疫中贴或时间的反面（组诗）

疫中贴或时间的反面（组诗）

1

晨雾什么也不带走，青山依旧葱茏

一个人在岁月磨洗中

再也不会返回头年轻一次

我目睹一些事物消亡薄若蝉翼

有些人这一辈子只遇一次

江湖那么大啊。我们顶着的头颅有碗大的疤

我记不住众生的脸

刚记住一张又被另一张覆盖

记住了生活中的苦，玉米疙瘩，稀米清粥

我的胃提醒我记住这些味道

咀嚼一枯再枯的人间

口罩戴久了会成为脸上的胎记

我们都藏着一张星辰灼伤的脸

有太多人冲在前面

哪怕是火海，我也看到他们用触摸春天的双手

拯救枯枝用

生命托举处在危难中的人

2

如以往那样

暗夜降临时将自己抛进更黑的深处

我的身旁隐现亮了又暗的星火

随着泪珠滑落的

会在清晨嵌入一汪清泉眼中

触摸不到，看不见的

会在光亮中醒来

我偷偷地卸下湖水的妆容

再三安顿内心的汹涌

抚平涟漪，将映射的一切

还给一切

3

我要给春天的草木写信

我不怕错字病句

你长着繁花的眼睛

4

落日黄昏后

我喜欢靠近慵懒的事

终于可以卸下沉重的皮囊

怀抱星辰将自己的心河点亮

敲碎满身伤痕养一颗明月疗伤

体内翻滚的火山从未伤及无辜

泪水难觅源头，爱及死亡短暂且永恒

你哭出的珍珠借宿美好时光里

我又一次将自己放空、灌满

你触碰我一次就疼一次

我的两面长满针

5

我们于夜晚收割月亮带病的光亮

残缺总那么楚楚动人

将弥补放养在每一粒长满骷髅的星子上

凌晨一点，往我们身上取走一层死皮

或磨掉多余的刺

6

沉默是应答的坟墓

英雄是一个多么亲切的词

苟雄？

我不知道

7

这听起来便像两个极小的地方

一个在文山西畴，一个在曲靖马龙

它们是各自疆域版图上芝麻粒大小的胎记

我不能称出哪个地方在我心里

重一些，哪个地方轻一些

我也说不出爱这儿多一点

还是爱那儿多一点

两个都是故乡

盘龙江，珠江源都是我的血脉

广博一些的，还有武汉甚至中国

都是我的故乡

8

夜幕誊写着星斑

我在稿纸上一遍遍算卖姜钱

四块四毛每公斤

共有八称，第一称不到80kg

第二称...

明早封村。

哦，不是，封村口

也不是

怎么说...

她像我算姜钱那样捋了一遍

我们村明早开始村口要有人戴口罩

轮流站岗执勤

我继续算。

心颤了一下

万物将在裂缝中的阳光里逢春……

美丽的夜晚，美丽的星辰

一定会开花的

我们一直坚信

治愈我写下的诗

我写下的诗有大半截没有血肉

根系瘦弱，戴着白色口罩

我再也没有回过头追问春风从何处来

我写下的诗是旧址中的弃婴

生死未卜

天空制造云朵悲伤的泪水

万物难逃预设的命运

我写诗，没有半点人间疾苦

笔锋的肺吸进病毒

错字病句毁了诗意

我写诗，落入圈套

自己也可以绑架自己，关押，处置

我写诗，心是瞎的，眼睛所能及

是善良的骗术

我写诗，肉身下陷，在泥潭拼命挣扎

我写诗，黑夜轮番附体

我写的诗被锯齿所伤

在遗忘与铭记的渡口借机缝合

我写诗和我一样废物

纸上有人呐喊，喊声

吓晕逃窜的冠状之物

人间大病初愈，我写诗

写下最后一行

（我欺骗了我，它们暗自繁殖）

这并不是最后的结局。

空菜地

在院子里筛捡红豆

野麻雀等了一个晌午

回屋烧姜茶喝

新闻播报着最新疫情

我的心颤了一下

杯中热茶还不凉

广播再次播报防疫须知

王叔的普通话较昨日有长进

溪边偶有人浇水种菜

不见三婶，她家菜地空了

傍晚时分，一架马车绕着山脚回来

马车也空着，有几个白色口袋

奶奶告诉我

她把今年全部蔬菜

捐给了镇上街道办事处

一颗也没留

那她吃啥呀

三婶大半辈子跟庄稼打交道

两个小娃一个远嫁广西

一个在隔壁村小学教书

她不识字

远望着那块空着的菜地

真美

一周后

三婶家空菜地旁的菜地

也空了

村里没进小偷，更多的三婶

往镇上拉白菜

立春，我养着一朵羞涩的花

今日立春，昨夜雨打屋瓦

人间洗得透亮

好久没能枕着春雨声入眠

愿世界一切不坏，起码是好的

鸡叫好几遍

起床去谷底沙地拔白菜

大婶打理自家菜地

戴着白色口罩冲我笑

眼睛快眯成缝

她放下锄头抱来些青菜，小葱，蒜苗给我

我们什么也没有说

各自养着一朵羞涩的花

我也冲她笑

地边溪流卷着春色流向远处

炊烟是立起来的河

汇入天空深邃的蓝

踩着来时脚印带着更多新的事物回家

一切美好的事物在春风中纷至沓来

大地书

回了那么多次头

我还是没有倒着走回去

这一路有险途，平地，奇幻

我难以一一收入囊中

边走边丢，剩下空身无处可抛

时间偷偷收割我心底沉甸甸的穗子

天空晾晒云朵，我多想和你平摊落果雨露

落日安坐群山轿内，万物擦拭暮色

时间推着事物往前走

白昼披上夜幕的盖头等月亮迎娶

星星已备好糖果

残夜熬的烈酒比任何一匹脱缰之马烈

只身在外不宜久留

我们都在各自瓶中经历春风，寒流

以及生喜死悲

走了那么远的路

从没有抵达过终点

行走在大地之书

我们是书上早已写好的情诗

早已画好的风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