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城

双膜.前传

——空城——

（一）

——大棚——

一阵凉风吹了过来，把我给吹醒了。......但我还没睡饱，不想起。

又一阵风吹过来，从袖口钻进了我的胳肢窝里。我打了个机灵，头脑略微清醒了一点，晃晃悠悠地从地上坐起。

大棚不知道什么时候破了个大口子。凉气就是从那里进来的。我忙起身看看周围，——还好，食物已经没剩下多少了。这样在它们被冻坏的时候我就不会有多么心疼了。......——不对！这样我连仅剩的食物来源都没有了！

我连忙一路飞奔到地里，就近摘了几个西红柿抱在怀里，随即马上又感到呼吸变得困难，只好放弃去摘剩下的几株，连滚带爬地......好像也没这么夸张......——踉踉跄跄地跑进连接两个大棚的通道里，然后放下怀里的西红柿，两手推着门，将整个身子都贴在门上，用力地把它关了起来。我长吁一口气，坐到地上，拿过一颗西红柿咬了一口，为刚才我的机智举动感到十分得意。......但很快，我又想到了另一个严重的问题——

接下来要去哪里找食物呢？

其实我早该在大棚里的灯坏掉的时候就考虑下一个大棚在哪里的。从最后一个灯管灭掉的时候开始，大棚里的温度就一直在降低。但是我太懒了，懒得去动地方，于是就打算等到最后一个西红柿不再长出西红柿的时候再动身前往下一个大棚。——可是现在我连下一个大棚在哪都不知道。

通道两边的大棚现在都坏掉了。要想活命的话，唯一的办法就只有穿过坏掉的大棚去另一边的通道里碰碰运气。我是从刚刚坏掉的这个大棚的方向走过来的，现在这个方向上的所有大棚一定只剩下坏的了；所以要想碰运气的话，只好走通道的另一边，但是另一边的那个大棚也已经坏掉了......

我晃了晃脑袋，不敢再多想了。我必须赶在我忘记自己从哪边过来之前穿过另一边坏掉的大棚，赶到新的通道里。不然等吃完这些西红柿之后，我就只好等死了。事不宜迟，我抱起地上仅剩的口粮，大步朝另一侧的门走去。——但在一口气穿过去之前，我必须先找一些能保暖的衣服披上。妈妈以前说过，温室外面的火星气温可是很低的，要是没有足够的防护，人一出去就会立马被冻成冰棍。还有，如果准备出去的话，最好赶在最亮的时候出去，这种时候的气温相对来说最高。但即使是“最高”也不能放松，因为火星的气温在最热的时候也有零下三十多度呢。

我看到通道两侧的墙上挂有一些防护服，但大多数都破破烂烂的了。我走到墙边，挑了一件相对比较完好的套在身上，把西红柿装在衣服前面的兜里，推开门，二话不说朝另一侧的通道冲去。防护服左边大腿的位置破了个洞，冻得我龇牙咧嘴，但我还是忍住疼痛成功冲了过去。我来到门前，费尽九牛二虎之力把门推开，然后侧身钻进去从内侧把门关上。温暖的气流顿时环抱了我。我长吁一口气，脱下防护服，左腿的地方已经被冻得没有知觉了。但我知道，如果我不选择跑过来的话，早晚会面对比冻伤腿更严重的后果。

我站在原地略微休息了一会，再次动身朝前方的门走去。——幸运的是，前面的大棚里的灯是亮着的。这意味着我又可以过上一段时间的安稳日子了。

我推开门，来到大棚内部。一股浓郁的香气扑面而来——这个大棚里种的是玉米。连着吃了快一个月的西红柿，我都快吃吐了，现在终于能换换口味了。但是玉米这种食物只有加热了才会好吃，所以我又返回通道里把防护服拿了过来，将加热功率调到最大，然后把几根玉米放进去捂了一会。很快，热气腾腾的烤玉米就做好了。我关掉防护服的开关，捧起还有些烫手的玉米，大口吃了起来。一股热流顺着食道一直流进了胃里。我似乎感到全身的血管都舒张开来，大腿上的冻伤也好像不那么疼了。我忍不住再次为自己几分钟前的果敢感到自豪与庆幸。

三根玉米下肚后，我将防护服平铺在地上，然后舒舒服服地躺了上去。我似乎已经有很长时间都没感受过这种满足感了。回想起最近一次像这样躺着，还是很久以前。那时候爸爸、妈妈，还有爷爷都在。我们都围坐在一间很小，但是很温暖的小房子里，爸爸似乎正在和爷爷商讨着什么，我就枕在妈妈的腿上睡着。——现在想来我们那时应该是在居住区，只不过那片地方现在已经破破烂烂的没有人了。我之前穿着防护服去过那里，想试着找到我们原来的家，但大家的房子看起来都一样，我找了半天也没找到。——后来不知道发生了什么，只听得屋外传来一阵巨响，然后天上就掉下大块大块的燃烧着的碎片来，把很多人的房子都砸毁了。当时爷爷表现得很冷静，打开地道的门让我们先躲进去，但是爸爸死活不肯进。爷爷还跟爸爸争执了好久，但爸爸只是坚决地摇头，还掏出一枚不知是什么的徽章给爷爷看。爷爷看过之后便沉默了。然后爸爸就推开门冲了出去。妈妈见状忙大声挽留，随后自己也跟着跑了出去。在那之后，就只剩下我和爷爷在地下室里相依为命。外面的爆炸声一直持续了好久才平息，这期间我就和爷爷靠着地下室里的净化水和营养液才活了下来。动乱结束后，我和爷爷从地下室里出来，外面就变成了现在的样子。再后来，我们在寻找大棚的过程中走失了，于是就只剩下我一个。

我想着想着，眼泪不知不觉就流了下来。我不知道我为什么会流眼泪，我只觉得在我身边发生过的这一切都再正常不过了，只是因为我一遍又一遍地去想才会觉得悲伤。由此可见，记忆真的是一种可有可无的东西，而且有些时候还会妨碍到我现在的生活。——记忆真不是什么好东西。——抛开这些不想，我现在有些困了。可能是我昨天晚上睡得太晚的缘故......说到底还不是因为昨晚太冷了。所以说，安于现状也真不是什么好事......

我在脑子里胡思乱想着，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

（二）

——发射台——

当我再次醒来的时候，已经是晚上了，透过半透明的防护罩能隐约看到太阳的光晕在远方的地平线上勾勒出一条长长的亮线。但是身处大棚的防护罩内，头顶的一排排灯管发出温暖的光芒，让我感觉一点都不像是在晚上。闭眼的时候，温暖的橘黄色光就透过眼皮在整个眼中铺开。我记得这种感觉——小时候爷爷给我讲过他原来在“地球”上的故事，他所描述的地球上的阳光就是这种感觉。很奇怪——我明明一次也没去过地球，却感到这种感觉很熟悉。

我又懒懒地躺在地上晒了一会，一边闭着眼想象照在脸上的是地球上的阳光。当我睁开眼睛时，眼前的一切似乎瞬间又暗了下来，黑色深邃的宇宙占据了一大块视野。我伸了个懒腰，从旁边拿起一根玉米放到防护服上烤了起来，准备继续我不知道什么时候结束的漫长假期。忽然，视野中一个明亮的光点吸引了我——

我忙站起身来，跑到防护罩的边上，两眼一动不动地盯着夜空中的那颗亮点。我看到它一开始动得很慢，然后慢慢地速度越来越快，绕过火星表面转了一个很大的圆弧，最终没过地平线离开了视野。我出神地盯着它最后消失的地方，猜想着它最终会飞到哪里。回过神来后，我又立马注意到，在它消失的地方有一根细长的线在空间中慢慢飘动着，一直连到不远处居住区后面的地面上。

我再次出神地望着不远处那道升起的白烟。下一秒，我顿时感到如梦初醒——我似乎在这一瞬间知道了我真正想要的是什么。我飞快地跑回去抓起防护服，把里面烤得半熟的玉米抖落到地上，调好加热功率后把它穿在身上拉好拉链，跑到另一边破损的大棚边上，用手套捂住左边大腿处的破洞，从破损的防护罩壁钻了出去。趁着天上的那条白烟还没完全消失，我一手捂着腿踉跄地朝它升起的位置跑去。

当我终于来到居住区后面的发射台时，防护服的氧气存量已经快不足了，里面也被我的汗水弄得潮乎乎的。幸亏发射台内部的大部分设施还是完好的，不然我就只能闷死在这里了。

我脱下防护服，如释重负地躺倒在地上。尽管我已经把手套压得很死了，但大腿的那块地方还是被冻得铁青。我用手扫掉上面的一些冰渣，站起身来，环顾四周。发射台的内部和大棚里完全不一样，给我这种感觉的原因主要还是这里的墙壁都是不透明的，只有几个很小的圆形玻璃窗镶在墙上。这里的地面是白色的，看不出什么材质，很干净，上面只落了一层浅浅的灰。好奇地打量了一下四周后，我很快想起了自己的目的，开始迈步朝发射台中心走去。刚刚的那道白烟就是从那里升起的，这就说明发射飞船的地方一定就在那里。

发射台内部的结构很复杂，一条条通道七拐八拐的不知道通向哪里，搞得我晕头转向。不过，凭借出色的方向意识，最终我还是成功地找到了一条正好通往发射台中心的路，在顺着它绕了不知多久都快要放弃的时候来到了中心。——好吧，其实还是凭着运气。但是走迷宫也是一门技术活，毕竟对大多数人来说，在看不到头的错综复杂的道路里摸索本身就是一种精神折磨了，而我至少还能把走过的每条路都记住......

发射台的中心比我想象中要大得多，而且是露天的，站在中央应该能够清楚地看到夜空中闪烁的每一颗星星。但是那套旧的防护服已经被我扔在门口了，根本不可能再回去取，况且那里面的氧气和聚变能源也已经不够了，——特别是大腿的地方还破了个洞。但显然我的运气不是一般的好——在出口处附近的墙上挂有一整排的完好的防护服，而且看上去像是还没有使用过。我跳起来从墙上取下一件穿在身上。——比旧的那件舒服，就是尺寸有点太大了，不是很方便走路。

穿上防护服之后，我似乎一下子就有了底气，推开门大踏步走了出去。我看到宽阔的发射区内矗立着几个高大的发射架，钢铁构成的身躯在星空下闪烁着微微的寒光，像巨兽的骨骼。发射架一共有四个，其中一个里面的飞船已经没有了，应该就是先前飞走的那个。另外三个发射架中有一个报废了，里面的飞船斜斜地倒向一边；剩下的两个都是完好的。——说实话，这和我记忆中的飞船并不一样，我记忆中的飞船应该是扁扁的圆盘状或是巨大的长方体，但这里的飞行器却是长长的带尖的圆筒状。

虽然和想象中有些不一样，但这些飞行器的发射操作应该和飞船没什么两样。——爸爸之前带着我绕着火星巡逻时教过我起飞的具体步骤，我当时学的老快了，当我只用了一周不到就把他花了一个多月才学会的发射操作记熟后，他看我的整个眼神都变了。和飞船有些许不同的是，眼前的这个飞行器要爬到好高的地方才能来到舱室入口，而扁扁的飞船只需要登两三节阶梯就够了。

新防护服实在是太大了，我废了好大劲才来到狭窄的舱室内。在看到眼前熟悉的操作面板后，我顿时就感到轻松了大半。我在操作屏上点了几下，把舱门关上，又把着陆坐标设置成“地球”。做完准备工作后，我用手在面板上划了几下，显示屏中央就出现了一个代表着发射的大大的红色按键。但在按下按键之前，我却忽然犹豫了。

很久很久以前，当我还是个小孩子的时候，爷爷就一遍又一遍地给我讲地球上的故事。那里就像是天堂一般——那里的天空是蓝色的，上面还飘着白色的、柔软的云，还有树，树是绿色的，树上有叶子，绿色的树和树叶聚在一起组成了森林，还有蓝色的翻涌的海，碧绿的田野......那里的每一件事物都如此美好，让我向往。现在，我就坐在去往地球的飞船上，只要按下一个按钮，用不了太久就能抵达那个梦幻般的星球，但在周围环绕着我的冰冷的真实感动摇了我的信心。火星上是这样的荒凉，那地球上就真的会好了吗？是否会真如爷爷所说的那样，是个天堂般的地方？如果不是，那我接下来的处境又会如何......

想来想去，我觉得还是继续生活在火星上好一些。新发现的大棚条件比之前的那几个都好，根本看不出有要坏掉的迹象，里面还有美味的玉米，还有不那么浑浊的高质量净化水，甚至还有和地球上一样的温暖阳光。而且爷爷现在肯定也在火星上，继续生活的话说不准哪天就能碰见......

我透过舷窗向外面的宇宙看去，一颗颗闪亮的星星在深邃的空间里镶嵌着，像珍珠一样美丽。我出神地看了它们一会，随即下定决心，一巴掌朝发射按钮拍了过去。没错，相比之下留在火星才是想活下去的最好选择，但火星的土地只能为我提供维持生命的养分，只有地球才能告诉我什么是“活着”！

巨大的嗡鸣声从背后的座椅上传来，我能感到下方巨兽一样的发射架在不住地颤抖，发出沉重的“咔咔”声。我回过头望向前方璀璨的星辰，感到浑身的血液都翻涌起来，我从来没有感到过这样的激动。我仿佛已经能感受到推进器产生的加速度将我挤压得陷到椅背里。下一秒，一声巨响传来，紧接着是一阵短暂的头晕与失重感，随即便是舱外传来的重重的撞击声。我从驾驶舱中跳出来，踩在火星略硬的土地上，向后退去几步，抬头看向发射架和飞船。

——发射架的底部被炸出一个豁口，圆筒状的飞船冒着烟静静地躺在地上。

（三）

——汤圆——

我呆呆地站立在原地，看着倒塌的发射架和飞船的残骸，过了好半天才回过神来。我顿时有一种从高空一下子坠落到深渊的失神感，但也没持续太久，到最后我的感觉只剩下了平淡与无味。我并没有感到有多悲伤，而是相反多了一抹释然。果然，我还是继续留在火星上比较好。最后的发射架上还剩下一个完好的筒状飞船，但我说不清楚是因为懒得去看还是没有了勇气，总之并没有再去理会，只是转身离开了发射区。

我回到迷宫一样的通道网中，漫无目的地散心似地走了起来，不知道要走到那里，也不在乎会走到哪里。在走了不知多久后，我感到有些累了，便倚在墙上歇息，最后干脆直接坐到地上。四周死寂的空气环绕着我，让我感到心烦意乱。在这无边的死寂中，曾经那些仿佛已经很久远了的记忆再次涌进了我的脑海。我开始想念我那个温暖的大棚了，我想现在立马就回到那里舒舒服服地躺在地上吃一根烤玉米。想到这，我忍不住再次对记忆这种东西感到无比痛恨——如果没有这些记忆困扰我，我就不会想要来到这里，也不会去想那些虚无缥缈的美好，最终把本应安安稳稳的现在的真正的生活搞得一团糟了。——记忆真的、真的不是什么好东西。就连地球的阳光也一样！

我一边这样想着，一边用拳头不停地捶着旁边的墙壁，来发泄自己的不满。过了一会，我忽然察觉到我一直在捶的“墙壁”触感似乎有些不大对，顿时浑身打了个机灵，“噌”地从地上跳起，低头看向刚才坐的地方。

一个特别大的汤圆一样的东西正缓缓地从洁白的墙壁上长出来，就像是墙体的一部分慢慢脱离了整体长成一个球一样，刚刚我从拳头上感到的微小的弹性就是从它身上传来的。——它的外形不知为何忽然使我想起了汤圆。那是小时候妈妈做给我吃的一种面食，特别好吃，白白的软软的，里面还有陷。

那只“汤圆”从墙上脱离下来后轻轻地掉在地上，发出“咚”的一声闷响，声音居然有些像是金属的碰撞声。还没等我反应过来，那东西的脸上居然又出现了一个方形的曲面显示屏，边角上已经有些破损了，屏幕中央是一个三个符号组成的图形，不知为何看上去很像一张笑脸。下一秒，它又做出了一件让我打死也想不到的事情。

“你好！这里是Y-101发射台32号移动型操作台！这位小朋友请问你有什么需求吗？”

“汤圆”用一种我从没听过的奶声奶气的声音向我说道。虽然它说了什么我一句也没听懂，但在它开口的一瞬间我就意识到：这是一只真的活着的汤圆。很久以前妈妈给我们做汤圆的时候我就问过她我能不能养一只汤圆，但是她根本不回答我，只顾着一个劲地笑，也不知道在笑啥。不过爸爸当时也坐在旁边，他告诉我因为锅里的汤圆都是死的，所以才不能养。他讲完后妈妈还瞪了他一眼，肯定是在嫉妒爸爸懂得比她多。后来我让爸爸带我去看活的汤圆，但他也只是一直笑，还说什么等我长大了才能带我去......不过现在已经不需要了，因为我已经找到真正的汤圆了。虽然和想象中软软的感觉不太一样，但这一定是因为这只汤圆放太久了，所以才会变得硬邦邦的。

......

——“你...你是活的汤圆吗？”小男孩蹲下身子，开口朝身子圆圆的小机器人问道。小机器人在听他问完后显示屏左上角的小灯亮了一下，一秒钟等待时间结束后输出了计算后得出的音频信号：

“我是Y-101发射台32号移动型操作台，不过如果你想的话也可以叫我汤圆。需要我把你对我的默认称呼改为‘汤圆’吗？”

“那......那我可以养你吗？”

小机器人停了一秒钟，答道：“可以养，但是我平时只吃聚变燃料的，你得每隔半年给我喂一次聚变燃料才行，不然就饿死了。”

小男孩听后思索了一会，随即用手指了指身上的防护服：

“这里面的行吗？”

“可以。”

“你有爸爸妈妈吗？”

“没有，但是我有很多兄弟姐妹。”

“那我也可以养它们吗？”

“可以，但要每人每半年一升聚变燃料，不然就饿死了。”

“那你能把他们也叫出来吗？”

“可以，不过因为太久没激活，从墙里长出来可能需要一点时间，请耐心等待。”

......

话音刚落，我就听到从通道的四面八方传来很多细小的声响。汤圆告诉我这是它的兄弟姐妹们正在长出来，让我不要害怕。下一秒，我立刻便看到我们周围墙壁的几个地方正像之前汤圆出来时那样慢慢地鼓起一个个大包，从墙体里面一点点地冒出很多白白的圆圆的新的汤圆来。它们中长得快的几个同伴最先落地，圆滚滚的身子掉在地上发出重重的很有弹性的“嘭嘭”声。很快，更多的汤圆从墙上长出落到了地上，一时间，整个通道内都充满了这种奇异的“嘭嘭”声，就像是在汤圆的故乡一样。汤圆们落地后便纷纷转动身子摇摇晃晃地朝我滚过来，我感觉像是在做梦一样，惊喜地看着它们在滚到我跟前后停下来互相挤成一团；从通道两边滚过来的汤圆也不断地赶来，在我身子的周围越聚越多，几乎要把我淹没在由汤圆组成的海洋中。

汤圆们互相挤来挤去地乱动了一会后渐渐安静下来，最后完全停了下来，十分均匀地铺满了整个地面。我已经什么都懒得想了，一想到眼前的这些汤圆我都可以养，我就已经要兴奋得说不出话来了！

“所有的兄弟姐妹都已经长出来了。需要我介绍一下他们的名字吗？坐标X12Y4Z153位置的是Y-101-87号，坐标X12Y4Z162位置的是Y-101-18号，......”

汤圆还在用奶声奶气的声音嘟嘟着什么，我却已经开始想着要在哪里给它们找个好地方当作家了。大棚的面积肯定不够，因为它们的数量实在是太多了，要找个更大的地方才行。但是又不能让它们呆在外面，晚上大棚外面可冷了，它们会被冻死的......

“坐标X15Y4Z147位置的是Y-101-91号，坐标......”

汤圆的奶声很好听，让我忍不住想在它身上捏一把；但是它的外皮又硬又弹，根本捏不起来......——想来想去，貌似只有地球上能容得下汤圆和汤圆的汤圆同伴们了。爷爷说过，地球上的气温比火星暖和多了，就算不穿防护服也不会感到冷，而且还有充足的氧气，光是空气里的氧气含量就比防护服里储存的多出几百倍......我又想了很久，一直等到汤圆软软的奶声停了下来，我才终于做出最后的决定——

——我要把汤圆们都送到地球上去。它们在这里憋憋屈屈地生活了这么长时间，我一定要为它们找到一个更加开阔美好的家园！

我对这个突然从脑子里冒出来的想法激动不已，之前因发射失败而产生的踌躇和不安早就被我抛到了九霄云外。我立刻像打了鸡血一样兴奋起来，开口向汤圆问道，怎么才能从这里走到发射区。汤圆回答说让它直接带我去就行。它说完就轻轻在我脚下一顶，我吓了一跳，失去重心倒了下去，刚好被几个凑过来的汤圆稳稳地接住。我于是便躺在汤圆堆上让它们驮着我，随着流动的白色河流沿通道向前漂流着，不一会就来到了发射区的玻璃大门前。汤圆在背后提醒我带好头盔，我这才想起把防护服的头盔扣上。门还没等我去按就自己开了，汤圆们背着我骨碌骨碌地来到了发射区内。我从它们的背上跳下来，大踏步来到那座完好的发射架脚下，汤圆也慢吞吞地挤开其它的汤圆滚到了我跟前。这时，我突然意识到一个问题——飞船的舱室太小了，根本容不下所有的汤圆。

汤圆把脸对着发射架上的飞船，盯着它看了几秒，然后用奶音对我说道：

“Y-101三号发射架，HUOXING贰-Y10135号运载火箭，燃料储量：较充足，箭体状态正常。需要我帮你激活升降台吗？直接爬上去可能会很不方便。”

我随口答应了一声，还在纠结要怎么把汤圆们送到地球上去。忽然，我感到脚下一颤，接着就被无缘无故升起的地面顶到了空中，然后不知怎地就来到了舱门前。我忙趴下身子探头朝下面望去，汤圆们正在不远处抬头看着我，脸上贴着的显示屏上面浮现出一张张小小的笑脸，冲我眨巴着眼睛。我顿时感到有些沮丧，因为我不能把它们全都带到地球上去了。但马上我又重新振奋起来——既然一次不行，那我多运几次不就行了吗？反正早晚总会把它们都带到新家园去的！

我顿时感到充满信心，站起身来朝地面挥手向它们道别。“我一定会把你们都带到地球上去的！”

说罢，我纵身一跃，跳入舱门内，汤圆也跟着滚了进来。舱门关闭，我躺到椅背上在操作屏上点了几下，再次将着陆坐标设置在地球。红色的发射按钮出现，这次我直接毫不犹豫地按了下去。

透过舷窗，我看到前方的星空开始震颤了起来。发射的过程很平稳，推力产生的加速度很快将我压得陷入到椅背里。我伸出手隔着柔软的手套摸了摸汤圆白白的小脑袋，放松身子靠在椅背上闭上了眼睛。

平稳的震颤感使我渐渐放松了神经。我感到有些困了，很快便迷迷糊糊地睡着了。

（四）

——航行——

我被突然消失的加速度惊醒了。当我睁开眼时，舷窗外只剩下深邃的宇宙空间。

飞船沿轨道平稳地滑行着，太阳发出的光从左侧射入照在我的脸上。我伸了个懒腰，从椅背上弹起了一点点，又被微小的磁力吸了回去。我打开操作面板看了一下，距离抵达地球还有5天零18小时。

我摘下头盔，从座椅旁边拉过饮水管来，往嘴里喷了几口水。起飞时加速阶段的震颤感已经没有了，现在整个舱内只剩下寂静，除了口中水的咕嘟声以外什么声音都没有。我感到有些无聊，便拍了拍身边的汤圆。

“哎，你陪我说会话吧，好无聊啊。”

汤圆头上的小灯亮了一下，将脸上的显示屏转了过来。

“好啊，你想聊什么呢？”

我挠了挠头，想了一会。

“我也不知道。”

“那我给你读几篇童话吧。”

“我不想听童话。”

“那我给你唱几首儿歌？”

“我不要听儿歌。我又不是小孩子。”

“那我给你放几个视频吧。”

“视频？”

我好奇地转过头去，想知道汤圆要怎么在自己的脸上放出视频来。

“我这里一共有109364个不同类型的视频。你喜欢看什么类型的？”

“我也不知道。”

“你想看动画吗？”

“不想。”

“你想看综艺节目吗？”

“不想......”

“你想看科幻电影吗？”

“......想。”

汤圆显示屏上的笑脸消失了，换成了一张有很多电影封面的图片。

“这是一些不同地区的不同时段的科幻电影。选一部你喜欢的吧！”

我新奇地把脑袋凑近了显示屏，看着上面一张张的电影封面。有些封面上的字很复杂，我看不太懂，只能勉强看出和我学过的字有一点微小的相似；还有一些完全不像是字的东西，只是一些方方正正的符号整齐地排列在一起......

我盯着它们看了一会，觉得头晕眼花，最终只好冲汤圆摆摆手让它把这个界面关掉。忽然，我似乎想起了什么，立马兴冲冲地对汤圆说道：

“我想看地球！”

汤圆变换了一下显示屏上的界面。瞬间，我被屏幕上出现的几组图片震撼到了。我最先看到的是一幅十分美丽的由蓝色、白色和绿色组成的画卷，我一眼就认出了画中在空中飘着的白色的云——我曾不止一次地想象过爷爷口中的云彩会是什么美丽的样子，但当真的见到它时我的那些单调空洞的幻想都在一瞬间被打成了碎片。在云的背后映衬着它的是宽广的碧蓝的天堂一样的天空背景，和它相比火星上隔着防护罩的黑色星空简直就如一潭死水一般暗淡无味。再然后便是地面上绿绿的地毯一样长满整片大地的可爱植物，从这张可爱的地毯上又长出许多绿得更深的更高大的植物来，凭它们帽子一样的在半空中分叉的交错的茎来看应该就是爷爷之前所说的“树”。画面中央还有个很小的人影，看起来跟妈妈差不多大，但是头发比妈妈长很多，都在空中散乱地飘飞着，阳光照在那一头长发上为她镀了一层暖暖的金边，使她整个人看起来就像太阳一般温暖，充满了生机。

汤圆在我看完后又切到了另一张。我感到眼前顿时就暗了下来，映入我眼帘的是一幅与之前的色调截然相反的画面。这张照片看上去像是在夜晚拍的，因为从之前的那张照片中我得知地球的白天太阳光照是十分充足的。我看到画面中有很多我从没见过，爷爷也未曾说过的像柱子一样的极其高大的巨型建筑，从这些建筑表面的一块块的细密的小孔洞中透出五光十色的灯火，将整片夜晚映照得亮如白昼。就连天上也有一座座这样的灯火通明的建筑群，有的在近处不知是正在飞行着还是悬停着，能清楚地看到它们内部的一座座巨楼间有成千上万的同样闪耀着灯光的小得像星星一样的披着甲壳的不知什么机器在交错的道路间飞驰；远方的那些几乎已经绵延到地平线边缘的空中城市则或高或低地在天边像辰星一样闪烁着，发着亮光，仿佛一条朦胧的巨大丝带，随着漫天的阑珊灯火一直绵延到天与地交线的尽头。拍摄者身着一袭黑衣，趴在巨大的空中城市边缘的瞭望塔上，任凭夜晚的风将她的一头长发胡乱地吹起，举着相机，在拍下一幅她自己认为已经很完美的全景照片后放下镜头，从塔顶站起身来长吁一口气，从相机内部取出了内存条，展开背后的飞行翼纵身一跃跳下瞭望塔，向下方广阔的灯海滑翔而去。她的爸爸明天一早就要去遥远的火星出差了，但在这个太阳系的位置被整个宇宙所知的危险时期，去火星“出差”意味着什么她再清楚不过。她要赶在黎明之前，把这幅见证着繁荣与家的温暖的宏伟画卷送到他的手中，让他带着它前往火星，前往新的生活，前往那个一去不返的旅途。——但这些事都太过遥远，小男孩并不知道。他唯一知道的便只有爷爷所讲述过的地球的繁荣与美好，而这张256G的照片只是在他小小的脑海里激起了一朵代表着好奇与向往的浪花罢了。

汤圆又将照片切换到另一张。这张图片看上去像是在太空中拍摄的卫星影像，从地球被淡淡的白色大气环抱的广袤大地上透出一片片明亮朦胧的灯光。我看着这些美丽的照片，渐渐看得入迷了，时间的流逝在我的感觉里似乎慢了下来，像细细的水流在一点一滴地流淌。过了不知多长时间后，汤圆忽然把屏幕关掉了，我的面前又出现了那个由三个符号组成的呆呆的表情。

“你已经盯着屏幕看了两个小时了，现在是休息时间~”

“那...那我休息完之后还能再看吗？”

“可以，但是现在请好好休息~”

“哦。”

我翻过身子，再次躺到椅背上，脑中不断回想着那颗梦幻般的星球上的各种美丽神奇的景象。过了一会，我扭过头去，又拍了拍汤圆的脑袋，

“哎，你知道现在地球上是什么样的吗？”

“和以前一样。”汤圆说。

我一听立马兴奋地从椅背上弹起：

“真的吗？！那，等我到了地球后，是不是也能像照片里的那些人一样生活了？！”

“没错。”

“——太好了！！”

我高兴得在舱内跳了起来。汤圆在我四处乱蹦的时候“嘀”了一声，把舱内所有的操作仪器都收回到了内壁里。

“请不要在舱室内乱蹦，觉得开心的话可以采取一些别的活动！”

我听后两腿在舱壁上一蹬弹回到椅背上，反手一把将汤圆抱在怀里。汤圆把脸上的显示屏转到与我的身子接触不到的地方，又“嘀”了一声，把整张座椅也折叠了起来，

“说采取别的活动没说让你抱我......”

“嘿嘿嘿嘿...！”

我和汤圆抱在一起，在球形的光滑舱室内静静地悬浮着，深蓝色的宇宙在我们周围随着舷窗一起缓慢地旋转，太阳的光芒从我的左半边脸一直移动到右半边，照在汤圆白白的外壳上。

我们像这样在舱内转了一会。汤圆说：“现在距离你上一次睡眠已经过了3个多小时了。按照正常的作息规律，现在你该吃晚饭了。”

座椅和饮水管从舱壁内冒了出来。汤圆打开了我身后椅背上的一个小盖，让我从里面拿出脱水的食品来。我把手伸进去随便抓了几袋不知道什么东西来，然后根据汤圆的指示把袋子打开一个小口套在饮水管上。排出管内残余的一点点气体后，我把袋子同管口接触的部分压紧，往袋里面喷了一点水。不一会我就感到袋子里变得温热起来。我拔开饮水管，从袋里挤出食物尝了一口。——是面饼的味道，甜甜的，就是有些地方没吸到足够的水化开，还有些硬硬的。“吃完的袋请塞到饮水管旁边的那个小缝里，”汤圆说道。

我又把另外几个袋里的食物像刚才那样泡开后吃掉。有一袋是汤圆，但是不像小时候吃的那样有很多汤，嚼着干干的面面的。还有一个我没吃出来是什么，但反正也挺好吃的，味道和红烧肉差不多。吃饱后，我心满意足地漱了漱口，躺回到椅背上，望着舷窗外的星星发呆。

汤圆被座椅上的磁力慢慢悠悠地吸了回来，“咚”地撞到扶手上，又慢慢悠悠地弹起。“再过一个半小时就到睡觉的最佳时间了。现在你想听会音乐吗？”

我转过身去，用双手夹住汤圆把它拉回到旁边，放在座椅上。“想。但是别放儿歌。”

“好的，”汤圆说着切了一首钢琴曲，身子被吸引得往椅背里陷进去一点点。宁静柔和的钢琴声响起，我的心情也很快随着平静了下来。

窗外的星星缓慢地滑动着。我解开防护服，伸出手在汤圆白白的弹弹的外壳上戳着，

“哎，你有老家吗？”

“没有。”

“那你之前一直都住在墙壁里吗？”

“嗯，但是被激活的时候不是。”

“那，为什么你没有爸爸妈妈呢......”

“我也不知道。”

“......”

我在脑子里想了一会。

“你是什么陷的啊？”

“可能是芝麻？”

“那你的爸爸妈妈也一定是芝麻馅的。”

“真的吗？”

“肯定的。”

我突然愣了一会。许久，我似乎明白了什么，用有些悲伤的语调对汤圆说道：

“...我可能很早以前把你的爸爸妈妈给吃了。对不起。”

汤圆屏幕上的小脸一副饶有兴致的样子看着我。

“没关系。现在他们肯定还在你肚子里呢。”

“真的吗？”

“真的。多亏你我现在还能和他们说说话。谢谢你。”

“不，不用谢......”

宁静的钢琴声回响着，像舞者的舞步，在遥远的星星间来回穿梭着。在这静谧而美丽的舞蹈中，我不知不觉地睡着了。梦里我听到妈妈曾经给我唱过的摇篮曲，我知道那是肚子里汤圆的妈妈在唱给汤圆和我听。

（五）

——空城——

......

距离着陆还有大约五个小时。飞船已经开始调转朝向准备减速变轨了，舷窗外那颗淡蓝色的星球一点点离开了我的视野。我的眼前再次出现了那片深邃的星空，飞船与轨道线速度反向的加速度再次将我压得陷到椅背里。如果不是汤圆在一旁提醒我穿好防护服，我都以为自己还在脱离火星的加速运动中呢。因为太过激动，从距离着陆还有一天多的时候我就一直没睡觉，现在我感到大脑晕晕沉沉的，但还是耐不住激动无法入睡。

汤圆被加速度卡在座椅上，半个身子都陷了下去，只有显示屏和显示屏上的那个小脸露在外面。

“马上就要着陆了，你要是再不睡的话，到了地球上可就起不来了。你想到了地球上之后就只是睡觉吗？那样多没意思啊。”

“——可是我睡不着啊！”

“需要我给你唱首催眠曲吗？”

“那怎么可能管用嘛！”

“但是你现在必须睡觉，不然会影响身体健康的......”

“——哎，地球上真的是你说的那样吗？”

“肯定没错。所以现在你就放心睡吧。”

“哦。好吧......嘿嘿......！”

加速度像一只温柔地大手把我压得陷到柔软的椅背里，让我感觉像是沉进水里一样，全身上下莫名地放松。平稳的微小的震颤感又出现了，我像刚出发时一样，不一会就又迷糊了起来。

......又过了不知多久。

我躺在座椅上刚要睡着，加速度又突然增大，整个飞船也开始剧烈颤抖起来，把我又给吓醒了。我慌忙点开操作面板，上面显示距离着陆还有8分钟。

“开始穿越平流层，推进器燃料耗尽，即将分离，过会可能会有较大的震颤感，请做好准备！”

汤圆话音刚落，巨大的加速度就压得我快要喘不过气来。整个舱体都在剧烈地震动着，好像还在不停地转圈，搞得我胃里一阵翻江倒海，仿佛要把昨天的饭都吐出来。但马上，随着舱外“哐”的一声，我感觉仿佛一瞬间有了方向感，加速度的方向变得恒定起来，而不是像几秒钟之前那样来自四面八方。过了一会，加速度似乎开始慢慢变小，随后变小的速度快得明显起来，不一会就完全消失了，只剩下不那么剧烈的震颤感，还有隐约的风声从外面传到舱内。又过了一会，下落过程变得稳定起来，我从舱壁内拉出控制屏瞄了一眼，上面的一行小字显示“未发现对接点”。

汤圆头上的小灯忽然“嘀嘀嘀”地亮了起来。“就快要落地了。快捂住头！”

我还没来得及问什么，巨大的加速度便再次出现，这次比之前任何一次都要大，直接把我整个人都埋到了椅背里。几秒种后，我只感觉脑袋像是被人重重地来了一下，顿时两眼一黑晕了过去。

......

我迷迷糊糊地从座椅上醒了过来，刚想翻身就直接从上面滚了下去，头盔“咣”地一声撞到舱壁上。周围一片漆黑，从破损的舷窗外透出一种惨白的诡异的光来，借着这光我看到周围的舱壁有些地方大块大块地脱落下来，里面的各种仪器的碎片散落了一地。我脱掉防护服，从舷窗钻了出去，来到外面，踩在地球的土地上。我感觉身子好像比以前重了许多，这让我感到有些晕乎乎的不适应。我环顾四周，没有看到汤圆的影子。

天上忽然落下雨来。我抬头看了看地球的天空，并没有看到想象中的白云，只是黑乎乎的一片，还有被一团团的黑影挡住的一颗发着白光的不知什么东西。这就是地球上的太阳？——不，应该不太可能，也没准现在还是晚上。比起这个，我叫了好几声汤圆它都没出来找我，这已经让我有点着急了。

我不甘心，又叫着汤圆的名字在着陆舱周围找了一圈，但还是没有找到。忽然，我看到远处什么东西亮了一下；紧接着，“轰隆”一声巨响传进了我的耳朵，像是什么东西爆炸的声音。在听到这声音后，一阵电流从我的大脑中窜过，我立马就想起了爷爷提到过的“雷”——这是一种象征着死亡的自然景象，爷爷说，当这玩意落下的时候，人要是站在下面，就会瞬间在高亮中伴随着巨响化为灰烬。

我立马吓得两腿一软，脚下一个趔趄，脸朝天摔倒在地上。我看着远方高空中的雨点一点一点地加速下落，最后落到我旁边，打到我脸上。我的脑中忽然冒出一个想法——雨点在高高的天上形成后便从零开始一直加速，朝着地面，什么东西都不能迫使它改变目标。当它终于到达地面上时，速度也变回了零。——我似乎在一瞬间感到，从我自火星上出发的那一刻起，这个结局就是注定的了，就和我很久以前经历过的那些事一样，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就像人从出生到死亡一样，是一件再正常不过的事情。

我呆呆地望着天空，一时间似乎感到失去了所有目标，只是单纯地呼吸着，活着，所有的事情都变得毫无意义。一声响雷再次从远方传来。我打了个激灵，顿时回过神来，惊觉自己刚刚一直在想些什么稀里糊涂的东西，忙从地上站起，抖抖身上沾着的泥水。不远处接连几次闪光。在震耳欲聋的雷声中，我看到几座高大无比的建筑物投来的巨大剪影，像巨兽堆叠起来的骨骼。我抖擞精神，借着雷光与天边“太阳”惨白的光晕，前往那一座座巨大的建筑残骸间继续寻找汤圆的踪迹。

我在淌满雨水的道路上走啊走，不知道走了多久。我走着走着，雨渐渐小了起来，雷声也消失了，灰暗的天空中也一点一点地透出光亮。远方厚厚的云层背后隐隐约约浮现出一抹白晕，我知道那是真正的太阳出来了。初升的太阳的光照在林立的巨楼间，把残骸连同细密的雨点都一同镀上了淡淡的金边；无数细小的水流从巨楼庞大的骨架里涌出，在空中或高或低地用抛物线织成一张张流动的巨网，这些巨网像水晶一样高高地悬在空中，网住了天边晶莹的日光。我仍然继续走着，不知道要走多久，也不惧怕要走多久。我走啊走，不知不觉就又回到了着陆舱旁。我抬头看向天空——不是蓝色，而是一道道光从厚度不均的云层中穿出，将雨后的天空影成灰与白的巨幅油画。

我靠到着陆舱冰凉的外壁上，打算在这歇一会。忽然，我隐约看到不远处的雾气中出现了一个人影，但是脸和身子都被光线模糊了，看不出来是谁。在他的旁边还跟着一个什么东西，圆圆的黑色剪影打在我的视网膜上，中间还有一点亮光。——是汤圆！

汤圆看到我正在冲它招手，略微加快了速度，骨碌骨碌地朝我滚了过来。我欣喜万分地蹲下身去想把它抱起，但它实在是太重了，像块石头一样根本搬不起来。我抬头看向和它一块过来的那个人，——是一个中年人，披着一身黑斗篷，应该是为了挡雨。我看了看他兜帽下的脸，突然感到一股莫名的亲切感，站起身来径直朝他跑去。

“——爷爷！！”

我说着朝他一把抱了过去。在闻到他身上的气味后，我几乎能肯定眼前的这个人就是爷爷。

斗篷下的身躯似乎愣了一下，随后就一直僵在原地，一动不动地任凭我抱着他。许久，他慢慢地从衣服里抽出手，也轻轻地抱了抱我。

“......好孩子。”

汤圆在背后看着我们，显示屏上的小脸一副呆呆的笑容。我们抱在一起待了一会后，它从土里拔出身子骨碌骨碌地滚了过来。

“正好雨也停了。该出发了！”

“出发？”

我看看旁边的爷爷。他摘下斗篷，抬头望了望天边的那团光亮。随后，他忽然拉起我的手，

“——走吧。”

“我们去哪啊？”

“......回家。”

——空城——

——end——