婉末
网站用户
第三十六章
二叔向大爷介绍过他的儿孙们后，他略一沉思，顿了顿，向大爷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说：“唉，大叔，你一直没敢问，我也是不敢跟你说呀。有子啊，他就是在……，咋说呢？打个比方说吧，就是在天快亮的时候，人们快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却不在了……”
大爷镇静地问：“是咋回事不在了？”
一旁的春秀赶紧给二叔递了个眼神，二叔轻叹了口气说：“唉，等晚些时候，慢慢跟你说吧。”
二叔又心情沉重地说：“我大婶子呢，是在云和有子都不在了以后，她因悲伤过度去逝的呀。”
二叔说到这里，替大爷难受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而此刻，大爷的关注点却在云姑身上，他不敢相信地问二叔：“哦哦，这么说，云是我离开家后出生的？”
二叔笑笑说：“可不是嘛，听大人们说，云是在你离开家不到半年时，大婶子生下了她。”
大爷这才内心五味翻腾着问：“那个时候，云小小年纪，为啥也不在了呢？”
二叔低沉而缓慢地回复大爷：“唉，大叔，一言难尽啊，还是攒以后吧，等机会，我慢慢地给你说。”
大爷双手抱住头，老泪纵横地说：“唉，都怨我是胆小鬼，都是我造下的孽啊！我要是也能像你伯、你二叔、你大舅那样，早点从国民党的战场上逃回家就好了，也不至于使他娘仨都早早地离世了哇……”大爷说到这儿，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大哭起来。
门外，二婶子听到他们在聊有子叔、云姑、大奶和大爷呜呜的哭声，她又心惊肉跳地害怕起来，他连往屋子里看都不敢看一眼，只听她大声嚷嚷：“顺子不是明天要走吗？看还有啥事需要安排的……”
二叔听到二婶子的提醒， “噢噢”地应着，他看下手表说：“已三点多了，顺子，原说明天中午，叫你妈、你大哥、你三叔他们一家人都过来，一起陪你大爷吃个大团圆饭哩，没想到，你明早起来就要回去，更没想到你要带上你大爷一起走。
“要不，这样吧，你快去把你大哥找回来，让你三叔、黑子也都过来，先跟你大爷见个面，然后，咱们陪他一起去你大奶、有子叔的坟上；让向阳过来陪你二婶子做晚饭……”二叔正跟顺子哥说哩，又指着二婶子说：“一会儿，你就去地里割捆韮菜、择择，让向阳跟你一块包饺子吧。”
二婶子没吭声，二叔又对顺子哥说：“对了，你去叫你三叔时，让你三婶子在她家拌几个凉菜，晚上端过来，咱们一起喝两盅。”
顺子哥依二叔的安排，回到后院他妈家，看到严向阳跟他挤挤眼，他知道他妈肯定又是不高兴他在二叔家了。他笑问：“妈，你中午吃啥饭了？”
“你吃饱、喝足了，还管你妈干啥哩？”大婶子黑着脸开始数落顺子哥，顺子哥怕严向阳在跟前难堪，就说：“你去前院吧，二叔让你帮二婶子饱饺子哩。”
大婶子一听，立时火冒三丈，“噢，他王军子让你围着他转还不知足，还叫你媳妇也去帮她家干活儿？”
严向阳听大婶子这样说，愣在那里了。顺子哥推了她一下，她赶忙溜到门外，向前院二叔家走去。
顺子哥哄大婶子说：“妈，看你说得儿子像是多不孝敬你哩？我哪敢不管你？你不去我那里，你嫌她妈整天打扮得像妖精一样，你跟她妈合不来，我有啥办法。我只能给我大哥开工资，让他在家侍侯、养你啦。”
“嗯？你说啥呀？你给你大哥开工资了？”
“是呀，一月给他两千。这叫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啊！”
“嗨，我说他整天去王村坐赌场，他哪来的钱？你这哪里是养我，是在养他赌博啊！以后，你别给他钱了，把钱给我。”
顺子哥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大婶子：“哈哈，哎呀妈呀，我要是把钱给你？你咋去买吃、买喝、买生活用品啊？”
大婶子一时无话，她却将话题一转说：“行了，行了，就先不说这些了，你说，谁让你把你大爷带你那里的？是王军子吗？他家儿子咋不养你大爷哩？”
顺子哥一本正经地说：“妈，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恁多了，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大婶子气昏了头说：“你翅膀硬了不是？还不让我管了，我偏要管！论小一辈的哥几个，你在头，还是在尾啊？”
顺子哥笑弯了腰说：“哈哈，我不在头，我大哥在头啊？要不，让我大爷来咱家，让他先养？”
大婶子听顺子哥成心气她，她轮起拐棍就朝顺子哥扔了过去。哪知，顺子哥双手一接，又递给大婶子后，他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说：“妈，我实话跟你说吧，养我大爷这个事呀，那是我应该的，你知道吗？”
顺子哥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说：“唉，算了吧，我不想跟你多说了，你就不要再搅和这个事了。你该向我三婶子学习，人家早就跟我二叔家和睦了。她家做好吃的，还要给我二叔家送一些。哪像你？都躺床上了，还在计较过去哩。再说了，过去，也是你跟我二婶子爱吵仗，我二叔那一点对不住咱家了？我伯不在时，我回来得晚，那不是我二叔跑前跑后地帮着处理了好多事情吗？”
大婶子又岔话题说：“哼，你三婶子，我向她学习，学习她啥？见风驶舵个家伙！她为啥跟老二家好了，你知道不？我跟你说呀，还不是因为王军子在县城工作的时候，她家黑子一天夜里突然得了急症，肚子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王军子接到咱们大队部打去的电话，他找了个车回来，连夜把黑子送到县医院才抢救过来的……”
“是啊，你只知道我二叔救了我三婶子儿子的命，却不知道我二叔也救过你的儿子啊！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要不是打小就跟着我二叔学习，我能有今天的思想和眼界吗？嗨，算了吧，不说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晚上，你换身干净一点的衣服，去我二叔家看看我大爷，然后，咱们三家，不，应该是四家，哈哈，也可以说是五家吧，咱们一起吃团圆饺子饭！”
顺子哥说着离开了大婶子，他去三叔家，向三婶子交待了晚饭的事情，就跟三叔、黑子一起来到二叔家。
顺子哥摸摸脑袋，噢，还有我大哥哩。“黑子，你骑车去王村把大哥叫回来，就说有急事，让他快点，跟你一起回来，直接来二叔家。”
二叔听着顺子哥交待黑子的话，忽然又想起来了啥事一样，他没说话，用手挠挠头说：“大叔，你看这样行不？把在家中的人都叫来，咱们先照张全家福吧。”
大爷说：“行啊，好！我这辈子还没在家里照过像哩。”
顺子哥一听，赶紧示意严向阳，他俩一块回了后院，去帮大婶子换衣服、收拾轮椅。
三叔干脆就站在二叔门前，向三婶子大声喊道：“唉——，你出来一下——，听到没有——”
三婶子听到三叔的叫声后，站门前应道：“咋了，扯着嗓子叫啥哩，正忙着做菜哩。”
三叔笑着说：“你先过来，照相哩！”
三婶子一扭她那胖身子边回屋边应道：“哦，知道了。”
大婶子在病中，坏情绪使她那张本就瘦小的脸，看起来更加憔悴难看。她极不情愿地被顺子哥推到了二叔家门口，二叔忙站起来迎道：“大嫂，咱大叔回来了。”
二叔又转身向大爷介绍说：“这是我大嫂，顺子他妈。”
春秀一听二叔说“顺子他妈”，她下意识地跟大婶子打招呼，又向大爷打哈哈地说：“这是我亲家母。”
大爷“哈哈”两声说：“你亲家母（的身体）不如你呀。”
本觉得不如人、又嫉妒她亲家母春秀被自己的儿子顺子养得满面放光的大婶子，听到大爷这样说她，她强按下心中的恼火，不紧不慢地说：“大叔是出过远门的人，好眼力啊，我这病中之人，咋能跟人家活蹦乱跳的人相比？”
顺子哥了解大婶子说话生硬，怕伤着了严向阳，他拽了一下严向阳说：“走，咱俩回屋搬凳子去。”
顺子哥边说边回头对二叔说：“二叔，你安排我大爷坐中间，然后，大家按顺序坐下，都四点多了，咱们都抓紧点。”
黑子的自行车后带着大华哥来到二叔门前，二叔开腔就痛批大华哥说：“这小弟兄几个就数你大，还不让人省心，一出去，就不照家门了？干啥去了？腰里装几个烧钱，都输光了，你跟你妈喝西北风啊？”
显然，二叔没拿自己当外人，他是在替大叔管教大华哥哩。大婶子听着，虽然说不出啥，但她的内心却厌恶二叔管教她的儿子们，她只是大声吭吭两声，瞪了大华哥一眼，啥也没说。
顺子哥和严向阳一人拎两把椅子出来了，三婶子赶紧接过严向阳手中的椅子说：“哎哟，你大爷好有福气呀，这一回来，还撞上了孙娃媳妇、更有漂亮的亲家母啊！”
听听，三婶子利害的嘴巴不减当年啊，一句话能和多少个人打了招呼啊！气得病恹恹的大婶子铁青着脸不说话。
春秀赶紧站起来说：“早听说三亲家母嘴巴会说，今天一见，真是不一般呐……”
好家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了，把个大婶子妒得自个摇动着轮椅向大爷身边靠拢，她在强势地告诉所有人：“我是大门媳妇，大叔身边的位置是我的。”
二叔说：“来来，都快点，各就各位。”
二婶子不高兴地说：“谁知道自己坐哪里，你还恁洋气哩，‘各就各位’。”
“大叔和大嫂已经坐中间了，来，你挨着我坐，老三挨着大嫂坐，一家人挨着一家人，以此类推，就这点小事，要眼干啥哩。”二叔着急发火地说。
爱出风头的三婶子说：“好好，我挨着老三，黑子站我们后边。”
二叔说：“对呀，顺子……”
还没等二叔说完，顺子哥推着严向阳、和豫已经跑到了大爷和大婶子的后面了站着了。
突然，二叔看到春秀，他说：“哎哟，还有你呢！”
春秀依着那棵老槐树说：“我不能，那是你们一家人的全家福。”
二叔说：“看看，你又外气了？你也不是外人啊，也是一家人嘛。来来……”
二叔说着，看看顺子哥，但二叔马上否定了。二叔心说，不行，虽说他们是一家人，可春秀那么大年龄了，不能让她站他们后边啊。二叔马上作出了决定，他让二婶子站起来，他把二婶子的椅子向右边挪挪，又把自己的椅子向右边挪挪，给春秀腾出了一个挨着大爷和二叔的位置，顺子哥赶忙拿把椅子放好，让春秀坐下。
春秀扫一眼几个婶子的脸，仍是不好意思地辞让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免了吧。”
大爷按奈不住了，他半开玩笑地说：“你是见外了，还是嫌我又老又丑，不愿跟我坐一起？”
春秀说：“哪里哟，好，好，那我这次真是来巧了，也算你们王家人了？”
“是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王家呀，这辈子是第一次照全家福，正好被你赶上了，你说巧不巧？”二叔激昂地说着，也不知二婶子心里那个酸涩哟。
三婶子哈哈笑笑说：“缘分，这都是缘分，咱王家又添了一口人呐。”
其实，三婶子，就连大婶子说上，她们哪里知道顺子哥的丈母娘——春秀就是三阎王曾经的老婆啊！
那个被老山羊牴死了的三阎王李三娃，他欺负了大奶、有子叔一辈子，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兜兜转转，春秀却跟王家有着难解之缘！此刻，大爷的话，让春秀心生感慨，对大爷突然有着一股莫名的好感！
顺子哥把他的手机固定在他车的后备箱顶端，就像是放到了一个三角架上。他设置好时间，赶紧跑回他的位置上，他大声说：“都笑笑啊，都说茄子啊。”
随着手机闪光灯的咔咔声，顺子哥的手机连拍下了大爷一大家子的全家福。
顺子哥点开，他哈哈哈大笑不止，也不知道是谁的啥表情惹得他那样开心。
二叔扭头对二婶子说：“你照看着做饭吧，我们几个上坟去。”
“顺子，你开车吧，拉上你大爷。”二叔说着，瞅瞅大爷。
大爷说：“不用，我身体好着呐，我能走得动。”
大婶子不高兴地瞪了二叔一眼，二叔只当没看见，他挥挥手说：“那好，咱们走吧。顺子，你照看着你大爷一点。”
二叔带着大爷、顺子哥他们去鸡鸣村南边大奶和有子叔的坟上去了。
严向阳把大婶子推到了后院，她说：“妈，你先歇着吧，晚上，等二婶子那边的饭做好后，我再推你到前院去吃饭。”
不料，大婶子却说：“前院的饭香，是吗？”
严向阳一愣，马上改笑脸说：“哎呀，妈，看你想哪里了，这不是我大爷回来了，大家一起吃团圆饭嘛。”
“就是吃团圆饭，也理当在后院吃啊？为啥要在他王军子家吃哩？你和顺子在他家忙前忙后的，这是拿粉在擦他王军子的脸！”
“哎呀妈呀，你为啥要这样想呢？咱王姓一大家子是我二叔在撑着，我跟顺子是晚辈人，也就是跑跑腿。行了，先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前院帮二婶子包饺子啦。”
严向阳感到大婶子有些不可理喻，她嘴上应着，却蹬蹬蹬，一溜烟去前院了。
大婶子自个出气似的嘟囔着：“去前院，去前院，小心你妈那个老家伙被粘在了前院那棵老槐树上了！”
二叔、大爷、三叔他们来到南边的地里，大奶、有子叔的坟墓在鸡鸣村土地流转过程中，坟头都被夷为了平地，只见一丛芙蓉花树仍在夏风中摇曳。它们万没有料到，几十年后，竟有人来看它们、抚摸着它们的枝条、茎叶，为它们掸去经年累月岁月中的风霜雨雪和寂聊尘土，并且这个人是大奶活着时朝思暮想的大爷！是大爷和二叔带着他们一大家子人来看她和有子叔了。
当然，还有躺在他俩附近的老爷、老奶！可遗憾地是，就连二叔也已经不知道老爷、老奶的坟墓在哪里了，他们只能站在大奶和有子叔坟墓的附近，向周围望一望、找一找了。
大爷在心中默默地向老爷、老奶致歉，他后悔自己踏上一条不归的船，在生命即将油枯灯灭时才找回了家！
同时，大爷又在跟大奶交谈：“有子娘呀，我历尽千辛万苦回来看你，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上一面，可你却带上有子和云，早走了哇，你若地下有知，你就让那芙蓉枝给我点点头罢……”
大爷看见那芙蓉枝叶在欢快地向他点头，他积压已久的生命委屈与思乡之情，突然像开闸的河流般涌向他的胸腔、冲向他的头颅，挤出他的眼眶，化作了他人生命运的倾盆大雨，洒在了大奶和有子叔的坟地，浇灌着那丛与大奶和有子叔相依做伴的芙蓉花树！
二叔见大爷嘤嘤哭泣，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一把抱住大爷哭着说：“大叔，都是我当侄子的不好，没有照顾好我大婶子、有子和云呐……”
三叔不着调地劝他俩说：“行了，你俩都不要伤心了，这老话说过，人的命，天注定；还说，生有地儿，死有处儿。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儿。大叔，你年龄大了，多注意身体吧。”
顺子哥也说：“是啊，大爷，你俩跟我二叔年龄都大了，你们都得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大奶和有子叔、云姑都已经过世多年了，再伤心也没用了，你还是想开点吧。你不是说过，你回来之前，你跟县城的李老伯都想好了，家人，健在，更好；不在了，也要接受现实嘛。你这样，要是伤坏了身体，多不好呀。”
二叔抹抹泪眼说：“唉，我也犯糊涂了。对呀，大叔，顺子说得对。大叔，伤心之地，不可久留。走，咱们回家吧。”
顺子哥见大爷依依不舍地拽着芙蓉树的枝条不肯撒手，他扭头对二叔说：“那时，我年龄还小，吃不准你为啥让我去东边老井旁挖三棵芙容根埋在有子叔的坟地。”
二叔笑着问：“你现在懂了？”
顺子哥 “嗯嗯”地应着，其实，他仍不甚了了二叔的用意！
大爷干脆揪下一根短小的芙蓉枝条，认真地看了看、嗅了嗅，然后揣进了他的裤兜里了。
夏天的傍晚来得迟，快七点了，西边天空的太阳，仿佛仍在眷恋着山这边鸡鸣村的人家而不肯下山。它那圆圆的笑脸，犹如大奶新婚夜第一眼看到大爷那样地款款深情，然而，大奶却是带着“君子于役，不知其期”的无限愁怨而离去了。
大奶啊，你可感知到，在这“鸡栖于埘、日之夕矣”之时，你曾经日思夜盼的大爷，他果真如你念叨的那样，他虽然倒下了，但他确实没死；他虽经历了九曲十八弯，但最终还是回来了，他回到咱鸡鸣村了，他来看你和有子叔来了，你如感知到了，就安息吧！别再像早年那个夏夜，你望着星空，心说，“这牛郎与织女，天上有，地上也有啊……”
大爷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扔在攥着那芙蓉枝条，仿佛攥着了有子叔小时候胖嘟嘟的小手！
又仿佛是大奶眼睛瞎了之后，找不到家时，大奶伸出的那只求援之手啊！
更仿佛是大陆家乡在漫漫岁月中，一直牵着他的那只手！
顺子哥看到大爷走路时腿有些发软，他赶紧上前搀扶住大爷，黑子也赶紧去搀住大爷的另一只胳膊。
大爷叹口气，自我安慰说：“唉，我也算是见到爹娘和她娘们了，这总比我把这老骨头扔在台湾强吧？”
二叔忙劝大爷说：“是哩，这天下的事儿啊，哪有十分圆满的？就像月亮不能常圆一样！你这样想想，就不会太伤心了。”
大爷应道：“嗯嗯，是哩，是哩。我能有你们和我这些孙子们照顾，也是一样的。”
三叔也说：“可不是嘛，咱鸡鸣村现在就剩下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了，这一大家子人，还能养活不了你，你就放心吧。”
二叔他们跟大爷一路聊着，慢悠悠地回到了家。
二叔见酒菜已摆放到桌上了，他让大爷坐了上位后，指着春秀说：“哎，不对呀，你才是客人呀，这上位应该你坐才对。”
春秀笑着说：“哪里哟，大叔是长辈，又是刚回到家，这上位理应是大叔的。”
大爷打趣春秀说：“咋了，不叫亲家公了？”
“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春秀嘻哈着给大爷道歉。
“要不，这样吧，你挨着大叔的右边坐，你俩平起平坐哟。”
二叔趁了给春秀安排座位，第一次跟春秀开了如此含蓄的玩笑。这玩笑，春秀听得懂，顺子哥听得懂，但大爷不一定能懂，尽管他对春秀似乎有着一见钟情之情愫，但不知他敢不敢大胆向前迈出一步地思考二叔这句玩笑话！
“顺子，把你妈推到左边来，你伯不在了，这个位置就是你妈的。”二叔说罢，大婶子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顺子哥就把大婶子推了过来。
二叔又指着顺子哥的媳妇严向阳说：“向阳，你去右边挨着你妈坐，你虽是晚辈，但你很少回咱鸡鸣村，剩下的，我就不管了，你们随便坐吧。”
二叔话音落下，严向阳懂事地说：“这个位置是二叔的，我可不敢坐。”她说着，赶快往门口的顺子哥身边跑去。
顺子哥一把拉住她说：“好，你跟和豫就坐我身边吧。黑子，来，咱哥俩坐一条板凳上，咱俩负责去灶伙盛饭、跑腿。”
二叔说：“行行，那老三媳妇挨着向阳妈坐吧，老三挨着你媳妇坐，我挨着大嫂子坐，就这样吧。”
严向阳忽然说：“嗨，二叔，你也太偏心了吧，那二婶子和两个小孙子阳阳、明明呢？”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已经坐不下了，就让她带着两个小孙子外面石条桌上吃吧，一样的。”二叔瞅着外面的二婶子说。
本不想上桌的二婶子说：“你们快坐吧，我一会儿等着下饺子哩。”
春秀朝门外的二婶子大声叫道：“二亲家母，那就辛苦你了。”
二婶子应春秀道：“辛苦、命不苦啊！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吧。”
顺子哥打开一瓶卧龙玉液说：“这是我二叔收藏了十多个年头的酒了，这是咱们家乡的名酒，你一定要多喝两盅啊！”
大爷说：“喝、喝，今儿一定多喝两盅。”
顺子哥把各人跟前的酒盅斟满回到坐位上后，二叔首先举起酒盅说：“来，都端起酒盅，咱们一起欢迎大叔回家，同时，也欢迎亲家母来咱鸡鸣村。”
于是，大家一起举起了酒盅，一饮而尽！
而大婶子呢，只是把酒盅举了举而没有喝，因她有病，大家只当没有看见。
大爷又举起酒盅说：“感谢我的侄子、侄媳、孙子、孙媳们接我回家，还为我做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
大爷说罢，又笑看着春秀说：“感谢你也能去县城接我回家。”大爷举起洒盅，就去碰春秀的酒盅，春秀大方而得体地跟大爷的酒盅碰得咯啷啷清脆而响亮。”
爱显摆的三婶子不失时机地说：“来来，这是我做的几个凉拌菜，都尝尝，这两个是荆介拌黄瓜和蒜泥拌苋菜、那两个是青椒拌长豆角和白糖西红柿。我跟你们说呀，这菜可都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新鲜着哩，你们都尝一口吧，保准清香满口。
三婶子是外交高手，年轻时，她曾跟着丁婆娘不学好，光念歪经，把王姓一家人搅得鸡飞狗跳，就连二叔这样的正人君子，也没少被她骂。后来，硬是二叔的一身正气和一心要扶正家风的亲情观念，压倒了她的邪气。正如大婶子说的那样，特别是黑子得急症那年，若不是二叔连夜找车回来送黑子去医院抢救，才感动了她，她能这样和睦地跟大家做这几个凉拌菜吗？这正是“山林行医不辞苦，老虎野兽也感动”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三婶子的脾气收敛了不少。虽说平日里她们妯娌三个仍少言语往来，但各自心中都有数，都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火星子点着，就烧个没完的脾气了。
三婶子说着，夹起几根荆介送到春秀面前：“亲家母，你尝尝这个地道的菜，保准你没吃过哩。”
春秀接过，刚送到嘴边，就说，“哈哈，我们那里顺子有农场，各种菜都有，也很新鲜哩。”
大婶子忽然叹口气说 ：“哎呀，我就这么一个能耐的儿子，一半是他二叔的，一半是你的了。”
春秀哈哈笑笑，不客气地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嘛，可不是一半是我的？”
二叔说：“这一半，那一半，合起来不还是你的一个儿子吗？”
三婶子却笑笑说：“哈哈，顺子，现在成了香饽饽了。你还记得小时候老队长咋骂你吗？小屁孩，不学好，在学校，你肯定不是个好学生；到社会上，你也肯定不是个好青年！”
顺子哥微笑着看一眼严向阳没说话，大婶子呛三婶子说：“你这不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有意思吗？”
三婶子也不示弱地说：“说说笑笑嘛，哪有那么多正经话说哩？”
春秀也说：“是哩，是哩，随便聊天嘛，没得关系哩！”
大婶子听着他俩一唱一和的话，眼皮子耷拉着不说话了。
二叔没在意听仨女人叽叽喳喳说的啥，他把酒盅在桌子上墩墩说：“大叔，你回来了，实现了你的心愿；今晚，我也算是实现了心愿，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能坐一块吃个大团圆饭，我高兴啊！来，咱俩喝一个，先干为敬，我喝了，你随意。”二叔说着一饮而尽，他又指着三叔跟大华哥说：“你俩也不能干坐着吧，也得表示点心意呀？”
大爷说：“行了，行了，都慢慢喝，酒，这个东西，再好，喝多了，它会上头、让人难受的，那样的话，就不好了，还是大家说说话吧。”
正如大爷说的，酒已经上了二叔的头，他脸已经微红，话也明显多起来了。他不停地说：“今儿，我高兴啊！这要是爷爷、奶奶活着看到，多好啊！就算是爷爷、奶奶看不到，要是我伯、我娘能活到现在，他们能看到我们弟兄几个仍像小时候那样坐一起吃饭，该多好哇！
“唉，实话跟你们说吧，我伯也是被抓过壮丁的人，我娘一人带着我们哥几个住在我外婆家生活，不容易啊！后来，我伯死里逃生回到家，才把我们娘几个接回家。我伯、我娘就希望我们哥几个长大成人后，能团结和睦，别像老蒋那样，自己跟自己的兄弟打仗，那是骨肉相残啊！唉——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二叔吟完有名的“七步诗”后，以手乱点着说：“你、还有你，那几年，你们跟我‘相煎’何太急’呀？你们不理解我的苦心呐！
二叔又指着三婶子说：“你，你跟丁婆娘搅和一起，骂我、欺负我、看我笑话，我不跟你一样，你以为我那是怕你，是软柿子，好捏！是吗？嗯？”二叔说着，狠瞪了三婶子一眼。
“唉——，还有你，大嫂子，我大哥在时，他咋恁怕你哩？每当咱这一大家子遇到事时，他哪一次能像个大哥一样，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为弟兄们撑撑腰？
“大嫂，到现在，你还在骂顺子哩！顺子，他是你的亲儿子，我能不知道吗？顺子，我对他是好是坏，他能分辨不出来吗？……，我大哥不在了，你是大嫂子，我们都尊重你，不过，你也要拿出大嫂的样子来，对吧！
“今天这顿饭，是咱王姓家族的第一次团圆饭，我今儿高兴啊。只要我王军子不死，我希望以后每年春节，咱们一大家子都要一起吃顿团圆饭！现在，时代变了，咱们的国家富强起来了，老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我们的心情也要跟着时代变，变得豁达开朗点，以后，谁也不要再说三道四、尽说些不着调的话了……”
春秀怕大婶子的脸面挂不住，就出马拦住二叔即兴激情的“演说”。
春秀说：“他二叔，看来你今天是真的高兴啊！哈哈，有酒助兴，你的口才可是真好哇！”
春秀说罢二叔后，又瞅着顺子哥小声说：“你二叔可能是喝多了吧？你快给他泡杯茶嘛。”
顺子哥起身去了灶伙，给二叔端了一杯茶，递到了二叔手上。
二叔说：“我喝多了吗？我没有喝多，我今儿是真高兴啊！以前，鸡鸣村的人都说大叔死了，可他却活着回来了！
“哎呀，大哥呀，我以为这辈子咱哥仨永远反贴门神——不会对脸了。可谁想到，大叔回来了，让咱们又都长大了一次，咱们又都像小时候那样，能一个饭桌上吃饭了。哈哈，你咋不喝哩，来，大哥，我敬你！”
二叔反复重说着他的人生从那艰难岁月走至今天的苦衷与喜悦！他抓起面前的酒杯，晃晃悠悠地往嘴里送，却被顺子哥给拦下了。
大华哥站起来，拍拍二叔的肩膀说：“二叔，你为咱们这个大家庭操心出力、付出了心血，我们当晚辈的都知道。今儿呀，我大爷回来了，咱们一大家子人能在一起吃团圆饭，不只是你高兴，咱全家人都高兴啊！”
三叔这才怏怏地说：“是哩，是哩，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真是没想到你大爷能又回来了，咱们都高兴。行了，二哥，过去的事，不管是对与错，都已经过去了……”
二叔强睁着他那布着血丝疲倦的眼睛说：“唉，人怕伤心，树怕伤根呐。唉，老三啊老三，让我咋说你呀？那时，你跟别人一起踮着脚看我的笑话，知道多伤我的心呐？你知道你二哥那个时候内心有多孤独吗？你知不知道我那时要不是几个孩子在揪着我的心，我早就吊死在家门前的老槐树上了？！呜呜……，呜呜……”
二叔趁了几分酒劲，终于说出了由于哥几个不和睦而受外人欺侮的苦闷与委屈！终于说出了憋在他内心几十年的痛楚！终于在大爷面前，能像小孩子一样痛哭一场！
二叔饭桌上的泪，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流下的悲喜交集的泪水！
二叔饭桌上和着泪的话，酝酿得旷日持久，他要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方，化作倾盆大雨，洒在家人的心田，淋湿他们的情感！
二叔伏在桌子上的“呜呜”涕泪之声，惹得大爷、顺子哥、大华哥跟着掉泪，就连春秀也在抹眼泪。而三叔他们却仍是木着脸，似有愧疚，却无言以对。
这时，三叔的儿子——黑子站起来，走到二叔面前说：“二伯，我现在长大了，懂事了，你不但救过我的命，你还救活了咱们全家！以后，大爷在时，我们都听大爷的；大爷不在时，我们都听你的！”
大爷擦擦泪，高兴地说：“咦，这孩子真是懂事，话说得在理！我跟你们几个说，我呀，年龄大了，以后，咱这一大家子的事，你们都要听你二叔的！”
大爷虽是瞅着黑子说的，其实，也是说给三叔他们听的。他说罢，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原以为我是被逼无奈，遭了不少难，受了不少委屈，兜兜转转，转到黄昏天快黑时才回到家！没想到啊，军子，你这娃子也过得这么不容易啊！这都怪你的爷爷、奶奶啊，种下这棵老槐树，却没有把这棵老槐树铦耍（音，为修剪之意）好，却让它长出了一些难看的枝枝杈杈……”
真没想到，大爷原来还是一个婉转的老头！他绵中带着些长辈威严的话语，婉转地把大婶子、三叔、三婶子修理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接着，大爷笑笑、缓缓气，扫一眼黑子、大华哥、顺子哥说：“以前呀，是你二叔一直在保护着你老爷、老奶种下的这棵老槐树，别看我不识字，但你二叔的意思，我懂！只要这棵老槐树在，你们的老爷、老奶就在！咱们家族的根脉就在！这以后啊，你们小哥几个长起来了，你们也要像你二叔一样，保护好咱家门前的这棵老槐树，要记得一辈一辈地传下去！”
黑子第一个举手说：“大爷，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以我二伯为榜样，世代保护着这棵老槐树！”
大爷拍着手说：“好，你娃子说的话我爱听，你二伯也爱听。”
二叔说：“黑子、顺子都是明白事理的孩子，都比他们强！别以为我喝多了，犯迷糊了，我清醒着哩，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现在啊，鸡鸣村丁婆娘、李三娃之类的害人虫都早已死了，已经没人祸害咱们了。如果还有像他们那样的人调唆，咱家保不准还会出……，唉，算了，我不说了。
“唉——我这辈子都在守着咱娘临死时交待我的话，她曾嘱咐我，要我们兄弟和睦家不散啊！今后，咱们几家人不要再扭棍别棒的了，咱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要为后辈人做出和和睦睦的样子，不要为鸡鸣村留下笑柄。
“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天，总算实现了娘的心愿，也算是我给咱娘的一个交待。大叔回来了，更是喜上加喜，咱们一大家子人终于大团圆了哇。呜呜、呜呜……”
二叔说着，竟然又像小孩子般“呜呜”地哭起来！
也许，这一天，让二叔等得太久、太煎熬、太焦心！
也许，这一刻，令他悲喜交集、感慨万端啊！
二婶子在门外听到二叔平日里从没有过的失态话语，她大声吵嚷：“你没把别人喝好，自己先喝好了；真是老没出息，你爹娘早死了，哭啥哩？顺子，快扶他去里间屋子睡觉去，我下饺子去。”
顺子哥应道：“好、好”。他又看着严向阳说：“去，帮二婶子下饺子去。”
严向阳立马站起来，离开了桌子，她快步来到灶伙，二叔和大爷的话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有些话，她能懂；有些话，她还在心里琢磨：“原来，王顺子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啊，为啥从来就没有听他说过呢？！
第三十六章
二叔向大爷介绍过他的儿孙们后，他略一沉思，顿了顿，向大爷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说：“唉，大叔，你一直没敢问，我也是不敢跟你说呀。有子啊，他就是在……，咋说呢？打个比方说吧，就是在天快亮的时候，人们快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却不在了……”
大爷镇静地问：“是咋回事不在了？”
一旁的春秀赶紧给二叔递了个眼神，二叔轻叹了口气说：“唉，等晚些时候，慢慢跟你说吧。”
二叔又心情沉重地说：“我大婶子呢，是在云和有子都不在了以后，她因悲伤过度去逝的呀。”
二叔说到这里，替大爷难受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而此刻，大爷的关注点却在云姑身上，他不敢相信地问二叔：“哦哦，这么说，云是我离开家后出生的？”
二叔笑笑说：“可不是嘛，听大人们说，云是在你离开家不到半年时，大婶子生下了她。”
大爷这才内心五味翻腾着问：“那个时候，云小小年纪，为啥也不在了呢？”
二叔低沉而缓慢地回复大爷：“唉，大叔，一言难尽啊，还是攒以后吧，等机会，我慢慢地给你说。”
大爷双手抱住头，老泪纵横地说：“唉，都怨我是胆小鬼，都是我造下的孽啊！我要是也能像你伯、你二叔、你大舅那样，早点从国民党的战场上逃回家就好了，也不至于使他娘仨都早早地离世了哇……”大爷说到这儿，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大哭起来。
门外，二婶子听到他们在聊有子叔、云姑、大奶和大爷呜呜的哭声，她又心惊肉跳地害怕起来，他连往屋子里看都不敢看一眼，只听她大声嚷嚷：“顺子不是明天要走吗？看还有啥事需要安排的……”
二叔听到二婶子的提醒， “噢噢”地应着，他看下手表说：“已三点多了，顺子，原说明天中午，叫你妈、你大哥、你三叔他们一家人都过来，一起陪你大爷吃个大团圆饭哩，没想到，你明早起来就要回去，更没想到你要带上你大爷一起走。
“要不，这样吧，你快去把你大哥找回来，让你三叔、黑子也都过来，先跟你大爷见个面，然后，咱们陪他一起去你大奶、有子叔的坟上；让向阳过来陪你二婶子做晚饭……”二叔正跟顺子哥说哩，又指着二婶子说：“一会儿，你就去地里割捆韮菜、择择，让向阳跟你一块包饺子吧。”
二婶子没吭声，二叔又对顺子哥说：“对了，你去叫你三叔时，让你三婶子在她家拌几个凉菜，晚上端过来，咱们一起喝两盅。”
顺子哥依二叔的安排，回到后院他妈家，看到严向阳跟他挤挤眼，他知道他妈肯定又是不高兴他在二叔家了。他笑问：“妈，你中午吃啥饭了？”
“你吃饱、喝足了，还管你妈干啥哩？”大婶子黑着脸开始数落顺子哥，顺子哥怕严向阳在跟前难堪，就说：“你去前院吧，二叔让你帮二婶子饱饺子哩。”
大婶子一听，立时火冒三丈，“噢，他王军子让你围着他转还不知足，还叫你媳妇也去帮她家干活儿？”
严向阳听大婶子这样说，愣在那里了。顺子哥推了她一下，她赶忙溜到门外，向前院二叔家走去。
顺子哥哄大婶子说：“妈，看你说得儿子像是多不孝敬你哩？我哪敢不管你？你不去我那里，你嫌她妈整天打扮得像妖精一样，你跟她妈合不来，我有啥办法。我只能给我大哥开工资，让他在家侍侯、养你啦。”
“嗯？你说啥呀？你给你大哥开工资了？”
“是呀，一月给他两千。这叫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啊！”
“嗨，我说他整天去王村坐赌场，他哪来的钱？你这哪里是养我，是在养他赌博啊！以后，你别给他钱了，把钱给我。”
顺子哥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大婶子：“哈哈，哎呀妈呀，我要是把钱给你？你咋去买吃、买喝、买生活用品啊？”
大婶子一时无话，她却将话题一转说：“行了，行了，就先不说这些了，你说，谁让你把你大爷带你那里的？是王军子吗？他家儿子咋不养你大爷哩？”
顺子哥一本正经地说：“妈，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恁多了，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大婶子气昏了头说：“你翅膀硬了不是？还不让我管了，我偏要管！论小一辈的哥几个，你在头，还是在尾啊？”
顺子哥笑弯了腰说：“哈哈，我不在头，我大哥在头啊？要不，让我大爷来咱家，让他先养？”
大婶子听顺子哥成心气她，她轮起拐棍就朝顺子哥扔了过去。哪知，顺子哥双手一接，又递给大婶子后，他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说：“妈，我实话跟你说吧，养我大爷这个事呀，那是我应该的，你知道吗？”
顺子哥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说：“唉，算了吧，我不想跟你多说了，你就不要再搅和这个事了。你该向我三婶子学习，人家早就跟我二叔家和睦了。她家做好吃的，还要给我二叔家送一些。哪像你？都躺床上了，还在计较过去哩。再说了，过去，也是你跟我二婶子爱吵仗，我二叔那一点对不住咱家了？我伯不在时，我回来得晚，那不是我二叔跑前跑后地帮着处理了好多事情吗？”
大婶子又岔话题说：“哼，你三婶子，我向她学习，学习她啥？见风驶舵个家伙！她为啥跟老二家好了，你知道不？我跟你说呀，还不是因为王军子在县城工作的时候，她家黑子一天夜里突然得了急症，肚子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王军子接到咱们大队部打去的电话，他找了个车回来，连夜把黑子送到县医院才抢救过来的……”
“是啊，你只知道我二叔救了我三婶子儿子的命，却不知道我二叔也救过你的儿子啊！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要不是打小就跟着我二叔学习，我能有今天的思想和眼界吗？嗨，算了吧，不说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晚上，你换身干净一点的衣服，去我二叔家看看我大爷，然后，咱们三家，不，应该是四家，哈哈，也可以说是五家吧，咱们一起吃团圆饺子饭！”
顺子哥说着离开了大婶子，他去三叔家，向三婶子交待了晚饭的事情，就跟三叔、黑子一起来到二叔家。
顺子哥摸摸脑袋，噢，还有我大哥哩。“黑子，你骑车去王村把大哥叫回来，就说有急事，让他快点，跟你一起回来，直接来二叔家。”
二叔听着顺子哥交待黑子的话，忽然又想起来了啥事一样，他没说话，用手挠挠头说：“大叔，你看这样行不？把在家中的人都叫来，咱们先照张全家福吧。”
大爷说：“行啊，好！我这辈子还没在家里照过像哩。”
顺子哥一听，赶紧示意严向阳，他俩一块回了后院，去帮大婶子换衣服、收拾轮椅。
三叔干脆就站在二叔门前，向三婶子大声喊道：“唉——，你出来一下——，听到没有——”
三婶子听到三叔的叫声后，站门前应道：“咋了，扯着嗓子叫啥哩，正忙着做菜哩。”
三叔笑着说：“你先过来，照相哩！”
三婶子一扭她那胖身子边回屋边应道：“哦，知道了。”
大婶子在病中，坏情绪使她那张本就瘦小的脸，看起来更加憔悴难看。她极不情愿地被顺子哥推到了二叔家门口，二叔忙站起来迎道：“大嫂，咱大叔回来了。”
二叔又转身向大爷介绍说：“这是我大嫂，顺子他妈。”
春秀一听二叔说“顺子他妈”，她下意识地跟大婶子打招呼，又向大爷打哈哈地说：“这是我亲家母。”
大爷“哈哈”两声说：“你亲家母（的身体）不如你呀。”
本觉得不如人、又嫉妒她亲家母春秀被自己的儿子顺子养得满面放光的大婶子，听到大爷这样说她，她强按下心中的恼火，不紧不慢地说：“大叔是出过远门的人，好眼力啊，我这病中之人，咋能跟人家活蹦乱跳的人相比？”
顺子哥了解大婶子说话生硬，怕伤着了严向阳，他拽了一下严向阳说：“走，咱俩回屋搬凳子去。”
顺子哥边说边回头对二叔说：“二叔，你安排我大爷坐中间，然后，大家按顺序坐下，都四点多了，咱们都抓紧点。”
黑子的自行车后带着大华哥来到二叔门前，二叔开腔就痛批大华哥说：“这小弟兄几个就数你大，还不让人省心，一出去，就不照家门了？干啥去了？腰里装几个烧钱，都输光了，你跟你妈喝西北风啊？”
显然，二叔没拿自己当外人，他是在替大叔管教大华哥哩。大婶子听着，虽然说不出啥，但她的内心却厌恶二叔管教她的儿子们，她只是大声吭吭两声，瞪了大华哥一眼，啥也没说。
顺子哥和严向阳一人拎两把椅子出来了，三婶子赶紧接过严向阳手中的椅子说：“哎哟，你大爷好有福气呀，这一回来，还撞上了孙娃媳妇、更有漂亮的亲家母啊！”
听听，三婶子利害的嘴巴不减当年啊，一句话能和多少个人打了招呼啊！气得病恹恹的大婶子铁青着脸不说话。
春秀赶紧站起来说：“早听说三亲家母嘴巴会说，今天一见，真是不一般呐……”
好家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了，把个大婶子妒得自个摇动着轮椅向大爷身边靠拢，她在强势地告诉所有人：“我是大门媳妇，大叔身边的位置是我的。”
二叔说：“来来，都快点，各就各位。”
二婶子不高兴地说：“谁知道自己坐哪里，你还恁洋气哩，‘各就各位’。”
“大叔和大嫂已经坐中间了，来，你挨着我坐，老三挨着大嫂坐，一家人挨着一家人，以此类推，就这点小事，要眼干啥哩。”二叔着急发火地说。
爱出风头的三婶子说：“好好，我挨着老三，黑子站我们后边。”
二叔说：“对呀，顺子……”
还没等二叔说完，顺子哥推着严向阳、和豫已经跑到了大爷和大婶子的后面了站着了。
突然，二叔看到春秀，他说：“哎哟，还有你呢！”
春秀依着那棵老槐树说：“我不能，那是你们一家人的全家福。”
二叔说：“看看，你又外气了？你也不是外人啊，也是一家人嘛。来来……”
二叔说着，看看顺子哥，但二叔马上否定了。二叔心说，不行，虽说他们是一家人，可春秀那么大年龄了，不能让她站他们后边啊。二叔马上作出了决定，他让二婶子站起来，他把二婶子的椅子向右边挪挪，又把自己的椅子向右边挪挪，给春秀腾出了一个挨着大爷和二叔的位置，顺子哥赶忙拿把椅子放好，让春秀坐下。
春秀扫一眼几个婶子的脸，仍是不好意思地辞让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免了吧。”
大爷按奈不住了，他半开玩笑地说：“你是见外了，还是嫌我又老又丑，不愿跟我坐一起？”
春秀说：“哪里哟，好，好，那我这次真是来巧了，也算你们王家人了？”
“是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王家呀，这辈子是第一次照全家福，正好被你赶上了，你说巧不巧？”二叔激昂地说着，也不知二婶子心里那个酸涩哟。
三婶子哈哈笑笑说：“缘分，这都是缘分，咱王家又添了一口人呐。”
其实，三婶子，就连大婶子说上，她们哪里知道顺子哥的丈母娘——春秀就是三阎王曾经的老婆啊！
那个被老山羊牴死了的三阎王李三娃，他欺负了大奶、有子叔一辈子，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兜兜转转，春秀却跟王家有着难解之缘！此刻，大爷的话，让春秀心生感慨，对大爷突然有着一股莫名的好感！
顺子哥把他的手机固定在他车的后备箱顶端，就像是放到了一个三角架上。他设置好时间，赶紧跑回他的位置上，他大声说：“都笑笑啊，都说茄子啊。”
随着手机闪光灯的咔咔声，顺子哥的手机连拍下了大爷一大家子的全家福。
顺子哥点开，他哈哈哈大笑不止，也不知道是谁的啥表情惹得他那样开心。
二叔扭头对二婶子说：“你照看着做饭吧，我们几个上坟去。”
“顺子，你开车吧，拉上你大爷。”二叔说着，瞅瞅大爷。
大爷说：“不用，我身体好着呐，我能走得动。”
大婶子不高兴地瞪了二叔一眼，二叔只当没看见，他挥挥手说：“那好，咱们走吧。顺子，你照看着你大爷一点。”
二叔带着大爷、顺子哥他们去鸡鸣村南边大奶和有子叔的坟上去了。
严向阳把大婶子推到了后院，她说：“妈，你先歇着吧，晚上，等二婶子那边的饭做好后，我再推你到前院去吃饭。”
不料，大婶子却说：“前院的饭香，是吗？”
严向阳一愣，马上改笑脸说：“哎呀，妈，看你想哪里了，这不是我大爷回来了，大家一起吃团圆饭嘛。”
“就是吃团圆饭，也理当在后院吃啊？为啥要在他王军子家吃哩？你和顺子在他家忙前忙后的，这是拿粉在擦他王军子的脸！”
“哎呀妈呀，你为啥要这样想呢？咱王姓一大家子是我二叔在撑着，我跟顺子是晚辈人，也就是跑跑腿。行了，先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前院帮二婶子包饺子啦。”
严向阳感到大婶子有些不可理喻，她嘴上应着，却蹬蹬蹬，一溜烟去前院了。
大婶子自个出气似的嘟囔着：“去前院，去前院，小心你妈那个老家伙被粘在了前院那棵老槐树上了！”
二叔、大爷、三叔他们来到南边的地里，大奶、有子叔的坟墓在鸡鸣村土地流转过程中，坟头都被夷为了平地，只见一丛芙蓉花树仍在夏风中摇曳。它们万没有料到，几十年后，竟有人来看它们、抚摸着它们的枝条、茎叶，为它们掸去经年累月岁月中的风霜雨雪和寂聊尘土，并且这个人是大奶活着时朝思暮想的大爷！是大爷和二叔带着他们一大家子人来看她和有子叔了。
当然，还有躺在他俩附近的老爷、老奶！可遗憾地是，就连二叔也已经不知道老爷、老奶的坟墓在哪里了，他们只能站在大奶和有子叔坟墓的附近，向周围望一望、找一找了。
大爷在心中默默地向老爷、老奶致歉，他后悔自己踏上一条不归的船，在生命即将油枯灯灭时才找回了家！
同时，大爷又在跟大奶交谈：“有子娘呀，我历尽千辛万苦回来看你，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上一面，可你却带上有子和云，早走了哇，你若地下有知，你就让那芙蓉枝给我点点头罢……”
大爷看见那芙蓉枝叶在欢快地向他点头，他积压已久的生命委屈与思乡之情，突然像开闸的河流般涌向他的胸腔、冲向他的头颅，挤出他的眼眶，化作了他人生命运的倾盆大雨，洒在了大奶和有子叔的坟地，浇灌着那丛与大奶和有子叔相依做伴的芙蓉花树！
二叔见大爷嘤嘤哭泣，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一把抱住大爷哭着说：“大叔，都是我当侄子的不好，没有照顾好我大婶子、有子和云呐……”
三叔不着调地劝他俩说：“行了，你俩都不要伤心了，这老话说过，人的命，天注定；还说，生有地儿，死有处儿。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儿。大叔，你年龄大了，多注意身体吧。”
顺子哥也说：“是啊，大爷，你俩跟我二叔年龄都大了，你们都得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大奶和有子叔、云姑都已经过世多年了，再伤心也没用了，你还是想开点吧。你不是说过，你回来之前，你跟县城的李老伯都想好了，家人，健在，更好；不在了，也要接受现实嘛。你这样，要是伤坏了身体，多不好呀。”
二叔抹抹泪眼说：“唉，我也犯糊涂了。对呀，大叔，顺子说得对。大叔，伤心之地，不可久留。走，咱们回家吧。”
顺子哥见大爷依依不舍地拽着芙蓉树的枝条不肯撒手，他扭头对二叔说：“那时，我年龄还小，吃不准你为啥让我去东边老井旁挖三棵芙容根埋在有子叔的坟地。”
二叔笑着问：“你现在懂了？”
顺子哥 “嗯嗯”地应着，其实，他仍不甚了了二叔的用意！
大爷干脆揪下一根短小的芙蓉枝条，认真地看了看、嗅了嗅，然后揣进了他的裤兜里了。
夏天的傍晚来得迟，快七点了，西边天空的太阳，仿佛仍在眷恋着山这边鸡鸣村的人家而不肯下山。它那圆圆的笑脸，犹如大奶新婚夜第一眼看到大爷那样地款款深情，然而，大奶却是带着“君子于役，不知其期”的无限愁怨而离去了。
大奶啊，你可感知到，在这“鸡栖于埘、日之夕矣”之时，你曾经日思夜盼的大爷，他果真如你念叨的那样，他虽然倒下了，但他确实没死；他虽经历了九曲十八弯，但最终还是回来了，他回到咱鸡鸣村了，他来看你和有子叔来了，你如感知到了，就安息吧！别再像早年那个夏夜，你望着星空，心说，“这牛郎与织女，天上有，地上也有啊……”
大爷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扔在攥着那芙蓉枝条，仿佛攥着了有子叔小时候胖嘟嘟的小手！
又仿佛是大奶眼睛瞎了之后，找不到家时，大奶伸出的那只求援之手啊！
更仿佛是大陆家乡在漫漫岁月中，一直牵着他的那只手！
顺子哥看到大爷走路时腿有些发软，他赶紧上前搀扶住大爷，黑子也赶紧去搀住大爷的另一只胳膊。
大爷叹口气，自我安慰说：“唉，我也算是见到爹娘和她娘们了，这总比我把这老骨头扔在台湾强吧？”
二叔忙劝大爷说：“是哩，这天下的事儿啊，哪有十分圆满的？就像月亮不能常圆一样！你这样想想，就不会太伤心了。”
大爷应道：“嗯嗯，是哩，是哩。我能有你们和我这些孙子们照顾，也是一样的。”
三叔也说：“可不是嘛，咱鸡鸣村现在就剩下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了，这一大家子人，还能养活不了你，你就放心吧。”
二叔他们跟大爷一路聊着，慢悠悠地回到了家。
二叔见酒菜已摆放到桌上了，他让大爷坐了上位后，指着春秀说：“哎，不对呀，你才是客人呀，这上位应该你坐才对。”
春秀笑着说：“哪里哟，大叔是长辈，又是刚回到家，这上位理应是大叔的。”
大爷打趣春秀说：“咋了，不叫亲家公了？”
“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春秀嘻哈着给大爷道歉。
“要不，这样吧，你挨着大叔的右边坐，你俩平起平坐哟。”
二叔趁了给春秀安排座位，第一次跟春秀开了如此含蓄的玩笑。这玩笑，春秀听得懂，顺子哥听得懂，但大爷不一定能懂，尽管他对春秀似乎有着一见钟情之情愫，但不知他敢不敢大胆向前迈出一步地思考二叔这句玩笑话！
“顺子，把你妈推到左边来，你伯不在了，这个位置就是你妈的。”二叔说罢，大婶子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顺子哥就把大婶子推了过来。
二叔又指着顺子哥的媳妇严向阳说：“向阳，你去右边挨着你妈坐，你虽是晚辈，但你很少回咱鸡鸣村，剩下的，我就不管了，你们随便坐吧。”
二叔话音落下，严向阳懂事地说：“这个位置是二叔的，我可不敢坐。”她说着，赶快往门口的顺子哥身边跑去。
顺子哥一把拉住她说：“好，你跟和豫就坐我身边吧。黑子，来，咱哥俩坐一条板凳上，咱俩负责去灶伙盛饭、跑腿。”
二叔说：“行行，那老三媳妇挨着向阳妈坐吧，老三挨着你媳妇坐，我挨着大嫂子坐，就这样吧。”
严向阳忽然说：“嗨，二叔，你也太偏心了吧，那二婶子和两个小孙子阳阳、明明呢？”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已经坐不下了，就让她带着两个小孙子外面石条桌上吃吧，一样的。”二叔瞅着外面的二婶子说。
本不想上桌的二婶子说：“你们快坐吧，我一会儿等着下饺子哩。”
春秀朝门外的二婶子大声叫道：“二亲家母，那就辛苦你了。”
二婶子应春秀道：“辛苦、命不苦啊！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吧。”
顺子哥打开一瓶卧龙玉液说：“这是我二叔收藏了十多个年头的酒了，这是咱们家乡的名酒，你一定要多喝两盅啊！”
大爷说：“喝、喝，今儿一定多喝两盅。”
顺子哥把各人跟前的酒盅斟满回到坐位上后，二叔首先举起酒盅说：“来，都端起酒盅，咱们一起欢迎大叔回家，同时，也欢迎亲家母来咱鸡鸣村。”
于是，大家一起举起了酒盅，一饮而尽！
而大婶子呢，只是把酒盅举了举而没有喝，因她有病，大家只当没有看见。
大爷又举起酒盅说：“感谢我的侄子、侄媳、孙子、孙媳们接我回家，还为我做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
大爷说罢，又笑看着春秀说：“感谢你也能去县城接我回家。”大爷举起洒盅，就去碰春秀的酒盅，春秀大方而得体地跟大爷的酒盅碰得咯啷啷清脆而响亮。”
爱显摆的三婶子不失时机地说：“来来，这是我做的几个凉拌菜，都尝尝，这两个是荆介拌黄瓜和蒜泥拌苋菜、那两个是青椒拌长豆角和白糖西红柿。我跟你们说呀，这菜可都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新鲜着哩，你们都尝一口吧，保准清香满口。
三婶子是外交高手，年轻时，她曾跟着丁婆娘不学好，光念歪经，把王姓一家人搅得鸡飞狗跳，就连二叔这样的正人君子，也没少被她骂。后来，硬是二叔的一身正气和一心要扶正家风的亲情观念，压倒了她的邪气。正如大婶子说的那样，特别是黑子得急症那年，若不是二叔连夜找车回来送黑子去医院抢救，才感动了她，她能这样和睦地跟大家做这几个凉拌菜吗？这正是“山林行医不辞苦，老虎野兽也感动”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三婶子的脾气收敛了不少。虽说平日里她们妯娌三个仍少言语往来，但各自心中都有数，都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火星子点着，就烧个没完的脾气了。
三婶子说着，夹起几根荆介送到春秀面前：“亲家母，你尝尝这个地道的菜，保准你没吃过哩。”
春秀接过，刚送到嘴边，就说，“哈哈，我们那里顺子有农场，各种菜都有，也很新鲜哩。”
大婶子忽然叹口气说 ：“哎呀，我就这么一个能耐的儿子，一半是他二叔的，一半是你的了。”
春秀哈哈笑笑，不客气地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嘛，可不是一半是我的？”
二叔说：“这一半，那一半，合起来不还是你的一个儿子吗？”
三婶子却笑笑说：“哈哈，顺子，现在成了香饽饽了。你还记得小时候老队长咋骂你吗？小屁孩，不学好，在学校，你肯定不是个好学生；到社会上，你也肯定不是个好青年！”
顺子哥微笑着看一眼严向阳没说话，大婶子呛三婶子说：“你这不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有意思吗？”
三婶子也不示弱地说：“说说笑笑嘛，哪有那么多正经话说哩？”
春秀也说：“是哩，是哩，随便聊天嘛，没得关系哩！”
大婶子听着他俩一唱一和的话，眼皮子耷拉着不说话了。
二叔没在意听仨女人叽叽喳喳说的啥，他把酒盅在桌子上墩墩说：“大叔，你回来了，实现了你的心愿；今晚，我也算是实现了心愿，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能坐一块吃个大团圆饭，我高兴啊！来，咱俩喝一个，先干为敬，我喝了，你随意。”二叔说着一饮而尽，他又指着三叔跟大华哥说：“你俩也不能干坐着吧，也得表示点心意呀？”
大爷说：“行了，行了，都慢慢喝，酒，这个东西，再好，喝多了，它会上头、让人难受的，那样的话，就不好了，还是大家说说话吧。”
正如大爷说的，酒已经上了二叔的头，他脸已经微红，话也明显多起来了。他不停地说：“今儿，我高兴啊！这要是爷爷、奶奶活着看到，多好啊！就算是爷爷、奶奶看不到，要是我伯、我娘能活到现在，他们能看到我们弟兄几个仍像小时候那样坐一起吃饭，该多好哇！
“唉，实话跟你们说吧，我伯也是被抓过壮丁的人，我娘一人带着我们哥几个住在我外婆家生活，不容易啊！后来，我伯死里逃生回到家，才把我们娘几个接回家。我伯、我娘就希望我们哥几个长大成人后，能团结和睦，别像老蒋那样，自己跟自己的兄弟打仗，那是骨肉相残啊！唉——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二叔吟完有名的“七步诗”后，以手乱点着说：“你、还有你，那几年，你们跟我‘相煎’何太急’呀？你们不理解我的苦心呐！
二叔又指着三婶子说：“你，你跟丁婆娘搅和一起，骂我、欺负我、看我笑话，我不跟你一样，你以为我那是怕你，是软柿子，好捏！是吗？嗯？”二叔说着，狠瞪了三婶子一眼。
“唉——，还有你，大嫂子，我大哥在时，他咋恁怕你哩？每当咱这一大家子遇到事时，他哪一次能像个大哥一样，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为弟兄们撑撑腰？
“大嫂，到现在，你还在骂顺子哩！顺子，他是你的亲儿子，我能不知道吗？顺子，我对他是好是坏，他能分辨不出来吗？……，我大哥不在了，你是大嫂子，我们都尊重你，不过，你也要拿出大嫂的样子来，对吧！
“今天这顿饭，是咱王姓家族的第一次团圆饭，我今儿高兴啊。只要我王军子不死，我希望以后每年春节，咱们一大家子都要一起吃顿团圆饭！现在，时代变了，咱们的国家富强起来了，老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我们的心情也要跟着时代变，变得豁达开朗点，以后，谁也不要再说三道四、尽说些不着调的话了……”
春秀怕大婶子的脸面挂不住，就出马拦住二叔即兴激情的“演说”。
春秀说：“他二叔，看来你今天是真的高兴啊！哈哈，有酒助兴，你的口才可是真好哇！”
春秀说罢二叔后，又瞅着顺子哥小声说：“你二叔可能是喝多了吧？你快给他泡杯茶嘛。”
顺子哥起身去了灶伙，给二叔端了一杯茶，递到了二叔手上。
二叔说：“我喝多了吗？我没有喝多，我今儿是真高兴啊！以前，鸡鸣村的人都说大叔死了，可他却活着回来了！
“哎呀，大哥呀，我以为这辈子咱哥仨永远反贴门神——不会对脸了。可谁想到，大叔回来了，让咱们又都长大了一次，咱们又都像小时候那样，能一个饭桌上吃饭了。哈哈，你咋不喝哩，来，大哥，我敬你！”
二叔反复重说着他的人生从那艰难岁月走至今天的苦衷与喜悦！他抓起面前的酒杯，晃晃悠悠地往嘴里送，却被顺子哥给拦下了。
大华哥站起来，拍拍二叔的肩膀说：“二叔，你为咱们这个大家庭操心出力、付出了心血，我们当晚辈的都知道。今儿呀，我大爷回来了，咱们一大家子人能在一起吃团圆饭，不只是你高兴，咱全家人都高兴啊！”
三叔这才怏怏地说：“是哩，是哩，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真是没想到你大爷能又回来了，咱们都高兴。行了，二哥，过去的事，不管是对与错，都已经过去了……”
二叔强睁着他那布着血丝疲倦的眼睛说：“唉，人怕伤心，树怕伤根呐。唉，老三啊老三，让我咋说你呀？那时，你跟别人一起踮着脚看我的笑话，知道多伤我的心呐？你知道你二哥那个时候内心有多孤独吗？你知不知道我那时要不是几个孩子在揪着我的心，我早就吊死在家门前的老槐树上了？！呜呜……，呜呜……”
二叔趁了几分酒劲，终于说出了由于哥几个不和睦而受外人欺侮的苦闷与委屈！终于说出了憋在他内心几十年的痛楚！终于在大爷面前，能像小孩子一样痛哭一场！
二叔饭桌上的泪，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流下的悲喜交集的泪水！
二叔饭桌上和着泪的话，酝酿得旷日持久，他要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方，化作倾盆大雨，洒在家人的心田，淋湿他们的情感！
二叔伏在桌子上的“呜呜”涕泪之声，惹得大爷、顺子哥、大华哥跟着掉泪，就连春秀也在抹眼泪。而三叔他们却仍是木着脸，似有愧疚，却无言以对。
这时，三叔的儿子——黑子站起来，走到二叔面前说：“二伯，我现在长大了，懂事了，你不但救过我的命，你还救活了咱们全家！以后，大爷在时，我们都听大爷的；大爷不在时，我们都听你的！”
大爷擦擦泪，高兴地说：“咦，这孩子真是懂事，话说得在理！我跟你们几个说，我呀，年龄大了，以后，咱这一大家子的事，你们都要听你二叔的！”
大爷虽是瞅着黑子说的，其实，也是说给三叔他们听的。他说罢，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原以为我是被逼无奈，遭了不少难，受了不少委屈，兜兜转转，转到黄昏天快黑时才回到家！没想到啊，军子，你这娃子也过得这么不容易啊！这都怪你的爷爷、奶奶啊，种下这棵老槐树，却没有把这棵老槐树铦耍（音，为修剪之意）好，却让它长出了一些难看的枝枝杈杈……”
真没想到，大爷原来还是一个婉转的老头！他绵中带着些长辈威严的话语，婉转地把大婶子、三叔、三婶子修理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接着，大爷笑笑、缓缓气，扫一眼黑子、大华哥、顺子哥说：“以前呀，是你二叔一直在保护着你老爷、老奶种下的这棵老槐树，别看我不识字，但你二叔的意思，我懂！只要这棵老槐树在，你们的老爷、老奶就在！咱们家族的根脉就在！这以后啊，你们小哥几个长起来了，你们也要像你二叔一样，保护好咱家门前的这棵老槐树，要记得一辈一辈地传下去！”
黑子第一个举手说：“大爷，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以我二伯为榜样，世代保护着这棵老槐树！”
大爷拍着手说：“好，你娃子说的话我爱听，你二伯也爱听。”
二叔说：“黑子、顺子都是明白事理的孩子，都比他们强！别以为我喝多了，犯迷糊了，我清醒着哩，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现在啊，鸡鸣村丁婆娘、李三娃之类的害人虫都早已死了，已经没人祸害咱们了。如果还有像他们那样的人调唆，咱家保不准还会出……，唉，算了，我不说了。
“唉——我这辈子都在守着咱娘临死时交待我的话，她曾嘱咐我，要我们兄弟和睦家不散啊！今后，咱们几家人不要再扭棍别棒的了，咱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要为后辈人做出和和睦睦的样子，不要为鸡鸣村留下笑柄。
“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天，总算实现了娘的心愿，也算是我给咱娘的一个交待。大叔回来了，更是喜上加喜，咱们一大家子人终于大团圆了哇。呜呜、呜呜……”
二叔说着，竟然又像小孩子般“呜呜”地哭起来！
也许，这一天，让二叔等得太久、太煎熬、太焦心！
也许，这一刻，令他悲喜交集、感慨万端啊！
二婶子在门外听到二叔平日里从没有过的失态话语，她大声吵嚷：“你没把别人喝好，自己先喝好了；真是老没出息，你爹娘早死了，哭啥哩？顺子，快扶他去里间屋子睡觉去，我下饺子去。”
顺子哥应道：“好、好”。他又看着严向阳说：“去，帮二婶子下饺子去。”
严向阳立马站起来，离开了桌子，她快步来到灶伙，二叔和大爷的话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有些话，她能懂；有些话，她还在心里琢磨：“原来，王顺子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啊，为啥从来就没有听他说过呢？！
第三十六章
二叔向大爷介绍过他的儿孙们后，他略一沉思，顿了顿，向大爷跟前凑了凑，压低了声说：“唉，大叔，你一直没敢问，我也是不敢跟你说呀。有子啊，他就是在……，咋说呢？打个比方说吧，就是在天快亮的时候，人们快过上好日子的时候，他却不在了……”
大爷镇静地问：“是咋回事不在了？”
一旁的春秀赶紧给二叔递了个眼神，二叔轻叹了口气说：“唉，等晚些时候，慢慢跟你说吧。”
二叔又心情沉重地说：“我大婶子呢，是在云和有子都不在了以后，她因悲伤过度去逝的呀。”
二叔说到这里，替大爷难受得泪水在眼眶里直打转。
而此刻，大爷的关注点却在云姑身上，他不敢相信地问二叔：“哦哦，这么说，云是我离开家后出生的？”
二叔笑笑说：“可不是嘛，听大人们说，云是在你离开家不到半年时，大婶子生下了她。”
大爷这才内心五味翻腾着问：“那个时候，云小小年纪，为啥也不在了呢？”
二叔低沉而缓慢地回复大爷：“唉，大叔，一言难尽啊，还是攒以后吧，等机会，我慢慢地给你说。”
大爷双手抱住头，老泪纵横地说：“唉，都怨我是胆小鬼，都是我造下的孽啊！我要是也能像你伯、你二叔、你大舅那样，早点从国民党的战场上逃回家就好了，也不至于使他娘仨都早早地离世了哇……”大爷说到这儿，竟然像小孩子一样呜呜地大哭起来。
门外，二婶子听到他们在聊有子叔、云姑、大奶和大爷呜呜的哭声，她又心惊肉跳地害怕起来，他连往屋子里看都不敢看一眼，只听她大声嚷嚷：“顺子不是明天要走吗？看还有啥事需要安排的……”
二叔听到二婶子的提醒， “噢噢”地应着，他看下手表说：“已三点多了，顺子，原说明天中午，叫你妈、你大哥、你三叔他们一家人都过来，一起陪你大爷吃个大团圆饭哩，没想到，你明早起来就要回去，更没想到你要带上你大爷一起走。
“要不，这样吧，你快去把你大哥找回来，让你三叔、黑子也都过来，先跟你大爷见个面，然后，咱们陪他一起去你大奶、有子叔的坟上；让向阳过来陪你二婶子做晚饭……”二叔正跟顺子哥说哩，又指着二婶子说：“一会儿，你就去地里割捆韮菜、择择，让向阳跟你一块包饺子吧。”
二婶子没吭声，二叔又对顺子哥说：“对了，你去叫你三叔时，让你三婶子在她家拌几个凉菜，晚上端过来，咱们一起喝两盅。”
顺子哥依二叔的安排，回到后院他妈家，看到严向阳跟他挤挤眼，他知道他妈肯定又是不高兴他在二叔家了。他笑问：“妈，你中午吃啥饭了？”
“你吃饱、喝足了，还管你妈干啥哩？”大婶子黑着脸开始数落顺子哥，顺子哥怕严向阳在跟前难堪，就说：“你去前院吧，二叔让你帮二婶子饱饺子哩。”
大婶子一听，立时火冒三丈，“噢，他王军子让你围着他转还不知足，还叫你媳妇也去帮她家干活儿？”
严向阳听大婶子这样说，愣在那里了。顺子哥推了她一下，她赶忙溜到门外，向前院二叔家走去。
顺子哥哄大婶子说：“妈，看你说得儿子像是多不孝敬你哩？我哪敢不管你？你不去我那里，你嫌她妈整天打扮得像妖精一样，你跟她妈合不来，我有啥办法。我只能给我大哥开工资，让他在家侍侯、养你啦。”
“嗯？你说啥呀？你给你大哥开工资了？”
“是呀，一月给他两千。这叫有钱出钱，没钱出力啊！”
“嗨，我说他整天去王村坐赌场，他哪来的钱？你这哪里是养我，是在养他赌博啊！以后，你别给他钱了，把钱给我。”
顺子哥不以为然地笑着说大婶子：“哈哈，哎呀妈呀，我要是把钱给你？你咋去买吃、买喝、买生活用品啊？”
大婶子一时无话，她却将话题一转说：“行了，行了，就先不说这些了，你说，谁让你把你大爷带你那里的？是王军子吗？他家儿子咋不养你大爷哩？”
顺子哥一本正经地说：“妈，这个事情你就不要管恁多了，这是我自己愿意的。”
大婶子气昏了头说：“你翅膀硬了不是？还不让我管了，我偏要管！论小一辈的哥几个，你在头，还是在尾啊？”
顺子哥笑弯了腰说：“哈哈，我不在头，我大哥在头啊？要不，让我大爷来咱家，让他先养？”
大婶子听顺子哥成心气她，她轮起拐棍就朝顺子哥扔了过去。哪知，顺子哥双手一接，又递给大婶子后，他严肃地压低了声音说：“妈，我实话跟你说吧，养我大爷这个事呀，那是我应该的，你知道吗？”
顺子哥说到这儿，迟疑了一下说：“唉，算了吧，我不想跟你多说了，你就不要再搅和这个事了。你该向我三婶子学习，人家早就跟我二叔家和睦了。她家做好吃的，还要给我二叔家送一些。哪像你？都躺床上了，还在计较过去哩。再说了，过去，也是你跟我二婶子爱吵仗，我二叔那一点对不住咱家了？我伯不在时，我回来得晚，那不是我二叔跑前跑后地帮着处理了好多事情吗？”
大婶子又岔话题说：“哼，你三婶子，我向她学习，学习她啥？见风驶舵个家伙！她为啥跟老二家好了，你知道不？我跟你说呀，还不是因为王军子在县城工作的时候，她家黑子一天夜里突然得了急症，肚子疼得在地上直打滚，王军子接到咱们大队部打去的电话，他找了个车回来，连夜把黑子送到县医院才抢救过来的……”
“是啊，你只知道我二叔救了我三婶子儿子的命，却不知道我二叔也救过你的儿子啊！我这么跟你说吧，我要不是打小就跟着我二叔学习，我能有今天的思想和眼界吗？嗨，算了吧，不说了，跟你说，你也听不懂。晚上，你换身干净一点的衣服，去我二叔家看看我大爷，然后，咱们三家，不，应该是四家，哈哈，也可以说是五家吧，咱们一起吃团圆饺子饭！”
顺子哥说着离开了大婶子，他去三叔家，向三婶子交待了晚饭的事情，就跟三叔、黑子一起来到二叔家。
顺子哥摸摸脑袋，噢，还有我大哥哩。“黑子，你骑车去王村把大哥叫回来，就说有急事，让他快点，跟你一起回来，直接来二叔家。”
二叔听着顺子哥交待黑子的话，忽然又想起来了啥事一样，他没说话，用手挠挠头说：“大叔，你看这样行不？把在家中的人都叫来，咱们先照张全家福吧。”
大爷说：“行啊，好！我这辈子还没在家里照过像哩。”
顺子哥一听，赶紧示意严向阳，他俩一块回了后院，去帮大婶子换衣服、收拾轮椅。
三叔干脆就站在二叔门前，向三婶子大声喊道：“唉——，你出来一下——，听到没有——”
三婶子听到三叔的叫声后，站门前应道：“咋了，扯着嗓子叫啥哩，正忙着做菜哩。”
三叔笑着说：“你先过来，照相哩！”
三婶子一扭她那胖身子边回屋边应道：“哦，知道了。”
大婶子在病中，坏情绪使她那张本就瘦小的脸，看起来更加憔悴难看。她极不情愿地被顺子哥推到了二叔家门口，二叔忙站起来迎道：“大嫂，咱大叔回来了。”
二叔又转身向大爷介绍说：“这是我大嫂，顺子他妈。”
春秀一听二叔说“顺子他妈”，她下意识地跟大婶子打招呼，又向大爷打哈哈地说：“这是我亲家母。”
大爷“哈哈”两声说：“你亲家母（的身体）不如你呀。”
本觉得不如人、又嫉妒她亲家母春秀被自己的儿子顺子养得满面放光的大婶子，听到大爷这样说她，她强按下心中的恼火，不紧不慢地说：“大叔是出过远门的人，好眼力啊，我这病中之人，咋能跟人家活蹦乱跳的人相比？”
顺子哥了解大婶子说话生硬，怕伤着了严向阳，他拽了一下严向阳说：“走，咱俩回屋搬凳子去。”
顺子哥边说边回头对二叔说：“二叔，你安排我大爷坐中间，然后，大家按顺序坐下，都四点多了，咱们都抓紧点。”
黑子的自行车后带着大华哥来到二叔门前，二叔开腔就痛批大华哥说：“这小弟兄几个就数你大，还不让人省心，一出去，就不照家门了？干啥去了？腰里装几个烧钱，都输光了，你跟你妈喝西北风啊？”
显然，二叔没拿自己当外人，他是在替大叔管教大华哥哩。大婶子听着，虽然说不出啥，但她的内心却厌恶二叔管教她的儿子们，她只是大声吭吭两声，瞪了大华哥一眼，啥也没说。
顺子哥和严向阳一人拎两把椅子出来了，三婶子赶紧接过严向阳手中的椅子说：“哎哟，你大爷好有福气呀，这一回来，还撞上了孙娃媳妇、更有漂亮的亲家母啊！”
听听，三婶子利害的嘴巴不减当年啊，一句话能和多少个人打了招呼啊！气得病恹恹的大婶子铁青着脸不说话。
春秀赶紧站起来说：“早听说三亲家母嘴巴会说，今天一见，真是不一般呐……”
好家伙，两人真是棋逢对手了，把个大婶子妒得自个摇动着轮椅向大爷身边靠拢，她在强势地告诉所有人：“我是大门媳妇，大叔身边的位置是我的。”
二叔说：“来来，都快点，各就各位。”
二婶子不高兴地说：“谁知道自己坐哪里，你还恁洋气哩，‘各就各位’。”
“大叔和大嫂已经坐中间了，来，你挨着我坐，老三挨着大嫂坐，一家人挨着一家人，以此类推，就这点小事，要眼干啥哩。”二叔着急发火地说。
爱出风头的三婶子说：“好好，我挨着老三，黑子站我们后边。”
二叔说：“对呀，顺子……”
还没等二叔说完，顺子哥推着严向阳、和豫已经跑到了大爷和大婶子的后面了站着了。
突然，二叔看到春秀，他说：“哎哟，还有你呢！”
春秀依着那棵老槐树说：“我不能，那是你们一家人的全家福。”
二叔说：“看看，你又外气了？你也不是外人啊，也是一家人嘛。来来……”
二叔说着，看看顺子哥，但二叔马上否定了。二叔心说，不行，虽说他们是一家人，可春秀那么大年龄了，不能让她站他们后边啊。二叔马上作出了决定，他让二婶子站起来，他把二婶子的椅子向右边挪挪，又把自己的椅子向右边挪挪，给春秀腾出了一个挨着大爷和二叔的位置，顺子哥赶忙拿把椅子放好，让春秀坐下。
春秀扫一眼几个婶子的脸，仍是不好意思地辞让说：“谢谢你们的好意，我还是免了吧。”
大爷按奈不住了，他半开玩笑地说：“你是见外了，还是嫌我又老又丑，不愿跟我坐一起？”
春秀说：“哪里哟，好，好，那我这次真是来巧了，也算你们王家人了？”
“是哩，来得早，不如来得巧。我们王家呀，这辈子是第一次照全家福，正好被你赶上了，你说巧不巧？”二叔激昂地说着，也不知二婶子心里那个酸涩哟。
三婶子哈哈笑笑说：“缘分，这都是缘分，咱王家又添了一口人呐。”
其实，三婶子，就连大婶子说上，她们哪里知道顺子哥的丈母娘——春秀就是三阎王曾经的老婆啊！
那个被老山羊牴死了的三阎王李三娃，他欺负了大奶、有子叔一辈子，谁也没想到，风水轮流转，这兜兜转转，春秀却跟王家有着难解之缘！此刻，大爷的话，让春秀心生感慨，对大爷突然有着一股莫名的好感！
顺子哥把他的手机固定在他车的后备箱顶端，就像是放到了一个三角架上。他设置好时间，赶紧跑回他的位置上，他大声说：“都笑笑啊，都说茄子啊。”
随着手机闪光灯的咔咔声，顺子哥的手机连拍下了大爷一大家子的全家福。
顺子哥点开，他哈哈哈大笑不止，也不知道是谁的啥表情惹得他那样开心。
二叔扭头对二婶子说：“你照看着做饭吧，我们几个上坟去。”
“顺子，你开车吧，拉上你大爷。”二叔说着，瞅瞅大爷。
大爷说：“不用，我身体好着呐，我能走得动。”
大婶子不高兴地瞪了二叔一眼，二叔只当没看见，他挥挥手说：“那好，咱们走吧。顺子，你照看着你大爷一点。”
二叔带着大爷、顺子哥他们去鸡鸣村南边大奶和有子叔的坟上去了。
严向阳把大婶子推到了后院，她说：“妈，你先歇着吧，晚上，等二婶子那边的饭做好后，我再推你到前院去吃饭。”
不料，大婶子却说：“前院的饭香，是吗？”
严向阳一愣，马上改笑脸说：“哎呀，妈，看你想哪里了，这不是我大爷回来了，大家一起吃团圆饭嘛。”
“就是吃团圆饭，也理当在后院吃啊？为啥要在他王军子家吃哩？你和顺子在他家忙前忙后的，这是拿粉在擦他王军子的脸！”
“哎呀妈呀，你为啥要这样想呢？咱王姓一大家子是我二叔在撑着，我跟顺子是晚辈人，也就是跑跑腿。行了，先不跟你说了，我先去前院帮二婶子包饺子啦。”
严向阳感到大婶子有些不可理喻，她嘴上应着，却蹬蹬蹬，一溜烟去前院了。
大婶子自个出气似的嘟囔着：“去前院，去前院，小心你妈那个老家伙被粘在了前院那棵老槐树上了！”
二叔、大爷、三叔他们来到南边的地里，大奶、有子叔的坟墓在鸡鸣村土地流转过程中，坟头都被夷为了平地，只见一丛芙蓉花树仍在夏风中摇曳。它们万没有料到，几十年后，竟有人来看它们、抚摸着它们的枝条、茎叶，为它们掸去经年累月岁月中的风霜雨雪和寂聊尘土，并且这个人是大奶活着时朝思暮想的大爷！是大爷和二叔带着他们一大家子人来看她和有子叔了。
当然，还有躺在他俩附近的老爷、老奶！可遗憾地是，就连二叔也已经不知道老爷、老奶的坟墓在哪里了，他们只能站在大奶和有子叔坟墓的附近，向周围望一望、找一找了。
大爷在心中默默地向老爷、老奶致歉，他后悔自己踏上一条不归的船，在生命即将油枯灯灭时才找回了家！
同时，大爷又在跟大奶交谈：“有子娘呀，我历尽千辛万苦回来看你，是希望有生之年能再见上一面，可你却带上有子和云，早走了哇，你若地下有知，你就让那芙蓉枝给我点点头罢……”
大爷看见那芙蓉枝叶在欢快地向他点头，他积压已久的生命委屈与思乡之情，突然像开闸的河流般涌向他的胸腔、冲向他的头颅，挤出他的眼眶，化作了他人生命运的倾盆大雨，洒在了大奶和有子叔的坟地，浇灌着那丛与大奶和有子叔相依做伴的芙蓉花树！
二叔见大爷嘤嘤哭泣，他再也抑制不住自己的情感，他一把抱住大爷哭着说：“大叔，都是我当侄子的不好，没有照顾好我大婶子、有子和云呐……”
三叔不着调地劝他俩说：“行了，你俩都不要伤心了，这老话说过，人的命，天注定；还说，生有地儿，死有处儿。这是谁也没有办法的事儿。大叔，你年龄大了，多注意身体吧。”
顺子哥也说：“是啊，大爷，你俩跟我二叔年龄都大了，你们都得注意保重自己的身体，大奶和有子叔、云姑都已经过世多年了，再伤心也没用了，你还是想开点吧。你不是说过，你回来之前，你跟县城的李老伯都想好了，家人，健在，更好；不在了，也要接受现实嘛。你这样，要是伤坏了身体，多不好呀。”
二叔抹抹泪眼说：“唉，我也犯糊涂了。对呀，大叔，顺子说得对。大叔，伤心之地，不可久留。走，咱们回家吧。”
顺子哥见大爷依依不舍地拽着芙蓉树的枝条不肯撒手，他扭头对二叔说：“那时，我年龄还小，吃不准你为啥让我去东边老井旁挖三棵芙容根埋在有子叔的坟地。”
二叔笑着问：“你现在懂了？”
顺子哥 “嗯嗯”地应着，其实，他仍不甚了了二叔的用意！
大爷干脆揪下一根短小的芙蓉枝条，认真地看了看、嗅了嗅，然后揣进了他的裤兜里了。
夏天的傍晚来得迟，快七点了，西边天空的太阳，仿佛仍在眷恋着山这边鸡鸣村的人家而不肯下山。它那圆圆的笑脸，犹如大奶新婚夜第一眼看到大爷那样地款款深情，然而，大奶却是带着“君子于役，不知其期”的无限愁怨而离去了。
大奶啊，你可感知到，在这“鸡栖于埘、日之夕矣”之时，你曾经日思夜盼的大爷，他果真如你念叨的那样，他虽然倒下了，但他确实没死；他虽经历了九曲十八弯，但最终还是回来了，他回到咱鸡鸣村了，他来看你和有子叔来了，你如感知到了，就安息吧！别再像早年那个夏夜，你望着星空，心说，“这牛郎与织女，天上有，地上也有啊……”
大爷一只手插在裤兜里，扔在攥着那芙蓉枝条，仿佛攥着了有子叔小时候胖嘟嘟的小手！
又仿佛是大奶眼睛瞎了之后，找不到家时，大奶伸出的那只求援之手啊！
更仿佛是大陆家乡在漫漫岁月中，一直牵着他的那只手！
顺子哥看到大爷走路时腿有些发软，他赶紧上前搀扶住大爷，黑子也赶紧去搀住大爷的另一只胳膊。
大爷叹口气，自我安慰说：“唉，我也算是见到爹娘和她娘们了，这总比我把这老骨头扔在台湾强吧？”
二叔忙劝大爷说：“是哩，这天下的事儿啊，哪有十分圆满的？就像月亮不能常圆一样！你这样想想，就不会太伤心了。”
大爷应道：“嗯嗯，是哩，是哩。我能有你们和我这些孙子们照顾，也是一样的。”
三叔也说：“可不是嘛，咱鸡鸣村现在就剩下咱们这一大家子人了，这一大家子人，还能养活不了你，你就放心吧。”
二叔他们跟大爷一路聊着，慢悠悠地回到了家。
二叔见酒菜已摆放到桌上了，他让大爷坐了上位后，指着春秀说：“哎，不对呀，你才是客人呀，这上位应该你坐才对。”
春秀笑着说：“哪里哟，大叔是长辈，又是刚回到家，这上位理应是大叔的。”
大爷打趣春秀说：“咋了，不叫亲家公了？”
“哈哈，我错了，我错了。”春秀嘻哈着给大爷道歉。
“要不，这样吧，你挨着大叔的右边坐，你俩平起平坐哟。”
二叔趁了给春秀安排座位，第一次跟春秀开了如此含蓄的玩笑。这玩笑，春秀听得懂，顺子哥听得懂，但大爷不一定能懂，尽管他对春秀似乎有着一见钟情之情愫，但不知他敢不敢大胆向前迈出一步地思考二叔这句玩笑话！
“顺子，把你妈推到左边来，你伯不在了，这个位置就是你妈的。”二叔说罢，大婶子面无表情，也没有说话，顺子哥就把大婶子推了过来。
二叔又指着顺子哥的媳妇严向阳说：“向阳，你去右边挨着你妈坐，你虽是晚辈，但你很少回咱鸡鸣村，剩下的，我就不管了，你们随便坐吧。”
二叔话音落下，严向阳懂事地说：“这个位置是二叔的，我可不敢坐。”她说着，赶快往门口的顺子哥身边跑去。
顺子哥一把拉住她说：“好，你跟和豫就坐我身边吧。黑子，来，咱哥俩坐一条板凳上，咱俩负责去灶伙盛饭、跑腿。”
二叔说：“行行，那老三媳妇挨着向阳妈坐吧，老三挨着你媳妇坐，我挨着大嫂子坐，就这样吧。”
严向阳忽然说：“嗨，二叔，你也太偏心了吧，那二婶子和两个小孙子阳阳、明明呢？”
“算了算了，就这样吧，已经坐不下了，就让她带着两个小孙子外面石条桌上吃吧，一样的。”二叔瞅着外面的二婶子说。
本不想上桌的二婶子说：“你们快坐吧，我一会儿等着下饺子哩。”
春秀朝门外的二婶子大声叫道：“二亲家母，那就辛苦你了。”
二婶子应春秀道：“辛苦、命不苦啊！你们该吃吃、该喝喝吧。”
顺子哥打开一瓶卧龙玉液说：“这是我二叔收藏了十多个年头的酒了，这是咱们家乡的名酒，你一定要多喝两盅啊！”
大爷说：“喝、喝，今儿一定多喝两盅。”
顺子哥把各人跟前的酒盅斟满回到坐位上后，二叔首先举起酒盅说：“来，都端起酒盅，咱们一起欢迎大叔回家，同时，也欢迎亲家母来咱鸡鸣村。”
于是，大家一起举起了酒盅，一饮而尽！
而大婶子呢，只是把酒盅举了举而没有喝，因她有病，大家只当没有看见。
大爷又举起酒盅说：“感谢我的侄子、侄媳、孙子、孙媳们接我回家，还为我做了这么一大桌子的菜。”
大爷说罢，又笑看着春秀说：“感谢你也能去县城接我回家。”大爷举起洒盅，就去碰春秀的酒盅，春秀大方而得体地跟大爷的酒盅碰得咯啷啷清脆而响亮。”
爱显摆的三婶子不失时机地说：“来来，这是我做的几个凉拌菜，都尝尝，这两个是荆介拌黄瓜和蒜泥拌苋菜、那两个是青椒拌长豆角和白糖西红柿。我跟你们说呀，这菜可都是刚从地里摘回来的，新鲜着哩，你们都尝一口吧，保准清香满口。
三婶子是外交高手，年轻时，她曾跟着丁婆娘不学好，光念歪经，把王姓一家人搅得鸡飞狗跳，就连二叔这样的正人君子，也没少被她骂。后来，硬是二叔的一身正气和一心要扶正家风的亲情观念，压倒了她的邪气。正如大婶子说的那样，特别是黑子得急症那年，若不是二叔连夜找车回来送黑子去医院抢救，才感动了她，她能这样和睦地跟大家做这几个凉拌菜吗？这正是“山林行医不辞苦，老虎野兽也感动”啊！
随着年龄的增长，三婶子的脾气收敛了不少。虽说平日里她们妯娌三个仍少言语往来，但各自心中都有数，都不再像年轻时那样火星子点着，就烧个没完的脾气了。
三婶子说着，夹起几根荆介送到春秀面前：“亲家母，你尝尝这个地道的菜，保准你没吃过哩。”
春秀接过，刚送到嘴边，就说，“哈哈，我们那里顺子有农场，各种菜都有，也很新鲜哩。”
大婶子忽然叹口气说 ：“哎呀，我就这么一个能耐的儿子，一半是他二叔的，一半是你的了。”
春秀哈哈笑笑，不客气地说：“一个女婿半个儿嘛，可不是一半是我的？”
二叔说：“这一半，那一半，合起来不还是你的一个儿子吗？”
三婶子却笑笑说：“哈哈，顺子，现在成了香饽饽了。你还记得小时候老队长咋骂你吗？小屁孩，不学好，在学校，你肯定不是个好学生；到社会上，你也肯定不是个好青年！”
顺子哥微笑着看一眼严向阳没说话，大婶子呛三婶子说：“你这不是哪壶不开、专提哪壶，有意思吗？”
三婶子也不示弱地说：“说说笑笑嘛，哪有那么多正经话说哩？”
春秀也说：“是哩，是哩，随便聊天嘛，没得关系哩！”
大婶子听着他俩一唱一和的话，眼皮子耷拉着不说话了。
二叔没在意听仨女人叽叽喳喳说的啥，他把酒盅在桌子上墩墩说：“大叔，你回来了，实现了你的心愿；今晚，我也算是实现了心愿，咱们这一大家子人能坐一块吃个大团圆饭，我高兴啊！来，咱俩喝一个，先干为敬，我喝了，你随意。”二叔说着一饮而尽，他又指着三叔跟大华哥说：“你俩也不能干坐着吧，也得表示点心意呀？”
大爷说：“行了，行了，都慢慢喝，酒，这个东西，再好，喝多了，它会上头、让人难受的，那样的话，就不好了，还是大家说说话吧。”
正如大爷说的，酒已经上了二叔的头，他脸已经微红，话也明显多起来了。他不停地说：“今儿，我高兴啊！这要是爷爷、奶奶活着看到，多好啊！就算是爷爷、奶奶看不到，要是我伯、我娘能活到现在，他们能看到我们弟兄几个仍像小时候那样坐一起吃饭，该多好哇！
“唉，实话跟你们说吧，我伯也是被抓过壮丁的人，我娘一人带着我们哥几个住在我外婆家生活，不容易啊！后来，我伯死里逃生回到家，才把我们娘几个接回家。我伯、我娘就希望我们哥几个长大成人后，能团结和睦，别像老蒋那样，自己跟自己的兄弟打仗，那是骨肉相残啊！唉——
‘煮豆燃豆萁
豆在釜中泣
本是同根生
相煎何太急’
二叔吟完有名的“七步诗”后，以手乱点着说：“你、还有你，那几年，你们跟我‘相煎’何太急’呀？你们不理解我的苦心呐！
二叔又指着三婶子说：“你，你跟丁婆娘搅和一起，骂我、欺负我、看我笑话，我不跟你一样，你以为我那是怕你，是软柿子，好捏！是吗？嗯？”二叔说着，狠瞪了三婶子一眼。
“唉——，还有你，大嫂子，我大哥在时，他咋恁怕你哩？每当咱这一大家子遇到事时，他哪一次能像个大哥一样，能站出来说句公道话？为弟兄们撑撑腰？
“大嫂，到现在，你还在骂顺子哩！顺子，他是你的亲儿子，我能不知道吗？顺子，我对他是好是坏，他能分辨不出来吗？……，我大哥不在了，你是大嫂子，我们都尊重你，不过，你也要拿出大嫂的样子来，对吧！
“今天这顿饭，是咱王姓家族的第一次团圆饭，我今儿高兴啊。只要我王军子不死，我希望以后每年春节，咱们一大家子都要一起吃顿团圆饭！现在，时代变了，咱们的国家富强起来了，老百姓的日子都好过了，我们的心情也要跟着时代变，变得豁达开朗点，以后，谁也不要再说三道四、尽说些不着调的话了……”
春秀怕大婶子的脸面挂不住，就出马拦住二叔即兴激情的“演说”。
春秀说：“他二叔，看来你今天是真的高兴啊！哈哈，有酒助兴，你的口才可是真好哇！”
春秀说罢二叔后，又瞅着顺子哥小声说：“你二叔可能是喝多了吧？你快给他泡杯茶嘛。”
顺子哥起身去了灶伙，给二叔端了一杯茶，递到了二叔手上。
二叔说：“我喝多了吗？我没有喝多，我今儿是真高兴啊！以前，鸡鸣村的人都说大叔死了，可他却活着回来了！
“哎呀，大哥呀，我以为这辈子咱哥仨永远反贴门神——不会对脸了。可谁想到，大叔回来了，让咱们又都长大了一次，咱们又都像小时候那样，能一个饭桌上吃饭了。哈哈，你咋不喝哩，来，大哥，我敬你！”
二叔反复重说着他的人生从那艰难岁月走至今天的苦衷与喜悦！他抓起面前的酒杯，晃晃悠悠地往嘴里送，却被顺子哥给拦下了。
大华哥站起来，拍拍二叔的肩膀说：“二叔，你为咱们这个大家庭操心出力、付出了心血，我们当晚辈的都知道。今儿呀，我大爷回来了，咱们一大家子人能在一起吃团圆饭，不只是你高兴，咱全家人都高兴啊！”
三叔这才怏怏地说：“是哩，是哩，今儿是个大喜的日子，真是没想到你大爷能又回来了，咱们都高兴。行了，二哥，过去的事，不管是对与错，都已经过去了……”
二叔强睁着他那布着血丝疲倦的眼睛说：“唉，人怕伤心，树怕伤根呐。唉，老三啊老三，让我咋说你呀？那时，你跟别人一起踮着脚看我的笑话，知道多伤我的心呐？你知道你二哥那个时候内心有多孤独吗？你知不知道我那时要不是几个孩子在揪着我的心，我早就吊死在家门前的老槐树上了？！呜呜……，呜呜……”
二叔趁了几分酒劲，终于说出了由于哥几个不和睦而受外人欺侮的苦闷与委屈！终于说出了憋在他内心几十年的痛楚！终于在大爷面前，能像小孩子一样痛哭一场！
二叔饭桌上的泪，是他生命中第一次流下的悲喜交集的泪水！
二叔饭桌上和着泪的话，酝酿得旷日持久，他要在合适的时候、合适的地方，化作倾盆大雨，洒在家人的心田，淋湿他们的情感！
二叔伏在桌子上的“呜呜”涕泪之声，惹得大爷、顺子哥、大华哥跟着掉泪，就连春秀也在抹眼泪。而三叔他们却仍是木着脸，似有愧疚，却无言以对。
这时，三叔的儿子——黑子站起来，走到二叔面前说：“二伯，我现在长大了，懂事了，你不但救过我的命，你还救活了咱们全家！以后，大爷在时，我们都听大爷的；大爷不在时，我们都听你的！”
大爷擦擦泪，高兴地说：“咦，这孩子真是懂事，话说得在理！我跟你们几个说，我呀，年龄大了，以后，咱这一大家子的事，你们都要听你二叔的！”
大爷虽是瞅着黑子说的，其实，也是说给三叔他们听的。他说罢，长叹了一口气说：“唉——，我原以为我是被逼无奈，遭了不少难，受了不少委屈，兜兜转转，转到黄昏天快黑时才回到家！没想到啊，军子，你这娃子也过得这么不容易啊！这都怪你的爷爷、奶奶啊，种下这棵老槐树，却没有把这棵老槐树铦耍（音，为修剪之意）好，却让它长出了一些难看的枝枝杈杈……”
真没想到，大爷原来还是一个婉转的老头！他绵中带着些长辈威严的话语，婉转地把大婶子、三叔、三婶子修理得羞愧地低下了头。
接着，大爷笑笑、缓缓气，扫一眼黑子、大华哥、顺子哥说：“以前呀，是你二叔一直在保护着你老爷、老奶种下的这棵老槐树，别看我不识字，但你二叔的意思，我懂！只要这棵老槐树在，你们的老爷、老奶就在！咱们家族的根脉就在！这以后啊，你们小哥几个长起来了，你们也要像你二叔一样，保护好咱家门前的这棵老槐树，要记得一辈一辈地传下去！”
黑子第一个举手说：“大爷，请你放心，我们一定以我二伯为榜样，世代保护着这棵老槐树！”
大爷拍着手说：“好，你娃子说的话我爱听，你二伯也爱听。”
二叔说：“黑子、顺子都是明白事理的孩子，都比他们强！别以为我喝多了，犯迷糊了，我清醒着哩，我心里跟明镜似的。现在啊，鸡鸣村丁婆娘、李三娃之类的害人虫都早已死了，已经没人祸害咱们了。如果还有像他们那样的人调唆，咱家保不准还会出……，唉，算了，我不说了。
“唉——我这辈子都在守着咱娘临死时交待我的话，她曾嘱咐我，要我们兄弟和睦家不散啊！今后，咱们几家人不要再扭棍别棒的了，咱们都是快入土的人了，要为后辈人做出和和睦睦的样子，不要为鸡鸣村留下笑柄。
“唉，我费了九牛二虎之力，今天，总算实现了娘的心愿，也算是我给咱娘的一个交待。大叔回来了，更是喜上加喜，咱们一大家子人终于大团圆了哇。呜呜、呜呜……”
二叔说着，竟然又像小孩子般“呜呜”地哭起来！
也许，这一天，让二叔等得太久、太煎熬、太焦心！
也许，这一刻，令他悲喜交集、感慨万端啊！
二婶子在门外听到二叔平日里从没有过的失态话语，她大声吵嚷：“你没把别人喝好，自己先喝好了；真是老没出息，你爹娘早死了，哭啥哩？顺子，快扶他去里间屋子睡觉去，我下饺子去。”
顺子哥应道：“好、好”。他又看着严向阳说：“去，帮二婶子下饺子去。”
严向阳立马站起来，离开了桌子，她快步来到灶伙，二叔和大爷的话还一直萦绕在她的脑海里，有些话，她能懂；有些话，她还在心里琢磨：“原来，王顺子家还有这么多的故事啊，为啥从来就没有听他说过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