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党生
月亮之下,山之巅,心之上,是为月坝。
四川广元城西,四十公里。沿新修的公路前行,过河,再过河;翻山,再翻山;转弯,再转弯。停下来,呼口气,再停下来,深吸一口气。人像变了个人,眼睛清凉起来,肺叶开始自由散开,身子高大起来,头似乎要顶破了天,伸手即可摘下一片云,除了树还是树,除了花还是花……就到了广元市利州区白朝乡,一个离月亮最近的地方——月坝。
谁在月坝?
风在月坝。夏季的风,还吹成春天的模样。秋天的风,却吹出冬日的味道。月坝的风是清凉的,是爽爽的,是细软的,是小女子柔柔的身段,是小孩子细细的牙语,是母亲轻轻的责怒。风从房背吹过来,绕过低低的屋脊,穿过堂屋,行到屋前屋后的树之间,再爬上山,进到林间,那些树齐声欢歌。风来,都在月坝留住;风过,都带走月坝的清爽。
雨在月坝。轻轻地落下来,静静地滴在树尖、枝叶,密密地织在发间,慢慢地润湿土地。不经意间涨了小河,唤醒成群的蝌蚪和两三朵还在酣睡的莲。
月坝的雨,是淅淅沥沥的。走在青砖铺就的小路上,丁香一样的姑娘撑起的油纸伞不会打湿,却湿了半截的旗袍。
月坝的雨,是无声无息的。走在松林里,耳边有蚕吃桑叶的声音,却不见蚕的影子。雨落在松针上,顺着树丫流向皱皱的树干,达到树根,总没有声响。有一些雨滴从树枝间的空隙漏下来,停在灌木丛。还有些雨滴直接到达林间的落叶和根须。林间的雨,可以看见枝叶上的晶莹,可以看到根须间的湿润,却不知道它们何时到来,何时停留,又何时离去。
月坝的雨,是忙而不乱的。它该去的地方一定得去,每一棵树,每一片瓦,每一条小河,每一块新翻和未翻的土块。它应该达到的一定得达到,每一位到来的人,每一只生蛋不生蛋的鸡,每一条老态龙钟或活蹦乱跳的狗。有农人从土里归来,一手荷锄,一手拿着草帽,每根头发都顶一滴雨水。我惊问手中有帽为啥还湿了头发?他说,头发渴了,也需要喝些雨水。
雾在月坝。这里的雾,不是从山谷升起,而是从天而降的。它们快速向山下散发开去,像杜甫草堂旁的少妇浣着白纱,摔几下,就把几十个山头缠在一处。如你是武林高手,便可把那些山头当做高高低低的梅花桩,在天庭信步。近处,白雾似炊烟在你的面前和鼻尖流动,一伸手就可以抓起一团,揉一揉,扔出去,那雾却停在你的跟前包围你,久久不肯离去。闻闻,雾中交杂百味,有新翻的泥土味,有刚割下来的青草味,有焚烧的秸秆麦草味,有玉米在滚水中爆开的香味,有淡淡的肠子圈煎油味……
雪在月坝。去的人都说很美,很纯粹。我没见到,听起来就很美,想起来也很美,到时候去看看也一定会更美。
谁在月坝?
花在月坝。那些孤单的花,两朵黄苦麻菜,一树白樱桃,三株旱莲,几枝青蒿……那些扎眼的花,洋槐,七里香,麦江子,火棘子,曼陀罗,玉兰……月坝的花,不是主角,也不是奢侈品,却是点缀,是必不可少的饰物。
鸟在月坝。林中有鸣叫不休的蝉,我确信它们是从林海雪原空运过来的,不然不会在月坝凉凉的五月,还一个劲地叫“热死了,热死了”。还有麻雀,黄莺,布谷鸟……它们土生土长,土里土气,原汁原味地守护在月坝。
树在月坝。山上最常见的还是松树和柏树,坝里却全是黄角兰装点四围。太阳从天上只走几步,就到达那些树的叶面。阳光刚坐下,那些叶子就闪出金光,通体明亮,让人一下想起刚刚出浴的杨贵妃粉嫩的脸庞。还有一颗年年长出新枝的歪脖子桑树,两颗三丈余高的皂角树……
谁在月坝?
月在月坝。这是月坝的本色,绝不虚传。
月坝的月,最近。站在月坝的地上,不用抬头,就可以看见月亮,看见月宫;伸出手去,就可以摸到月亮,触到玉兔的尾巴。
月坝的月,最亮。在月坝,可以看见嫦娥忧郁的眼珠子在移动,可以看见吴刚新添的桂花酒的成色。
月坝的月,最真。没有夹杂尘埃,没有裹挟城市的灯光,没有做作,没有虚伪,没有功利。可以照见内心,可以通透全身。站在月坝与月亮说话,就像小时候跟父母说话,就像在清水中随意裸泳。
月坝的月,最亲。天一黑,月亮就如期来到月坝。她与人谈谈心,倾听烦恼,享受喜悦,诉说衷肠,畅想希望。孩子们听老人讲故事,月亮就守候在他们身旁寸步不离。累了一天的李老汉一个人喝酒解乏,月亮就给他把盏,还偶尔偷喝几杯,为的是不让他喝醉。晓月从外地放假归来,她跟月亮商量,想在大学毕业回到坝上,月亮喜忧参半,它说要晓月问问她的母亲和自己的内心,什么样的选择都会有明亮的明天。
月坝的月,最新。从月坝的夜里看过去,远山,一只犀牛正在望月。月亮说,犀牛犀牛快下来,给我送趟快递,有一电商货单从千里之外而来,他只要快递月坝的月光。货单上还留言,顺便寄上几个土鸡蛋,几块烟熏腊肉,几截辣味香肠,几颗玉米粒,几段乡音和几张走不动的老街的近照。
月坝,一处干净、清爽之地。可以自由呼吸,可以丢掉烦恼,可以安放疲惫。
月坝,一个风情、梦幻之地。可以直接踏进月宫,与嫦娥密语,与吴刚对饮,与玉兔嬉戏;可以在空地生火,可以在隙间搭棚,可以在密林深处的刺藤里唱情歌;可以遇见望月的犀牛,可以邂逅生命的惊喜,可以寻到想象中的美丽。
月坝,一寓留住乡愁、找寻乡愁之地。走的越远,离的越远,想要归来,只需归来,这里可以走心,可以顺心,可以安心。
月坝说,我在这里。只愿来了不想走,走了一直想着来。你在那里,我等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