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的田野,空气里弥漫着清新的气息,山坡上大片大片的梨花、桃花、李花、或者花,还有各种各样不知名的野花,白的、红的、粉的、紫的、黄的。白的如雪,红的似火,黄的如金……把莽苍原野扮饰得如诗如画,五彩斑斓,圣洁华美。一阵风拂过,雪白的落英纷纷扬扬醉了山川河流。金黄的油菜花在温暖透亮的阳光里引得小蜜蜂穿梭几只蝴蝶围绕着花尖,时而耸立,时而起舞。他骑着二八大杠徜徉在油菜花间的小路上,胸口像揣了一只小兔子,扑通扑通地跳,脑门上细细的小汗在微风里忽干忽潮。她静静地坐在后座上,双手紧紧抓着车架子,屁股远远地落在后座后端,手心里早湿漉漉的。洗发水的香味和在微风里一缕缕飘进他的鼻孔,一直飘进他扑通乱蹿的小心脏。凹凸的小路颠簸出车响不断,打破了两人的沉默。这是他第一次在单车后座上带女孩,这也是她第一次和男孩坐单车。
要爬坡了,她终于开口轻声说:“我,我下来”。“不用,不用,我能行”。他执拗地用出十分力气使在脚踏板上,快到坡顶时车子再也不听他使唤,一蹶蹄子横倒在路上。两人和车一起摔在满是尘土的路上,车架不轻不重地砸在她腿上,他手忙脚乱地竖起车子,一把把她拉起来,急促地替她拍打身上的灰土,她新买的迪卡裤子,的确良碎花衬衣全是灰土。她看着自己一身的灰土,愤愤地说道,“滚开点,看你逞能”。他像雕塑一样立在一旁,呼哧呼哧地喘着粗气,豆大的汗珠从下巴上滴下来,脸胀得像下蛋的鸡。“我、我、我”半天吭不出声来。活脱脱一做了错事待罚的小孩子。看到他这副模样,她捂住嘴一弯腰“噗嗤”笑出声来,笑得他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他小心翼翼地把车推到坡顶,低着头等她。她几步赶上来,轻松地跳上车后座,脆生生地说:“走呀,呆子”。车子便欢快地跑下山坡,跑进了浓浓的春光里。
他和她是经人介绍的,两家门当户对。她家父母对他的家庭很满意。他比她大三岁,家里就他一个儿子。有一个妹妹找了一户好人家,前不久刚嫁了出去。祖辈的家业就他一人继承。他干起活样样都能上手,一身的力气。凭着他的勤劳肯干,他家在村里第一家建起新瓦房。用媒人的话说就是:“他家什么都不缺,就缺个漂亮的儿媳妇”。她身材高挑,雪白的皮肤,两条粗大的辫子在胸前甩来甩去,一双扑闪扑闪的大眼睛若山涧里的山泉般清澈透亮。他长得黧黑魁梧,厚厚的嘴唇,粗壮的手指。一看到他,她心里就会泛起一股莫名的味道。他却被媒人夸成一朵花。在媒人的来回奔走和家人的撮合下,终于今天要到乡里领证去了。出门前,双方老人已经在盘算着婚宴的酒席酒菜和该通知的亲友了。
走到那条小溪边,溪边是一块草地,他忽然停下来。细声细气地说“渴了吧。”他们走到溪边,机敏地跳起来,从溪边的大树上折下一大抱翠绿的树叶,铺在草地上,她惬意地坐上去,心里舒服极了。他到溪水里洗净手,在溪边摘了一个硕大的树叶,挽成一个绿色的小碗,舀起一碗溪水小心翼翼地送到她跟前。“喝吧!”她捋了捋黑黑的长发,扬起脖子甜甜的喝了下去。他痴痴地欣赏着她的每一个动作。他接连为她舀了三碗水,她扬起眉说到“你想撑我呀!”他赶紧扔下碗,笨手笨脚地从军绿色帆布挎包里摸出几个水煮鸡蛋,剥开一个递给她:“吃吧”。她轻轻地说“人家不吃鸡蛋白”。他愣了一下,剥开蛋白,把蛋黄轻轻地递给她,“我也是,我,我刚好不吃蛋黄”。背过身一口吞下蛋白。她细细地享受着蛋黄的香甜滋润,他也把一块块蛋白嚼了下肚里。看着他吃蛋白的样子和被汗水花了的脸,“噗嗤”一声笑了。他慌忙跑到溪边捧起水哗哗地洗脸,看到他满脸滴着水,她忙拿出带着香味的手帕要为他拭水,脚下一滑,一下扑倒在他怀里。这时候只有溪水哗哗的流淌声,清洌的山风带着她身上洗发香波的味道,一股脑扑进他乱跳的小心脏。溪边林子里鸟儿清脆的唱着,天上白云静静的飘过......
房前的原野青了又黄,黄了又青。梨花油菜花开了又落,落了又开。岁月如同门前小河里的流水,日夜不停地悄悄向前逝去。她只吃鸡蛋黄,他只吃鸡蛋白的习惯也就这样一直持续着。她们的大瓦房变成了小洋楼。膝边的儿女们都在电话那头有了的自己家,节假里,儿女带着从学校里放飞的孙子孙女们回来了,他们的小院子就叽叽喳喳地闹腾起来。只要孩子们一回来,他都会把自己养的土鸡蛋做成一大盆水煮蛋,他们一家都爱吃水煮蛋,看着孩子们嚼着甜甜的水煮蛋,他们呵呵地笑着,这时候他总是抓起一只剥开,把鸡蛋黄送到她面前,自己抓起蛋白放到嘴里咽下。孩子们总会说父母是上天精心搭配的一对,母亲爱吃鸡蛋黄,父亲爱吃鸡蛋白。这时候她又总会悄然红着脸,看他一眼,都呵呵笑了。
当白发满鬓的一天,他外出田地里脚下不得劲摔一跤,摔得一点都不轻。孩子都在远远的电话那头,她和村里人匆匆把他送到医院。妹妹闻讯也赶了回来。太阳温暖地透过玻璃窗,射在雪白的床上,他静静地躺在床上。她颤抖着双手拿出水煮蛋,哆哆嗦嗦的第一次剥出蛋白,抹着泪花送到他厚厚的嘴唇边,他眼睛却静静的盯着她手里的蛋黄。站在旁边的妹妹突然说道“我哥他从小就只吃蛋黄,从不吃蛋白,小时候他的蛋白都是我为他吃的”。她惊讶地看着妹妹。妹妹接过蛋黄喂到他嘴里。他细细地嚼着,甜甜地享受着。她抖着双手哆哆嗦嗦地把蛋黄喂到他嘴里,他看着她笑着,笑着笑着,他慢慢地闭上了双眼。
每次祭拜他,她和孩子们都会把水煮蛋剥去蛋白,把蛋黄摆在他墓前。从此她孩子们再也没有吃过鸡蛋黄。
(作者:罗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