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也牧云(王怀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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散文
202006/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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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爹

我爹

文/也牧云


三节毕至,大雨洗礼一座叫做黄甸的川北小城。这时我是归省的游子,对愁江边,吻自己的倒影。麦收已过,山间布谷催耕,田亩秧鸡呼应,夏至裹着粽香如期到来。三湘的湖河沟汊有没有飘满粽叶,我不知道,但是湍江水面不见龙舟,犀牛山麓没有鼓点,只有新蝉的长音把懒风念叨得高高低低,提醒我不能忘却,思父如仪。

乡间习惯称父亲叫“爹”。我爹吴姓,上良下煜,一团好光,见背二十余年,至今照彻昆仲后人。那个温润如玉的谦谦君子,把斗城装进英伦的皮箱,给青春套上千层底布鞋,走出有产的大门,投入无产的深丘,一直走到树从寒风瘦,日断晓山秋。走过涪江澄如练,看得梓江渐清浅,那时他是干渴的行者,移步湍江,吻自己的倒影。

当年的湍江很美,微波看小草招摇,轻澜拥游鱼撒欢,春开满江绿,夏长日高悬,秋色寻常渡,冬雪自绵延,飘啊飘啊的北山歌,有留云驻月的魔力。爹那时该是怔忡于山歌溅落水面的涟漪,迷失在蒹葭片面展示的神奇。他一定幻听了奶奶唱过的摇篮曲:“乡下的姑娘上城来,脚上穿一双大花鞋,一走走到那城门外,吔,吔,这么大个灶孔咋个好架柴……”

我爹把自己留给了湍江河水,留给了黄金大甸,留给了会唱北山歌的乡下姑娘,留给了风吹聚雅、月落思眠的老屋。老屋的南墙好厚,厚到爹的饱学脑袋从未穿透。家长里短之余,爹只能和赵孟頫讨论书法,与吴芳吉酝酿新体诗,一边苦思冥想如何将“月儿落西下”嵌进“风吹荷叶篇”,一边用经济学把日子画成许多“正”字。

我爹没给过我对外宣称“我的父亲是谁谁”的机会。他只是诚恳牵过我的手,带我来看大千世界;只是默默趟平我的路,帮我指点小径迷途。爹早早就走了,在母亲细细的絮语中,在我们朦胧的泪光里,那道佝偻的身影重新挺拔,大步流星踏上回归之路,那盏照过我的风灯挂在门前老槐树,随风炸裂的灯花溅满所有枝头,年复一年。

失去怙恃的人,想爹成了习惯。每年的端午,我都照常想起我爹,我小心留存的思念,已经驴打滚地堆积如山,片片团团落满湍江河畔。那个足够优秀却没能灿烂的人,那些坚不可摧到不堪一击的事,就在那里,静静躺着,偶尔念几声低徊遗憾。我爹不是屈原,他的魂灵一定没有走在湍江河底,而是飘上犀牛山巅,长久守望……

2020年6月18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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