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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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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107/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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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岁母亲和她的三个猴娃

                  

                       (  一  )

   大洪山往西走二百多里,就到了大遍的丘陵地区。生活在那里的人,只能安份守己地耕种,一年四季起早贪黑,也只能免强温饱。

    在这一望无际的丘陵山区,陈家湾依山傍水,风景秀丽,算是个美丽的地方。

    日本人侵略中国的那一年,这里却出了一件稀罕事:陈老四的老婆王氏怀胎十月,却生了个小怪物。这小东西浑身毛绒绒的,脑壳只有拳头大小,那小鼻子小脸怎么看怎么像猴。当时落地,把接生婆吓得不轻,丢在地上半天没人管,手脚乱动,不哭不闹,看上去只是个活物。

    陈老四恼火,提起来就要丢到外面去,被王氏一把拉住,不管咋说,也是自己身上掉下来的肉啊!

    王氏把猴娃紧紧抱在怀里,像正常的孩子一样对待,起名叫狗儿。

    狗儿长到十几岁,更加变得淘气,在家里瓟高上低,经常打坏了东西。家里人没少为他呕气。

    陈老四本来就没指望他成器,打骂成了家常便饭,来不来就提起来丢到门外。狗儿个不大,只有一米二三的样子,但生得灵巧,爬树上墙是他天生的本领。在家里呆不住,就跑出去爬树钻山,经常十天半月不归家。以野果为食,夜里就在树上过夜,有时也宿山洞,有时也同野猫野狗共寝。

    开始家里还怕他跑丢了,满山去找,后来也习惯了,就随了他,只当是个野猴。但他还知道自己有个家,每次回来,也只有母亲疼他。

    陈家湾出了个人猴,消息随风而走,很快传遍了山里山外,专程来看猴的人越来越多,狗儿很快就成了“明星”,没有人不认识他。

    不管他在哪里出现,人们都很喜欢拿他开心,常用好吃的糖果或是饼干哄他玩。

    日子一天天过去,狗儿变得更加皮臊肉厚,天天赤脚翩翩,衣服也穿得少,而且从来不打针吃药,吃啥啥香。在山里挂了彩受了伤,也无人管,三两天就自然好了。有人说他活得像个神仙。

    后来有人从狗儿身上看到了商机,想把他买下来送到动物园里去。听到这话,王氏很恼火,说:“你们把他当啥了,那是我的亲生儿子呀!你们贩猪贩狗,啥时候也贩人了?”

                   (  二  )

     

    说起狗儿的母亲,没人不为她叹息,说她命似黄莲苦,心似棉花软,人似钢铁硬,情比金还真。

    她十六岁,听从父母安排,嫁到了陈家湾。实指望嫁个男人,夫妻俩勤爬苦做,安安心心作个普通人,无声无息过一生,谁知道命运却让她有苦难言。

    她嫁给陈老四第二年生了狗儿,事情到这儿并没完,以后,他们又接二连三生了两个女儿,虽然不十分像猴,但跟哥哥也差不了哪去,也是小脑壳,天生弱智,基本上算废人一个。先不说外人对她怎么看,连自己的公婆也说她是灾星。

    两口子问天问地都得不到答案,只能吃斋念佛,每逢初一十五都到庙里去上香,希望菩萨能赐给他们好儿好女。王氏跪在菩萨面前虔诚地说:‘’大濨大悲的菩萨,您说我们是不是前世罪孽太重,只要有机会赎罪,哪怕是赴汤蹈火,舍弁性命,我也心甘情愿。‘’

    当时,正是日本鬼子肆意贱踏我中华民族最猖狂的时候。一天,一个汉奸领着十几个鬼子进了山。日本人本来就是一群无恶不作的畜牲,根本不把中国人当人看。在山里,他们烧房子抢财物,最后又把山民们都赶到打谷场上,用刺刀逼着山民们交出湾里的花姑娘,不交出来就死啦死啦的。原来这些鬼子是专为花姑娘而来的。

    在那兵荒马乱的年代,年轻的姑娘熄妇们,哪里敢出门,都把锅底灰抹在脸上,穿衣服也不敢穿有颜色的。这天听说日本鬼子进山了,她们都躲进各家的地窖里去了。王氏此时正躲在邻居肖大姐的地窖里,跟她们在一起的还有两个十七八岁的姑娘和一个身怀有孕的小媳妇。

    外面,鬼子已架起了机关枪,再不交出花姑娘,就要用机枪扫了,说着向空中打了几枪。

    听到枪声,地窖里的女人们都吓得瑟瑟发抖。王氏霍地站起来说:‘’不行,日本鬼子什么事都干得出来,我得出去!‘’

    肖大姐连忙拉住她说:‘’出去就是死!你不要命了?‘’

    王氏说:‘’不出去一湾子人都活不成,我一个人换一湾的人,值!只恨我那几个傻子……‘’含着泪冲了出去。肖大姐安慰了一下另外三个姑娘,也跳出去了。

    日本人气势汹汹正要开枪,王氏出现在鬼子眼前,紧跟着肖大姐也出现了。

    鬼子一见到两个年轻女人,都‘’哇啦哇啦‘’跑过来了,打谷场上的人们乘机一窝蜂四散而去。

    日本人像饿狼似的,把王氏和肖大姐拖进了一间房子里,由汉奸放风,十几个鬼子排着队对两个手无寸铁的女人进行了糟蹋。完事后大摇大摆地带着抢来的财物离开了。

    当天晚上,肖大姐就气得上吊自杀了。王氏也想到了死,但她想想自己的三个傻儿女,心想我一死万事大吉,他们也肯定活不成了。她哪敢死呢?她死不起呀!只是抱了两捆稻草,打上地铺,认为自己身子不干净了,从此不跟自己的男人到一起睡。

    乡亲们知道后,都来宽慰她。大家不但不歧视她,反而更加尊重她,有什么好吃的都会想到她。时间长了,慢慢缓解了心头的陏闷,这才慢慢跟大家合群了。

    过了几个月,那个怀孕的小媳妇要生产了。妈妈娘娘的叫了几个时辰,总是生不下来。王氏知道了,赶忙跑过去说:‘’我是生过几个孩子的人,让我试试。‘’

    还别说,王氏一过去,孩子就生下来了,是个胖小子。可能是在肚子里憋的时间太长,那孩子昏迷不醒,怎么弄也不行。王氏把袖子一撸,反正是死马当作活马医,她首先嘴对嘴对孩子作了一会儿人工呼吸,再把孩子倒提起来,在小屁股上拍了两巴掌,那孩子就哇的一声哭出声来了。外面的男人听到孩子哭声,高兴得蹦起来。睡在床上的女人脸上笑成了一朵花,激动得泪流满面。

    事后,小媳妇两口儿说什么也要把儿子送给王氏做干儿子,王氏也欣然同意。只恨当时条件太差,只跟孩子买了一双筷子一只碗,表示长大后有饭吃。

    从此,依丈夫的姓,王氏变成了陈干妈,接生婆的名声也慢慢传开了,方园几十里的人都来请她去接生。十几年来,通过她接生的孩子不计其数,还有很多孩子成了大器。陈干妈也成了桃李满天下,名声响当当。

   只要日子顺,好事也接二连三。 接下来的几年间,陈干妈又连续生下了一儿一女,这回可都是健康可爱的,两口子对人生又有了很大希望。

                   (  三  )

    有话则长,无话则短。时间一晃就过去了三十年。这时候,黑暗已经过去,明媚的阳光普照大地,人们都过上了安居乐业的日子。陈干妈的儿子己读完了十年书,并且成绩优秀被留校任教,早已在外面娶妻生子。姑娘也长大成人嫁到山外去了。干儿子也学业有成,在公社当了干部。陈干妈两口子岁数也不小了,仍然带着三个傻儿女默默度日。

    那时候正赶上大集体,大家全靠工分吃饭。陈干妈一家五张嘴,而且还吃得多,只有两个人劳动,日子过得非常紧张。在公社当干部的干儿子把干妈的家庭情况向领导作了反映,给三个猴娃每月发了十块钱的补贴,总算又保住了三个猴娃的命。

    狗儿自从到了三十几岁后,也慢慢老实些了,很少跑到山里过夜了。

    只说后来的两个女猴娃,老二叫羊儿,老三叫獾儿。两个人的性格都像他们的名字。

    羊儿倒像个大姑娘,性格温顺,无事就在家里坐着,两眼呆呆地望着门外,一坐就是几个时辰,有什么情况她也会呀呀的告诉母亲。有时也帮母亲做一些简单的家务活,像牵牛饮水,撒撒鸡食什么的。

    獾儿性格活泼好动,天天跑出去溜弯,要么在打谷场上手舞足蹈,嘴里不停的唱歌,住在附近的人几乎天天都可以听到她的歌声。她唱的歌都是自己现编的,就是一句也听不懂。烦躁的时候就把自己的头发抓下来吃,所以到了三十几岁,头上依然是光秃秃的。到了吃饭睡觉的时候也知道自己回来。

    陈干妈的主要精力都花在这三个不成器的孩子身上,有时候心烦意乱,就坐下来默默地流一回眼泪。高兴的时候,看到孩子们在家里蹦蹦跳跳,也会有一些乐趣,毕竟都是自己的亲骨肉。别人的说三道四,她也听惯了,也懒得去理会。不管说好说歹,她只能默默地承受这没日没夜的生活。

    有几个见什么都奇怪的读书人,看到了他们一家人,非常地大惊小怪,纷纷写成新闻发表在报纸上,电台上。于是更加传得沸沸扬扬,越说越神气,最后全省全国都知道了。

    这天,陈家湾里突然来了四五辆漂亮的小汽车,都停在打谷场上,从车里下来十几个城市里的人。城里人皮肤白,衣服也穿得干净,跟山里人根本没法比。湾里人都跑出来看热闹。

    三个猴娃见这种阵式已不是头一回了,他们飞快地跑到打谷场上,嘿嘿地向远来的客人们傻笑,还伸出手要吃的。

    陈干妈也去了。

    几个城里人第一次见到猴娃,不敢接触,他们战战兢兢地把糖果、饼干、香樵和苹果放在地上。猴娃们更是不客气,捡起来就往嘴里喂,一会儿就一扫而光。

    陈干妈主动上前同城里人说话,城里人他一句你一句问了很多问题,陈干妈都耐心的作了回答。他们自己又在一起议论了一阵,然后就开车走了,留下一路的烟尘。等那些烟尘都消失了,山村又恢复了平静。狗儿和獾儿撒着欢地跑走了。羊儿搀着母亲又回到了自己的老屋。陈干妈见了自己像狗窝一样的家,心里又是好一阵难受。

    也多亏了那几个城里人,他们也动了怜悯之心,把几个猴娃的情况向上面作了反映。政府很快就要求有关部门,给三个猴娃每个月的补贴增加到了八十元。陈干妈非常感动,逢人就说感谢政府感谢党,念叨了很长时间。

    又过了些日子,山村里又进来了几辆小汽车。三个猴娃又高兴地迎了过去,伸手向来人要吃的,这回却什么也没有得到。

    有一个像老板模样的人对陈干妈说:‘’我们是动物园的,想出钱把那个最大的猴娃买走,您看……‘’

    陈干妈听说要买走自己的儿子,马上就想起了解放前那个人贩子。她现在岁数大了,也说不起狠话了,也只能在心里难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地哭起来了。

    老板不解地说:‘’您哭什么呢?有什么舍不得的?反正是个傻货,卖一把钱放在手里多实惠?只要您开个价,钱不是问题。‘’

    陈干妈觉得自己受到了极大的侮辱,真想赶他们走,却怎么也张不开口。感觉他们就像杀猪卖肉的二道贩子,心里特别反感,气愤地说:‘’你们把我带走吧,随你们杀随你们剐都不要一分钱。‘’

    几个人碰了一鼻子灰,只好无趣地开车走了。

                    (  四  )

    随着时间一年又一年的过去,山区也开始富裕起来了,家家户户都住上了楼房,山里人的脸上也有了笑容。陈干妈嫁出去的女儿也隔三差五的回来看看,当教师的儿子早已是儿孙满堂,也时不时的带些钱回来。当干部的干儿子也快退休了,也时常买好吃的回来看干妈。陈干妈心里多少有了一点宽慰,但穷人的日子总是带着坎坷,没过多久,陈老四死了,一副棺材将他抬出门,那座老房子里只剩下陈干妈和三个傻儿女。

    这以后女儿回娘家看母亲的次数也多了。女儿对母亲说,现在的形势好得很,国家强大了,人民富裕了,老百姓的生活水平都提高了。并教母亲不要七想八想,要一心一意过好自己的日子。陈干妈脸上露出了笑容,也是,她的三个孩子的补贴又涨了,每人每月可以拿到五百块了,自己也享受到了低保,住房也进行了一次大修整,屋里也变得亮堂了。每逢过年过节,政府就排人送来吃的、穿的、盖的,乡亲们也送来了许多穿不了的衣服,总算是不愁吃穿了。

    但到了夜深人静的时候,她总要想到自己的苦命,心里还是阴云不散。人家好是人家,对自己来说,太阳还是原来的太阳,月亮还是原来的月亮,自己的日子不知啥时候是个头!

    她巴不得自己腿一伸眼一闭死了才好,很多跟她同庚人都去了,唯独她这个无用之人还在世上磨。她叹息一声,又想,这三个孩子与我有缘,他们造到我手里,怎忍心丢了他们?

    陈干妈坐在自家院子里想着心事,三个孩子依偎在她身旁,温暖的阳光洒在她们身上,暖烘烘的,就像是一位濨祥的老人正在抚摸她们疲惫的身体,用一颗善良的心,正在安慰着她们受伤的心房。陈干妈的手在孩子们的头上抚摸着,突然想起了肖大姐,又长叹一声,那是一个多好的人啊,说去就去了,我却没那个福气。

    再迈过年,陈干妈已正式满一百岁了。她腰弯了,背驼了,满口的牙齿也掉得差不多了,年轻时候的美貌再也找不回来了。孩子们好像突然都懂事了,也不到处乱跑了,天天在家守着母亲,深怕母亲丢下他们不声不响地走了。

    一个顽童顾意逗他们,突然向他们喊道:‘’羊儿,獾儿,快来看啊!你们的妈被天上的猫头鹰叼走了。‘’羊儿和獾儿顿时被吓得哇哇哭起来,狗儿也一时昏头转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一会儿,她们看见母亲从里屋走出来,马上又破啼为笑。对三个猴娃来说,母亲就是他们的全部,如果没有了母亲,就等于塌了天。

    陈干妈是个平凡得不能再平凡的女人,别人吃过的东西她没见过,别人享受到的她更没有享受过。然而,那些福命好的人却都早早地离世而去了,唯独陈干妈这个苦命人一百岁了依然还在一如既往地伺候着三个孩子的吃喝拉撒。

    有人问世上究竟有没有神灵,如果没有,怎么会有这样的一家人?是上天给了陈干妈坚强的意志,是菩萨赐于陈干妈旺盛的生命力,她是离不得的母亲,死不起的母亲。

    有人问陈干妈还能撑多久。这个问题,恐怕连陈干妈自己也作不了主,因为上帝说她的任务没完成,她怎会舍得一走了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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