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籍是饥饿人的面包,知识改变命运,的确如此!上世纪八十年代末,我经过艰苦的阅读写作和努力工作,几经周折与坎坷,我从家乡豫西南的黄土路走了上城市里的柏油马路。蒙命运眷顾,我又从家乡的小城来到了首都北京,成了新北京人!
在北京工作生活的二十年间,我很少回家,因为我的家距县城约有二十里路,下了火车,转乘公共汽车回家,中途下车后,还要走五六里的路才能到家;返城时,就更困难。回想那年大年三十的归家路,至今仍让我记忆犹新、苦不堪言!
上世纪九十年代初,我还在家乡小城报社工作。那是一个雨雪交加的年三十的中午,我看完最后一个版面,连单位犒劳大家的午饭都没来得及吃,便带着一大纸箱年货,急匆匆赶上从宛城发往彭桥的长途汽车回家。因为病中的妈妈还在照看着我一岁多的儿子,我心急如焚啊!
那时,通讯不发达,我没手机,农村没有座机电话,只能在上次临回城时跟爹约好,我在邓彭公路的得子桥站下车,他骑自行车来接我。殊料,当我在得子桥站的西边下车后,凛冽的寒风挟裹着鹅毛大雪,如一张铺天盖地的白色织网,让人睁不开眼睛。我在雪地上拉雪撬般,将那大纸箱拉到得子桥站西边一个废弃的小铁房子旁避风雪,等着爹来接我。
左等右等不见爹的身影。我的双脚在雪地上焦急地踩出了两个大坑,天将要黑了,这怎么办呢?
那一刻,我懊恼地想,这一个下午,三个小时吧,如果坐火车,我已经到了郑州;如果坐飞机,我也已经到了欧洲的某个国家了。可我却仍在原地没挪窝!我为什么就不能抗着箱子走回家呀?!
懊恼归懊恼,说实话,那天下午,我一个人真的走不动。且不说我抗不动那箱子,横亘在我眼前的得子河就令我望而生畏!陡壁般的两岸河堤,在寒风中已结满了琉璃似的冰,溜滑溜滑的,我穿着高跟鞋,既下不去河堤,又爬不上河岸;跨河的小桥,仅是用几根旧木桩搭建而成,就像一位饱经沧桑老人颤颤巍巍的腿。在往常天气晴好的日子里,我每次从家里返城,爹总是要护送我走过这条河。每当我小心翼翼走过那晃晃悠悠的木桩小桥时,我总在心里发誓:如果我有经济发达的一天,我一定要在得子河上建一座小石桥,让家乡的父老乡亲们不再为过河进城而犯难!
然而,自知誓言不过是内心一时豪赌的白日梦罢了。单凭我日日伏案的工薪和零星的稿费,我的键盘是如何也敲不出一座小石桥来。那些年,因军人丈夫在哨所,儿子寄养在小“山村”妈妈家里,我每个星期天都要回家看儿子,因为路途的不易和爹送我的辛苦,我总是抱怨:“咱家祖上怎么选了这样一块风水宝地,简直是不是大山的大山人家,甚至连大山人家都不如,现在,大山里的人家也都通共公汽车了!……”
爹一听到我的抱怨就责骂我:“农家女,刚去城里几天,就嫌弃农村了?解放前,你爷挑着担子,趟过得子河,养大了我们姊妹四人;现在,我还能推着自行车走过得子河,骑车去城里置办家用。咱庄户人家的日子呀,就像田里的芝麻,它得萌芽、生长,然后才能开花、结果,哪能像城市建设那样一日千里地变化?”
那时,我很不爱听爹数落我的这些话,甚至在内心叛逆地认为:我努力跳出了“农门”,已经不是农村女了!
风物长宜放眼量!直到去年初秋回乡时,我才改变了回家路难行的愁、怨观念,我才认识到爹对过去农村生活艰辛的包容,我才感佩爹对中国农村生活以跬步力量的集聚正在向前、向好目光的长远!
我下了火车,搭乘的出租车一出县城,嗬,通往家乡的公路已非旧时相识!公路截弯取直,拓展铺建得宽阔平坦,两边树木高壮繁茂。还没等我认出通往回家的路口时,出租车司机在导航的指引下,已驶过了得子河上的杨庄大桥,我隔着车窗玻璃,回望得子河上那座石拱型杨庄大桥,心中有着说不出的愉悦与感伤!
车窗快速地为我切换着家乡农田的景象,有红薯、大豆、果园、林木等,看得出,当下家乡的农民正在与时俱进,他们已打破了传统的耕种模式,经营农田的思路已分明活泛、多样化起来了。最让我感慨的是,乡村路边竖起的“杨营”、“苏庄”那两个路标和农田里高高擎起的“夕阳红农家乐”标志牌,这分明是家乡地方政府为归乡游子高擎起的指路牌和抒写家乡旧貌换新颜的告知书!我不由在心中歌咏起了毛泽东主席的《七律·到韶山》中的诗句:“……喜看稻菽千重浪/遍地英雄下夕烟。”
当我正沉浸在家乡出新出彩变化的喜悦中时,我看到邻村的吴大伯站在“夕阳红农家乐”标志牌下正朝出租车看过来,我赶忙让司机减速。我下了车,高声叫道:“吴大伯——”
吴大伯先是一愣,继而朗声笑道:“哎哟,茉,是你回来了?!”
吴大伯看了出租车司机一眼,赶快走回大棚,捧出一大筛子草莓果递给了我:“带回去吃罢,这是咱自家种的。”
“嘻嘻,吴大伯,这草莓你留下卖钱吧,我小时候爱吃红薯叶面条!”我瞅着脚下嫩绿的红薯叶枝条垂涎欲滴地说。
“这容易!”吴大伯说着,返回大棚,拿起镰刀,走向不远处的田埂,弯下腰,一根,两根……,说话间,他已割下一大捆红薯秧笼头,递到了我的手上。
我说:“不好意思,这影响结红薯吧?”
吴大伯连忙说:“不影响!不影响!再说了,吃啥不是吃呀?”
我和吴大伯道别,走回了出租车。车上,我想起了去年初冬时节,北京的朋友邀请我去欣赏她在郊外租种的小菜园。临回城时,她薅一大袋子白萝卜让我带回家,却扔掉了萝卜樱。当时,我心疼地盯着被她扔掉的萝卜樱,眼前浮现出小时候生产队分萝卜的景象。
上世纪七十年代初,我国尚处于集体所有制经济时期。那时,农村耕地归集体所有。每一个村庄为一个生产队。生产队会把邻近村庄有水源的田地辟出来一块种菜,叫菜园,菜园由专人管理,称之为菜把儿。
每到初冬时节,那一畦一畦穿着绿上衣、白裙子的一个个大萝卜被拧掉了樱子后,就像美少女被剪掉了长发那样干练利落。攒成大堆的萝卜们,由老菜把儿掂秤,或按人头,或按人头、工分四六分法,把萝卜分到每家每户。
分萝卜的顺序,有时是抓“蛋”,有时是谁家人先到,就先分给谁家。那时,爹是生产队会计,一半是事忙,一半是因为觉悟,他根本不会为分萝卜的事儿而丢下手中的活计去跟别人家抢先后。妈妈因为腿上坐着、怀里抱着大弟、二弟而走不开,总是让我去分萝卜。我挤不过大人,最后分的萝卜是既小又长得奇形怪状的。等爹忙完事,把分的萝卜拿回家后,妈总是先骂我,再骂爹。记得一次爹笑着哄妈说:“你别吵了,小秃长个脸面胡子,亏处有补啊。今年的萝卜樱子是扒堆分的,我挑了一大堆,老菜把儿还往我筐里塞了两大捧,你不是爱吃萝卜樱面条吗?”
那年月,我跟妈一样爱吃萝卜樱面条!那天,当我看到朋友把绿得鲜亮的萝卜樱扔了时,我笑着说:“这萝卜樱扔了怪可惜的,萝卜樱面条很好吃啊!”
她说:“你喜欢吃,就拣吧。”
我放下了平日的面子与矜持,就像小时候在麦田拣麦子那样,弯腰拣拾她扔掉的萝卜樱……
正沉思默想的刹那,我小心看看手上的红薯秧笼头,重新掂量着爹曾骂我的话,我笑了:枝叶向天空,根本在泥土,初心永不变——我永远都是农家女!我依然爱着各种农家饭!我的根,永远扎在豫西南村野的黄土地上!
如今,我走在乡村振兴的金光大道上,农田作物、村人村貌一派美好的景象,使我想起了东晋著名田园诗人陶渊明的《归田园居》,随燃诗情吟咏道:自然家园财富多∕真趣乐趣歌儿多∕少小不懂真趣在∕背起行囊跻人海∕老大反想归田居∕房前屋后剜野菜∕锄禾摘豆养鸡鸭∕林下书桌一杯茶∕时代煦风习习吹∕蓝天辽阔任鸟飞∕邀约白云作朋伴∕诗唤犁铧去耕田∕秋声惊醒不算晚∕乡村振兴需点赞∕壮怀激情乡野飞∕遍地诗文我来采……(2958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