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家“风水林”

老家的人在变、路在变、房在变，片瓦换成了树脂瓦、地面铺上瓷砖，所以连大家认为不会变的众家老祠堂也在变……原本一砖一瓦都熟悉的家乡，慢慢的变成了有些陌生的老家。唯一让人觉得没有变的，是那片静默的古樟林。古樟林沿着环村河两岸，并点缀在村前屋后，一直守护着村子的安宁，并给村子源源不断的带来“好运”，于是实至名归的成了神圣不可侵犯的“风水林”。

老家“风水林”的“根源”，是那棵最老的大樟树，远看是葱翠小山包，又像一把绿绒大伞，枝繁叶茂，挺拔伟岸。一代接一代的老家人，甚至把这尊主干四五个大人手拉手才能合抱的大樟树，认同为村庄一草一木的存延之源。

早听老辈说过，几百上千年前，最先迁居到这里的张氏族人，落居时发现一棵香樟树挺拔茂盛，认为这是家族时代兴旺的预兆和标志，加上“樟”与“张”同音，就把樟树当作神圣不可侵犯的“姓树”，还将这棵最老的樟树设为最早的“社公树”，拜为“树王”。为此，她傲然挺立在村子老宗祠不远处，没人敢伤害。后来，祖辈们将这颗樟王种子生发出的樟苗，顺着地势种植在河堤两岸或村间空地里，不刻求规则种植，也不苛求数量多少，只是做到年复一年，从不间断，也不排斥其他树种，便生成了好几百棵与整个村子和谐共存的“风水林”。

老家人一直以来习惯用在大树旁“立社公”这个最传统的方式，赋古树予神圣不可侵犯的“神元素”，让大家养成对古树的崇拜，从而客观效果上让“樟王”及古樟林得到有效保护。但是，毕竟每棵大树下都立个“社公”是理不通的，于是就制定乡规民约加以保护，日久天长，让村民自觉养成保护古树的习惯。村史有载，较早定居这里的绅士，发起全村修筑河堤，带头组织族人种植护岸林，禁止砍伐竹木，以根治村庄水患问题，并提议全村制订约定：凡私自砍伐河堤竹木的，罚一头大肥猪，全村庄每家每户派一人为代表召开大会，在河堤旁的社公神庙杀猪祭祀，猪肉分给全村人吃。“约定”得到全村认同后，这位乡绅想了个“钓鱼执法”，暗中让自己的儿媳妇到河边砍了一根竹子，被人举报后，二话不说，公开宰杀了自家的肥猪分给大家，以儆效尤。为此，村民们都逐步养成自觉遵守村规民约的习惯。其实，被村民们一致认可禁伐保护的这些竹木，就是大家心目中能带来好运的“风水林”。借此，要为这位“钓鱼执法”的乡绅点赞。满含公心，一切为了公众事业，这其实也就是乡绅树立崇高威望的根源。

随着水患的治理和江河交通的繁盛，老家民风村风不断向好。不管时代怎样变迁，对河堤护岸林营造和保护的传统，一直都很好地传承下来。村民们早已爱樟如命，奉古樟林为守护神，并把这些“风水林”等同为“好运林”，决不容许他人亵渎。哪怕是疯狂的“大炼钢铁”时期和“破四旧”年代，这些大树、“社公树”都没有被砍伐。在后来“古树进城”风起的那个年代，曾有多批次利欲熏心者进村觊觎这些老樟树，幸运的是，这些人均遭到村人的呵斥。

然而，老家古樟林并非一直以来都安然无恙。听说在本世纪初年，村里有一人利欲熏心，与村外人勾结，利用晚上时间，偷偷摸摸的动斧砍了村里一棵大樟树的其中一分枝，欲用来卖给他人熬樟脑，幸好及时被村民们发现阻止。而后来，这砍树人竟一生无后，大家都说，这是惹怒风水树神遭到的报应，不知道是不是纯属巧合。

没有谁比老家古樟林的“资格”老，她见证了村子里的酸甜苦辣，见证了村子由贫穷到富有的兴旺过程。长辈告诉说，早年外面闹胡子，有许多人到这里避风；日寇侵略华时，广东福建战乱，有不少同胞来这里躲难……这里成了乱世时期人们安全的港湾。后来，吃大食堂、分田包干到户、建设新农村、农村土地承包确权，包括现在正稳步推行的精准扶贫、乡村振兴……，古樟林下成了老家重大变革和政策落实的集散地。无论风怎么吹，老家人都一直把古樟林视为珍宝，并在《族谱》中记载下来，将古樟林尤其是“樟王”作为分支散居到各地的族人“寻根追根”神圣不可侵犯的路标。“只要记住老家的古樟林，记住大樟树，无论远在天涯海角，都会懂得脚下的路怎么走，都会找到回家的路。”长辈们对远离家乡的子孙这样叮咛，变成了代代相传的祖训。无论远离家乡千山万水，只要想到老家古樟林，都会牵动离乡游子的思乡情愫，激起“寻根”热情。

老家的古樟林里，装满了磨灭不掉的淡淡乡愁，珍藏了印在脑海里的童年乐趣，深刻了无法抹去的活动印记。那时的大樟树下，是村民休憩的场所，劳作了一天的人们喜欢到这里放松身心，又是孩子们的乐园，小伙伴们到树下捉迷藏、打关子、玩游戏、听老辈讲故事，坐到社公石桌上面下六子棋、走“区”字棋……还捡来樟树籽作弹子“打仗”。口渴时，用竹钉在鼓凸于地面的樟树根上钻个小拇指大小的窝，一会儿就渗出汁来，拗来一根有中空的“硬骨草”，切去节的两头当吸管，吸进嘴里，清香甘甜的滋味，沁人心脾，大人说还可以防感冒。我对大樟树有特别的记忆，记得刚上初中时的一个周末，到树下偷看《唐诗三百首》，因不识崔涂《孤雁》里“未必逢矰缴，孤飞自可疑”的“矰缴”，周日晚上回到学校去讨教，结果老师自己也不认得，被骂“不务正业”。那个时候学生只允许读课本，无论老师还是家长，都把孩子看课外书当作“洪水猛兽”来禁，所以只能“偷看”。当年高考落榜，暑假回到家乡，来到大樟树下，度过了反思、复习过程的一个个早晨……

往前追溯若干年，每个人的老家都可以找到所归属的村落。而往往江南每个村落，在公认的“水口”地，都会有一片神圣不可侵犯的古老林子，这就是“把水口”或“化煞”的风水林，不能轻易破坏砍伐，并且有各自流传已久的故事。政府林业部门也纷纷采用给古树登记注册的办法，进行挂牌依法保护，提高保护古树的震慑力。不管是哪个老家，“风水林”的存在和保护，一定是为了有更好的“风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