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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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五章
万里归来仍少年，惟老槐树却是旧时相识！顺子哥走出灶伙，来到老槐树下，看见大爷张开双臂，以整个身体贴伏、拥抱着那棵在岁月风雨中仍昂道挺立的老槐树，就像拥抱着他的爹娘！此刻，大爷把他的愧疚、亲切、释然、轻松、惬意等复杂的情感，全部交给了这棵老槐树，就像是大爷把他这辈子所有的心里话，说给了他爹娘般深情！
眼前的一幕，顺子哥也许并不能深刻理解大爷对老槐树的这份深情，二叔就不同，他理解到老槐树仍承载着大爷爹娘的灵魂！无论大爷随历史的潮流漂到了哪里，大爷爹娘的魂灵一直在牵绊着他、跟随着他，让他不忘他是一个中国人、不忘他是豫西南鸡鸣村的人，让他即使漂泊流转千里、万里，也要归来啊！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二叔看一眼顺子哥，意思是说，“你大爷可能已经估计到他见不着你大奶、有子叔了。”
二叔担心大爷伤情过度，就跟顺子哥一人搀大爷一个胳膊，扶大爷坐下，只见大爷已是泪流满面，他说：“我这多半辈子，是一个丢了魂的孩子啊，是爹娘留下的这棵老槐树，也许它的根在地下一直伸到了台湾，又把我的魂给招回来了啊……”
听着大爷悔愧伤心的话语，二叔也流下了老泪。他哽咽着对大爷说：“大叔，你别太伤感了。我说过了，只要我们家族有人在，不管你啥时候回来，你的家就在！大婶子过世的时候，她最惦记的是你，她仍相信你还活着，还能回来！她曾嘱咐过我：‘这棵老槐树，是你大叔的爹娘在咱们老宅子上种下的树，有老槐树在，你大叔他就能找到咱们的家呀！……’
“为着大婶子的嘱咐和她的心愿，为着让你回来能找到家，这么多年来，不管家族里的人，谁家日子有多困难，哪怕是盖房需要木料，我都一直保护着这棵老槐树！
“今天，虽说你已经回来了，但我有个想法，我仍要儿孙们保护好这棵老槐树，因为它是咱们家族的根脉——所有的枝叶全在它的上面啊！”
大爷破涕而笑说：“好呀，好呀，军子，你这个想法很好、很正确！顺子，听到了吗？将来有一天，我跟你二叔都不在人世了，这棵老槐树就由你来保护，这样，一辈一辈传下去啊！”
顺子哥猛子一惊，看看二叔，二叔抿嘴笑笑，啥也没说。
大爷意会到了顺子哥的惊诧，他说：“说实话，我没回来时，我跟咱县城的李老头都聊过了，回到家后，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不管家里人是啥情况，我俩都得有思想准备，都要能够接受。
“现在，我已经回到家了，我啥都看清楚了。顺子，你跟你二叔也是为了我好，怕伤着我了，所以，你俩一起有意瞒我啊。
“顺子、军子，我跟你俩说，没必要再瞒我了，只要我的双脚沾上了咱们鸡鸣村的黄土，我能回到了这棵老槐树下，我能去他们的坟前看看他们，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再说了，你们待我也很好哇，我已经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了，这是我多少年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啊……”
大爷嘴上说着没有遗憾了，可他却又要落泪了。春秀忙把毛巾递给大爷说：“哎哟，亲家公，看你像小孩子啦！”
春秀一句“亲家公”又把大爷给逗笑了。
大爷说：“哈哈，亲家母，你就别演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在外漂泊了这大半生，啥事没经历过啊？就说军子他大婶子不在人世了，那她不是病死了，就是老死了。她死，也是死在了家里啊。唉，可我，可我看着多少人死在那枪炮战火中啊，还有被裹进战火中的老百姓遭的殃、受的罪啊，真是不能说、不能说……”大爷低着头、闭着眼、摆着手说。
春秀一听大爷说“你别演了”，就再也把持不住了，她只管“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根本没顾上听大爷在说啥。
聪明的顺子哥忙改口叫道：“大爷，请你跟我二叔放心，你俩今儿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尽我全力保护好这棵老槐树，保护好咱们家族的根脉的！”
春秀笑着来到灶伙，赶紧给严向阳报信，说大爷什么都看穿了，不要她再装云姑了。
严向阳停下手中炒菜的铲子，长出了一口气说：“哎呀妈呀，我终于解放了。”
她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对春秀说：“菜炒好了，你去问我二叔，在外面吃，还是在家里吃？”
二叔去茅房时路过灶伙门前，就接严向阳的话，大声说：“你大爷刚回来，咱们还是家里吃吧。”
春秀忙拿起一个破毛巾，去收拾二叔家堂屋里当间的大桌子，顺子哥看到后，走过来说：“你歇着吧，让我来。”
春秀说：“没关系的，我身体好着呢，在家不还是也给你们做饭哩。”
顺子哥说：“那不一样，你还是歇着吧。”
严向阳一手端一盘烧鸡、另一只手端一盘黄瓜凉拌木耳来到大桌子前，顺子哥说：“你辛苦啦！”
严向阳向他笑笑说：“辛苦我一个，幸福全家人！
她说罢，赶紧伸了伸舌头，探头向灶伙里看看，她怕二婶子听到了不高兴。
顺子哥转身向灶伙里走去，把青椒炒鸡蛋、豆角炒肉片也端到了堂屋，摆放在大桌子上。
二婶子在锅灶前烧火，两手灰土土的，她舀了一瓢水，倒脸盆里，端放到外面的脸盆架上，哗啦哗啦地洗着手。
二叔起身，要去搀扶大爷回屋，大爷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大爷经过二婶子身旁时，站住了。
二婶子一扭头，妈呀，二婶子惊叫了一声。
哈哈，大爷吓了她一大跳。
大爷却跟二婶子打招呼说：“军子媳妇吧？我离开鸡鸣村时，你还没过门哩。哈哈，这一眨眼的工夫，多半辈子了。”
二婶子也不敢看大爷，她仍洗着手说：“可不是嘛，你快回屋坐桌上吃饭吧。”
二叔扶大爷坐到桌前上位后，他走进里间，拿出一瓶卧龙玉液，对大爷说：“这是咱们本地的酒，这个酒喝着不上头”。
大爷说：“不上头，它也是酒啊。我年龄大了，就不喝了，你们喝吧。”
“嗯？亲家公，虽说你是从很远的地儿刚回家，但主不饮，客咋饮哩？”春秀调侃大爷说。
她又一扭身，看着门外正招呼着阳阳和明明的二婶子大声叫道：“亲家母，都等着你哩。”
二婶子也大声应道：“我招呼俩孩子哩，别等我了。”
只听大爷哈哈大笑着说春秀：“我说让你别演了，可你还要演！演乱套了吧？”
经大爷这么一点，大家都大笑起来，把个春秀宭得哟，满脸通红通红的。
屋子里笑得热闹，二婶子却觉得莫名起妙。她寻思，莫非他们在笑话我？她又走到脸盆架前，就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上有没有灰，然后又扭头瞅一眼堂屋里的二叔和春秀，她走进灶伙，去洗准备下面条用的菜叶。
……，……
大爷刚放下碗筷，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他看上去有些疲累，还没等顺子哥把碟子、碗筷撤下桌，二叔说：“顺子，让向阳收拾吧，你快把你大爷去扶里间床上歇着吧，我今儿啊，也是高兴，喝多了，头也有点晕乎乎的。”
春秀说：“那你也赶紧去休息吧。”
二叔又对严向阳说：“向阳，你把碗筷端到灶伙后，让你二婶子洗吧，你带你妈去后院歇着吧。”
哈哈，仨人昨夜聊得欢，躺下还分别合唱“今夜无眠”哩，可好，这会儿，都像小孩子，搁下碗，就都眼皮子直打架了。
二婶子在灶伙里收拾着，小声嘟囔着，“嘿，这仨人，真是奇怪了，说瞌睡，还一块都瞌睡了，莫非昨仨人一块偷人家去了？”
顺子哥安顿好了大爷，走出堂屋，来到灶伙，“嘻嘻，二婶子，今儿中午辛苦你了，也没上桌去吃口菜。”
“日你妈顺子，打小你娃子就嘴巧，会哄二婶子。你知道二婶子爱听好听话，是吗？”
“二婶子，看你说哩，我不是嘴巧，也不是你爱听好听话，你确实是辛苦了，这两天让你受累了。”顺子哥边说边拉过锅灶门前的小凳子坐下来，他一本正经地跟二婶子说：“二婶子，我有个想法，还没来得及跟我二叔商量哩，我先跟你说一下，你看行不行。”
二婶子并没当真地说：“日他妈哩，你啥事儿不是先跟你二叔商量，还能跟我先商量？再说了，不管啥事情，你看我能当你二叔的家吗？”
“哎，这个事啊，我想跟你先商量，你心眼活泛，我看你肯定能当他的家。”顺子哥又跟二婶子半开玩笑地说。
“那你说说，我听听。”二婶子在围裙上擦擦手，凑到顺子哥跟前说。
顺子哥向灶伙外面看看说：“灶伙里太热了，咱俩老槐树下说吧。”
俩人来到老槐树下，二婶子说：“和豫，中午吃好没有？”
和豫说：“吃好了，二奶奶做的面条可好吃了。”
没想到，和豫的一句好听话，又把二婶子给乐坏了，她说：“哈哈，真是有啥老，就有啥小。这和豫的嘴巴呀，就跟你爸爸的嘴嘴巴一样甜啊！阳阳、明明快向你和豫哥哥学习。”
不料，阳阳却说：“我们不学，俺们去坑边捞小蝌蚪啰。”
明明跟阳阳屁股后跑了，只留下和豫一人坐在石条桌旁，安静地听着二婶子和顺子哥聊天。
顺子哥跟二婶子也不绕弯子了，他直接说：“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我想把我大爷带上一块走，让他在我家住下，我养他，你看行吗？”
二婶子猛一听，感到有些凸兀，也许她压根还没想大爷的养老归属这个事哩，却被顺子哥抢先考虑了。二婶子说：“那你跟向阳商量了没有？还有她妈？”
顺子哥说：“这还用商量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大爷这么大年龄了，一人生活肯定不行，你跟我二叔年龄也大了，不能给你俩增加负担，我大哥那边，他一人照看我妈就已经不容易了，所以，我大爷只有跟我一起走了。”
“就说向阳为了你着想，她不会有意见，可那个春秀，你丈母娘，她能愿意吗？”二婶子又提到春秀。
顺子哥咧嘴笑笑说：“她肯定没问题，你没看出来……”
二婶子看顺子哥欲言又止微笑着的样子，她先是一愣，继而嘎嘎大笑起来，“哎哟，日他妈里顺子呀，你这不是想给你丈母娘找个老伴哩吗？还说得好听，你养你大爷哩。”
人说，即使看破，也别说破呀。可快言快语的二婶子，就是非要说个明白不可。不过，她也歪曲了顺子哥的好意了。
顺子一下子被二婶子说了个大红脸，他梗着脖子压低了声音说：“我是看他俩能聊得来，就算是找个伴好不好，你别说恁难听啊。”
二婶子又嘎嘎大笑起来：“日他妈里，找个伴，那跟找个老伴有区别吗？你二婶子还没老糊涂哩。”
顺子哥也刹不住笑地说：“哎呀，二婶子，我咋才能跟你说清楚哩，找个伴，是找个小伙伴或老伙伴的意思，能跟老伴是一个意思吗？”
和豫听了半天，似乎听明白了二婶子跟顺子哥的争执，他插嘴说：“对呀，二奶奶，我上学时找个伴，就是找个小伙伴呀，而不是要找个小老伴呀？”
老槐树下，仨人聊得热闹、笑语不断，扰得二叔根本无法睡着，他下床，走出屋外，来到老槐树下，他听个大概，就恨叱二婶子说：“就你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这次，二婶子破例没有生二叔的气，她仍止不住笑地跟二叔学舌：“顺子说，要让他大爷跟他一起去他那里，去跟他丈母娘做个伴。”
顺子哥一听二婶子的话，双手一拍，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对呀，二婶子，你这才领会对了，我原本就是这个意思，让他俩做个伴。”
“哈哈哈，做个伴是啥意思啊？”二婶子仍嬉笑着固执着她的理解。
二叔紧崩着脸说：“你说啥意思？你真是没意思！”
顺子哥低下头笑着，不说话了。
二婶子听到二叔不乐意的话，就又捎上春秀，巧骂二叔：“哈哈，谁不知道你早有意思？你就是再有意思，那不是瞎有意思吗？”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算了，算了，跟你扯不清。”二叔气哼哼地又走回了堂屋。
顺子哥跟在二叔身后，二叔躺到床上，他就坐在二叔的床沿上，小声跟二叔说了他刚才跟二婶子说的话。
二叔说：“不行，不行。这像啥话哩，你大爷刚回到家，不能再让他去外地了。明儿你回你的家，就让你大爷跟我住一起吧，我照看他。”
顺子哥说：“不行，不能给你增加负担，你也到了该有人照顾的年龄了，而天祥、天凤他们都不在家呀。再说了，我当孙子的，我照看我大爷也是理所应当的。”
顺子哥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唉，二叔，你没看出来吗？大爷跟我丈母娘很能聊得来哩，俩人正好一块做个伴、聊个天，谁也不寂寞，多好！”
听顺子哥这样一说，二叔坐起来了，他自个咂摸着说：“嗨，要这样说，也行！嗯，还别说，是哩，行！”
顺子哥跟二叔说话时虽然声音很小，但西边房间里床上半睡半醒着的大爷也听了个大概。此刻，他心里也正在翻腾着思量着自己到底该咋办。听顺子哥这么一说，他觉得倒是个方法，因为他从春秀的目光中读出了她并不嫌弃他，他也觉得春秀人不但漂亮，而且心底也很善良，心眼也很活泛，俩人如能在一块说说话、散散步，也好啊。
可大爷又想，她嫌弃我大她几岁吗？
我台湾那边的那间破房子咋办？如再折腾过去，那不把我的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嗯，对了，李老头台湾那边有家、有孩子，他肯定还是要再去台湾的，不然，让顺子再去县城一趟，告诉李老头，我那破房子让他全权处理了？
……，……
就这样，大爷在断断续续地思量和琢磨中翻了几个身，才睡去了。他太累了——
他在战火中，他在爬山过河时，生命经历了九曲十八弯，走了几十年的人生路，这才终于走了家呀！
到家后，他不见了大奶，也不见了有子叔，却在春秀和严向阳的演戏中，他简略知道后来大奶还给他生了个闺女叫云。至于细节，他什么也不愿再问，他就像在战役中看到生命倒下那样，压下内心的悲怆而正视生活现实！
刚才，顺子哥跟着二叔回屋了，老槐树下的和豫似乎跟二婶子没啥可说的，他就起身回后院了。
和豫一见他妈严向阳，就攀着他妈的脖子，凑到他妈的耳边，开始说悄悄话了。显然，他是把刚才在二叔家老槐树下听到顺子哥跟二婶子说的话学给了他妈。
严向阳听后，一时不知所措。正好大婶子问她：“和豫说啥？顺子要带你大爷去你家？”
还没等严向阳回她话哩，她就骂道：“那顺子打小就是他王军子喂熟的狗！他王军子自个儿逮的‘虱子’，为啥放别人头上、他却落好？不行，向阳，你把顺子给我叫回来，我得骂他一顿，他才能醒过来。”
严向阳一听大婶子发这么大的火，赶紧熄事宁人地说：“妈，你先消消气。这个事啊，我估计顺子肯定会跟你商量，你先别急，一会儿顺子回来，你就当啥也不知道，不然，顺子该怪我跟和豫了。”
大婶子说：“好吧。那你得叫他回来。日他祖奶奶的，回来一趟，就像那王军子家有他的魂一样？！”
严向阳搬着大婶子的肩膀说：“哎哟妈呀，你那儿子顺子，他在外面大小也是个老板啊，看你把他骂得啥也不是。你要是这样骂他，我可不敢叫他回来了！”
大婶子肚子里窝着火，再也不说啥了。
春秀睡醒了，侧耳听到旁边小房子里严向阳跟大婶子的对话，她揉揉她那有些昏花的眼睛，侧身坐了起来。她大声叫：“和豫——，快过来帮姥姥找找孩子（鞋子）。”
和豫听到后，噔噔噔，跑到顺子哥家堂屋的西厢房，他见到春秀已经穿好了鞋子坐在床沿边上，还没等和豫说话，她向和豫摆摆手，示意和豫来她跟前，她一把搂住和豫，小声问：“你跟姥姥说，你刚才跟你妈说啥了，惹你奶奶发恁大火？”
和豫又跟春秀学说了一遍顺子哥刚才跟二婶子说的话。
春秀听后，拍拍和豫的肩说：“哦哦，我知道了，走，你跟姥姥一块去前院你二爷爷家去。”
和豫说：“行，好。咱俩快跑，我爸回来挨我奶奶骂时，他肯定得骂我哩。”
春秀哄和豫说：“不怕，有姥姥哩。”
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大爷起床了，二叔赶紧给大爷沏了杯上好的信阳毛尖茶，刚端上桌，见春秀拉着和豫过来了。二叔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想着要先把茶给你沏上哩。”
“哈哈，老亲家公午睡可好啊？”春秀没顾上理会二叔的话，她反宾为主般俏皮地跟大爷招呼、问好。
大爷哈哈朗声笑着调侃道：“唉，老亲家母，这就对了嘛。”
大爷的调侃，使春秀脸一红，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她又调侃大爷说：“原来不就是让你小一辈、年轻一些嘛。”
紧接着，春秀切入了正题，她瞅着二叔说：“他二叔，我们一家人都出来了，家里那么多事情，没人照应可不行，明儿我们得回去了，要不，趁顺子的车，让你大叔到我们那里走走、看看？”
顺子哥一惊，他跟二叔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意谓是，她咋跟我想到一块了呢。
顺子哥赶忙顺水推舟说：“是啊，大爷，我那里有山、有水，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啥时想回来，我随时送你回来。”
从常理上讲，二叔还是觉得不妥。他拦住顺子哥的话说：“不行，不行，你大爷这才刚到家，哪能让他去你那里呢？”
顺子哥着急地说：“唉，刚才不是跟你说好了吗？”
春秀联想刚才和豫跟她学说的话，她明白了顺子哥的用意。这之前，顺子哥就曾窜掇过严向阳，让她给她妈再找个老伴，身边也有个照应和说话的人。
春秀想到这儿，她赶紧岔话题，说起顺子哥的生意来，以缓一缓缰持的气氛。
她笑着说：“哈哈，这几年，顺子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的，比如山上五百亩的果园，果园下面是养殖场，养有鸡、养有猪，还有两个大鱼塘，果园周边盖成群房，有饭店、有旅馆，人们来果园摘果子、买鸡、鱼、买鸡蛋，吃原生态养殖的鸡肉、猪肉、鱼等农家饭，总之，每天都忙得停不下手脚……” 春秀介绍起顺子哥的生意来，嘴就像剥蒜瓣一样拨啦拨啦地说个脆响。
顺子哥插话说：“是啊，大爷，我让你去给我看养殖场大门哩，你给我打工，我还要给你开工资哩。”
大爷喜不自禁地说：“好哇，好哇，有事干好哇，免得闲得慌”。大爷刚一说完，却又说：“算了，你娃子别骗你大爷了，打工？你能让我这样的老头子给你打工？你先说每月给我开支多少工资吧？”
春秀一本正经地说：“顺子没骗你，现在那个负责养鸡场大门的就是一个老头子。每天早上，他把每个鸡舍的房门打开，放鸡到山上去；到了晚上，他吹哨子、敲敲盆子，叫鸡回来，等鸡全部回来后，他再把鸡舍房门给锁上，就这些事情嘛，其它的事情，有其他人干的。”
顺子哥笑着说：“大爷，我给你开那个老头双倍的工资，行吗？”
大爷跟春秀的目光一碰，嬉笑着说：“哎，好，我看行。我闲着，也闷得慌哩，只是怕你丈母娘不会同意的。”
春秀笑着说：“同意啊，谁说我不会同意？但有一个条件，你得陪我聊天，跟我讲你这一辈子的故事。”
春秀说罢，怕冷落了二叔，她又瞅着二叔说：“唉，啥时你也去看看、指导指导顺子场子里的事情呗？”
顺子哥抢道：“我二叔呀，他可是太难请的大神了。前几年，我都让他带着二婶子去帮我照看场子。可那时他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守着你爷爷奶奶的坟头、守着咱家的老宅子、守着咱祖上的这棵老槐树、守着门前的田地、庄稼哩’，哈哈，现在，要是再问他，他还会说，他要守着鸡鸣村子哩。他说，眼看着鸡鸣村没人啦，鸡鸣村要自然消失啊，他在一天，鸡鸣村就多存在一天……，哈哈，大爷，你说我二叔像不像一个守卫农村阵地的老兵，他这种坚守村庄、宅田、祖坟的思想，是不是就像你当年守护阵地一样？”
大爷不好意思地说：“不一样。你二叔守的是咱们的家和饭碗啊！而我？那是被逼着去给老蒋守护阵地！临了，老蒋却对不起我们这些老兵蛋子。没想到，我们跟着老蒋和共产党打了一辈子的仗，共产党还能让我们再回到大陆的家呀!共产党就是比老蒋胸怀大啊！这天下，就应该是共产党的天下，天下的百姓，也应该是拥护共产党的百姓……”
大爷虽然目不识丁，说不出高深的见解，但他在战火中，始终保护着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他虽不敢违命、违抗，但他在解放战争时期，老蒋对准解放区老百姓和解放军发动的无数次战役中看明白了，谁是为天下老百姓而舍生取义的，谁是为着个人政权而不惜生灵涂炭的。
大爷又说：“我回来这几天，不管是县城，还是咱鸡鸣村，我感觉人们生活得太幸福了。军子，咱不说别的，你看你这屋子里，地面铺有地板砖，房顶还有吊顶，有电灯、电扇、电话，还有空调、冰箱、彩电，各种电器都不少；就连床上也有席梦思，你说，你们现在不是过着跟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吗？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真是太舒服了，我要是早点回来该多好啊，现在，可惜我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啰。”
大爷的赞叹中带着些伤感与遗憾！顺子哥问：“是啊，大爷，还没顾上问你呢，你这次回来时，台湾那边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你不会再去台湾了吧？”
大爷摆摆手说：“不去了，不去了。那里，没啥让我牵挂的。我正要跟你说呢，你回家路过县城时，再去李义家一趟，让老李头去台湾后，帮我把那间破小房子给全权处理了。”
“哦哦，好好，这容易！大爷，既然那边没有你挂碍的事情了，你就放心跟我走吧，我自己开办的场子、旅店、饭馆，我自己说了算，我时间灵活，方便照顾你……，哎呀，总之，我代表咱们家族，会对您的后半生负责的！”
对于顺子哥的好意劝说，大爷虽不置可否，但他心中自有拿捏。他转而问二叔说：“军子，你几个孩子啊？看来都不在你身边吧？”
“是哩，大叔，我共养育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天祥高中毕业后，参军去部队了，转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了；大闺女天凤、小闺女天娇和二儿子天佑大学毕业后，分别在天津、南京、大连工作，也都各自成了家；小儿子天瑞高中毕业后，去了重庆，现在一个汽车公司上班。”
二叔说着，向阳阳和明明摆摆手说：“来来，你俩快来向老爷爷问好！”
阳阳叫道：“老爷爷好！”二叔给大爷说：“这个叫阳阳，是天祥家的孩子；
明明也学着阳阳说：“老爷爷好！”
二叔说：这个小家伙叫明明，是天凤家的孩子。放暑假了，他们都上班，孩子没人看，就都把孩子送回来了。”
阳阳说：“不，是我们愿意回家看爷爷奶奶的。”
大爷和二叔都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赞道：“好！好！”
大爷说：“怪好！怪好！你的孩子们都很有出息啊！”
二叔说：“哎呀，大叔，你是不知道啊，他们小的时候，我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啊！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咱们国家进行改革开放，农村土地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才能吃饱饭。咱手里有了钱、粮后，孩子们才能继续上学啊。要不，他们咋能像鸟儿一样，飞出咱鸡鸣村这个小天地、去施展他们的才能？”
第三十五章
万里归来仍少年，惟老槐树却是旧时相识！顺子哥走出灶伙，来到老槐树下，看见大爷张开双臂，以整个身体贴伏、拥抱着那棵在岁月风雨中仍昂道挺立的老槐树，就像拥抱着他的爹娘！此刻，大爷把他的愧疚、亲切、释然、轻松、惬意等复杂的情感，全部交给了这棵老槐树，就像是大爷把他这辈子所有的心里话，说给了他爹娘般深情！
眼前的一幕，顺子哥也许并不能深刻理解大爷对老槐树的这份深情，二叔就不同，他理解到老槐树仍承载着大爷爹娘的灵魂！无论大爷随历史的潮流漂到了哪里，大爷爹娘的魂灵一直在牵绊着他、跟随着他，让他不忘他是一个中国人、不忘他是豫西南鸡鸣村的人，让他即使漂泊流转千里、万里，也要归来啊！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二叔看一眼顺子哥，意思是说，“你大爷可能已经估计到他见不着你大奶、有子叔了。”
二叔担心大爷伤情过度，就跟顺子哥一人搀大爷一个胳膊，扶大爷坐下，只见大爷已是泪流满面，他说：“我这多半辈子，是一个丢了魂的孩子啊，是爹娘留下的这棵老槐树，也许它的根在地下一直伸到了台湾，又把我的魂给招回来了啊……”
听着大爷悔愧伤心的话语，二叔也流下了老泪。他哽咽着对大爷说：“大叔，你别太伤感了。我说过了，只要我们家族有人在，不管你啥时候回来，你的家就在！大婶子过世的时候，她最惦记的是你，她仍相信你还活着，还能回来！她曾嘱咐过我：‘这棵老槐树，是你大叔的爹娘在咱们老宅子上种下的树，有老槐树在，你大叔他就能找到咱们的家呀！……’
“为着大婶子的嘱咐和她的心愿，为着让你回来能找到家，这么多年来，不管家族里的人，谁家日子有多困难，哪怕是盖房需要木料，我都一直保护着这棵老槐树！
“今天，虽说你已经回来了，但我有个想法，我仍要儿孙们保护好这棵老槐树，因为它是咱们家族的根脉——所有的枝叶全在它的上面啊！”
大爷破涕而笑说：“好呀，好呀，军子，你这个想法很好、很正确！顺子，听到了吗？将来有一天，我跟你二叔都不在人世了，这棵老槐树就由你来保护，这样，一辈一辈传下去啊！”
顺子哥猛子一惊，看看二叔，二叔抿嘴笑笑，啥也没说。
大爷意会到了顺子哥的惊诧，他说：“说实话，我没回来时，我跟咱县城的李老头都聊过了，回到家后，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不管家里人是啥情况，我俩都得有思想准备，都要能够接受。
“现在，我已经回到家了，我啥都看清楚了。顺子，你跟你二叔也是为了我好，怕伤着我了，所以，你俩一起有意瞒我啊。
“顺子、军子，我跟你俩说，没必要再瞒我了，只要我的双脚沾上了咱们鸡鸣村的黄土，我能回到了这棵老槐树下，我能去他们的坟前看看他们，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再说了，你们待我也很好哇，我已经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了，这是我多少年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啊……”
大爷嘴上说着没有遗憾了，可他却又要落泪了。春秀忙把毛巾递给大爷说：“哎哟，亲家公，看你像小孩子啦！”
春秀一句“亲家公”又把大爷给逗笑了。
大爷说：“哈哈，亲家母，你就别演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在外漂泊了这大半生，啥事没经历过啊？就说军子他大婶子不在人世了，那她不是病死了，就是老死了。她死，也是死在了家里啊。唉，可我，可我看着多少人死在那枪炮战火中啊，还有被裹进战火中的老百姓遭的殃、受的罪啊，真是不能说、不能说……”大爷低着头、闭着眼、摆着手说。
春秀一听大爷说“你别演了”，就再也把持不住了，她只管“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根本没顾上听大爷在说啥。
聪明的顺子哥忙改口叫道：“大爷，请你跟我二叔放心，你俩今儿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尽我全力保护好这棵老槐树，保护好咱们家族的根脉的！”
春秀笑着来到灶伙，赶紧给严向阳报信，说大爷什么都看穿了，不要她再装云姑了。
严向阳停下手中炒菜的铲子，长出了一口气说：“哎呀妈呀，我终于解放了。”
她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对春秀说：“菜炒好了，你去问我二叔，在外面吃，还是在家里吃？”
二叔去茅房时路过灶伙门前，就接严向阳的话，大声说：“你大爷刚回来，咱们还是家里吃吧。”
春秀忙拿起一个破毛巾，去收拾二叔家堂屋里当间的大桌子，顺子哥看到后，走过来说：“你歇着吧，让我来。”
春秀说：“没关系的，我身体好着呢，在家不还是也给你们做饭哩。”
顺子哥说：“那不一样，你还是歇着吧。”
严向阳一手端一盘烧鸡、另一只手端一盘黄瓜凉拌木耳来到大桌子前，顺子哥说：“你辛苦啦！”
严向阳向他笑笑说：“辛苦我一个，幸福全家人！
她说罢，赶紧伸了伸舌头，探头向灶伙里看看，她怕二婶子听到了不高兴。
顺子哥转身向灶伙里走去，把青椒炒鸡蛋、豆角炒肉片也端到了堂屋，摆放在大桌子上。
二婶子在锅灶前烧火，两手灰土土的，她舀了一瓢水，倒脸盆里，端放到外面的脸盆架上，哗啦哗啦地洗着手。
二叔起身，要去搀扶大爷回屋，大爷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大爷经过二婶子身旁时，站住了。
二婶子一扭头，妈呀，二婶子惊叫了一声。
哈哈，大爷吓了她一大跳。
大爷却跟二婶子打招呼说：“军子媳妇吧？我离开鸡鸣村时，你还没过门哩。哈哈，这一眨眼的工夫，多半辈子了。”
二婶子也不敢看大爷，她仍洗着手说：“可不是嘛，你快回屋坐桌上吃饭吧。”
二叔扶大爷坐到桌前上位后，他走进里间，拿出一瓶卧龙玉液，对大爷说：“这是咱们本地的酒，这个酒喝着不上头”。
大爷说：“不上头，它也是酒啊。我年龄大了，就不喝了，你们喝吧。”
“嗯？亲家公，虽说你是从很远的地儿刚回家，但主不饮，客咋饮哩？”春秀调侃大爷说。
她又一扭身，看着门外正招呼着阳阳和明明的二婶子大声叫道：“亲家母，都等着你哩。”
二婶子也大声应道：“我招呼俩孩子哩，别等我了。”
只听大爷哈哈大笑着说春秀：“我说让你别演了，可你还要演！演乱套了吧？”
经大爷这么一点，大家都大笑起来，把个春秀宭得哟，满脸通红通红的。
屋子里笑得热闹，二婶子却觉得莫名起妙。她寻思，莫非他们在笑话我？她又走到脸盆架前，就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上有没有灰，然后又扭头瞅一眼堂屋里的二叔和春秀，她走进灶伙，去洗准备下面条用的菜叶。
……，……
大爷刚放下碗筷，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他看上去有些疲累，还没等顺子哥把碟子、碗筷撤下桌，二叔说：“顺子，让向阳收拾吧，你快把你大爷去扶里间床上歇着吧，我今儿啊，也是高兴，喝多了，头也有点晕乎乎的。”
春秀说：“那你也赶紧去休息吧。”
二叔又对严向阳说：“向阳，你把碗筷端到灶伙后，让你二婶子洗吧，你带你妈去后院歇着吧。”
哈哈，仨人昨夜聊得欢，躺下还分别合唱“今夜无眠”哩，可好，这会儿，都像小孩子，搁下碗，就都眼皮子直打架了。
二婶子在灶伙里收拾着，小声嘟囔着，“嘿，这仨人，真是奇怪了，说瞌睡，还一块都瞌睡了，莫非昨仨人一块偷人家去了？”
顺子哥安顿好了大爷，走出堂屋，来到灶伙，“嘻嘻，二婶子，今儿中午辛苦你了，也没上桌去吃口菜。”
“日你妈顺子，打小你娃子就嘴巧，会哄二婶子。你知道二婶子爱听好听话，是吗？”
“二婶子，看你说哩，我不是嘴巧，也不是你爱听好听话，你确实是辛苦了，这两天让你受累了。”顺子哥边说边拉过锅灶门前的小凳子坐下来，他一本正经地跟二婶子说：“二婶子，我有个想法，还没来得及跟我二叔商量哩，我先跟你说一下，你看行不行。”
二婶子并没当真地说：“日他妈哩，你啥事儿不是先跟你二叔商量，还能跟我先商量？再说了，不管啥事情，你看我能当你二叔的家吗？”
“哎，这个事啊，我想跟你先商量，你心眼活泛，我看你肯定能当他的家。”顺子哥又跟二婶子半开玩笑地说。
“那你说说，我听听。”二婶子在围裙上擦擦手，凑到顺子哥跟前说。
顺子哥向灶伙外面看看说：“灶伙里太热了，咱俩老槐树下说吧。”
俩人来到老槐树下，二婶子说：“和豫，中午吃好没有？”
和豫说：“吃好了，二奶奶做的面条可好吃了。”
没想到，和豫的一句好听话，又把二婶子给乐坏了，她说：“哈哈，真是有啥老，就有啥小。这和豫的嘴巴呀，就跟你爸爸的嘴嘴巴一样甜啊！阳阳、明明快向你和豫哥哥学习。”
不料，阳阳却说：“我们不学，俺们去坑边捞小蝌蚪啰。”
明明跟阳阳屁股后跑了，只留下和豫一人坐在石条桌旁，安静地听着二婶子和顺子哥聊天。
顺子哥跟二婶子也不绕弯子了，他直接说：“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我想把我大爷带上一块走，让他在我家住下，我养他，你看行吗？”
二婶子猛一听，感到有些凸兀，也许她压根还没想大爷的养老归属这个事哩，却被顺子哥抢先考虑了。二婶子说：“那你跟向阳商量了没有？还有她妈？”
顺子哥说：“这还用商量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大爷这么大年龄了，一人生活肯定不行，你跟我二叔年龄也大了，不能给你俩增加负担，我大哥那边，他一人照看我妈就已经不容易了，所以，我大爷只有跟我一起走了。”
“就说向阳为了你着想，她不会有意见，可那个春秀，你丈母娘，她能愿意吗？”二婶子又提到春秀。
顺子哥咧嘴笑笑说：“她肯定没问题，你没看出来……”
二婶子看顺子哥欲言又止微笑着的样子，她先是一愣，继而嘎嘎大笑起来，“哎哟，日他妈里顺子呀，你这不是想给你丈母娘找个老伴哩吗？还说得好听，你养你大爷哩。”
人说，即使看破，也别说破呀。可快言快语的二婶子，就是非要说个明白不可。不过，她也歪曲了顺子哥的好意了。
顺子一下子被二婶子说了个大红脸，他梗着脖子压低了声音说：“我是看他俩能聊得来，就算是找个伴好不好，你别说恁难听啊。”
二婶子又嘎嘎大笑起来：“日他妈里，找个伴，那跟找个老伴有区别吗？你二婶子还没老糊涂哩。”
顺子哥也刹不住笑地说：“哎呀，二婶子，我咋才能跟你说清楚哩，找个伴，是找个小伙伴或老伙伴的意思，能跟老伴是一个意思吗？”
和豫听了半天，似乎听明白了二婶子跟顺子哥的争执，他插嘴说：“对呀，二奶奶，我上学时找个伴，就是找个小伙伴呀，而不是要找个小老伴呀？”
老槐树下，仨人聊得热闹、笑语不断，扰得二叔根本无法睡着，他下床，走出屋外，来到老槐树下，他听个大概，就恨叱二婶子说：“就你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这次，二婶子破例没有生二叔的气，她仍止不住笑地跟二叔学舌：“顺子说，要让他大爷跟他一起去他那里，去跟他丈母娘做个伴。”
顺子哥一听二婶子的话，双手一拍，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对呀，二婶子，你这才领会对了，我原本就是这个意思，让他俩做个伴。”
“哈哈哈，做个伴是啥意思啊？”二婶子仍嬉笑着固执着她的理解。
二叔紧崩着脸说：“你说啥意思？你真是没意思！”
顺子哥低下头笑着，不说话了。
二婶子听到二叔不乐意的话，就又捎上春秀，巧骂二叔：“哈哈，谁不知道你早有意思？你就是再有意思，那不是瞎有意思吗？”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算了，算了，跟你扯不清。”二叔气哼哼地又走回了堂屋。
顺子哥跟在二叔身后，二叔躺到床上，他就坐在二叔的床沿上，小声跟二叔说了他刚才跟二婶子说的话。
二叔说：“不行，不行。这像啥话哩，你大爷刚回到家，不能再让他去外地了。明儿你回你的家，就让你大爷跟我住一起吧，我照看他。”
顺子哥说：“不行，不能给你增加负担，你也到了该有人照顾的年龄了，而天祥、天凤他们都不在家呀。再说了，我当孙子的，我照看我大爷也是理所应当的。”
顺子哥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唉，二叔，你没看出来吗？大爷跟我丈母娘很能聊得来哩，俩人正好一块做个伴、聊个天，谁也不寂寞，多好！”
听顺子哥这样一说，二叔坐起来了，他自个咂摸着说：“嗨，要这样说，也行！嗯，还别说，是哩，行！”
顺子哥跟二叔说话时虽然声音很小，但西边房间里床上半睡半醒着的大爷也听了个大概。此刻，他心里也正在翻腾着思量着自己到底该咋办。听顺子哥这么一说，他觉得倒是个方法，因为他从春秀的目光中读出了她并不嫌弃他，他也觉得春秀人不但漂亮，而且心底也很善良，心眼也很活泛，俩人如能在一块说说话、散散步，也好啊。
可大爷又想，她嫌弃我大她几岁吗？
我台湾那边的那间破房子咋办？如再折腾过去，那不把我的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嗯，对了，李老头台湾那边有家、有孩子，他肯定还是要再去台湾的，不然，让顺子再去县城一趟，告诉李老头，我那破房子让他全权处理了？
……，……
就这样，大爷在断断续续地思量和琢磨中翻了几个身，才睡去了。他太累了——
他在战火中，他在爬山过河时，生命经历了九曲十八弯，走了几十年的人生路，这才终于走了家呀！
到家后，他不见了大奶，也不见了有子叔，却在春秀和严向阳的演戏中，他简略知道后来大奶还给他生了个闺女叫云。至于细节，他什么也不愿再问，他就像在战役中看到生命倒下那样，压下内心的悲怆而正视生活现实！
刚才，顺子哥跟着二叔回屋了，老槐树下的和豫似乎跟二婶子没啥可说的，他就起身回后院了。
和豫一见他妈严向阳，就攀着他妈的脖子，凑到他妈的耳边，开始说悄悄话了。显然，他是把刚才在二叔家老槐树下听到顺子哥跟二婶子说的话学给了他妈。
严向阳听后，一时不知所措。正好大婶子问她：“和豫说啥？顺子要带你大爷去你家？”
还没等严向阳回她话哩，她就骂道：“那顺子打小就是他王军子喂熟的狗！他王军子自个儿逮的‘虱子’，为啥放别人头上、他却落好？不行，向阳，你把顺子给我叫回来，我得骂他一顿，他才能醒过来。”
严向阳一听大婶子发这么大的火，赶紧熄事宁人地说：“妈，你先消消气。这个事啊，我估计顺子肯定会跟你商量，你先别急，一会儿顺子回来，你就当啥也不知道，不然，顺子该怪我跟和豫了。”
大婶子说：“好吧。那你得叫他回来。日他祖奶奶的，回来一趟，就像那王军子家有他的魂一样？！”
严向阳搬着大婶子的肩膀说：“哎哟妈呀，你那儿子顺子，他在外面大小也是个老板啊，看你把他骂得啥也不是。你要是这样骂他，我可不敢叫他回来了！”
大婶子肚子里窝着火，再也不说啥了。
春秀睡醒了，侧耳听到旁边小房子里严向阳跟大婶子的对话，她揉揉她那有些昏花的眼睛，侧身坐了起来。她大声叫：“和豫——，快过来帮姥姥找找孩子（鞋子）。”
和豫听到后，噔噔噔，跑到顺子哥家堂屋的西厢房，他见到春秀已经穿好了鞋子坐在床沿边上，还没等和豫说话，她向和豫摆摆手，示意和豫来她跟前，她一把搂住和豫，小声问：“你跟姥姥说，你刚才跟你妈说啥了，惹你奶奶发恁大火？”
和豫又跟春秀学说了一遍顺子哥刚才跟二婶子说的话。
春秀听后，拍拍和豫的肩说：“哦哦，我知道了，走，你跟姥姥一块去前院你二爷爷家去。”
和豫说：“行，好。咱俩快跑，我爸回来挨我奶奶骂时，他肯定得骂我哩。”
春秀哄和豫说：“不怕，有姥姥哩。”
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大爷起床了，二叔赶紧给大爷沏了杯上好的信阳毛尖茶，刚端上桌，见春秀拉着和豫过来了。二叔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想着要先把茶给你沏上哩。”
“哈哈，老亲家公午睡可好啊？”春秀没顾上理会二叔的话，她反宾为主般俏皮地跟大爷招呼、问好。
大爷哈哈朗声笑着调侃道：“唉，老亲家母，这就对了嘛。”
大爷的调侃，使春秀脸一红，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她又调侃大爷说：“原来不就是让你小一辈、年轻一些嘛。”
紧接着，春秀切入了正题，她瞅着二叔说：“他二叔，我们一家人都出来了，家里那么多事情，没人照应可不行，明儿我们得回去了，要不，趁顺子的车，让你大叔到我们那里走走、看看？”
顺子哥一惊，他跟二叔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意谓是，她咋跟我想到一块了呢。
顺子哥赶忙顺水推舟说：“是啊，大爷，我那里有山、有水，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啥时想回来，我随时送你回来。”
从常理上讲，二叔还是觉得不妥。他拦住顺子哥的话说：“不行，不行，你大爷这才刚到家，哪能让他去你那里呢？”
顺子哥着急地说：“唉，刚才不是跟你说好了吗？”
春秀联想刚才和豫跟她学说的话，她明白了顺子哥的用意。这之前，顺子哥就曾窜掇过严向阳，让她给她妈再找个老伴，身边也有个照应和说话的人。
春秀想到这儿，她赶紧岔话题，说起顺子哥的生意来，以缓一缓缰持的气氛。
她笑着说：“哈哈，这几年，顺子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的，比如山上五百亩的果园，果园下面是养殖场，养有鸡、养有猪，还有两个大鱼塘，果园周边盖成群房，有饭店、有旅馆，人们来果园摘果子、买鸡、鱼、买鸡蛋，吃原生态养殖的鸡肉、猪肉、鱼等农家饭，总之，每天都忙得停不下手脚……” 春秀介绍起顺子哥的生意来，嘴就像剥蒜瓣一样拨啦拨啦地说个脆响。
顺子哥插话说：“是啊，大爷，我让你去给我看养殖场大门哩，你给我打工，我还要给你开工资哩。”
大爷喜不自禁地说：“好哇，好哇，有事干好哇，免得闲得慌”。大爷刚一说完，却又说：“算了，你娃子别骗你大爷了，打工？你能让我这样的老头子给你打工？你先说每月给我开支多少工资吧？”
春秀一本正经地说：“顺子没骗你，现在那个负责养鸡场大门的就是一个老头子。每天早上，他把每个鸡舍的房门打开，放鸡到山上去；到了晚上，他吹哨子、敲敲盆子，叫鸡回来，等鸡全部回来后，他再把鸡舍房门给锁上，就这些事情嘛，其它的事情，有其他人干的。”
顺子哥笑着说：“大爷，我给你开那个老头双倍的工资，行吗？”
大爷跟春秀的目光一碰，嬉笑着说：“哎，好，我看行。我闲着，也闷得慌哩，只是怕你丈母娘不会同意的。”
春秀笑着说：“同意啊，谁说我不会同意？但有一个条件，你得陪我聊天，跟我讲你这一辈子的故事。”
春秀说罢，怕冷落了二叔，她又瞅着二叔说：“唉，啥时你也去看看、指导指导顺子场子里的事情呗？”
顺子哥抢道：“我二叔呀，他可是太难请的大神了。前几年，我都让他带着二婶子去帮我照看场子。可那时他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守着你爷爷奶奶的坟头、守着咱家的老宅子、守着咱祖上的这棵老槐树、守着门前的田地、庄稼哩’，哈哈，现在，要是再问他，他还会说，他要守着鸡鸣村子哩。他说，眼看着鸡鸣村没人啦，鸡鸣村要自然消失啊，他在一天，鸡鸣村就多存在一天……，哈哈，大爷，你说我二叔像不像一个守卫农村阵地的老兵，他这种坚守村庄、宅田、祖坟的思想，是不是就像你当年守护阵地一样？”
大爷不好意思地说：“不一样。你二叔守的是咱们的家和饭碗啊！而我？那是被逼着去给老蒋守护阵地！临了，老蒋却对不起我们这些老兵蛋子。没想到，我们跟着老蒋和共产党打了一辈子的仗，共产党还能让我们再回到大陆的家呀!共产党就是比老蒋胸怀大啊！这天下，就应该是共产党的天下，天下的百姓，也应该是拥护共产党的百姓……”
大爷虽然目不识丁，说不出高深的见解，但他在战火中，始终保护着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他虽不敢违命、违抗，但他在解放战争时期，老蒋对准解放区老百姓和解放军发动的无数次战役中看明白了，谁是为天下老百姓而舍生取义的，谁是为着个人政权而不惜生灵涂炭的。
大爷又说：“我回来这几天，不管是县城，还是咱鸡鸣村，我感觉人们生活得太幸福了。军子，咱不说别的，你看你这屋子里，地面铺有地板砖，房顶还有吊顶，有电灯、电扇、电话，还有空调、冰箱、彩电，各种电器都不少；就连床上也有席梦思，你说，你们现在不是过着跟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吗？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真是太舒服了，我要是早点回来该多好啊，现在，可惜我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啰。”
大爷的赞叹中带着些伤感与遗憾！顺子哥问：“是啊，大爷，还没顾上问你呢，你这次回来时，台湾那边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你不会再去台湾了吧？”
大爷摆摆手说：“不去了，不去了。那里，没啥让我牵挂的。我正要跟你说呢，你回家路过县城时，再去李义家一趟，让老李头去台湾后，帮我把那间破小房子给全权处理了。”
“哦哦，好好，这容易！大爷，既然那边没有你挂碍的事情了，你就放心跟我走吧，我自己开办的场子、旅店、饭馆，我自己说了算，我时间灵活，方便照顾你……，哎呀，总之，我代表咱们家族，会对您的后半生负责的！”
对于顺子哥的好意劝说，大爷虽不置可否，但他心中自有拿捏。他转而问二叔说：“军子，你几个孩子啊？看来都不在你身边吧？”
“是哩，大叔，我共养育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天祥高中毕业后，参军去部队了，转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了；大闺女天凤、小闺女天娇和二儿子天佑大学毕业后，分别在天津、南京、大连工作，也都各自成了家；小儿子天瑞高中毕业后，去了重庆，现在一个汽车公司上班。”
二叔说着，向阳阳和明明摆摆手说：“来来，你俩快来向老爷爷问好！”
阳阳叫道：“老爷爷好！”二叔给大爷说：“这个叫阳阳，是天祥家的孩子；
明明也学着阳阳说：“老爷爷好！”
二叔说：这个小家伙叫明明，是天凤家的孩子。放暑假了，他们都上班，孩子没人看，就都把孩子送回来了。”
阳阳说：“不，是我们愿意回家看爷爷奶奶的。”
大爷和二叔都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赞道：“好！好！”
大爷说：“怪好！怪好！你的孩子们都很有出息啊！”
二叔说：“哎呀，大叔，你是不知道啊，他们小的时候，我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啊！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咱们国家进行改革开放，农村土地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才能吃饱饭。咱手里有了钱、粮后，孩子们才能继续上学啊。要不，他们咋能像鸟儿一样，飞出咱鸡鸣村这个小天地、去施展他们的才能？”
第三十五章
万里归来仍少年，惟老槐树却是旧时相识！顺子哥走出灶伙，来到老槐树下，看见大爷张开双臂，以整个身体贴伏、拥抱着那棵在岁月风雨中仍昂道挺立的老槐树，就像拥抱着他的爹娘！此刻，大爷把他的愧疚、亲切、释然、轻松、惬意等复杂的情感，全部交给了这棵老槐树，就像是大爷把他这辈子所有的心里话，说给了他爹娘般深情！
眼前的一幕，顺子哥也许并不能深刻理解大爷对老槐树的这份深情，二叔就不同，他理解到老槐树仍承载着大爷爹娘的灵魂！无论大爷随历史的潮流漂到了哪里，大爷爹娘的魂灵一直在牵绊着他、跟随着他，让他不忘他是一个中国人、不忘他是豫西南鸡鸣村的人，让他即使漂泊流转千里、万里，也要归来啊！
“木犹如此，人何以堪！”二叔看一眼顺子哥，意思是说，“你大爷可能已经估计到他见不着你大奶、有子叔了。”
二叔担心大爷伤情过度，就跟顺子哥一人搀大爷一个胳膊，扶大爷坐下，只见大爷已是泪流满面，他说：“我这多半辈子，是一个丢了魂的孩子啊，是爹娘留下的这棵老槐树，也许它的根在地下一直伸到了台湾，又把我的魂给招回来了啊……”
听着大爷悔愧伤心的话语，二叔也流下了老泪。他哽咽着对大爷说：“大叔，你别太伤感了。我说过了，只要我们家族有人在，不管你啥时候回来，你的家就在！大婶子过世的时候，她最惦记的是你，她仍相信你还活着，还能回来！她曾嘱咐过我：‘这棵老槐树，是你大叔的爹娘在咱们老宅子上种下的树，有老槐树在，你大叔他就能找到咱们的家呀！……’
“为着大婶子的嘱咐和她的心愿，为着让你回来能找到家，这么多年来，不管家族里的人，谁家日子有多困难，哪怕是盖房需要木料，我都一直保护着这棵老槐树！
“今天，虽说你已经回来了，但我有个想法，我仍要儿孙们保护好这棵老槐树，因为它是咱们家族的根脉——所有的枝叶全在它的上面啊！”
大爷破涕而笑说：“好呀，好呀，军子，你这个想法很好、很正确！顺子，听到了吗？将来有一天，我跟你二叔都不在人世了，这棵老槐树就由你来保护，这样，一辈一辈传下去啊！”
顺子哥猛子一惊，看看二叔，二叔抿嘴笑笑，啥也没说。
大爷意会到了顺子哥的惊诧，他说：“说实话，我没回来时，我跟咱县城的李老头都聊过了，回到家后，不管家里发生了什么，不管家里人是啥情况，我俩都得有思想准备，都要能够接受。
“现在，我已经回到家了，我啥都看清楚了。顺子，你跟你二叔也是为了我好，怕伤着我了，所以，你俩一起有意瞒我啊。
“顺子、军子，我跟你俩说，没必要再瞒我了，只要我的双脚沾上了咱们鸡鸣村的黄土，我能回到了这棵老槐树下，我能去他们的坟前看看他们，我这辈子就没有遗憾了。再说了，你们待我也很好哇，我已经感受到了家的温暖了，这是我多少年都没有感受到的温暖啊……”
大爷嘴上说着没有遗憾了，可他却又要落泪了。春秀忙把毛巾递给大爷说：“哎哟，亲家公，看你像小孩子啦！”
春秀一句“亲家公”又把大爷给逗笑了。
大爷说：“哈哈，亲家母，你就别演了，我又不是小孩子。我在外漂泊了这大半生，啥事没经历过啊？就说军子他大婶子不在人世了，那她不是病死了，就是老死了。她死，也是死在了家里啊。唉，可我，可我看着多少人死在那枪炮战火中啊，还有被裹进战火中的老百姓遭的殃、受的罪啊，真是不能说、不能说……”大爷低着头、闭着眼、摆着手说。
春秀一听大爷说“你别演了”，就再也把持不住了，她只管“哈哈哈”大笑起来，似乎终于松了一口气，根本没顾上听大爷在说啥。
聪明的顺子哥忙改口叫道：“大爷，请你跟我二叔放心，你俩今儿的话，我都记住了，我会尽我全力保护好这棵老槐树，保护好咱们家族的根脉的！”
春秀笑着来到灶伙，赶紧给严向阳报信，说大爷什么都看穿了，不要她再装云姑了。
严向阳停下手中炒菜的铲子，长出了一口气说：“哎呀妈呀，我终于解放了。”
她取下搭在肩上的毛巾，擦擦额头上的汗，对春秀说：“菜炒好了，你去问我二叔，在外面吃，还是在家里吃？”
二叔去茅房时路过灶伙门前，就接严向阳的话，大声说：“你大爷刚回来，咱们还是家里吃吧。”
春秀忙拿起一个破毛巾，去收拾二叔家堂屋里当间的大桌子，顺子哥看到后，走过来说：“你歇着吧，让我来。”
春秀说：“没关系的，我身体好着呢，在家不还是也给你们做饭哩。”
顺子哥说：“那不一样，你还是歇着吧。”
严向阳一手端一盘烧鸡、另一只手端一盘黄瓜凉拌木耳来到大桌子前，顺子哥说：“你辛苦啦！”
严向阳向他笑笑说：“辛苦我一个，幸福全家人！
她说罢，赶紧伸了伸舌头，探头向灶伙里看看，她怕二婶子听到了不高兴。
顺子哥转身向灶伙里走去，把青椒炒鸡蛋、豆角炒肉片也端到了堂屋，摆放在大桌子上。
二婶子在锅灶前烧火，两手灰土土的，她舀了一瓢水，倒脸盆里，端放到外面的脸盆架上，哗啦哗啦地洗着手。
二叔起身，要去搀扶大爷回屋，大爷说：“不用，我自己能行。”
大爷经过二婶子身旁时，站住了。
二婶子一扭头，妈呀，二婶子惊叫了一声。
哈哈，大爷吓了她一大跳。
大爷却跟二婶子打招呼说：“军子媳妇吧？我离开鸡鸣村时，你还没过门哩。哈哈，这一眨眼的工夫，多半辈子了。”
二婶子也不敢看大爷，她仍洗着手说：“可不是嘛，你快回屋坐桌上吃饭吧。”
二叔扶大爷坐到桌前上位后，他走进里间，拿出一瓶卧龙玉液，对大爷说：“这是咱们本地的酒，这个酒喝着不上头”。
大爷说：“不上头，它也是酒啊。我年龄大了，就不喝了，你们喝吧。”
“嗯？亲家公，虽说你是从很远的地儿刚回家，但主不饮，客咋饮哩？”春秀调侃大爷说。
她又一扭身，看着门外正招呼着阳阳和明明的二婶子大声叫道：“亲家母，都等着你哩。”
二婶子也大声应道：“我招呼俩孩子哩，别等我了。”
只听大爷哈哈大笑着说春秀：“我说让你别演了，可你还要演！演乱套了吧？”
经大爷这么一点，大家都大笑起来，把个春秀宭得哟，满脸通红通红的。
屋子里笑得热闹，二婶子却觉得莫名起妙。她寻思，莫非他们在笑话我？她又走到脸盆架前，就着镜子看看自己的脸上有没有灰，然后又扭头瞅一眼堂屋里的二叔和春秀，她走进灶伙，去洗准备下面条用的菜叶。
……，……
大爷刚放下碗筷，不知是不胜酒力，还是昨夜没有休息好，他看上去有些疲累，还没等顺子哥把碟子、碗筷撤下桌，二叔说：“顺子，让向阳收拾吧，你快把你大爷去扶里间床上歇着吧，我今儿啊，也是高兴，喝多了，头也有点晕乎乎的。”
春秀说：“那你也赶紧去休息吧。”
二叔又对严向阳说：“向阳，你把碗筷端到灶伙后，让你二婶子洗吧，你带你妈去后院歇着吧。”
哈哈，仨人昨夜聊得欢，躺下还分别合唱“今夜无眠”哩，可好，这会儿，都像小孩子，搁下碗，就都眼皮子直打架了。
二婶子在灶伙里收拾着，小声嘟囔着，“嘿，这仨人，真是奇怪了，说瞌睡，还一块都瞌睡了，莫非昨仨人一块偷人家去了？”
顺子哥安顿好了大爷，走出堂屋，来到灶伙，“嘻嘻，二婶子，今儿中午辛苦你了，也没上桌去吃口菜。”
“日你妈顺子，打小你娃子就嘴巧，会哄二婶子。你知道二婶子爱听好听话，是吗？”
“二婶子，看你说哩，我不是嘴巧，也不是你爱听好听话，你确实是辛苦了，这两天让你受累了。”顺子哥边说边拉过锅灶门前的小凳子坐下来，他一本正经地跟二婶子说：“二婶子，我有个想法，还没来得及跟我二叔商量哩，我先跟你说一下，你看行不行。”
二婶子并没当真地说：“日他妈哩，你啥事儿不是先跟你二叔商量，还能跟我先商量？再说了，不管啥事情，你看我能当你二叔的家吗？”
“哎，这个事啊，我想跟你先商量，你心眼活泛，我看你肯定能当他的家。”顺子哥又跟二婶子半开玩笑地说。
“那你说说，我听听。”二婶子在围裙上擦擦手，凑到顺子哥跟前说。
顺子哥向灶伙外面看看说：“灶伙里太热了，咱俩老槐树下说吧。”
俩人来到老槐树下，二婶子说：“和豫，中午吃好没有？”
和豫说：“吃好了，二奶奶做的面条可好吃了。”
没想到，和豫的一句好听话，又把二婶子给乐坏了，她说：“哈哈，真是有啥老，就有啥小。这和豫的嘴巴呀，就跟你爸爸的嘴嘴巴一样甜啊！阳阳、明明快向你和豫哥哥学习。”
不料，阳阳却说：“我们不学，俺们去坑边捞小蝌蚪啰。”
明明跟阳阳屁股后跑了，只留下和豫一人坐在石条桌旁，安静地听着二婶子和顺子哥聊天。
顺子哥跟二婶子也不绕弯子了，他直接说：“明天我们就要回去了，我想把我大爷带上一块走，让他在我家住下，我养他，你看行吗？”
二婶子猛一听，感到有些凸兀，也许她压根还没想大爷的养老归属这个事哩，却被顺子哥抢先考虑了。二婶子说：“那你跟向阳商量了没有？还有她妈？”
顺子哥说：“这还用商量吗？这不是明摆着的吗？大爷这么大年龄了，一人生活肯定不行，你跟我二叔年龄也大了，不能给你俩增加负担，我大哥那边，他一人照看我妈就已经不容易了，所以，我大爷只有跟我一起走了。”
“就说向阳为了你着想，她不会有意见，可那个春秀，你丈母娘，她能愿意吗？”二婶子又提到春秀。
顺子哥咧嘴笑笑说：“她肯定没问题，你没看出来……”
二婶子看顺子哥欲言又止微笑着的样子，她先是一愣，继而嘎嘎大笑起来，“哎哟，日他妈里顺子呀，你这不是想给你丈母娘找个老伴哩吗？还说得好听，你养你大爷哩。”
人说，即使看破，也别说破呀。可快言快语的二婶子，就是非要说个明白不可。不过，她也歪曲了顺子哥的好意了。
顺子一下子被二婶子说了个大红脸，他梗着脖子压低了声音说：“我是看他俩能聊得来，就算是找个伴好不好，你别说恁难听啊。”
二婶子又嘎嘎大笑起来：“日他妈里，找个伴，那跟找个老伴有区别吗？你二婶子还没老糊涂哩。”
顺子哥也刹不住笑地说：“哎呀，二婶子，我咋才能跟你说清楚哩，找个伴，是找个小伙伴或老伙伴的意思，能跟老伴是一个意思吗？”
和豫听了半天，似乎听明白了二婶子跟顺子哥的争执，他插嘴说：“对呀，二奶奶，我上学时找个伴，就是找个小伙伴呀，而不是要找个小老伴呀？”
老槐树下，仨人聊得热闹、笑语不断，扰得二叔根本无法睡着，他下床，走出屋外，来到老槐树下，他听个大概，就恨叱二婶子说：“就你尽说些不着调的话！”
这次，二婶子破例没有生二叔的气，她仍止不住笑地跟二叔学舌：“顺子说，要让他大爷跟他一起去他那里，去跟他丈母娘做个伴。”
顺子哥一听二婶子的话，双手一拍，激动地站了起来说：“对呀，二婶子，你这才领会对了，我原本就是这个意思，让他俩做个伴。”
“哈哈哈，做个伴是啥意思啊？”二婶子仍嬉笑着固执着她的理解。
二叔紧崩着脸说：“你说啥意思？你真是没意思！”
顺子哥低下头笑着，不说话了。
二婶子听到二叔不乐意的话，就又捎上春秀，巧骂二叔：“哈哈，谁不知道你早有意思？你就是再有意思，那不是瞎有意思吗？”
“真是秀才遇上兵，有理说不清。算了，算了，跟你扯不清。”二叔气哼哼地又走回了堂屋。
顺子哥跟在二叔身后，二叔躺到床上，他就坐在二叔的床沿上，小声跟二叔说了他刚才跟二婶子说的话。
二叔说：“不行，不行。这像啥话哩，你大爷刚回到家，不能再让他去外地了。明儿你回你的家，就让你大爷跟我住一起吧，我照看他。”
顺子哥说：“不行，不能给你增加负担，你也到了该有人照顾的年龄了，而天祥、天凤他们都不在家呀。再说了，我当孙子的，我照看我大爷也是理所应当的。”
顺子哥说着，忽然压低了声音说，“唉，二叔，你没看出来吗？大爷跟我丈母娘很能聊得来哩，俩人正好一块做个伴、聊个天，谁也不寂寞，多好！”
听顺子哥这样一说，二叔坐起来了，他自个咂摸着说：“嗨，要这样说，也行！嗯，还别说，是哩，行！”
顺子哥跟二叔说话时虽然声音很小，但西边房间里床上半睡半醒着的大爷也听了个大概。此刻，他心里也正在翻腾着思量着自己到底该咋办。听顺子哥这么一说，他觉得倒是个方法，因为他从春秀的目光中读出了她并不嫌弃他，他也觉得春秀人不但漂亮，而且心底也很善良，心眼也很活泛，俩人如能在一块说说话、散散步，也好啊。
可大爷又想，她嫌弃我大她几岁吗？
我台湾那边的那间破房子咋办？如再折腾过去，那不把我的老骨头给折腾散了？
嗯，对了，李老头台湾那边有家、有孩子，他肯定还是要再去台湾的，不然，让顺子再去县城一趟，告诉李老头，我那破房子让他全权处理了？
……，……
就这样，大爷在断断续续地思量和琢磨中翻了几个身，才睡去了。他太累了——
他在战火中，他在爬山过河时，生命经历了九曲十八弯，走了几十年的人生路，这才终于走了家呀！
到家后，他不见了大奶，也不见了有子叔，却在春秀和严向阳的演戏中，他简略知道后来大奶还给他生了个闺女叫云。至于细节，他什么也不愿再问，他就像在战役中看到生命倒下那样，压下内心的悲怆而正视生活现实！
刚才，顺子哥跟着二叔回屋了，老槐树下的和豫似乎跟二婶子没啥可说的，他就起身回后院了。
和豫一见他妈严向阳，就攀着他妈的脖子，凑到他妈的耳边，开始说悄悄话了。显然，他是把刚才在二叔家老槐树下听到顺子哥跟二婶子说的话学给了他妈。
严向阳听后，一时不知所措。正好大婶子问她：“和豫说啥？顺子要带你大爷去你家？”
还没等严向阳回她话哩，她就骂道：“那顺子打小就是他王军子喂熟的狗！他王军子自个儿逮的‘虱子’，为啥放别人头上、他却落好？不行，向阳，你把顺子给我叫回来，我得骂他一顿，他才能醒过来。”
严向阳一听大婶子发这么大的火，赶紧熄事宁人地说：“妈，你先消消气。这个事啊，我估计顺子肯定会跟你商量，你先别急，一会儿顺子回来，你就当啥也不知道，不然，顺子该怪我跟和豫了。”
大婶子说：“好吧。那你得叫他回来。日他祖奶奶的，回来一趟，就像那王军子家有他的魂一样？！”
严向阳搬着大婶子的肩膀说：“哎哟妈呀，你那儿子顺子，他在外面大小也是个老板啊，看你把他骂得啥也不是。你要是这样骂他，我可不敢叫他回来了！”
大婶子肚子里窝着火，再也不说啥了。
春秀睡醒了，侧耳听到旁边小房子里严向阳跟大婶子的对话，她揉揉她那有些昏花的眼睛，侧身坐了起来。她大声叫：“和豫——，快过来帮姥姥找找孩子（鞋子）。”
和豫听到后，噔噔噔，跑到顺子哥家堂屋的西厢房，他见到春秀已经穿好了鞋子坐在床沿边上，还没等和豫说话，她向和豫摆摆手，示意和豫来她跟前，她一把搂住和豫，小声问：“你跟姥姥说，你刚才跟你妈说啥了，惹你奶奶发恁大火？”
和豫又跟春秀学说了一遍顺子哥刚才跟二婶子说的话。
春秀听后，拍拍和豫的肩说：“哦哦，我知道了，走，你跟姥姥一块去前院你二爷爷家去。”
和豫说：“行，好。咱俩快跑，我爸回来挨我奶奶骂时，他肯定得骂我哩。”
春秀哄和豫说：“不怕，有姥姥哩。”
已是下午三点多了，大爷起床了，二叔赶紧给大爷沏了杯上好的信阳毛尖茶，刚端上桌，见春秀拉着和豫过来了。二叔说：“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正想着要先把茶给你沏上哩。”
“哈哈，老亲家公午睡可好啊？”春秀没顾上理会二叔的话，她反宾为主般俏皮地跟大爷招呼、问好。
大爷哈哈朗声笑着调侃道：“唉，老亲家母，这就对了嘛。”
大爷的调侃，使春秀脸一红，哈哈大笑起来，继而她又调侃大爷说：“原来不就是让你小一辈、年轻一些嘛。”
紧接着，春秀切入了正题，她瞅着二叔说：“他二叔，我们一家人都出来了，家里那么多事情，没人照应可不行，明儿我们得回去了，要不，趁顺子的车，让你大叔到我们那里走走、看看？”
顺子哥一惊，他跟二叔交换了一下眼神，那意谓是，她咋跟我想到一块了呢。
顺子哥赶忙顺水推舟说：“是啊，大爷，我那里有山、有水，你跟我一起去吧，你啥时想回来，我随时送你回来。”
从常理上讲，二叔还是觉得不妥。他拦住顺子哥的话说：“不行，不行，你大爷这才刚到家，哪能让他去你那里呢？”
顺子哥着急地说：“唉，刚才不是跟你说好了吗？”
春秀联想刚才和豫跟她学说的话，她明白了顺子哥的用意。这之前，顺子哥就曾窜掇过严向阳，让她给她妈再找个老伴，身边也有个照应和说话的人。
春秀想到这儿，她赶紧岔话题，说起顺子哥的生意来，以缓一缓缰持的气氛。
她笑着说：“哈哈，这几年，顺子生意做得顺风顺水的，比如山上五百亩的果园，果园下面是养殖场，养有鸡、养有猪，还有两个大鱼塘，果园周边盖成群房，有饭店、有旅馆，人们来果园摘果子、买鸡、鱼、买鸡蛋，吃原生态养殖的鸡肉、猪肉、鱼等农家饭，总之，每天都忙得停不下手脚……” 春秀介绍起顺子哥的生意来，嘴就像剥蒜瓣一样拨啦拨啦地说个脆响。
顺子哥插话说：“是啊，大爷，我让你去给我看养殖场大门哩，你给我打工，我还要给你开工资哩。”
大爷喜不自禁地说：“好哇，好哇，有事干好哇，免得闲得慌”。大爷刚一说完，却又说：“算了，你娃子别骗你大爷了，打工？你能让我这样的老头子给你打工？你先说每月给我开支多少工资吧？”
春秀一本正经地说：“顺子没骗你，现在那个负责养鸡场大门的就是一个老头子。每天早上，他把每个鸡舍的房门打开，放鸡到山上去；到了晚上，他吹哨子、敲敲盆子，叫鸡回来，等鸡全部回来后，他再把鸡舍房门给锁上，就这些事情嘛，其它的事情，有其他人干的。”
顺子哥笑着说：“大爷，我给你开那个老头双倍的工资，行吗？”
大爷跟春秀的目光一碰，嬉笑着说：“哎，好，我看行。我闲着，也闷得慌哩，只是怕你丈母娘不会同意的。”
春秀笑着说：“同意啊，谁说我不会同意？但有一个条件，你得陪我聊天，跟我讲你这一辈子的故事。”
春秀说罢，怕冷落了二叔，她又瞅着二叔说：“唉，啥时你也去看看、指导指导顺子场子里的事情呗？”
顺子哥抢道：“我二叔呀，他可是太难请的大神了。前几年，我都让他带着二婶子去帮我照看场子。可那时他说：‘我哪儿也不去，我要守着你爷爷奶奶的坟头、守着咱家的老宅子、守着咱祖上的这棵老槐树、守着门前的田地、庄稼哩’，哈哈，现在，要是再问他，他还会说，他要守着鸡鸣村子哩。他说，眼看着鸡鸣村没人啦，鸡鸣村要自然消失啊，他在一天，鸡鸣村就多存在一天……，哈哈，大爷，你说我二叔像不像一个守卫农村阵地的老兵，他这种坚守村庄、宅田、祖坟的思想，是不是就像你当年守护阵地一样？”
大爷不好意思地说：“不一样。你二叔守的是咱们的家和饭碗啊！而我？那是被逼着去给老蒋守护阵地！临了，老蒋却对不起我们这些老兵蛋子。没想到，我们跟着老蒋和共产党打了一辈子的仗，共产党还能让我们再回到大陆的家呀!共产党就是比老蒋胸怀大啊！这天下，就应该是共产党的天下，天下的百姓，也应该是拥护共产党的百姓……”
大爷虽然目不识丁，说不出高深的见解，但他在战火中，始终保护着一双明辨是非的眼睛！他虽不敢违命、违抗，但他在解放战争时期，老蒋对准解放区老百姓和解放军发动的无数次战役中看明白了，谁是为天下老百姓而舍生取义的，谁是为着个人政权而不惜生灵涂炭的。
大爷又说：“我回来这几天，不管是县城，还是咱鸡鸣村，我感觉人们生活得太幸福了。军子，咱不说别的，你看你这屋子里，地面铺有地板砖，房顶还有吊顶，有电灯、电扇、电话，还有空调、冰箱、彩电，各种电器都不少；就连床上也有席梦思，你说，你们现在不是过着跟城里人一样的生活吗？能过上这样的日子真是太舒服了，我要是早点回来该多好啊，现在，可惜我已是秋后的蚂蚱——蹦跶不了几天啰。”
大爷的赞叹中带着些伤感与遗憾！顺子哥问：“是啊，大爷，还没顾上问你呢，你这次回来时，台湾那边家里的事情都处理完了吗？你不会再去台湾了吧？”
大爷摆摆手说：“不去了，不去了。那里，没啥让我牵挂的。我正要跟你说呢，你回家路过县城时，再去李义家一趟，让老李头去台湾后，帮我把那间破小房子给全权处理了。”
“哦哦，好好，这容易！大爷，既然那边没有你挂碍的事情了，你就放心跟我走吧，我自己开办的场子、旅店、饭馆，我自己说了算，我时间灵活，方便照顾你……，哎呀，总之，我代表咱们家族，会对您的后半生负责的！”
对于顺子哥的好意劝说，大爷虽不置可否，但他心中自有拿捏。他转而问二叔说：“军子，你几个孩子啊？看来都不在你身边吧？”
“是哩，大叔，我共养育了五个孩子，三个儿子，两个闺女，大儿子天祥高中毕业后，参军去部队了，转业后留在北京工作了；大闺女天凤、小闺女天娇和二儿子天佑大学毕业后，分别在天津、南京、大连工作，也都各自成了家；小儿子天瑞高中毕业后，去了重庆，现在一个汽车公司上班。”
二叔说着，向阳阳和明明摆摆手说：“来来，你俩快来向老爷爷问好！”
阳阳叫道：“老爷爷好！”二叔给大爷说：“这个叫阳阳，是天祥家的孩子；
明明也学着阳阳说：“老爷爷好！”
二叔说：这个小家伙叫明明，是天凤家的孩子。放暑假了，他们都上班，孩子没人看，就都把孩子送回来了。”
阳阳说：“不，是我们愿意回家看爷爷奶奶的。”
大爷和二叔都竖起了大拇指连声赞道：“好！好！”
大爷说：“怪好！怪好！你的孩子们都很有出息啊！”
二叔说：“哎呀，大叔，你是不知道啊，他们小的时候，我的日子过得也很艰难啊！直到上世纪七十年代末，咱们国家进行改革开放，农村土地实行了联产承包责任制后，农民才能吃饱饭。咱手里有了钱、粮后，孩子们才能继续上学啊。要不，他们咋能像鸟儿一样，飞出咱鸡鸣村这个小天地、去施展他们的才能？”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