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阳光明媚的一天,透过窗帘,可以清楚地看到外边雪白的云和蓝蓝的天。
王旭起得很早,四点左右,他就从一连串很累的梦中醒了过来。睁开眼睛,直直地盯着白色的天花板,不想起床,起床也是无聊的一天。
一年以前,王旭从一家螺丝工厂被开除,原因是他在上班期间总是透过厂子大大的窗户看着窗外发呆,由此拉慢了打螺丝的进度。
“真是平静又无聊的一天。”王旭经常对着认真干活的工友说。
和自己起床的意志挣扎了一会儿后,他放弃了,重新闭上眼睛,在时而均匀时而跌宕的呼吸中享受早晨的宁静。
一条绿色的跑道,上面有七只穿着绸缎的非洲大象,每一只大象都在象牙上涂抹了艳丽的口红,离近了闻还有一种柠檬的酸香味。它们排着队默默无闻地向前走着,不惧刺眼的阳光,不理路边的猎人,有趣的是,猎人仿佛也没有看到这队秩序井然的动物。
猎人成群结队,黄白黑有着不同的肤色,脸上涂抹着蓝色的花纹,有的像蛇,有的像电话线,还有的像是计算机上的乱码。他们手拿长矛和步枪,背着毒剑和花朵。每前进十米,就要收集一小瓶泥土。蹲下来,放下手中的武器,用玻璃小瓶斜着插进土地,然后轻快地抬起瓶子,使劲地拧上瓶盖,他们需要把这些瓶子集中扔到大海里。大海太大了,猎人的梦想是填海。
海洋是王旭向往的地方,他从来没有去看过大海。每次想去时,他就盯着窗外的蓝天发呆,天空那时候就化作了大海,倒置的沉默的海。
猎人也没有见过海,海干涸了近一个世纪,这么长的时间跨度冲刷掉了几乎所有对海的回忆。紫色的贝壳此时静静躺在树枝上,坚硬又柔软的身体像一阵温柔的风,滋润着这棵曾经是海藻的植物。它们的形态虽然不同,但是内心是一致的,存在于这个世界上,让看到它们的生物去思考,这种使命感让它们长寿不亡。
这棵高约62米的大树,身上千疮百孔,夹杂着向外溢出西瓜气息的鸟类的巢穴。王旭不喜欢吃西瓜,他被西瓜籽噎住过,好在那次女朋友在身旁,她死命地拍打着王旭的后背,带着一种怨气,最后西瓜籽总算被咳了出来。自那次以后,王旭看到西瓜就像看到了仇人,甚至闻到西瓜的味道都像闻到仇人身上的烟味一样。他是厌烦极了有这棵奇怪树木的梦境的。
鼻子上有不明小虫在爬,王旭用右手轻轻地抹了一下鼻子上的皮肤,痒痒的感觉瞬间消失了,就像那片被遗忘的海。随之而来的是空虚感和落寞感。做这些时,他没有睁开眼睛,因为觉得没有必要。一个人如果把身体上的小虫赶走都要运用视觉的话,那他真是太笨了。至少王旭此时此刻是这样认为的。
那队大象已经走到了一幢满是玻璃的大楼的楼道里,庞大的身躯挤在狭小的空间中,拥挤是肯定的,但也是难得的。楼道承载了太多重量,伴随着沉重的脚步,下一层的楼顶落下灰尘,住户们相约明天投诉这里,不是每一个人都习惯头顶上有大象经过的,大家习惯的是房间里的大象,而不是天花板上的大象。
在房客中,有人伴随着脚步声在飞旋地跳舞,舞步和嘴里哼唱的歌曲不是很搭,但也能说得过去;有人在脚步声中吃着鱼羊肉和西红柿炒鸡蛋,鸡蛋炒糊了不说,肉也没有做熟,忍一忍吧,毕竟有大象的脚步声遮掩着;有人在床上闭着眼睛不愿起床,大脑是清醒的,听觉是混乱的,早饭就放在床头柜上,没有胃口不想吃。这个混乱的早晨让打乱了人们的生活节奏。
早饭有面包片、一袋牛奶和一个辣椒。红色的辣椒就像一抹朝阳一样浮现在盘中。王旭不能吃辣的食物,一吃辣的食物就拉肚子。有一次去路边吃板面,他告诉老板不放辣椒,老板爽快的答应了,但是一双玉手端上来的仍是有一个辣椒的满满的一碗面。王旭小心翼翼地把辣椒拾捡出来,用左手边的餐巾纸擦干净,放进胸前的口袋里,不紧不慢地吃完了面,一股西瓜味飘了过来,他厌烦地扭头看去,看到了拿着玻璃瓶的猎人在和老板说话,玻璃瓶里是一颗西瓜籽。他看得很清楚,从那天起,他爱上了这家不知名的板面馆。
现在,这个辣椒就摆放在他的床边,没有任何掩饰,也没有面条的映衬,腼腆中的坦荡,让王旭有些不知所措。在他的眼里,牛奶和面包是多余的色彩,是这个世界无用的点缀,甚至是不应该存在的罪恶。他的味蕾开始舒张,感受着辣椒的魅力,他的肠胃开始收紧,迎接着火辣的痛楚。
突然,传来一阵急促的敲门声,马上就变成了门铃“叮叮叮”的声音。可能敲门的人一开始没有看到门旁边的门铃,也有可能是故意选择一种原始淳朴的手段来告知家里的人,但为什么又很快转到现代化的门铃呢?王旭愣住了,百思不得其解,他没有去开门,也没有问门外是谁,事实上,他不想去接待一个善变的客人。
好像平衡被打破了,王旭在重归寂静的房间里坐立不安,他回想起消失了的敲门声,回想起干涸了的海,回想起自己把辣椒擦干净放到兜里后,老板好奇的目光。他想起了很多事,一些在绿色的跑道上有秩序地行走的很多事。他记起,入职螺丝工厂时,他前边的一个同事的手里正是一个吃了一半的干瘪的辣椒。
王旭的眼睛湿润了,他顾不上投诉楼顶落下的呛人的灰尘,也没有像昨晚一样跟随着窗外的鸣笛声而跳舞,而是快步走到窗台前,拉上绣着琥珀图案的窗帘。转过身,拿起床头柜上的辣椒,一口吞了下去。
还好,没有任何辣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