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叶
何党生
甲辰清明,我的身体回到百余公里外的老家——苍溪县河地镇琳琅山下的何家梁村,一起同行的还有我的内心。
静静地看着故乡,似乎已经陌生的容颜。老屋已在五年前原址重建,房顶灰瓦上堆积了厚厚一层樟树、核桃树的枯叶。房屋东侧麦地尽头的黄土堆里,依次躺着我的祖母、父亲、母亲和幺爸。沉甸甸的土地,依然生出百味。天空,依然蓝得像刚刚洗过的床单。云,依然在阳光里徘徊游走。那些新叶,依然向上向外泼洒着绿和油。
推开半掩的房门,那张红床还在,只有空气睡着,已不见半睡半醒的父亲和他断断续续的鼾声。年近七旬的继母守着两处宅院、三四头猪、十几只鸡鸭、十来亩田地和她的油菜、豌豆、莴笋、玉米以及正在扬花的麦穗。
我静静立在春雨中,它轻言细语地与我和那颗老香樟说话,它轻手轻脚地从屋檐落到青石板的院坝。我一个人走在空空的阶沿上,仿佛听见婆婆从灶房里出来,忽然闻到身上有股春芽味。婆婆说:“娃儿们,今天晌午就给你们吃春芽拌胡豆。”我不相信婆婆说的话,因为昨天我看见胡豆的青角角还长在屋后大坪地里,院坝边那颗老椿树还只是冒出了个芽尖尖。我走向院坝,仿佛看见母亲顶着一张白里泛黄的帕子扛着锄头从地里回来说:“这雨要是再下大些,我那苞谷苗就可以分窝了,育的辣苗子、南瓜秧也可以下地了。”我对母亲说:“我也想这雨再下大些,我们就可以下到涨了水的渠道沟里去洗澡了。”倒是不见父亲的影子,他天晴忙着督促整个村子的春耕生产,下雨也会忙着开村民会,总是在错过了吃饭时间才出现在我们面前,让我们想不起是不是已经吃过了饭,因为我们一看见他手里的碗时肚子又开始叫唤了。我走过红砖的围墙边,一张椅子上坐着几片黄红的香樟叶,一个凳子上窝着一只蜜蜂和几朵凋谢的梅花。仿佛听见幺爸从椅子上站起来对我们说:“家乡一年四季都有风景!”我应和道:“一年四季的风景都各有不同呢!”
从抽穗的麦田埂回到院子,我刚垮过入户的大门门槛,那只浑身白毛的小狗从老屋跑过来适不适对我咬几声,它以为我也是故乡啥时新冒出的一株玉米苗、南瓜秧,或者是昨夜不经意新开放的一朵玫瑰和山茶。
故乡每天都是新的颜色,只是我已从一片新叶渐渐长为成叶,不知它的颜色里会不会融有故乡的一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