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民间,几乎形成了一条不成文的规矩,只要是老人逝去了,哪怕是不吃不喝,也要请一个道士先生来料理丧事。大家都希望自家的祖坟能选一块风水宝地,也许后代人就因此发达了,如果出个大人物,岂不是光宗耀祖。
带着美好的愿望,明知是假的,人们也要效仿,反正市面上”假”字流行,大家都见怪不怪了。
那些道士先生大多是临时从乡民中间拉来的,穿上道袍就成了道士先生。他们的目的只是混吃混喝和赚点快活钱。
李一山属于逼上梁山,也作了一个道士先生。
李一山今年四十出头,育有一儿一女,说起两个孩子,可说是人见人爱。儿子长得虎头虎脑,姑娘生得像朵鲜花,而且在学校学习成绩都是拔尖。老师们没有不喜欢的,并说将来肯定都是名牌大学的学子,叫李一山早早准备学费就是了。
李一山的家境并不宽裕,夫妻二人全靠十几亩地度日,镰刀打白刀,一年糊一年。如果李一山不来点外水,两个孩子的学费哪里来?这才拜了道士先生为师。
说是拜师,实际上只是教了几句所谓的经文,再带他适应一下那种气氛。乡下的老百姓都好糊弄,捏着鼻子糊眼睛,而且好多东西他们也看不懂。只要死人不提意见,活人巴不得叫亡人早点入土为安。然而那些好地赖地,还不是道士先生一句话。李一山写得一手好字,嘴皮子又好,只要能把经文背下来就OK了。并不像书上说的道士先生都会各种法术,能降妖除怪什么的,没那么神秘,那都是几百年前的事了,现在的道士先生都简单化了。
师傅只带李一山作了三场事,就送给他一个八卦盘子和一个铜铃,他自己又缝制了一件红色长袍,就开始单干了。
这天,李一山接到了师傅的电话,叫他赶紧去夏庄村作场事儿,他满心欢喜,接着手忙脚乱地收拾起东西来。老婆嘟嚷道:‘’像捡了宝似的,瞧你那点出息,忙得尾巴都翘起来了。‘’
李一山只是笑笑,并不理会。骑上那张除了铃子不响全身都响的自行车就出发了。七八里路程,两袋烟的功夫就到了。进了夏庄村,不用问路,办事的主家与众不同,人来人往,门口有花圈,还有唢呐奏哀乐。
到了主家门口,管事的人知道是道士先生到了,忙放鞭炮把他迎进门。先挮烟后倒茶,然后高桌子低板凳让他坐下。李一山学着师傅的派头,先问明情况。当知道是父亲过世后,才轻轻地喝了一口茶,然后不慌不忙地拿出自己的毛笔,叫管事人拿来几张白纸,裁成一条条写起挽联来。每个花圈配一副,接着又剪了几张白纸花,写了几张条符,贴在了棺材上和主家的门框上。
灵堂就设在主家的正堂里,在两张大方桌上放着一口黑膝大棺材。亡人已经入殓,棺材头朝外,迎面贴一张白纸条符:‘’故先考夏公候义老大人之灵柩‘’,棺材前有一张小方桌,桌上点着一对白色蜡烛和三柱香,旁边还有一瓶酒和三只小酒杯。地上跪着一个十来岁的男孩正在烧纸钱。
屋内传出哭哭啼啼的声音,亡人的三个儿子身穿破衣烂衫,腰里缠着用麻绳作的孝疙瘩,身后吊一串麻绳,像尾巴似的。三个孝子从屋里走出来,见了人就跪下磕头。
李一山手拿铜铃身穿红袍往棺材前面一站,花里胡哨的,就像巫婆。他摇动铜铃发出‘’叮叮当当‘’的响声,那些孝男孝女都乌乌地哭了起来,在李一山身后呼啦啦跪倒一片,向着棺材磕头。
铜铃响起,李一山便咕咕哝哝地跟着铃声的节奏念起经来:
"太上台星,应变无停,驱邪传魅,保命护身,智慧明镜,心神安宁,三魂永久,魄无丧倾……"
说来也怪,平时在师傅身边,记得牢牢的,这会儿咋就不记得了?心里一慌,连铃声也乱了。他暗暗告诫自己,一定要稳住神,第一次可能是这样。他抬头望着屋顶,房屋上有檩条和挡瓦板。时间不等人,他只好瞎念一通:
‘’一根檩子,两根檩子,三根檩子……"
数檩子也不是办法呀?下面再咋办呢?李一山很聪明,头一歪就是一个主意。他高声叫道:
"孝子点酒啊!"
铃声停了,李一山从跪在最前面的三个孝子中拉起老大来。当孝子的今天都特别老实,像温顺的绵羊,仿佛只有听话,才能显示出"孝"的意义来。也只有此时,李一山才漂漂然尝到了“神仙”的味道。只见那老大规规矩矩地拿起桌上的酒瓶,先倒满了三个小酒杯,然后在道士先生的指挥下,叫跪就跪,叫平升就平升,叫点酒就点酒。折腾了三四个回合,又拿起几根香点燃了插进香碗里,才算完事儿。
铜铃又响了,跪在地上的孝男孝女们又忙不迭的向上磕头。
李一山抬起头,他顾意把铜铃摇得响响的,把自己的声音念得很小。他看着房上的物件一一念来:
‘’一根檩子,两根檩子,檩子上绑的绳子,绳子中间隔着板子,绳子拴着勾子,勾子上挂着篮子,篮子里装有油果子(油条),梁上爬来老鼠子,望着篮子里的油果子,想吃却隔着板子,馋断了老鼠的肠子……"
"孝子点酒啊!‘’
李一山一声吆喝,吓跑了梁上的老鼠子。
这回该轮到老二了,如同老大一样,又几上几下地折腾了三四个回合。
等老三也点完了酒,李一山又断章取义的之呼者也了一会儿,念经议式才算结速。
接下来该要出殡了。
八大金刚(杠夫)各就各位,门外响起了隆隆的鞭炮声,喇叭吹得震天响。杠头一声吆喝,八大金刚齐心协力,同时捧起大棺材慢慢朝门外走。来到院子里,杠夫们歇下棺材,让三个儿媳妇圆棺。圆完棺,杠夫们才绑好绳子,穿上杠子,这才一声吆喝,抬起棺材向大门外走去。
鼓乐队紧随其后,亲友们高举各色花圈也跟上来,浩浩荡荡的送葬队伍出发了。
一路上吹吹打打,鞭炮声声,杠头叫着号子,看热闹的人围在两边,那阵式就像初一十五赶热集。
杠头又领头叫起了号子:
"奇巧奇巧真奇巧,亲戚朋友晓不到;亲戚朋友知道了,亡人过了奈何桥。"
"稀奇稀奇真稀奇,老人归西要台基;不经土地部门批,照样有个好宅地。"
…………
杠头前面喊,杠夫后面应,一唱一和,就像舞台上唱大戏。
队伍走走停停,杠夫们顾意把棺材停在有水有泥巴的地方,让孝子们跪。这也是当地一风俗,只要一落棺,孝子们都要跪下来磕头。兄弟三人并不躲闪,反正是破旧衣服,真就跪在泥水里,向着棺材磕头,引来众人一阵阵笑声。
功夫不大就到了坟地。道士先生从包里拿出八卦盘子,煞有介事地在地上定门相,找方位,装模作样地忙得不亦乐乎。他记得师傅也是这样作的,想了又想觉得没忘记什么,这才叫八大金刚挖坑。
等事情办完,李一山吃饱喝足回到家,夜已很深了。
朦胧之中,李一山突然看到一个大个子老头冻得瑟瑟发抖,来到他跟前说:‘’你是个什么狗屁道士先生?把我丢出去凉在野地,又冷又饿…..."
老头的手指几乎要戳到李一山的眼睛。他吓了一跳,等他回过神来,才发现原来是一场梦。
他一磆碌从床上爬起来,他知道这个老头可能就是夏庄村的那个亡人。可能是因为没有念好经文,所以找上门来了。也可能是心里老惦记没念好经文,才会出现这种幻觉。他急急忙忙来到厢房供奉的菩萨面前,首先虔诚地磕了几个头,说了一番客观理由,然后拿出师傅给的经文和铜铃,穿上红袍,在经文里配上亡者的名字,当着菩萨的面照本宣科地念了一遍。也不知管不管用,总算是心安理得了。
他这一闹腾,把老婆也惊醒了,老婆问道:‘’半夜三更不睡觉,你在折腾什么?‘’
李一山说:‘’没什么,这就睡。‘’
老婆又说:‘’身强力壮的大男人,干什么不好,非要作道士。‘’
李一山恼火地说:‘’你这个女人,懂得啥?因为我喜欢作道士,作道士才是我的强项。你干吗要操我的心?
也是, 人人都喜欢干自己喜欢的事。还别说,几年下来,李一山的道士手艺越作越精,他能言善辩,白的也可以说成黑的,师傅还经常表扬他。一个月也能赚七八千,小日子过得越来越滋润。
时间真的过得很快,李一山的儿子要参加高考了。这天,他什么事也没干,专门到学校去陪儿子。心想儿子这回肯定是十拿九稳拿高分,因为每一次摸底考试都是全年级前几名。他打算等儿子考完了,再带他到餐馆好好吃一顿。
下午,他按奈不住激动的心情,站在学校大门口,嘴里哼着歌,只等儿子满面春风地走出来。钟声响过,考生们都陆陆续续从考场出来,人群中他看见了儿子。出乎意料,他发现儿子愁眉苦脸,一副无精打采的样子。他的心也跟着凉了半截。急忙跑过去拉着儿子的手问道:‘’怎么回事?‘’
儿子哭丧着脸说:‘’这回的考题都很难,我没有考好。恐怕要让你们失望了!‘’
李一山家里笼罩着一片阴云。老婆又唠叨开了:‘’叫你不要搞那个鬼道士,你不听,这回报应到儿子身上了吧。‘’
李一山也很恼火:‘’我作道士先生跟儿子考试有屁相干?咋能扯到一起?
老婆又说:‘’你敢说不相干?你们几个作道士的,有什么球本事?哪个不是靠坑蒙拐骗捞钱?无事的时候就巴不得别人家里死人,缺德不缺德?不说别人,只说你那个师傅,一个儿子虽然不傻,但也不算聪明,整天朦朦胧胧混日子。一个女儿,嫁出去好几年了,到现在也没生出个一男半女,这难道不是老天爷给的报应?‘’
李一山说:‘’这都是哪跟哪呀?硬要把不相干的事连到一起说,真是头发长见识短,讨厌不讨厌?"
李一山表面上嘴硬,其实心里也在纳闷,儿子平时成绩那么好,为什么关键时候就考砸了?难道真的有什么东西在从中作梗?过了几天,他偷偷去问了一个算命先生,想知道到底是咋回事!
算命先生先问了他的生辰八字,然后昂起头,在自己的手指间掐了几掐,说:"从相上看,你这个人还不错,但天下万物都在不断地发生变化,真亦假,假亦真,真真假假难分明,善与恶只在一念之差。古书有云:‘门前生丹草,好事不如无’。你可要好自为之呀!"
李一山说:‘’能说得更详细些吗?‘’
算命先生说:‘’好话一遍,好马一鞭,到时候你自然会悟出其中道理来的。‘’
李一山谢过算命先生,闷闷不乐地往家里走。儿子的事真让他头疼,过两年姑娘又该高考了,这才是他心中的头等大事。心里像一团乱麻,怎么也理不出头绪来。
回到家,一双儿女都围着他,儿子说:“爸,你就听妈的话,不要干那种虚伪的事,男子汉大大夫干啥不养家?”
十五六岁的姑娘说话也像大人:“爸,我可不想看到你一天天消沉下去,作个实实在在的人不好吗?夜路走多了,总会碰见鬼!”
李一山看着自己一双可爱的儿女,心里五味杂陈,想想老婆说的话,又想想算命先生那神秘表情,一股无名之火直冲天灵盖,头脑一热,把师傅送给他的八卦盘子和铜铃一骨脑都砸了,把红袍大褂也丢进了垃圾桶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