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大学毕业时分配到市机床厂工作,因为工厂效益不好,才上班两个月就下岗了,刚刚结识的女友也跟我分手了。我整日无精打采。从来不抛头露面的母亲整整我的衣领说:“愁啥,有妈在呢。”后来,通过母亲的求亲拜友,我认识了在塑料厂做工的新女友晓红。我们很快就开始谈婚论嫁。
我的婚礼,母亲异常郑重。按老规矩,婚礼要挑选一个喜庆吉利的日子,母亲从我和晓红的生辰八字选出的吉日是农历腊月二十六。这下子,我们犯愁了。 “进入腊月大小饭店都关店放假,直到春节过正月初五后才会陆续开张。去哪里找饭店举办婚礼呢?”
“别怕,有妈在呢。”母亲说完,跺跺鞋上的尘土走出家门。
我和晓红挨门挨户去找饭店,求饭店帮忙,累得北风也跑不动,累得雪花也飞不起,可得到的拒绝却是)一样的——员工都要回家过年,不能接办婚宴。晓红哭得眼泪像两条小溪流水。就在我和晓红准备放弃的时候,母亲推开门,带着寒风回到家,揉着冻得红透的脸,笑着说:“我找到一家饭店可以接办婚宴,但是只能提供场地和厨房。没有厨师,没有服务员,也没有备用的酒和菜,需要我们自己动手烧菜。”我拉着晓红高兴地蹦起来,现在没有选择的余地,能够如期举办婚礼就是谢天谢地。
我和晓红在饭店里摆放桌椅,往厨房里搬运各种蔬菜鱼肉。突然,晓红一拍额头说:“酒!还没有买婚宴用的酒”。
我跟母亲说买婚宴用酒的事,轻声说:“妈,晓红想婚宴上用市酒厂的酒。”这种牌子的酒在我们当地很紧俏,有头有脸的人家办婚宴都用这种酒。这个婚礼让晓红有些委屈,她也是想给娘家人争点面子。为了哄晓红高兴,我就大包大揽地答应了。这种酒就商店里根本买不到,要托人找关系到酒厂去买。
母亲叹一口气,为难地说:“你爸爸在床上瘫痪躺了十多年了,我一个妇道人家就认识一些邻居阿婆和菜场大姐……”我低下头不说话,想起晓红泪汪汪的眼睛。
我习惯在遇到困难的时候找母亲,她是我心里的靠山。可是我们俩把饭店里里外外都找遍了也没有看到母亲。窗外面的雪越下越大,大街的路面上已经覆盖了一层薄雪。晓红像一只冻傻的麻雀呆呆不动。
我站在饭店外看着大雪,怎么能为了买婚宴酒,就那样为难母亲呢?我觉得自己真是太对不起母亲。我决定自己去酒厂去求人。在去酒厂的路上有座陡桥,当我骑到桥上时,忽然看见一辆三轮车,后车筐装载着几层大纸箱。骑车人头上戴白头巾,腰弯得很低,双臂拼力压住车把,上身几乎与地面平行,双腿每蹬一下,似乎都使出了浑身的劲儿。那身影是我最熟悉的,我无法看见她的脸,我也认识,那是母亲。
我立即把自行车停下架好,快跑过去大喊一声“妈”,然后绕到三轮车后,双手握紧三轮车后筐架使足力气地推起来。还未推到半坡,我便双腿发软,气喘吁吁。我刚松懈了一下,就感觉到车轮在雪面上顺坡倒转。不行,这车不容我喘息。母亲也肯定是凭着最后一点力气在坚持。我咬紧牙憋足气,发出“哎咦”的声音,一步接一步,机械地向前迈动步子。
车轮忽然快速转动起来。我这才知道,三轮车上了桥头。下坡了,三轮车飞快朝坡下冲,母亲身子太轻,压不住车把,反被车把挑得悬起来,控制不住车的方向。我在后面死死拉着车筐,可是三轮车还是在惯性作用下向桥下猛冲一直到坡底才缓缓停下。
车停了,我也站住。雪花落满了母亲的头巾,汗水从母亲憔悴的脸上直往下淌。她的胸口剧烈地起伏着,脸色苍白,大口大口喘着气。母亲搓搓冻僵的双手,喜悦地说:“买到酒了。我央求酒厂的供销科长说好话,人家可怜我才批给我这一车酒。他说酒里头有福气,说我命好呢。”
到了饭店,晓红还呆立原地。母亲擦着晓红的眼泪说:“别哭,傻丫头。有妈在,啥事都不用怕。”晓红捂着母亲冻僵的手,眼泪越擦越多。
婚礼上,我和晓红向来宾敬酒。晓红紧拉着我的手,走到母亲面前,郑重地给母亲斟满一杯酒,双手举杯敬给母亲。母亲用手擦擦眼角,接过酒,仰头猛喝了一口,呛得咳嗦了几声,说“这酒真辣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