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姐,真高
文/婉末(北京)
“嫂子,你回来了”。
“嗯,回来了。哎哟,你戴着帽子、口罩,捂那么严实,我都没认出是你。这大中午的,热不热啊?还背着包,干啥去哩?”
“哈哈,干啥去,送餐去!”
“给你老公送餐啊?咦,这一定是做啥好吃的了,要不,人家单位的午饭,没你做的香呀?”
“哈哈,嫂子,这你应该比我懂,我做的饭啊,永远都比他单位的香!”
“哦?是哩,是哩,你看我傻了呀!”
这是今中午我刚走出小区门口,碰到老王家嫂子,我跟她打哈哈的话。
她问我干啥去,我能说吗?若跟她说了实话,那岂不又要被她巧说笑话?
那是去年秋天吧,一天上午,她约我一起去商场闲逛,正好碰到合适的上衣,并且换季打折,紫色、咖啡色,两个颜色我都很喜欢,不知如何取舍,最后全买了,倒换着穿呗。
当时,我劝她:“嫂子,都说女人进商场不空手出来嘛,你也买两件吧。”
她说:“俺年龄大了,穿不着。我衣服多着哩,穿不完。”
看她不愿买,我也不能死劝。但我又知道,她总爱“关注”我的衣着,从这一点讲,我是真心希望她也能买一件。
其实,自打退休后,尤其“疫情”肆虐这两年,大多在家门口转悠,我也真没穿啥好衣服,但女人嘛,最其码要穿得干净、得体!
也真是的,那天一到家,我就把新卖的衣服洗了。第二天,我就穿了刚买的那件紫色上衣下楼了。可巧,楼下碰到老王家嫂子跟一群女人在聊天,我停下脚步,跟她们打招呼。
杨姐上下打量着我问:“上衣新买的吧?真显瘦,真好看!”
嘿,在大家七嘴八舌的附和声中,老王家嫂子却说:“是啊,她特会买衣服,就像我老家弟妹,三十几块钱的衣服,穿人家身上就是好看!”
好家伙,你听老王家嫂子嘴里蹦出来的话,是夸人?还是损人?这岂不是话里有话、弦外有音吗?
她的话,使我的脸,唰地红到了脖儿梗子。我的直脾气,被她的话“腾”地一下子给点着了火,我想直接怼回说:“嫂子,我这件衣服是三几十块钱吗?”但话到嘴边,硬是又咽回去了。遇到麻烦事,向来不会“还嘴”、不会自我圆场、自找台阶的我,碍于面子和人多嘴杂,狠看她一眼,转身就走了。
唉,女人堆里闲话多、是非多。从此,我再不与女人扎堆、闲聊天。跟老王家嫂子,也不像以前那样,深深浅浅啥都说了。
我边走边胡乱地回想着我和老王家嫂子那次的小过节,不觉已来到小公园的树林下。
我把背肩包放到长椅上,摘下帽子,用纸巾擦擦额头上的汗,理了理额前遮眼的头发,然后,掏出一个大塑料袋子,拎在手上,背起双肩包,向堤下那片海棠林走去。
走近那棵给了我无数欢欣与安静的海棠树,我用手抚摸它的主杆,悄声对它说:“老朋友,我来看你了。看看吧,我给你林中的小鸟送午餐来了。小鸟们在你林下吃饱了,就有劲在你的枝叶间唱歌、玩耍、蹦跳,你开心,我也开心啊!”
我边说边抓出一把馒头片,向鸟儿们常觅食的地儿撒去。一把,两把……,我边撒边向东边丁香林走去,嘴中仍是念念有词。
我弯下腰,刚从那片低矮的丁香丛中穿过,不觉来到丁香林东边的银杏林下,我一抬头,吓得我惊叫:“哎哟妈呀,嫂子,你吓我一大跳哩,你咋在这儿哩?你飞毛腿啊?”
“可不是嘛,我如不是飞毛腿,我的钥匙早被你捡去了啊!”
“啊?”
我还没大听懂她的话,她从裤兜里掏出一串钥匙在我面前扬了扬说:“我刚才在这儿比划两下子八段锦,顺手把钥匙挂在树枝上,回家时,忘取了。哈哈,你看我这笨脑瓜,净忘事哩……”
她说着,抬手啪啪拍了拍她的头!
“哈哈,好家伙,别拍脑震荡了,都这把年纪了,谁不忘事啊!”
“你还年轻啊”。
她说着,向我跟前凑了凑,伸手就来拉我手中的塑料袋子,随口问道:“这是啥好东西啊?”
因袋子是黑色的,我手紧攥着口哩,她看不见,就又急问:“这大中午的,你神秘兮兮干啥哩?”
是啊,我也想问问上帝,我这是在干啥哩?到底是一种什么力量,促使我顶着大太阳,为这片林子的鸟儿们送餐,并且是专跑一趟?!这种力量,来自一种爱与被爱!但我咋跟她说呢?我跟她说,她能懂、能理解吗?
自从我又看见她时,我就知道她会问我这个问题。同时,平日爱打听事的她,是不是有意跟踪我?我正琢磨着哩,她紧追不舍的问话,突然使我对她产生了一丝反感!
但对于她的打探,我究竟咋回答呢?从来不会脑筋急转弯的我,正思忖着,突然想起来大门口碰到她时我说过的话,就又打哈哈说:“送餐啊!”
“天啊!你来这儿给谁送餐啊?是不是有相好的了?来个林中相会?”
她嘴皮子像剥蒜瓣子一样拨拉拨拉说了一大串,边说边把头又凑近塑料袋子,使劲往里看。
我怕她瞎猜,回到小区里女人堆里胡咧咧,就干脆打开塑料袋子说:“看看吧,看你的老相好吃不吃?”我反将她一军!
她看罢,拿奇怪不解的眼神问我说:“你拎这么一大袋子馒头片子干啥哩?”
“嘻嘻嘻,给老相好吃啊!我来了个顺水推舟,没有正面回答她。”
“你不便说算了,我得赶快回家做饭哩,家里还有几张嘴等着哩,哪像你,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是哩,嫂子,那你快点回家吧。”
她边走边回头看了我几眼,我干脆走上林边的长堤,走近长椅坐下了。
我掏出手机,搜索栏输入“邓丽君经典歌曲”,一点击,一首《何日君再来》悠扬的歌声响起,眼前的银杏林,在歌声中,在夏风中,飒飒起舞,这片刻的欢乐与陶醉,直给我一种久违了的遗憾!
听完了歌曲,我站起来,悻悻地望着她归去的那条路,小声抱怨道:“怎么哪儿都有她啊?”
嗨,不做亏心事,岂怕长舌妇?!我走下长堤,自我安慰着又走进那片银杏林,把剩下的馒头片和馒头渣全部撒这里了。本来,我还打算去南边的紫李林呢,她这么来插一杠子,搞得我没了心情!
初夏的正午,小公园林子里很是安静和惬意。既没有蚊虫叮咬,也没有蝴蝶纷飞、蝉声聒噪,有的只是微风吹拂衣袖或鬓发,像手中的蒲扇,柔而凉爽。若不是十二点多了,我还真想再回到长椅上坐一会儿,安静独享这片银杏林荫!
我回家啰,你们好好享用午餐吧。一只嘴里衔着馒头片的白头翁长尾鸟停在离我不远的树杈上看我,我停下脚步跟它说话,然后,它一振翅飞向了远方!
我想,鸟也像人,它也有家、有孩子在等着它吃饭哩,它嘴上叼着的馍片,也许是它送给它孩子的午餐。
它看我的眼神,分明是在感谢我呢。万物有灵啊!只是我们彼此不懂语言而已。想到这儿,我心里一阵欣慰——为我的举手之劳,为我的大中午特意来送餐!
我经过那片玫瑰园时,眼前的玫瑰花,好像都在跟我的心花比艳哩!我干脆蹲下来,掏出手机,跟玫瑰花们合影留念!
合照了粉色的,又来拍黄色的,边拍边笑自己,这五颜六色的玫瑰园,朵朵妩媚娇艳,你拍得过来吗?
我直起身,掏出纸巾,自我陶醉地擦着额头滚到两腮的汗珠子。
“哎哟,我的肖妹妹,你这是咋的啦?我跟你说,男人都那德性,你别伤心啦,不行,中午去我家吃饭去,你可别委屈了自己,你就是整天吃馒头片子,也给他省不出一座房子来,小A是他儿子,房子是大事,本是男人该操的心,咱女人能有啥法子?”
说这番话的,是高姐,她是社区居委会主任,我俩很是投缘,平日见面,家长里短的啥都聊。但现在她的兀自出现,她的这番丈二和尚的话,窘得我又出了一头汗。我赶紧又去掏纸巾,一边擦额头上的汗,一边截住她的话问道:“哈哈,高姐,这大中午的,你不做饭啊?还出来溜跶?”
“溜跶啥呀?平时恁聪明的人,真是气糊涂了?我说了半天,你真是没听出来,还是故意装聋装糊涂?我是来找你的,叫你去我家吃饭哩?”
“嗯?”我越发懵了。我脸上仿佛挂着大大的问号,吃惊得瞪大了眼睛盯着高姐,一时不知怎么说话了。
“嗨,你如真没听懂,那我就说实话了?谁叫咱俩投缘、是好姐妹哩。咱俩都是直脾气,有话直来直去……”
“嘿,你还直来直去?这绕来绕去的,还没拐七八十来个弯哩,看把我急一头大汗哩!”
“哈哈,我不说了。看来,你不像是生气了?”
“嗯?高姐,咋又不说了,你还想卖关子?不过,我先问你,我生啥气了?跟谁生气啊?”
“跟谁?还不是跟你家老头子又因为儿子结婚要买房,而他不知道操心生气呗!”
高姐说得真真似的,我抢过她的话说:“唉呀,高姐,我晕菜了,这不是以前跟你聊天瞎叨叨的话吗?”我笑着用手拍拍后脑勺。
这时,高姐顿了顿,笑着说:“没事就好!没事就好!算我啥也没说。走,回家吧。”
“不行,你刚说过,今中午要我去你家吃饭哩。”
“好好,没问题。”高姐应着我的话,扽了扽我的衣袖,我跟高姐一起向小区走去。
我边走边纳闷,就试探着问高姐:“高姐,你咋知道我在小公园?你是不是碰到……”
“对,我是在大门口碰到老王家嫂子了,她着急慌忙跟我说了一句,我不放心,就直奔小公园来了。不过,我告诉你,我刚才说的那些话,跟人家老王家嫂子没关系,她只不过是爱去小公园遛狗!”
高姐说着,特意挑了下她的眉梢。
此刻,我和高姐都停下了说话,彼此心照不宣。
紧接着,我不知哪来的机灵,赶紧说:“谢谢高姐!俗话说,远亲赶不上近邻啊!你真像是我的亲姐姐啊!你感动死我了!”
我口里谢着高姐,还双手抱住了高姐的胳膊!
高姐突然停下脚步,一脸严肃地问我:“那你跟我说实话,是不是跟小A他爸生气了?中午一人去小树林吃馒头片子?”
“哎呀,高姐,你简直像个老公安了,你怎么颠三倒四、反反复复地‘审问’呢?嗨,我要是我跟小A他爸生气了,我会去逛商场,给自己买好看的衣服;我会下馆子,爱吃啥吃啥,这老王嫂子顺口七七八八的话,你也信?”
“嗨,我刚才已经说过了,咱俩说的话,跟人家老王嫂子没关系,你别把人家想‘歪’了!再说了,你确实大中午跑小公园了,而不是在馆子里呀?”
“唉,高姐,平日里,我把你当知音,我有啥心里话,都爱跟你聊!如不是老王嫂子跟你说啥了,现在,你为啥不相信我了?”
“不是我不相信你,是你也不愿跟我说实话!”
哈哈——,哈哈——,我俩都大笑起来。我笑高姐在套我的话,高姐呢,也许在笑她像个有经验的“老公安”?
“其实嘛,高姐,真不是啥大事,也没必要不跟你说实话。但是,我跟你说了,就到此为止,免得又……”
高姐抢断我的话:“免得又七七八八的,我懂,我懂你的担心!”
“对,你懂的!知我莫如高姐!”
“我咋不知你,咱社区里,就你清高,鹤立鸡群,不爱跟别人闲聊天……”
“高姐,我接受你的批评。我是“聊”不起、躲得起还不行吗?”
“行,咋不行!其实,我也不行,也就爱跟你闲聊!”
“你可以的,你是双面胶!”
“嗯?咋听着不像是好话哩?”
“咋不是好话?我又没说你是双面间谍哟!”
“好家伙,怕什么来什么!好了,咱姐俩闹归闹,你别瞎扯一大堆而跑题了,言归正传,说说你大中午拎着馒头片子来小公园干啥哩?”
“哈哈,看来今中午你是代表老王嫂子来审问我的,你如不问个底朝天,是不肯罢休的……”
“看看,我还真成了双面……,双面啥子呀?算了,你要真不方便说,就算我没问。但你也别赖人家老王嫂子,人家也是一番好意,是担心你……,不过,也许她是想‘歪’了,我这才慌里慌张跑到小公园去找你。”高姐含糊其词、一脸严肃地摊开两手说。
“谢谢高姐的关心!说实话,真没啥不便说的秘密,你千万别生气哟。嗯?不过,要说嘛,也算是秘密!”我说着,下意识地低下了头,缓了缓,似自言自语地说。
“看看,你又卖关子了!”
高姐心急地激将我,但我还在思量中而没有很快地走出来。而后,我突然看着高姐说:“不,也确实算是秘密吧,所以,我不想说。但对高姐,我不说假话,因为你不会想‘歪’了。”
哈哈,哈哈,我俩又一阵大笑之后,高姐鼓励我说:“说吧,放心,定不会‘歪’的!”
“嗨,因为本次疫情来袭,政府曾三令五申,北京不会封城,货物储备充足,市民要做到不信谣、不传谣!可上上周末一天下午,我的微信突然收到一个紧急通知:未来三天全市静默,……,请备足三天的日用物资……,我着急了,担心出现A市那种紧张局面,就转发给了小A和小A他爸。
你也知道,小A他爸是政府的防疫干部,他提醒我说:“是谣言,不要相信!
“防疫干部不听我的,我就动员小A去买。可小A那天正开会,他担心我着急,他就给他爸发了条信息,大意是,‘不管是不是谣言,备点货也没错。我妈膝盖不大好,不要让她着急跑超市了’。
“还是他儿子的话管用!好家伙,下班后,他拉回来一大袋子菜,两袋米、两袋面,五袋馒头、三大袋子(每袋十小包)稻香村手撕面色,三包饼干、三瓶肉罐头、火腿肠、咸鸭蛋……,甚至是咸菜、辣酱之类,冰箱塞得向外“流”,还剩三袋馒头放在外边,我也忘了,结果都长黑点了,你说,我一人在家,哪能吃得着这么多东西?但这信息是我发给小A和小A爸的,怨不得人家啊!况且小A爸已提醒过我,不让我相信谣言……
“怎么办?吃又不敢吃,扔了怪可惜!我寻思着,总得让这十多个馒头发挥点作用吧,我就把皮切了扔垃圾桶了。其实,里边还没坏,我就切成了馒头片,拿小公园喂鸟吧……,就这么回事,怎么就劳你大驾,跑小公园找我了?我还离家出走了?吃馒头片子,为儿子节省买房子的钱了?联想真丰富! 唉——,这人心呐,真是深似海,不可捉摸呀。”
后边的话,我只是不乐意,而没敢说出来。
高姐听后,“噢,原来这么回事啊。你也别生气,因你没说明情况,也别怪人家想‘歪’了!不过,话说回来,分人分事嘛,当时,你也确实不便细说。
“嗨,放心,你跟我说的这些,我不会笑话你拖了你家防‘疫’干部的后腿了,更不会说防‘疫’干部带头起‘哄’了之类的!要说嘛,谣言是不可信!但那天,又不是你一人信谣,听说那天超市里鸡蛋、青菜等,都涨价了……。”
听听,高姐是谁啊?是居委会主任,工作能力就是“高”!她既给人面子,又送了台阶啊!
我不解高姐的话是在拖我下“水”,相反,还赞赏地看着高姐说:“可不是嘛,小A爸说,一棵白菜都二十几元哩,他抢了两棵,结果呢,我也不知那么贵,都放坏了,扔了……,唉,还真是不动脑子,盲跟风,进了哄抬价格坏人的圈套了,后边,哪有‘静默’啊,一切正常!高姐,你说,这些,我好意思跟老王嫂子说吗?”
高姐是聪明人,她立马意识到我话中有两层意思,一是碍于面子,不好意思说,二是再次提醒她,这个事不要外说了。
高姐拍下我的肩膀说:“吃一堑,长一智。告诉你吧,那天,我也去购物了,傻的不是你一人!放心吧,我不是东家长、西家短的那种人!
“唉,对了,你平时不是在阳台喂鸟吗?你咋跑小公园去了呢?”
“哈哈,你那么聪明,这还用问吗?”
“噢,哈哈,你真是个聪明又善良的人,一是怕时间长了馒头坏了,二是怕弄脏了楼下,是不?”
“是的,是的,再聪明,也瞒不住居委会主任高姐的眼睛啊!社区里的大事小情,你都了如指掌。比如今儿中午,我把抢来的馒头,去小公园喂了鸟……”
“哈哈,你也别有委屈,不信谣,不传谣!吸取教训,下不为例,记住了!”
我俩走到小区门口,高姐不动声色地在我肩上拍了一掌!
不,应是一“涨”!
她让同为女人的我,增涨了见识!
她让同为女人的我暗暗佩服——
高姐,真高!(约5850字)
写于2022年6月9日星期四 12:46