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日上班,打一荷塘旁走过,“从小荷才露尖尖角”到“映日荷花别样红”,我的目光每每都要游移进那叠合如盖无穷碧的莲叶中,感受荷叶的碧婉情致,寻找荷花的芳容。
终一日,一支含苞欲放的荷花羞怯怯地亭亭玉立在碧叶中间,粉荷的那妩媚与清高,曾吸引了无数过往路人的目光,直到她在月白风清之夜悄悄开放后,在晨光的映照下,在晨风的吹拂中,更是仪态万方,清香四溢。此景此情,使我不能不忆起那个“渐去渐远渐无穷”的故事。
那年,我十五岁,初中毕业闲居在家。她叫青青,是上山下乡的知青。因我爹是生产队长,所以,他和另外三名知青就住在我家的厢房里。
一日,家中无人,她俨然大姐姐般十分郑重地对我说:“大山,你不要太苦闷,凭你写得的一手好字和不凡的文采,日后,你定会有出息的。不然,我回城给我爸说一声,给你找个临时工干干?”我木然地摇摇头,什么也没有说。
不久,她回城了。
半月后,她回来了。她给我家带来三十斤粮票和一些旧衣物。另外,还特意给我一双皮鞋。那鞋分明是新的,她却说是她哥哥穿过的。
那时的我,大有饿死不吃“嗟来之食”之志,硬是不愿穿她给的皮鞋。
她伤心得哭了。
我却无动于衷,不懂她的哭。
记得在一个月皎风爽、夏虫唧唧的夜晚,我攀到家门前荷塘边那棵弯腰枣树的枝杈上,向披着乳白色轻纱的荷塘对过望去,独享着朱自清笔下的《荷塘月色》。
我一低头,妈呀,一个人站在树下。我定睛一看,脱口说:“你吓我一大跳,原来是青青姐呀,你咋还没睡觉呀?”
她说:“我喜欢你家这一池肥硕碧绿的荷哟,睡不着,就出来走走,再多看一眼……”
她泪眼盈盈无限眷恋地说:“可惜呀,我就要回城了,我要离开这儿了……”,她向枝杈上的我摆摆手,示意我下来,又向四周看了看,压低了声音说:“大山,我跟你说,你呀,一定要等着我!明年,荷花开放时,我一定再来!”她说话时的声音,在夜的静谧中,是那样的低沉而缓慢,就像十九世纪波兰作曲家肖邦的E大调钢琴曲——《离别曲》那样,情谊厚重而缠绵,至今仍萦绕在我的心间,令我回味无穷!
果然,不几天,她就回城了。
可巧,那年冬天,我也应征入伍离开了家。
后来,听我妈说,第二年,荷花开放时,真的又来我家了,但却悻悻地走了。妈却不懂她的悻悻与怅然!
唉,在那个含蓄隽永的年月,妈怎能懂呢?
……,……
三十年来,我家门前的荷塘年年绿,荷香年年飘,却不见她的踪影,且杳无音信。
现在,我走在上班的路上,又见荷叶满塘、荷花开放,便想起“荷花开放我再来”那句话。不知是一个中年男人的自作多情,隔了岁月迟钝地了悟,还是追悔那时年少浑顿未开?
我曾在内心反复自问,为什么还要追忆那随风淡远的故事?我的心头为什么还要萦绕那句“荷花开放我再来”呢?我是在寻觅生命的旧踪迹,还是心的溶洞中,有着一条莫名的暗流在涌动?我想,概因人的心空中,都还悬着“昨夜的星辰“吧?!
答复我的,惟一池荷语,满塘荷香……
2018年8月月28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