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村上,会很撒欢,甚至有些放荡。就像那只短尾巴的黑狗,这家跑那家,这田跑那埂,累了就一头钻进玉米地里吐舌头。也有一只城里来的深毛狗,懒卧在紧闭的民宿别墅门前,警惕着来人,眼里除了惊喜还有惊慌。它以为是半年不知音讯的主人突然回来,或是新的主人来了就要打扫杂尘开启新业。村上那些狗,本职原是看家护院,不像城里的狗专门哄人开心,而今可以不再看家,也不必护院。老梁唠叨,家家都有的东西,有啥好偷的?那狗有好久都没咬过了。李老汉感叹,孙子安了监控设备,我啥时吃饭睡觉他都管着,啥时撒尿他也晓得,还要狗来提醒有没有外人来?于是狗有些无所事事,大多时候躲进窝里,饭量也少了许多,有人没人地咬几声,表示它的存在。王婆婆总是在晚上睡觉前唤唤她的“老黄”,说它也是个伴呢,不在就会睡不着的。
在村上,会很闲散,甚至步子都懒得很。就像那头牛,那头水牛。慢悠悠地走过田坎,穿过公路,爬上山坡,尽情享用一大片一大片的草。农妇手里牵着很长一根绳索,她说整个村子有十七八个山坡、上百个田边地坎,都长着草,还不够它们六、七个吃吗?耕田耙地没有它们的事,推磨碾米没有它们的事。牛说,我要下犊子。犊子断奶了,来不及被教会吃草犁地,就送到专门吃料长肉的圈里。它们又说,还是慢慢地走,慢慢地吃,越是青草茂盛越没有了胃口,越是道宽路阔越移不开腿脚。
在村上,会变着花样生长。就像那些梨、那些李、那些桃,不是丢三落四地长在房前屋后,也不是孤苦伶仃地藏在山中林中。它们在一些园里集会,抢在时令之前,整齐地长,同吃同睡,同时发芽开花,同时挂果“穿衣”,同时红艳柔软。农夫说,先前一家人守看一颗桃,几家人守着几株李,全村人守护一场梨,而今一个人侍弄一个园,几个人管护好几个产业园。那些园里的名字也格外注目掏心,李叫翠红李,梨叫黄金梨,桃叫女皇蜜桃。那些园里的果子越走越远,不在一家几家徘徊,不在一村一镇走动,而是坐上汽车、高铁、班列、飞机,走出一隅、一村、一城、一市、一国,环球同享佳味。
在村上,会时时领会到汇集、收纳和回馈。就像那些池子、堰塘、水库,把天上地上的雨水都收集起来,储藏起来。庄稼需要,就拿去;牛羊需要,就拿走;人需要,就尽情享用。池子里也养鱼、种藕,池子旁有栏杆、有可供淘菜洗衣的梯坎。堰塘总是在下雪前后就储满希望,涨得像月子里母亲圆圆的乳房,风一吹就闪耀金色的光,麦一收就将乳汁沿着弯湾肠渠流到一田一垄秧苗的嘴里。水库气量大,在两山底处起坝,积聚三山四林的雨水,浇灌七里八乡的庄稼,也担当起小型发电的光亮。那些池塘库堰,就是力量的汇集,就是能量的释放,就是村上生活的姿态,就是生长的根、生命的源。
在村上,会很获得很安全。就像那些房子,无论长在平地,系在半山腰,安放在山巅,也无论一间两间,一层三层,都装满温暖、温馨和甜蜜。黄泥筑、火砖砌、钢筋绑、麦库子糊、石灰抹、瓷砖贴,镶金嵌银,千姿百态;尺子拐,撮箕口,四合院,小洋楼,大别墅,聚居点,各领风骚;泥土黄,中国红,黑白灰,各具韵味;“天晴”坝,水泥地,大理石,整洁干净;厨房,柴草坊,洗澡间,农具间,车库,井然有序;卫生室,文化室,图书室,小超市,电商驿站,灯火逞亮;沙发,圆桌,八仙桌,太师椅,架子床,山平床,电视,冰箱,空调,消毒柜,热水器,应有尽有;奶,茶,酒,饮料,咖啡,花生,核桃,苹果,雪梨,猕猴桃,满满当当。那些房,也是仓,也是库,里面装满安定、安逸、安全;人在房里孕育、做梦、成长,安置身体,安放心灵,安逸呼吸。
在村上,可以更清晰着脉络。就像那些路,就是村子的血脉、血缘。国道,省道,乡村路,入户路;高速,快速,限速;沥青,水泥,碎石,沙土,石板;穿山,过河,绕梁,环田,越地。把村里的水和空气运到村外,把村里的人和物送到村外,也把收获与幸福运回村里,把心与新送回村里。这些路,连接村里与村外,连接梦想与现实;连接脱困与振兴,连接文明与文明;连接温饱与小康,连接富裕与富强;连接期盼与回归,连接美丽与美丽。
在村上,可以随处走走看看,可以随时想想干干,还可以流流汗。说不准,你就会捡到丢失的童年,遇见将来未来的中年和老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