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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炳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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神树下的誓言
⊙张炳春
村子大路旁的那棵古罗汉松,早已成为村民心目中的“神树”。一年又一年,古树在村子那片山坳地里静默的矗立着,饱经风霜,挺拔伟岸,枝叶繁茂,是村民们出发和回家的方向标。会昌麻州齐心村的村民以邹姓为多,邹氏清代老族谱记载着这棵古罗汉松,村民邹爱林翻阅爷爷留给他的这本族谱,这棵神树有三百多年的历史了。
爷爷亲口告诉过邹爱林,神树是一棵野生的古罗汉松,在太爷爷小时候这棵树就很有年头了。太爷爷当年参加红军举行仪式以及北上转移分队集结,都在这棵神树旁。
太爷爷名叫邹土先,因为五行缺土,所以起了这么个名字,别看名字这么土,却是远近小有名气的铁匠,打出来的镰刀深受欢迎,轻快锋利又耐用,而且还不爱生锈。“要打好铆钿,就找邹土先”的顺口溜流传了好久,“铆钿(音:diàn)”是镰刀的当地客家话,是家家必备多把的重要劳动工具。太爷爷一年四季都理平头,五大三粗,皮肤黝黑,村民都习惯称呼为“打铁佬”,他也乐意别人这么叫他,也许这个花名有广告效果吧,帮别人打一把镰刀或菜刀,能赚到一升竹筒的糙米,一升约1斤8两。
红军扩大队伍特别需要会打铁的穷人,正是由于有好手艺,打铁佬邹土先被区委书记李桂英惦记着,成了首批重点“扩红”对象。李桂英是个女区委书记,还兼扩大红军突击队副队长,为了提高扩红成效,经常刻意多与青壮年交往,一有空闲时间就帮助他们家干农活、照顾小孩,也多次特意帮助邹土先打铁,次数多了,“打铁佬”的老婆为此不太高兴。
李桂英原名叫李桂洪,是邻县寻乌过来的女红军,一米六多的个子,身材高挑,面容娇好,长着一双会说话的眼睛,笑起来脸上藏有两个浅酒窝,两条粗黑的辫子时而分搭在前胸后背,时而安放在左右胸前,非常惹人注目,加上能说会道,很有亲和力,动员广大青壮年参加红军的“扩红”运动开展得红红火火,“扩红”工作特别见成效,是红军中著名的“扩红”突击队队长,被中央苏维埃政府授予“扩红模范”称号。
可偏偏重点“扩红”对象邹土先老是不上道,一听到当兵的事就将话题移开或者干脆一言不发,他是父母中年才生的独生子,结婚成家6年,女儿5岁,儿子刚满2周岁,三代男丁单传,“好男不当兵”的旧观念根深蒂固,只想把铁打好,本本分分过自己的日子。
“将打铁师傅邹土先招入红军队伍,对部队发展将会很有利!”李书记早就向上级组织汇报了。上级还正等着用这个兵呢!
面对面劝导不成,就变个思路换个方式。李书记把妇女组成“做鞋队”、“洗衣队”和“缝补队”,将邹土先的老婆欧招娣培养成做鞋队妇女队长,还将儿童分组分班,给红军拾柴火,以此发动妇女、孩子一起动员更多的青壮年男子参加红军。
“最后一块布拿来做军装。”
“最后一筒米用来做军粮。”
“最后一个鸡蛋送给红军去养伤”……
李书记编的这些动情口号遍布全区各个屋场。
邹土先从爱人欧招娣的口中得知,李书记不满4岁时父亲就病死了,她的母亲在改嫁前将她卖给一个铁匠的家庭当童养媳,吃了很多苦,年纪不大就学会了全套农活,在家作豆腐、做粄、帮打铁,在外犁田、耙田,里里外外样样手巧。红军打下寻乌县城时,李桂洪听了红军首长朱德的演讲之后就参加了红军,随后跟着队伍走来到麻州,能干而又开朗的她,二十岁出头就成为区委书记。难怪李书记帮自己打铁的时候,女孩子的动作居然这么熟练,“嘀嗒,嘀嗒”的落锤节奏这么和谐……
回想李书记还是个年龄不大的女孩就吃了这么多苦,现在还处处都帮助他们,为穷人着想,打铁佬邹土先总算有点动心了。妻子欧招娣看到村里大多数青壮年男人已经参加了红军,觉得丈夫留在家里也没面子,于是也劝丈夫当红军。
可是,邹土先还有顾虑,转念一想,万一自己出去打仗回不来,或者战死了,老婆不就改嫁变成别人的了吗?孩子不就要遭受大罪吗?不行,还是不行!
夜已静,红壤土砖盖灰片瓦的土坯房里,夫妻俩躺在床上,床头箱柜上亮着的煤油灯火焰调得黄豆大小,“呲呲”“噗噗”作响。两条长凳搭上几块杉木板,草席下铺了一层干稻草,这就是他们的床,也是这个时代赣南农村的标配床。转个身,席草“窸窸窣窣”,床板吱吱呀呀。
妻子欧招娣看到丈夫辗转反侧,知道他有心事,将前胸贴紧丈夫的后背,右手轻挽着丈夫的颈脖,左手搭在丈夫的左腋,百般温情地安慰他。此时正是5月天,白天阳光正好,晚上气温正合适,睡觉盖一张薄的蓝色棉布被单就足够,两人穿得很单薄。这时,邹土先突然来个急转身,紧紧搂住妻子,将她压在身下,狂吻起来……
妻子欧招娣有不短一段时间没有享受丈夫的激情了,立即深情迎合,双手在丈夫的头和宽背游动抚摸着,准备接受丈夫狂风暴雨的倾泻。
这时,邹土先突然又停了下来,直勾勾的看着身下娇滴滴的妻子。
“怎么啦?”妻子一边喘着香气,一边不解地问。
“你要答应俺,俺参加红军去打仗,没回来的话,你不能改嫁,一定要等到俺回来,要好好照顾孩子,把孩子们养大……”邹土先说得斩钉截铁,容不得否认。
“好!俺保证,不管你在哪里,俺都守你一辈子!都把孩子们养大。”欧招娣的回答没有半点迟疑。
两人继续深情狂吻……
第二天,邹土先放心地答应了加入红军队伍,一共12个人参加的入伍仪式就在神树古罗汉松旁边的空地举行。
大约两个月后,邹土先离家随队伍出发,也在神树旁边集结,却从此杳无音讯……
红军北上后,地主还乡团和白军疯狂反扑,实行“石头要过刀,扫把要过火”的报复措施。
欧招娣作为离散红军的家属,受尽地主恶霸的凌辱,过着牛马不如的生活,几次都想悬梁自尽。可看到嗷嗷待哺的孩子,摸摸正在肚子里孕育的新生命,欧招娣想起那晚对丈夫毋庸置疑的诺言,便忍辱负重,排除万难,坚持等候了丈夫归来。
每当遇到过不去的坎,欧招娣就偷偷来到神树底下跪拜上香,祈求“全家平安,丈夫早日回家”。
邹土先离家的第二年春天,欧招娣生下了丈夫的遗腹子,为了纪念丈夫参加红军,欧招娣欲将孩子取名邹红生,可这个时候哪敢用“红”字?只好定名为邹洪生,他就是邹爱林的爷爷。
正是度日如年的时候,又增加了一个孩子,生活更加艰难。两根精神支柱就像两条有力的左右脚,支撑着欧招娣的身躯迈步向前,一根是“丈夫一定会回来”的信念,另一根就是“一定要将孩子们抚养长大”的承诺,一直支撑到1949年8月解放前夕病逝。尽管最终没有等到丈夫的消息,但是欧招娣看到守着的3个孩子都已长大成人,特别是最小的儿子红生十四五岁也长得虎头虎脑,也就放心,觉得等候了丈夫邹土先一辈子,对得住当初的誓言……
解放后,邹洪生将名字改回邹红生。1950年代初,朝鲜战争爆发,抗美援朝运动随后开始,1952年冬18岁的邹红生应征入伍,成为志愿军赴朝鲜英勇抗美。1953年夏天,《朝鲜停战协定》签订,抗美援朝胜利结束,邹红生随部队光荣回到家乡。3年后娶妻生子,一生生下5子2女,人丁兴旺,就像这棵神树一样,枝繁叶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