食 新

早前儿时的外婆家村子里，每当新粮收割，就要邀亲请友一起“食新”庆祝，热闹非凡，延续至今，未曾间断。然而，类似这种节庆活动，早已广泛活跃在各地更多的“外婆家”。由此判断，新定的9月23日秋分日“农民丰收节”，渊源于此。

食新，是一年一度为庆祝“新出”，即是稻谷主粮有了新收成，开展的大型节庆活动。儿时形成的“食新”记忆，已是镌刻在脑海里了，根本无法让岁月抹去——

那个时代，物资匮乏，上年粮食无法挨到当年新粮接济时，饱餐一顿也成为一种期望，平常一日三餐难得有肉味鱼腥，对有肉、有鱼、有酒、有米粿的食新节庆“奢侈日”，个个满怀期盼。那时，每年的新稻谷收获时节，最高兴的活动，莫过于与兄弟姊妹们一起，成群结队跟着妈妈去外婆家“食新”，不但好玩，又可以跟表兄表弟们下河玩水摸鱼了，重要的是能美美的、有模有样的打牙祭解馋。“哦!我们要去外婆家了。”那个盼啊！隔前十天半个月就开始念叨，充分意念着“食新”的各种欢快情景……

外婆家的“食新”节庆日仪式感很强，热闹非凡人气旺。族人们家家户户将最新鲜收获的稻谷、红薯、玉米、高粱、大豆等，做成各式各样的米粿、糍粑、豆腐等吃食，并酿成米酒，还要斩虎鸭、捞草鱼、买猪肉，约定俗成开展一系列隆重的祭祀仪式，祭天地，拜祖先，并盛情款待四方来客。敬奉祈愿，食新尝新，大块吃肉，大碗畅饮，叙情倾诉，互通信息，露天电影，小孩嘻戏，热热闹闹。

外婆家的“食新”，起初是在农历6月半。后来，由于这些节庆活动正值夏收夏种的紧张“双抢”季，有太多太急的农事，大人们难免“身在曹营心在汉”，人在餐桌上，而心思却留在火热的农田里。所以，为了避免耽误农时，大家又约定俗成的将“食新”时间顺延至秋分日，这样，农田稻谷收割归仓已近尾声，大家就不必过于紧张担心，可以放松心情，尽情吃喝玩乐，无拘无束推杯换盏庆祝丰收了。这，就是记忆中外婆家的“农民丰收节”，其实也是劳动成果感恩分享节。记得那时候好奇的问过外婆，人们敬神的时候，嘴里念的是什么?外婆细声的告诉我说，点烛烧香后要默念：“请五谷大神食新，多谢五谷大神恩泽五谷丰登，保佑一家顺顺利利，身体强健，越做越有来。”

外婆家办“食新”节以人多为荣，外出的家人哪怕再远都要回来，还隔前很久就邀请亲戚朋友一起参与。为此准备食材，不但量要充分，还要精于“算计”。那时农村基本上自给自足，自种、自养、自加工，其中鸭子是关键，一般每个家庭会散养20只左右虎鸭，主要由孩子们课余负责放养，鸭子从幼苗到成熟的成长时间要算计好80至90天才能老熟“燥羽”，就是鸭子翅膀那排大羽毛最尖端那支的根部看不到血管，大家都认为人吃了“燥羽”的鸭子不会导致关节痛，最理想是鸭子宰杀那天刚“燥羽”不久，要是养太久浪费粮食，还成腿毛鸭不好脱毛。“食新”节来客多时要宰杀好几上十只鸭，除了当场吃以外，还会让每家来客带一大块熟鸭肉回去。外婆酿出来的米酒醇厚浓郁、绵柔宜人，远近闻名。外婆用来熬制灰水米粿用的灰，种类和配比也很讲究，习惯事前挑选黄板柴、野木梓等优质灌木，晾干烧成灰备用，因为这种灰水熬成的米粿颜色金黄味香，而且适当砍伐这些灌木还不会破坏植被……“食新”系列活动结束，外婆还让每家来客带着这些美食作为回礼“手信”，给未能到场的其他亲友成员分享......

外婆身板条直匀称，五官端正，慈眉善目，脸上经常挂满微笑，农闲时总是从头到脚穿着很整洁很得体，是天生的美人胚，勤劳有主见，待人接物有板有眼，说话时嘴角上扬，声音洪亮温和，还热情好客，态度和蔼，在村子里人缘很好。外婆很注重仪式感，对重要事情和重大节日非常重视，从不将就，哪怕是物资紧缺时期，也绝不含糊。“闲时莫打紧，年节莫顾惜”，是外婆对过日子的基本态度，外婆总是这样言传身教。这就是我记忆中的外婆。

一大伙孙子孙女和外孙子女叽叽喳喳围绕在身边，是外婆最开心的时候，她对小孩特喜爱，特有耐心，特别用心。每次来外婆家，外婆都要精心准备材料做她最拿手的灰水米粿，并发动孩子们一起参与，将米粿做成金元宝状、乒乓球状、手指条状、宝塔状、河蚌状，情趣盎然。外婆知道小孩们喜欢啃香气扑鼻的米粿锅巴，就是铁锅熬米粿时留在锅底的那层锅巴，外婆总是乐于特意熬制，这也是孩子们的特别期待。为了让每一个小孩都能分到一块如意的米粿锅巴，在熬米粿时，外婆善于控制火候，不让烧糊，并减少搅拌频率，减轻搅拌力度，让米粿锅巴结得又厚又黄又脆又香。直至今日，我们兄弟姊妹聚在一起回忆起外婆做的米粿锅巴来，仍然会味蕾跳动偷咽口水，并对外婆的这个手艺赞不绝口。其实，这是外婆的特别用心和特有爱心，让我们的美好记忆如此刻骨铭心。其实，外婆不是妈妈的生母，妈妈三四岁时生母因病去世，外婆便成了妈妈和舅舅们的继母，直到外婆去世好多年，我才从妈妈回忆外婆的时候知道她是妈妈的后妈。

外婆离开我们二十多年了，外婆家的丰收节“食新”活动一直一年接一年。如今，物质大大丰富，交通物流畅快，生活水平大幅度提高，琳琅满目的方便快捷食品容易在市场或者网络上买到，买成品半成品唾手可得，饮食店遍布乡村，一些人胡吃海塞却缺乏运动，这个营养过剩，那个营养中毒，“吃饱了撑的”现象比比皆是，甚至有一些人不惜重金减肥瘦身。将“吃饱吃好”作为追求目标的时代已经结束了，正转变为“健康指标控制”时代，像“食新”这样的农民丰收节还会如此值得期待吗？现在的农村，人气不再那么足，青壮年大多外出打工赚钱，农田也大多撂荒了，可能会有哪些触动心灵的活动呢?会不会比那时外婆张罗的“食新”节更丰富多彩呢?纯天然食材，以往司空见惯，如今成了一种追求，能不能吃到厚黄香脆的米粿锅巴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