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中的班长

    爷爷八十多岁了，年轻时当过兵，参加过抗美援朝。从我记事起，爷爷老跟家里人说梦见班长了，我迈过年就十岁了，一直不知道爷爷的班长是谁。

     我很小的时候，爸妈就出门打工去了，我是爷爷奶奶带大的。爷爷对我管教特别严格，爷爷常说育人跟育树一样，得赶早，从小不育，长大了就育不过来了。爷爷最喜欢听我说吉祥话，还说一句好话多人喜，一句恶语恼人心。要是我作了错事或说了错话，爷爷就会扬起巴掌打我的屁股。所以跟爷爷在一起，说话要特别小心。

     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奶奶特别弄了几个菜，爷爷从柜子里拿出装酒的瓶子，又在身边的空位上多放了一副杯筷，并自言自语说：”班长，一晃又要过年了，请你回来，咱兄弟再一起乐呵乐呵。”

    我估计爷爷说的班长，是在抗美援朝战场上牺牲的战友。据我了解，爷爷几乎形成了一个规矩，每逢过年过节都会把班长请回来热闹一番。我也喜欢帮爷爷们斟酒，只等爷爷的酒杯干了，我就会说上几句吉祥话，然后再帮他们把酒杯斟满。

    每当这个时候，爷爷总会很开心，一会儿开怀大笑，一会儿又泪流满面，两眼放出幸福的光彩。

    天黑了，爷爷还舍不得放下酒杯。他满面红光，每次跟班长喝酒，总是不醉不放杯。

    我怀里抱着酒瓶问爷爷："爷爷，还喝（活）不喝（活）呀？"  ( 我们的乡音"活"与"喝"同音）。

    爷爷的酒已喝得差不多了，见我问得奇怪，脸上露出了很复杂的表情。却捋捋胡须笑呵呵地说："瞧你这孩子问的，怎么说呢？现在的日子好了，还得好好的活呢！"

    我迅速倒满了爷爷的酒杯，又把班长的酒杯也加了一点，并说道："一斟金，二斟银，三斟一个聚宝盆。"

    爷爷听了高兴，端起酒杯，在老班长面前敬了一下，然后一仰脖子，一口清了，只是眉头皱了一下，还呲了呲牙。

    我不忘职责，再问："爷爷，还喝（活）不喝（活）呀？"

    爷爷皱着眉，又不能说不喝（活），犹豫片刻只得说："还活，还活，不活对不起班长。"

    我又帮爷爷把酒杯倒满。又说道："一斟福，二斟富，三斟一颗摇钱树。

    爷爷又高兴地端起酒杯，又跟班长的酒杯碰了一下，虽然有些无奈，却还是一口清了。然后头一歪，躺在了桌子上。

    我以为爷爷要睡觉，愣住了，又不敢把酒瓶拿走。正不知如何是好，  奶奶从厨房里走过来，见了我的尴尬相，风趣地说道：

    "酒是粮食精，喝多不养身；爷爷今日已喝够，明日再酌斟。"

    说着从我手里拿过酒瓶，放回柜子里去了。

    我用手轻轻推了一下爷爷说："爷爷喝酒是冠军，一瓶两瓶不算甚；我搀爷爷上床睡，明日醒来更精神。"

    我伸手去搀爷爷的胳膊，可爷爷仍然躺在酒桌上，丝豪没有理我的意思。看着爷爷的样子，我以为爷爷又想听我说吉祥话，听了吉祥话，爷爷一定会高兴起来的。我沉默片刻，心里突然有了诗兴，情不自禁地说道：

    "酒是爷爷胆，财是爷爷魂；只要留得健康在，二者都能赢。

    粮食酿好酒，严教出好人；教育后代有学问，爷爷是功臣！"

    爷爷一听，像突然醒了酒，猛地抬起头来，张开双臂，把我搂进怀里，并在我脸上亲了一口，胡茬儿扎在我脸上直痒痒。我看见爷爷虽然是面带笑容，两眼却是湿润润的，脸上还有泪痕。

    我忙伸出小手帮爷爷抹泪，大声喊道："奶奶，爷爷哭了！"

    奶奶说："你爷爷对班长有太多的愧疚，都大半辈子了，仍然放不下！"

    我提议说："人逢佳节倍思亲！爷爷，你老说梦里有班长，班长究竟是谁，你就讲给我听听呗。”

     爷爷表情严肃，好像心里压着很多话，却说不出来。

    奶奶接过来说：“班长是奶奶的哥，是你的舅爷爷。那时候，爷爷和舅爷爷当兵在一起，接下了很深的情感，是最好最好的战友。 老头子，你今天就讲给我们孙子听听吧，也该让他知道了。”

    爷爷这才抹了抹老泪，慢慢地说道：“想起来就伤心，一辈子的伤心！那是我们在朝鲜战场上最后的一次战斗。当时美国鬼子败局已定，马上就要在谈判桌上签字了，我们连奉命与大部队汇合，准备回国了。刚走进一个峡谷中，美国鬼子有十几个人，吃了败仗不服气，还想作垂死挣扎，他们埋伏在一个小山头上，妄图利用有利地势和强硬的武器装备，吃掉我们这个连。我们一下子处在一个十分危险的境地。连长沉着冷静，果断地一声令下，同敌人展开迂回作战，绕到大山背后，用反包围的办法，只用了个把小时，眼看就要拿下山头了。突然，从一个暗堡里射来罪恶的子弹，立刻就有好几个战士倒下了。当时班长就在我身边，只听一声闷响，一颗子弹穿透了班长的胸膛。只可惜铁塔似的汉子，像一座山突然塌陷，‘嘭’一声就倒在了我的脚下！我一时也懵了，不知是继续往前还是抢救战友！

    连长大声喊道：‘同志们快卧倒！’

    我当时就趴到班长身边，班长的鲜血染红了我的军装，嘴里还在嘤嘤地说话。

    我把耳朵贴近斑长的嘴边，只听班长微弱地说：‘战争快结速了，回家过好日子……’可以想到他当时想家，想亲人的心情多么迫切。

    斑长壮烈牺牲了！而且就在我的身边。后来我每每想起，心里就像刀剿，总觉得他死得太冤。

     回囯后，我寻到班长家里，对班长的父母说：’你们的儿子为国光荣了，以后我就是你们的儿子。’从此我就成了四个老人的儿子，后来班长的妹妹跟我好了，我们成了天妻，照顾老人成了我应尽的义务。

    你这会儿明白了吧，班长的妹妹就是你现在的奶奶，班长就是你的舅爷爷，你也是英雄的后代呀。

    直到现在，你的舅爷爷的尸骨还在朝鲜，我想起来就觉得难受！只能时常在梦里见到他。”

    爷爷讲到这里，自己禁不住乌乌地哭起来了，奶奶也坐在旁边落泪。

    我听完了爷爷的故事，心里也非常激动，仿佛突然发现自己长大了，安慰爷爷说：“我们老师讲过，中国有好多烈士的遗体都留在朝鲜，而且朝鲜人民也非常敬重他们。朝鲜的老师也经常带领学生去烈士陵园扫墓。”

    爷爷恭敬地站起身，把舅爷爷的酒杯端起来，把杯里的酒轻轻撒在地上说道：”你在那边好好的，我们现在国富民强了，日子好了，你就放心吧。我每天为你烧香拜佛，祈祷你早日升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