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中国传统文化浩如星河的文化符号里,李白作为盛唐最负名气的诗人,以其特立独行的个性、举世无双的才华、白璧无瑕的人格、目空一切的自信,和出与入的矛盾心理,以及狂傲不羁的非凡气质,被一代又一代的后辈视如人生梦想的渴望接近的偶像,顶礼膜拜。
“酒入豪肠,七分酿成了月光,剩下的三分啸成剑气,袖口一吐,就半个盛唐。[1]”诚然,我们常把“剑、酒、月”作为研究李白诗的重要三大方向,但笔者认为唯有纯洁高雅的“月”才更能完美诠释李白那遗世独立的品格。纵观其一生,都和明月有着难以言尽的缘分,月亮始终陪伴在诗人的左右,未曾有一刻离去。月亮是李白的魂,月下的李白褪去各种假面,把真正的自己还原,怀着对故乡老友的深深想念、对国家黎民的深深担忧和对人生理想精神世界的深深观察,使诗人从幼稚一步步走向成熟,从意气风发一步步走到年华老去,从踌躇满志一步步走到烈士暮年。在这样的自我关照下,诗人把月亮创造成前无古人后无来者的独特情感载体,把他生命历程里各式各样的思想感悟和情感观察毫不保留的展示出来,创造了只属于李白的月。
月亮作为意象,第一次出现在可考诗歌里,是《诗经》。《月出》篇:“月出皎兮,月出皓兮,月出照兮[3]”。诗歌用月作为背景,将月下的女子衬托得柔美、神秘、朦胧,把“佼人”独自在月下徘徊,思君而又不见君的心境描写得细腻动人。而后在楚人宋玉的笔下,月亮又摇身一变成为忧郁悲伤的情感载体,“仰明月而太息兮,步列星而极明”(《九辩》),巧妙地把明月与自己的心情结合在一起,融情于景,长夜漫漫,辞人无心睡眠,对月长叹,月亦无言,一抔愁怀更与何人说?
到了汉朝,诗人又吟出“三五明月满,四五蟾兔缺”(《古诗十九首》),简洁直白地表达了诗中“我”盼到“三五”(十五)月圆,又盼到“四五”(二十)月缺,却依旧不见心上人回来,借月抒情,让闺中待郎归的妇人的相思情入木三分。
而在魏晋南北朝诗人的眼里,月亮才开始变得丰富具体起来。曹操咏到,“明明如月,何时可掇”,诗人以“月”喻自己求贤之心,把自己求贤如渴唯才是举的政治抱负彰显的一览无余。素有才高八斗之称的曹植更是为月赋予了崭新的意义,其《七哀》这样写道:明月照高楼,流光正徘徊。同样是写怨妇思念远方良人的情怀,曹子建果然不负盛名,他在前人的基础下,动静结合,第一次感受到动感的月光,把一个在明月高照流光瑟瑟中独倚高楼顾影自怜的怨妇写得可感可知。“明月”在他之后更成为闺怨的代名词,被无数诗人反复吟唱。南北朝的谢灵运把在诗中把月比作相思,“明月在云间”、“月就云中堕”,对朦胧的一见钟情点到为止,把初尝爱情的少男少女那急不可耐的心情以问答形式表现出来,明朗轻快,健康热烈。
唐初诗人辈出,月亮自然而然地成为他们此咏彼叹的意象,摔琴成名的陈子昂在《春夜别友人》中写“明月隐高树,长河没晓天”,在这里,明月第一次成为离别的必备道具。
而李白之月如日中天照亮各个阴郁的角落,并时常通过三棱镜一样的诗句反射到后人眼里,使人手之舞之足之蹈之。这月意象构成的奇异图腾,正是大唐精华中的盛唐气象。月是李白最重要的关键词,它就像是一个箭头,指向通往艺术与美、个性与自由的最高境界,一个阳刚与柔美并举、飘逸和执著共飞、自信和狂妄同体的境界。而这个境界本身,就是李白!
月亮作为意象,在他的诗歌里比比皆是俯首可拾,李白对月亮赋予了深沉诚挚的情感。据资料统计,在李白存有的一千多首诗中,与月有关的诗有二百五十余首,大致是他诗歌总数的百分之二十五[4]。在这些涉及月亮的诗歌中,随着诗人年龄的不同、季节的转移、心境的变化,同一轮明月在诗人的笔端呈现出各种各样的感情表达。因而有言浅而韵长之妙,和“清水出芙蓉,天然去雕饰”的自然美。可以说,他的“月诗”是我国古代诗歌中把明月用之为意象的最巅峰的代表。
常言道,我手写我心。文字是通往人内心最便捷的道路,李白作为盛唐最负盛名的伟大诗人,他的诗歌创作,大都发于无端,有感而发,富有极有张力的个人主义,是其内心最真实的体现。
我们说李白是浪漫的,所谓浪漫,无外乎就是李白把自己真实的感情毫无保留的诉诸笔端。夸张的想象、雄奇的比喻、大胆的设计、直白的语言以及率真的个人感情,使李白的诗歌独一无二,具有强烈的辨识度。
李白的诗歌带有很强的主观色彩,他的诗不重于写客观存在的事实,而侧重于表现自己内心的情怀以及豪迈气概。而形成这种色彩的主要原因就是道家的自由思想。
李白崇尚自由,他有着知识分子强烈的个人尊严和自我价值。他自幼深受道家思想的侵染,道家提出“无己、无名、无功、无待”。李白深受影响并将其完整的融入到自己的人生中。他在现实中始终保持独立人格,超然物外,在内心中达到绝对自由的精神境界[12]。
李白想要自己主宰自己,按照自己的行动原则实现自己的理想或愿望。李白大量的咏月诗就体现了这种自由精神。在李白的写月诗中,有着大量表现诗人自我情感的篇目,诗人借景抒情,或望月遥寄思乡之情,或倚月以表达对友人的怀恋,或借月书写儿女情长,等等。
(一)望月思乡
乡恋,这几乎成为写月诗表达的最为普遍的一种情结。自古以来,月亮就被当做思乡的寄托被一代又一代的文人墨客所歌咏,中国人长期受到儒家思想的影响,普遍认为人生轨迹应该是一个圆,而不是一条直线。寄相思与明月,变成寓居他乡的游子的固有仪式。
杜甫曾经这样写道“露从今夜白,月是故乡明”,月亮,就是故乡的代名词。故乡和月就如同亲密恋人一样,这二者一旦剥离开来,便会使人觉得内心的块垒非烈酒不足以浇也,那种独在异乡为异客的孤独和哀伤,那种少小离家老大回的悲怆和无奈,都会在月夜被无限制的放大,游子深夜望月,月华如水,夜虫啾啾,思乡之情犹如滔滔江水将整个人淹没殆尽,几近窒息。
李白的一生,居无定所,以四海为家,因而对故乡存着特别浓重的眷念。我们来看看他的《静夜思》。
《静夜思》创作于李白26岁之时,也就是唐玄宗726年。“仗剑去国,辞亲远游”,自然,李白时刻思念着他的故乡。在一个月夜的晚上,李白夜不能寐,看着那月光从窗外照进房间,乍眼看去,就仿佛是铺上了一层白茫茫的秋霜。可再一看,这才发现是月亮洒下的银辉,并非秋霜。诗人不禁抬头望去,看了看远挂天边的一轮明月,思乡之情犹如洪水一样渐渐把整个人淹没。
诗人运用比喻、衬托的手法,以秋霜喻月光,以明月衬故乡。虽只有二十言,却从“望月”至“疑月”,“举头”至“低头”,简明扼要地白描出一幅形象生动的游子月夜思乡图,表达了游子真诚挚热的情感,使无数读者身临其境感同身受。
全诗语言朴实无华,简练如话,没有华丽雄奇的辞藻,也没有气吞山河的夸张,只是用叙述的语气,为我们娓娓道来,平淡之中就把游子望月思乡之情表现得淋漓尽致,耐人寻味。前人钟云评曰:“忽然妙境,目中口中,湊泊不得,所谓不用意得之者。[5]”诚不欺我也。
月光清清冷冷,尤其对于流浪在外的远客来说,是最不忍直面而视的。把月亮与故乡相融合,李白是第一人。他的《静夜思》就像是一首能拨动心弦的曲子,千百年来,为无数游子给予了精神上的同感,使他们在漂泊的时候不觉孤单,心存温暖。
“明月”意象是思友的象征。他众多的送别诗里,各种意象相互联合,变成借景抒情之神与魂。月、酒、水、歌等大量意象侵润糅杂,使整首诗歌变得格外丰满,使诗人的感情更加充沛,而那一言难尽的离别之苦就在这些意象的彰显下,被人们反复咀嚼,个中滋味,恐怕只有有过送别的人才能体会吧。
李白的思友月并不只是送别不可缺少的简单道具,诗人常会借月起兴,借景抒情,把自己内心的表达通过一轮明月诉诸笔端,或写郁郁不得的心志,或书可遇不可求的友谊,不但渗透深谙离别苦之悲楚,更具不惧离别伤之豁达。
“我寄愁心与明月,随君直到夜郎西。[5] (p66)”诗中“明月”是诗人和朋友之间友谊的见证,人虽隔两地,不能长伴左右,但明月却可以千里与共。在李白之前,便已经有诗人借月亮来抒发思友之情,如“明月照高楼,念君千里光”(汤惠休《怨歌行》)就以月光起兴,借景抒情,以眼前之月想念远方的朋友。但只是望月思友聊表一片深情,李白则青出于蓝而胜于蓝,让明月作为另一个自己,伴随着友人一直走到那遥远的“夜郎西”。《春江花月夜》里云“此时相望不相闻,愿逐月华流照君”亦和此诗有异曲同工之妙。
李白通过其极富张力的想象力,把难以言说的“愁心”寄与“明月”[8],化抽象为具体,把一个本来并无感情的明月,塑造成了一个有同情心、传递友情的送信人,诗人通过它把自己对友人的关心和同情传递给远在千里之外的朋友,使朋友在逆境之中也仍能感受到来自友谊的光热,陪伴他共度难关,早日相聚。
再如《五松山送殷淑》。这是一首颇具新意的离别诗,诗一开头,不写离情却说朋友的“秀色”“风流”,看似离题,实则妙不可言。正是因为李白和殷淑相似的个性(独立扬清波)和才情(秀色、风流),才使得他俩惺惺相惜,结下难舍难分的友谊。为后文的离别做足了铺垫。
“中天度落月,万里遥相过。抚酒惜此月,流光畏蹉跎。[2]”李白起头就大笔离恨苦。在月夜的五松山,大地洒满了月华,清静安谧,诗人和友人酒过三巡,想起曾经也是在此地,两人谈诗论道,指点江山,激扬文字,高歌长啸。而此刻,离别就在眼前,过往全在心间,其中五味深情,可想而知。
月亮和离别,自古就是相辅相成的。宋人晏殊语:明月不谙离恨苦,斜光到晓穿朱户。我觉得此言差矣,相反地,月正是因为懂得“离恨苦”,才会给分隔两地的朋友(恋人)同样的关照。所以明月意象和诸多其他表达离别的意象(如柳枝、烈酒、河水等)的不同就在于它具有共享性,不受时间空间的限制和阻隔,天涯共此时,天涯即咫尺。无论相距多远,明月都能常伴左右,替彼此捎去温馨问候。通过明月,朋友之间实现了彼此相互靠近的愿景,使孤寂的内心暂时得到了寄托。也难怪词人韦庄会说“不知魂已断,空有梦相随,除却天边月,没人知”(《女冠子》)。
前文提到,月亮第一次出现在诗经中,就是以描写儿女情长存在的。可见,把月亮与男女之情结合在一起是古来有之。
首先,月亮给我们的感觉是阴柔的,这和女子的性格相合,这和太阳代表阳刚的男子相对应。古人以月喻女子,以日喻男子也是这个道理。李白的写月诗也不例外,在其《越女词五首》中的其一其五都是以月起兴,以月比女子。
其一“长干吴儿女,眉目艳新月”[5],是说吴越的女子眉眼清秀,我们可以从诗中看到江南女儿的可爱形象。其五“镜湖水如月,耶溪女如雪”[5],写越女临水自照顾影自怜,那镜湖水清澈得就如皎洁的月光,而耶溪的姑娘就好像那洁白的雪。
诗人寥寥数笔,就为我们展现了江南女子不一样的风情。江南女儿不仅有着江南水般的柔情,更是在诗人的诗中披上了一层如烟的月华。
以月写女子,延伸开来,就是以月写爱情,写闺怨。
在李白的爱情诗里面,月亮化身成为诗人相思的情人,同时也是这一份相思情的承载之物。说到底,月实际上是诗人的一种情感表达,也唯有月,才能把相思的这一份苦涩用清冷孤苦的色调染尽,月光只是轻洒下来,就自然而然营造出来一种氛围。这种特别的氛围,只让有情人倍觉孤单,相思情如流水肆意,让人难以承受。如《玉阶怨》:
玉阶生白露,夜久侵罗袜[5]。
却下水晶帘,玲珑望秋月[5]。
夜深而露重,斯人独立于室内,觉独居孤苦难忍。遂卷帘而下。月光倾泻而出,更觉不忍月光之惨淡。斯人抬头望月,月亦照人。人和月竟无言以对,却又是无声胜于有声。月和读者都深知主人公此时是有千言万语,在诗人的笔下,就只成了简单的望月这个动作。同时,诗人独具匠心,用月的玲珑来反衬出主人公内心的凄清孤寂。最是在不经意之处,最见用心。月亮在这首诗里,有三个用意,一是烘托气氛,二是寄托相思,三是反衬情感[7]。于是就在这样一个月色惨淡的深夜,她想起自己的思念的故人,千言万语不知与何人说,只能默默地望向月亮,把思念的苦涩和寂寞往心里咽。
如其《长相思》,全诗着笔于相思,笔法纵横捭阖,雄奇瑰丽,写出了无数有情人相思疾苦。长夜孤灯,月下长叹,月亮成为有情人倾诉的对象,幻化成心中的意中人,可是却可望而不可即,只好卷帷长叹。不过爱情的力量自古就是伟大的,就算上有青冥之高天下有渌水之波澜,也不能阻挡思念的脚步,可是现实是残酷的,道路阻且长,伊人宛在水中央。那一份相思,也只好交付了远挂天边的明月,将一颗愁心带给心上人。愿君多望月,此物最相思。
李白之所以伟大,我认为有以下几点原因:一、孤高自傲放荡不羁的个性;二、天生我才的自信和蔑视权贵的傲骨;三、飘逸豪迈的文采;四、乐观向上的人生态度和对人生哲学的感悟。而李白作为正能量能影响一代又一代的人,最大程度是取决于他的人生态度:他对理想的追求,和他不可动摇的乐观信念。
纵观李白的一生,“不得意者,十之八九”,他的一生充满了浓郁的悲剧基调。他渴望能够功成身退,但是由于个人性格和社会环境所限,他无法完成他的功业,故而,也无法全身而退。他的内心是苦闷的,想要超越压抑他个性的人世间,却又无法忘怀他强烈的济世欲求[12]。由于李白一生渴望用世,实现自己的远大抱负,因此,他难免不卷入政治漩涡之中,但在他内心却渴望保持人格的独立性。“苟无济世心,独善亦何益?”在中国封建专制时代,士人要想保持自己的独立性,不做附庸,实在是一件很难的事。他崇尚的“无为而治”的政治理想缺乏现实性,显得十分天真,他的从政行为和政治表现也表现得天真幼稚。李白的政治理想与黑暗现实形成的尖锐矛盾和冲突,特别是从政的失败,使他的用世之心蒙上了悲剧的色彩。
借诗怀古,是中国的文人墨客普遍的情怀。
他借诗缅怀古人,抒发其对于谢尚的崇拜和追思:“登舟望秋月,空忆谢将军”[5](《夜泊牛渚怀古》);对历史更替朝代转换的喟叹与思索:“空馀后湖月,波上对瀛州[2]”(《金陵三首其二》);用古今对比反映对变迁的感慨和反思:“君不见梁王池上月,昔照梁王樽中酒,梁王已去明月在,黄鹂愁醉啼春风”[2]。
《苏台览古》是他历史诗的经典代表。但又和其他的诗人的怀古诗略有不同,大部分诗人的怀古诗,无外乎借古讽今怀古论志,李白却更胜一筹,他虽怀古,却并不伤今,而是站在更高的人生位置,冷眼旁观,以昔盛今衰的自然景物,感知变化无常的人生,旨意深远,令人回味无穷。
此诗着力描写姑苏台的古今对比,第一句以“旧苑”“荒台”对应“杨柳新新”,用旧时极衰的景象对应如今万物复苏的新春,一旧一新,抒发昔盛今衰的感慨。第二句,继续加深感概,那传来的一曲小调,在诗人心中一石激起千层浪,诗人由那清脆悦耳的歌声联想到古时吴王尚在的繁华骄奢,当年的盛景在诗人的眼前一一浮现,令诗人坐立不安焦躁不已,从而引出后文的万千感慨,情感达到了进一步的升华[9]。
昔日姑苏台歌舞升平,如今什么也没留下,那风华绝代的美人早已化为青冢一坟,那盛极一世的姑苏台,也在时间的剥蚀下,变成断墙残垣,只有那一轮明月,不改颜色,依旧高悬九天。明月因而又变成时代更替之见证人。人事无常和月的亘古不变比起来,是多么的微不足道啊,这首诗跳出了怀古的论调,更多的是向我们展示出诗人对宇宙、对人生的一种客观考察。
在对历史的追忆和思考之中,李白的咏月诗充满了人世的沧桑变化,有着其独特的深刻领悟。沧海桑田,闻笛烂柯,人生百年,历史的烟云弥漫在明月之上[10],使得那一轮明月变得格外厚重和深沉。
另外一首《夜泊牛渚怀古》,这一首诗的颔联,是说诗人泛舟西江之上,一抬头就看到秋月高悬,于是诗人触景而生情,想到了东晋镇守牛渚的谢将军对于袁宏的赏识,从而联想到自己,借此抒发自己知音难觅怀才不遇的苦闷情绪。从古至今都只这同一个月亮,同样的月亮,同样的景致,不同的境遇。月亮在这里像是一个引子,也像是一个窗口,从中诗人窥见了古人,也窥见了自己影子,在这种感时怀古的联想对比中,诗人完成了对自我的反思,在对历史人物的追思之中又带着无尽的无奈而扬帆远去。
古来英雄多寂寞,李白亦如此。他生在盛唐,踌躇满志,热衷功名,渴望提三尺之剑,立不世之功,才高八斗又有鸿鹄之志。想要凭借才情和智慧,“济苍生”、“安社稷”[7],实现自己的人生抱负。可是现实社会却给他最沉重的打击,病态的社会把他的抱负渐渐侵蚀。
随着年岁的增长,他一点点看清现实,他开始对功名不再报以天真的幻想,这个时候他又想起他的明月,在他孤独失意的时候,在他郁郁寡欢的时候,唯有月亮陪伴左右。诗人望着那一轮明月,感觉到月亮和自己的处境简直就是一模一样。满天星宿时,月亮就隐去光泽,星星稀少时,月亮才大放异彩,把清辉洒满人间。诗人反观自己的人生,虽自负不世之才,却总被佞臣污吏排挤,当权者的纵情声色,朝政的荒废,更让他看清现实,世路艰辛,诗人感到疲倦不堪。带着满腔的失望和愤懑,李白通过对朗朗明月的歌颂,以明月关照自我,把自己在现实生活中的郁闷和不得志表现的淋漓尽致。
庄生梦蝶,他已不知道是自己变成了蝴蝶,还是蝴蝶就是自己。我认为李白和明月的关系也是如此,亦是达到互相融合物我两忘的境界。其中结合得最完美的就是《月下独酌》。
李白月夜独酌,人和月同样孤独。于是他邀月共饮。诗人月下酒醉却并不失态,一切的一切都显得是如此的浪漫,先是邀月共饮,然后对月高歌,与月共舞[11]。此情此景,把孤独寂寞的心境转换得热闹无比,诗人在现实生活的压抑和理想的破灭下,在精神上寻找着强烈的超脱与麻醉,他对自我展开深刻的剖析,在平常,喧哗的酒席、喧嚣的人群、喧闹的观景并不能使他的内心得到满足,在这种对比下自身内心的孤独反而被放大。一身抱负无法实现,一腔热血空流却,现实的不如意使他感到强烈的孤独,心中的愤懑只好通过月来排解,诗人运用丰富的想象拟人化的表现手法,以对月独白的形式,自立自破,赋予明月以热血生命,诗人即月,月即诗人。诗人心中无人可懂的苦闷,唯月能懂。通过这首诗,诗人放荡不羁、卓尔不群的个性跃然纸上,一览无余。
纵观其咏月的诗歌,大部分都是通过月亮来表现内心的孤独与失意。他一心想着“仰 天大笑出门去,我辈岂是蓬蒿人[2]”,却又不想违背自己“安能摧眉折腰事权贵,使我不得开心 颜[2]”的初衷,于是在这种出世或是入世的纠结矛盾之中,他遵从“我本楚狂人,凤歌笑孔丘[2]”的内心指导,作出“咸阳市中叹黄犬,何如月下倾金[2]的感叹,寄情于月,高唱“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2]”的豪迈曲调。诗人对月醉酒,月下思考,把明月当作自己的知己朋友,把自己的种种不如意完全交付给明月,与明月合二为一。
月亮是孤独的。千百年来,它只以它淡淡的清辉,照耀着月夜下那些失意的诗者、游子、迁客、离人,既像母亲一样给予他们最真诚的包容,又像知己一样赠送他们最坚实的臂膀,告诉那些暂时身陷囹圄的人们,不要怕,不要哭,我还在。
佛家有偈语云:一花一世界,一草一天堂。
不同的景致,都有不同心境。每一个表达,都是一种思考。一切景语皆情语,这个“情”,我认为不单单是个人的直观感觉,而是对自我、对人生、对世界的一种理性的思索。
对精神家园的执着、对生命哲理冷峻思考以及对宇宙之追问和质疑,是他咏月的诗歌中最深沉最厚重的韵致。在李白的诗中,月亮跳出了它自身的藩篱,与宇宙共同,与人生一致。
李白对人生的思考来自于道家思想的影响,老庄的清静无为、顺应天道、崇尚自由的思想启迪了李白,让他如同一朵白莲花一样,造就了他清高而不流于俗的秉性与人格,使他在入世中被束缚的同时,又能全身而退,保持住内心的纯洁与安详。
在传统的封建社会中,儒家思想根植于李白心中,求取功名,是包括李白在内的文人士子的基本理想,儒家文化的长期熏陶,使读书人致力于追求仕途,以达到自我价值的实现,他们对国家、民族、人们饱含着热切的关注,那种忧国忧民的责任感自他们拿起圣贤书的那一刻就早就在他们的脑子里刻下了深深的烙印[12]。李白也不例外。
李白的一生,尽管在出世和入世中徘徊挣扎,但建功立业从根本上说一直是他的人生理想,未曾有片刻更改。他一心要建立不世之功绩,但又被现实所累,入世理想和出世个性是他人生的两条直线,二者互相矛盾却又相互统一,理想和现实的矛盾,使他深深陷入自我捆绑中无法抽身。他一方面热切希望实现自己的人生理想,却又不愿流于世俗。郁郁不得志,使他的内心变得苦闷和纠结,现实的不如意促使他从精神上寻找解脱,在这个时候,他又想到了那轮从未离他远去的明月。
月亮是永恒的存在,这和我们短暂的人生比起来,月亮就显得更有说服力。它见证了无数事情的发生,看惯了一切变化的无常。月,是没有感情的,是冷静的,所以它反而是诗人内心需要的安宁之所在。月,是自由的,是不受任何人管束的,这又和李白追求的绝对自由相契合。诗人在月下,找到了最真实的自我,也使得自己的人格构建更趋于和谐和安静。
在《把酒问月》中,诗人用其纵横恣肆的笔触,任性而为,随意挥洒,从多层次描摹了一个意象深刻的明月。全诗描写海天之景色,喟叹人世之变迁。其间对人和月不厌其烦地进行对比关照,再加入神话传说和内心独白,更深层的表现出了自己那种孤高与自傲的特质。
诗人首句就颇有气势:青天有月来几时?这一问,就把诗的格调定到广袤无垠的宇宙中,朗朗明月,悠悠万世。以一问统摄全诗,节奏紧凑,极度大气。紧接着又是诗人进一步的思索:人攀明月不可得,月行却与人相随[2]。从古到今, 想像嫦娥一样奔月求永生的人数不胜数,但终究只是徒然。月依旧洒清辉,照万物,不受空间的阻隔。再接着李白大力赞颂月亮之美,用“飞镜”为喻,用“绿烟”作比。月亮的银辉因此尤为光彩夺目。接下来两句,月亮东升西落,亘古不变,诗人又借月的升落变化感慨人生易老韶华易逝。随后,诗人二次发问:白兔捣药秋复春,嫦娥孤栖与谁邻[2]?诗人创新的化用神话传说,借问嫦娥之孤独,表达自己内心的寂寞。之后诗人的目光随着月光的流动,内心的感情也变得此起彼伏,并回答了开头自己提出了劈头一问:今人不见古时月,今月曾经照古人[2]。古人今人若流水,共看明月皆如此[2]。噢,明月原来早就一直存在着,人虽然一直在变,可那一轮月依旧未变。诗人终于开启自己内心之门,抒发了对人生短暂而宇宙永恒的慨叹,在回归平静之后,诗人也明白了人生的道理:唯愿当歌对酒时,月光常照金樽里[2]。诗人有感于明月之长存而生命之倏忽,所以就更应该把握住短暂的时光,珍惜点滴光阴。
《把酒问月》以月起兴,从时间的角度把月和人统一起来,对照比较。诗人已从个体生命的躯壳中飞升出来,放眼广阔的宇宙,体会到生命的有限和宇宙的永恒[11]。正是这种永恒和短暂的对比,让诗人领悟到了浮世功名的乏力,使得他矛盾的内心得到了片刻的安宁。
结论
李白的一生都与月亮有着奇妙而深刻的缘分,月亮在他的诗中,已然有了生命的活力,而显得生机勃勃。在他浩如烟海的诗歌宝库里,咏月诗就像是通往他内心的一条捷径,指引着我们去寻找最真实最率直的李白。因此明月已然成为他人生最忠实的伴侣。
纵观诗人的一生,明月始终照着诗人的身影,或孤独失意,或意气风发;印着诗人的脚步,或步履蹒跚,或步伐轻盈;陪伴着诗人走过坎坷一生,意气风发时或是失意落寞时;月深刻体现了诗人各个人生阶段的遭遇、心境、思索,时而乐观向上,时而颓废无常,时而激情澎湃,时而低迷消沉。在现实和理想那无法调和的矛盾中,诗人把自己孤高自傲的个性赋予给明月,把自己的至情传送给天边的玉盘,以明月自照,赋予了明月鲜活独特的生命。我们不知道是诗人先遇见了月,还是月先照见了诗人。总之,李白笔下的月,超越了前人的赞美与讴歌,变成了诗人自我形象的对照和感知,其对明月意象的丰富和创新,对后世有着深远的影响。诗人和明月无法分离,早就成为一体,李白让明月色彩斑斓,明月让李白诗名远扬。
时光境迁,转瞬千年。至此时此刻,我仍能感觉到李白打月光里走来,他挥了挥衣袖,月光倾泻出他的浪漫诗情;他从月光下走来,月下起舞,对酒当歌,月光倾泻出他的豪迈情怀;他从月光下走来,神色匆匆,步伐沉重,写下一纸悲伤无奈。而他又用生花妙笔,为历史记录下一个诗歌的盛唐。
月华如水,人似明镜。李白化作那一轮皎皎明月,光照千秋,名垂万代。
参考文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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