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一章
小车开到枫林社区大门口外,顺子哥刚把车停下,二叔看到路边站着一个约摸四十来岁的中年男子,微笑着定睛向车窗里看过来。他留着寸头,身穿白衬衣、蓝短裤,看上去敦厚精干。二叔先下了车,走向那中年男子。
二叔开口问:“你好!你是叫李……”
“是的,我叫李义,你们是从哪儿来的?”李义问。
“哈哈,我们是从鸡鸣村来的,是来接王有子他伯的。”二叔说。
顺子哥和春秀也先后下了车,李义热情地说:“好,好,走,到家去吧。”
二叔他们跟着李义一起走进枫林小区,来到3号楼一单元402李义的家门口时,大爷早已等候在门边了,还没等李义用钥匙打开门,大爷抢先为他们开了门。
听二叔讲,门刚打开的那一刻,他们和大爷都愣住了。只见大爷将近一米八的个头,鹤发童颜,不胖不瘦,身板挺直,看上去很是健朗,说话声音有力响亮。
说起来,还真是好笑,就在一行人进入屋里的片刻,还没等二叔、李义他们分别向对方介绍时,大爷就使劲盯着春秀那双大而有神的眼睛。春秀也略略大方,并没有躲避大爷那热辣辣的眼神,她还用那双会说话的大眼睛在跟大爷问好呢。哈哈,那四目相视的片刻,两人仿佛已在互诉前缘未了的衷肠与默契!
这细微而又转瞬即逝的宝贵镜头,被干过新闻的二叔敏锐地抓拍进了他的心里,他暗暗为他俩高兴,他俩看上去还挺般配哩!
当李义、二叔分别向对方作了介绍后,大爷爽朗地瞅着春秀大笑起来,他说:“哦,原来你是亲家母呀?误会!误 会!”
大爷又瞅着二叔说:“现在不是时兴整容嘛,我还以为你大婶子整漂亮了呢?刚才,我看着她,吓我一大跳,完全不是她原来的塌鼻梁、小眼睛那模样了,哈哈!”
“哦?哈哈,你就把她当成我大婶子好了。”二叔挤挤眼,跟他的亲家母春秀说笑着。
早说过了,春秀不但人长得漂亮,在农村,她还是一个聪明、会说话、会办事的女人。
二叔的玩笑话,让她虽有些不好意思,但她心领神会。她立马接过二叔的话,大方地说:“好啊,你快叫我大婶子吧。”春秀说罢,哈哈大笑,羞红了自个的脸颊。
其实,这会儿,春秀的内心是懵的,她到底该是谁的亲家母呀?虽然她还记着刚才车上顺子哥跟二叔出的主意,但她心里的亲家公是二叔,嘴上的亲家公却是大爷,她一下子的双重身份,让她心里汪着一窝汗,担心自己一不小心,就会说漏了嘴。
三人说笑的话语,一下子赶走了屋子里陌生的气氛。李义向二叔他们风趣地介绍说:“……我伯父跟你家老伯在台湾时原本也不认识,他俩是在一次旅行时,聊起来,才知道在大陆的家是一个县的,俩人从此就像是亲兄弟一样亲呐。俩人约定,不管谁先找到家人的消息,都要告诉对方,他俩一定要一起回家!
“按说,我家在县城,我伯父找我们要容易一些。可是,由于这几年城市的大开发建设,原来的老街、老胡同、老房子早都拆了,不说我父辈了,连我自己都已经搬了两次家了,这样,他还按他出门时的家庭住址找我们,肯定是找不到了。”
这时,李老伯打断李义的话说:“唉,你们体会不到,几十年来,我们想家,可以说是朝思暮想啊!哈哈,看把我俩的头发都想白了哇。”
李老伯简短而风趣的话,惹得一屋子的人都笑了起来。“自打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听说台湾居民可以回大陆探亲、大陆也欢迎台湾同胞回大陆旅游探亲的消息后,我俩就一直在打听大陆这边家人的消息。记得是前年冬天,一次,我在高雄市郊一个中餐馆里吃饭,老板是大陆厦门人,姓陈。我跟他聊起‘家’来,他很热情地说,正好春节他要回家,可以帮我打听打听家人的消息。我就把我们两家的地址给了那个饭馆的陈老板。第二年春天,我又去那个饭馆问消息,他说,他已经委托他的家人在帮我们找‘家’,当时,把我感动得直流泪,好家伙,有了这个希望,就像我马上就能看见家人了一样啊!
“后来,隔三差五,我俩就去那个饭馆吃饭、打听消息。那个陈老板还真是说话算数,他的家人一直在帮我们找。听说,他们家人还把电话打到了咱们县公安局……”
李义插话说:“公安局也没办法找到,地址早变了,我的爸爸早不在世了,户籍早已注销了。后来,是我家儿子在网上一个叫啥吧的地方,哈哈,我也不懂,可能是好多人都能一块说话,或聊天或寻亲的一个地方吧,他看到了他大爷的名字,了解到他大爷在台湾寻亲,他记下了联系电话。我就把电话打到了那个陈老板的老家厦门,厦门那边的人把信递给了陈老板,陈老板才把消息告诉了我伯父,我伯父又去找王老伯……。后来,伯父跟我书信联系上后,两位老人约定好时间,我这才去台湾接他俩回来的。”
二叔赶忙站起来,双手抱拳说:“哦,原来这么费劲啊,真是让你费心了,把两位老人都接了回来!感谢!感谢!”
二叔说“感谢”二字时,他又有些哽咽。显然,是那岁月深处的人和事,顷刻间化作了他心灵天空的雷电风云,它们一同搅动着二叔的五脏六俯!二叔要是没有坚强的毅力,稍不自持,那久居于二叔灵魂深处的心雨,恐怕就要倾泻而下了。
最懂二叔的人是顺子哥,他赶紧起身扶二叔坐下,他从身上掏出一沓钱,递给李义说:“我们来得匆忙,也没顾上给你家和李老伯伯买礼物,这点钱,算是我当晚辈的对李老伯的一点心意吧。”
李义说:“客气啥?两位老人在外面漂泊了几十年,怪不容易的,他俩在外面时,亲如兄弟;他俩能一同回来,对咱们两家来说,都是喜事,不必讲细礼了。”李义说着,就把那一沓钱塞回到顺子哥的手中。
二叔忙又站起来说:“ 你费心了,受累了,但路上的花费,不能让你垫钱,这钱你该收下,对吧。”
春秀也赶紧站起来,从顺子哥手里拿过钱,塞到李义手中说:“你就听我们家顺子他二叔的话吧,他说得对,让你跑腿、操心接回了老人,但钱不能让你垫。”
“ 嗯?乖乖呀,这咋回事呀?”大爷听到春秀说“我们家顺子他二叔”,他一机灵,在心里“嗯”地打了个大大的问号,大爷心说,这咋回事啊?不是说顺子是她的儿子、她是我亲家母吗?那军子,顺子应该叫二哥才对嘛。
大爷刚转动着眼珠子,却又被春秀叫道:“亲家公,你说话呀,是不是这个理嘛?”
“嗯?她口音不对,不是河南味啊?”大爷眼珠子又这么稍稍一转,才连声应道:“对、对,亲家母说得对,义娃子,你就收下吧,这是我家人的一点心意,也算是老伯我感谢你了!”
李义在大爷一家人的执意感谢声中,总算是收下了顺子哥掏出的那沓钱。
李义说:“唉,其实,也不该感谢我。该感谢的,是咱们国家现在的好政策,感谢咱们国家人民生活富裕、互联网科技强大!”
二叔说:“可不是嘛,国富,才能民强!如不是党对台胞的好政策,如不是咱们国家互联网技术发达,你家儿子也不会在网上碰到他大爷寻亲的消息……总之,俩老人回来了,总算实现了他们一辈子的心愿,也免除了咱们当晚辈的牵挂,这是咱们大家的福气!”
大家听着二叔的话,异口同地声应道:“是哩,是哩。”
这时,顺子哥瞅一眼二叔说:“咱们就别多打扰了吧?”
二叔说:“对对,我们先把我大叔接回家,也好让李老伯赶快休息休息。改天,我们再过来看望李老伯……”
李义起身说:“也好,那就改天再叙。”
顺子哥赶快走到大爷跟前,一手抓起大爷的行李,一手要去搀扶大爷。
大爷起身说:“不要紧,我自己能行的。在那边时,我一人就能自理生活。”
大爷虽说身子硬朗,走路确实没有问题,但他毕竟年龄大了,顺子哥还是小心地跟在大爷身边。
李义送大爷一家人又来到刚才停车的地方,顺子哥打开车门,慢慢扶大爷上车、坐好,他又回过头,招呼春秀坐到副驾驶的位置上,二叔已坐在了大爷的身旁,他们隔了车窗玻璃向李义挥手致意。
李义大声说:“路上慢点,注意安全,再见!”
没想到,这次是大爷抢先大声说:“李娃子,再见!”
二叔一扭头,发现李老伯正站在李义家阳台上向他们挥手哩,二叔对大爷说:“大叔,你看,你看。”
大爷透过车窗玻璃,看到李老伯在挥手,他也赶忙挥手,只是李老伯已经看不到他在挥手!大爷也担心自己随着汽车的远走而看不到李老伯的身影了,也不知将来还能不能再见面了。
顺子哥理解两位老人的复杂心情,他为了让大爷能多看一眼李老伯,他慢打方向盘,慢慢地驶离枫林社区。
这两个异地相逢情同手足的好兄弟,此刻,都在为他们的漂泊生涯而挥手感慨,只见大爷两行老泪涌出了他那深陷的眼窝。
这泪,不知是大爷高兴的喜悦之泪,还是大爷对物非、人非那远去岁月的思念与感慨之泪啊!
故事画面、意境至此,我流泪了!两位老人的挥手致意与相互留恋,不知包含了他俩多少的人生况味和无声的语言!
顺子哥的慢打方向盘、慢慢驶离,是一种多么善解人意的美好!这简直是一幅岁月深处沧桑而隽永的人生画面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