刺猬一般,抱得越紧,伤得越重!
(作者:普家明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