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党生
遇上双日子,就当场了。一当场,铁匠铺的门就开了。门一开,炉火就红亮起来, 青烟就从瓦房背爬上镇政府老宿舍楼的三层。
下雪的上午,屋里的铁匠抡起大锤,额头开始渗出细汗。火塘边挤了三四个老汉的时候,铁匠就脱了黑色外套,露出一件红色圆领的秋衣,还把袖口卷过三四圈。一个老汉说要打一把锄头,一个老汉说要正一把篾刀,一个老汉说要给钝了的斧头加块硬钢,铁匠始终用同一个点头的动作回应,脸上的肌肉始终不松不紧。
一个老汉问篾刀好久可以正出来,铁匠说你去场上转几圈就回来。一个老汉问加了钢的斧头还有不有以前的硬,铁匠说比你孙子的卵子还要硬。一个老汉问锄头要等几天来取,铁匠说下一个当场天看看,反正可以赶上你挖冬水田下秧苗。
铁匠铺一开门总是闹闹哄哄,时不时掩盖铁匠捶打铁器的声音。从门外涌进铺子的问话,铁匠总是回答可以、合适、行。有人疑惑,铁匠还是轻轻地回一句合适、可以、行,然后嘴角轻微地笑笑。
单日子的铁匠铺总是关着门,门上的自制铁锁总是很敬业。但有一个单日子的中午,来了一位八十多岁的老婆婆守在铁匠铺的门口。我说今天是单日子铺子不开门,老婆婆说你不信等会儿就会开。我问老婆婆要打个啥铁货,她颤巍巍掏出两节光亮而折断的铁制掏耳勺。
刚过未时,铁匠铺的门像是被一阵风推开了,铁匠看了看老婆婆手里的耳勺,还是回了句可以、合适、行,就刨开炉膛。闻到炭火的人忘记了单日子,都手持长短粗细的铁器钝物聚集到铁匠铺。铁匠抡起铁锤的胳膊似乎比以前松垮了些,额头的汗似乎比以前厚密了些。屋里的电器设备似乎就在昨天添置了不少,比如电子抡捶、电焊机、电动风箱等。铁匠说他需要赶在今天把积压的存货打完,从明日起,双日子关门。
场依旧在双日子开着,双日子的人们集聚在铁匠铺,门关着。过了一天,单日子的人们又聚集在铁匠铺,门还是关着。有人问,铁匠铺是不是关门歇业了,是不是铁匠师傅家里有要紧的事,会不会是他生病了。有人说,铁匠那么好的身体,有啥病,几十年都是三天一场场场开了门的。有人说,铁匠也是七十边上的人了,难说没有小病小痛的。有人说,是铁匠的母亲生病了,需要他的照顾,他年纪轻轻就进了外乡的铁业社,九十年代又自己开了铺子,一年四季场场有打不完的铁货,哪有时间照顾他的爹妈?
又一个双日子,有人用废报纸包裹着旧的绣的镰刀,有人用谷草栓绑着缺角菜刀,有人从篾背篼里倒出一个半截犁头,他们围等在铁匠铺的门外开始排起队,一会儿又开始在铁匠铺外闹闹哄哄起来。有人忽然看见铁匠铺铁门板的左上角用模糊的粉笔写的一个电话号码,有人说那就是袁生师傅的电话,以前打通了的。有人赶紧一个数字一个数字地拨打过去,电话无法接通。又有几个人继续轮番拨打,电话却已关机。铁匠铺外聚集的人揣着失落慢慢散去,有人还把自己的名字用捡来的一截粉笔写在一把破斧头的口上,立在铁匠铺的铁门右边的铁锁下。
春天来的时候,铁匠铺飞来两三只麻雀。麻雀东瞧瞧西望望,叽叽喳喳,喳喳叽叽,还是没有看到铁匠和他的炉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