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1 )
建国初期,天岭村有一座土地庙,庙里还有两个和尚,每天都有很多人到这里来敬香。每逢初一十五人会更多,还有一些江湖艺人到这里打把式卖艺。那场面,就像大地方赶庙会,吸引了很多人到这里看热闹。
乔幺姑五十岁出头,脸上已爬满了皱纹,经常穿一件蓝色布衫,标准一个乡下老太婆。由于丈夫死得早,一个人拉扯着一个儿子,日子过得很艰苦。
她常说,穷不失志,富不颠狂,要想过好日子,不是靠歪门邪道,而是要靠自己的勤奋和菩萨保佑。
她最敬重的就是菩萨,不但自己家里供了菩萨,就是到大地方去烧香拜佛,不管路途多遥远,她总是走在最前面。她实在是穷怕了,总在梦想有一天菩萨会救她出苦海。
有一天,天岭村突然来了一帮人,说是要砸烂一切牛鬼蛇神,不容分说就把庙里的神像和菩萨砸了个稀巴烂,而且把庙也撤毁了,两个和尚也被赶走了。
乔幺姑伤心了好长时间。为了接上香火,她叫来几个大爷大妈,把那几位被砸烂了的菩萨重新扶起来,把断胳膊断腿用粘胶粘上,转移到一座破砖窑里安身。还把那砖窑重新修理和打扫了一番。
在乔幺姑的号召下,那些烧香拜佛的人都过来了,每天天不亮,砖窑前就会有很多人排队。
林子大了,啥鸟都有。天岭村有个地痞无赖,整天游手好闲,不干正事。他看到砖窑那里天天很热闹,也凑过来了。他来这里一不烧香二不磕头,专门捣乱。大家跟他不是一路人,谁也没去答理他。
无赖见大家都很投入,反而觉得好笑。他偷偷跑到砖窑背后,在地上抓了一把土颗粒,从窑顶上撒进砖窑里。那些虔诚磕头的人误以为是菩萨真的显灵了,为他们赐的治病良药,纷纷扯起衣襟来接,准备带回家给病人吃。
无赖躲在砖窑背后笑得前仰后翻,觉得好过瘾,先后又撒了两把,还是没被人发现,胆子更大起来,干脆爬上窑顶向砖窑里洒起尿来。人们又误认为是菩萨赐的圣水,一时又没有器皿接,觉得圣水洒在地上太可惜,有的人直接张开口去接,这一抬头才发现原来是无赖干的龌龊事。
愤怒的人们都要去追打无赖,被乔幺姑好言劝阻了,不要跟无知之人一般见识。那无赖见事不妙,一溜烟就跑得没影了。
其实乔幺姑比谁都恼火,她也恨这种人,一直寻到无赖家里,当着他的家人,狠狠地教训了他一顿。那无赖只是嬉皮笑脸,一副滚刀肉的嘴脸。
说来也怪,没过几天,那无赖竟然发剿肠沙死了。吓得那些不信奉菩萨的人,再不敢瞎说乱讲。
新社会讲究信仰自由,信则要心诚,不信也不要乱放厥词,维护社会公德,也是大家的事情。
( 2 )
天岭村有一个热心肠的人,叫佟兴,四十多岁,办事主意多,心灵手巧,人称小诸葛,谁家有事都喜欢请他帮忙。
这天一早,佟兴刚要出门,正好迎面碰到刚从砖窑烧完香回来的乔幺姑。两人一打招呼,可把佟兴吓了一跳,他突然发现乔幺姑的说话口音和举手投足完全变成了另外一个人。
他见乔幺姑言行异常,放心不下,只能先把她送回家。她的儿子已是一个二十出头的大小伙儿,今天见母亲突然像变了一个人,造一口江南口音,说话高声大嗓,神杠杠的,完全不像自己的生身母亲。儿子惊奇地问:“妈,你这是咋的啦?”
经他一咋乎,左邻右舍的人都跑过来了。
乔幺姑见一会儿来了很多人,大家都用奇怪的眼神看着她,也不作任何解释,顺手搬一把椅子坐在堂屋中间,指手画脚地高声说道:‘’大家不要惊慌,我本是观音菩萨派来体察民情的,你们有苦诉苦,有冤说冤,我定会为你们消灾减难。‘’说完还叫人给一支烟抽。
人们一下炸了锅,说什么的都有,各种猜测都来了。有人说是‘’拉马脚‘’,(‘拉马脚‘’’就是阴间的鬼借阳间人的嘴说出他想说的话),也有人说是精神出了问题,说的都是胡话。只有佟兴心里冷静,自从早晨见到乔幺姑,心里一直在啄磨她的事。他说:‘’她可能是菩萨入了身。既然是菩萨来了,也不会是一天两天,大家不防把心里话都向她说说看。‘’
大伙儿都点头称是。于是向乔幺姑提出了很多医生也治不了的病情和一些奇怪现象,乔幺姑都一一说出了解救的方法,并且说得有鼻子有眼,件件都很灵验。
乔幺姑转眼间成了活菩萨,大家不但不害怕了,而且变得高兴起来。那些烧香拜佛的人都到乔幺姑家里来了。来看活菩萨的人越来越多,天天恨不得要挤破门框。
佟兴是个明事理的人,他知道这也是一件大事,没人安排是不行的,他只能义不容辞地作了管事人。首先他叫平时跟乔幺姑关系比较好的几个大妈,作了乔幺姑的伴娘,专门伺候活菩萨的生活起居,也算是对得起菩萨不简单来一趟。再就是在乔幺姑家里立起了香案,专供香客们烧香拜佛之用。为了方便香客,三是在厢房办起了一个小商店,专门经营香表纸钱,顺便代消香烟和饮料。根据乔幺姑的提意,凡是来这里的香客,只需买香表纸钱化给菩萨,不准以任何名目再收取任何钱财。并把这些规定,写成《香客须知》,放大贴在墙上,让大家共同尊守。
这天天刚蒙蒙亮,乔幺姑家里已来了不少人。两个伴娘搀扶乔幺姑上了座位,只见她打了几个哈欠,嘴里咕咕叨叨念了几句什么,就开始接待香客了。
首先上来的是一对年轻男女,两人同时跪在乔幺姑面前,男人说:‘’我们结婚已三年有余,始终没有孩子,医生也说我们二人都没问题?‘’
女人说:‘’每天一上床,我心里就乱遭遭的,看见他就烦,根本没有做那事的心情。没结婚之前我们感情很好呀?‘’
乔幺姑问了二人的生辰八字,然后闭眼念叨了几句,说:‘’你们的婚床是不是请木匠在家里作的?‘’
男人说:‘’当时困难,家里又有现成的材料,于是就在家作了。‘’
乔幺姑说:‘’问题就在这里。我写一道符,你们带回去贴在床背后,过了一百天就没事了。‘’
男人又问:‘’是不是有人顾意在床上做了手脚?‘’
乔幺姑说:‘’那个人已得到报应了,你也不要问了,恩怨相报何时了?回去好好过日子去吧。你们会有孩子的。‘’说完拿起桌上的毛笔,在一张黄色纸条上写了几个字,然后递给男人。
两口子千恩万谢,又磕了几个头,拿上符走了。
人们看了乔幺姑写的符,还真是像模像样,笔法公正,图案清晰。乔幺姑没进过学堂门,又不抽烟,大家见她现在又抽烟又写字,更加觉得不可思议。
跟着上来的是一对母女,本村人,大家都认识。女儿十八九岁,水灵灵一个大姑娘。母亲双眼失明,是女儿牵过来的。娘儿俩一上来就跪下了,那母亲话没出口就哭起来了。母亲哽咽着涚:‘’请大濨大悲的菩萨为我作主,要是我罪孽太深,我情愿领死。自从我家造了那间房,就接二连三地遭到噩运,先死了我的男人,第二年又死了我的儿子和儿媳,我的眼睛都哭瞎了,女儿的学业也荒废了。是不是我上辈子作了什么坏事了?呜呜呜……。
乔幺姑同样问了她的生辰八字,然后才说:‘’这个人缺德到家了,他是先咬破自己的中指,在你家房梁上写了个‘杀’字,专治你家当劲的人。‘’
母亲涚:‘’我知道你说的是谁,我早就怀疑他,当时他见我儿媳妇长得好,就动了歪心事,说了一些不该说的话,还在没人的地方动手动脚。我儿媳骂了他几句,他怀恨在心,就下了这个毒手。‘’
乔幺姑说:‘’也不全是这样,也有命数在其中。过去了的事情不要老记在心里,这样不好。何况那个人已遭报应被雷劈死了,现在还在阴间赎罪呢。我也给你们写道符,拿回去贴在大门上,请个人想办法把那个字抹掉,再端一小盆水,用桃树枝从屋里一直往外洒,到路口就行了。记住了吗?‘’
母亲连忙说:‘’记住了,记住了!谢谢菩萨!‘’
乔幺姑又拿起桌上的毛笔,边写符边说:‘’你还有这个女儿吗,你的好日子还在后头呢!‘’说着把写好了的符挮给女儿。
还没等母女俩离开,又上来一个中年男人。只见这人红光满面,头发梳得溜光,西服领带配一个大肚皮。他首先挮一支香烟给乔幺姑,乔幺姑不接,反手放在桌上。那男人又假心假意地识图把香烟发给大家,众人一眼就能看出他不真心,都摇头拒绝。男人收回香烟,又准备给乔幺姑倒茶。乔幺姑说:‘’免了吧,后面还有很多人呢。‘’
男人这才不情愿地跪下来,勉强磕了几个头,自报了姓名和生辰八字。接下来又说:‘’就是最近,我老婆天天叫头疼,心里发慌,大小医院都看了,就是查不出病因……‘’
没等他把话说完,乔幺姑摆了摆手说:‘’你不用说了,你的事我都知道。请各位为这个先生让个道,请他出去。‘’
那中年男人跪在地上,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很不自在地说:‘’为什么?我说错什么了吗?‘’
乔幺姑气愤地说:‘’政府给了你一个职务,为什么不尽心尽责?总想着自己的腰包。回去想想,想通了,你老婆就好了。‘’
那男人这才尴尬地挤出人群,灰溜溜地走了。
人群中又叽叽喳喳的议论开了。
一晃就过去了一个多月,乔幺姑的名气越来越大,连几百里外的人都寻过来了。被她治好的病人和解决的疑难问题不计其数,被菩萨拒绝的人也有不少。大家都知道,菩萨只接待好人,作过坏事的人是没资格得到菩萨的恩惠的。
( 3 )
管事人佟兴心里又在谋划另外一件事。他招集了天岭村几个头面人物,他说:“常此下去,不是办法。乔幺姑家里天天人头涌动,闹得大家都不得安宁。”
王三说:“你是主事之人,有什么办法快说,我们支持你还不行吗?”
佟兴又说:“只要大家支持,事情就好办。我要说的可是大事!”
刘四说:“我说小诸葛先生,你就不要卖关子了,大事小事都得说呀,不说叫大家咋支持你?”
佟兴这才坐正了身子说:“乔幺姑每天接待这么多人,放在谁家里恐怕都不行。我想重修庙宇,把菩萨请到庙里去。”
王三说:“目下虽然是开放时期,但还是要跟上边打个招呼吧。”
刘四也说:“按说呢,乔幺姑请来了菩萨,给天岭村办了不少好事,功德无量。为菩萨弄个安身之地也是应该,但规模不能太大,不向政府伸手,我想还是可以的。”
佟兴兴奋地说:“我也是这个想法,我们自己筹钱,在原来的庙址,修一间像小祠堂一样的房子,只是把围墙放大一些,也花不了多少钱。”
大家一致通过。接下来就是发号召:”只要对菩萨有爱心的人,不管内外,有钱出钱,有力出力。”
很快,天岭村的村民们有拿一百二百的,也有拿五百一千的,外村人出钱的也不少。特别是天岭村在外面有头有脸的人,听说家乡要办大事,都三万五万的送回来。
前后不到一百天,一座别致的小庙就修好了。从破砖窑里请回那几尊石菩萨,把香案和小商店也搬到了庙里,《香客须知》继续贴到墙上。
佟兴又请匠人做了一顶轿子,叫了几个唢呐手,每天把乔幺姑抬进抬出,唢呐吹得杠杠的,天岭村天天像过年。
乔幺姑都不好意思了,她说:“我这样成什么了?”
佟兴说:“不光是敬你,主要是尊重菩萨。”
人们的诚意,菩萨肯定是看得见的,一直守着乔幺姑舍不得离开。到这里来求菩萨的人越来越多了,大家欢声笑语,就像是其乐融融的一家人。
( 4 )
为了让乔幺姑一心一意陪菩萨,佟兴还有一桩心事未了。
佟兴又找到了王三,说:“我们好人作到底,乔幺姑的儿子已到了婚配的年龄,你看……”
王三说:“你想给她儿子张落个媳妇?好事!谁家姑娘?”
佟兴说:“这事非得你出面!因为是你王家侄女。”
王三醒悟道:“你是说瞎子的女儿?”王三想了想又说:“我看成!回头我跟瞎子说说。你还别说,菩萨的话真灵,我那天上屋揭开瓦一看,大梁上果然有个血字,我原来对这些还半信半疑,这回服了!”
佟兴也说:“那是菩萨说的话,能假的了?”
正如他们意料的一样,诚心加天意,这件好事一点就通了,两个孩子也愿意。
佟兴说:“乔幺姑天天没日没夜的忙,我们就尽快把这件事帮她办了,反正上次修庙的钱还剩下一点,我想这次就花在这上头,也算是乡亲们对乔幺姑表达一点心意。”
王三爽快地说:“也算是一件大好事,你是大管家,你说了算吧。”
再说乔幺姑现在的情况跟从前有些不同了,每天早晨由轿子抬着,唢呐吹着把她送到庙里,再由几个伴娘搀扶上位,她念几句咒语,打几个哈欠菩萨就来了,一天的事情办完了,菩萨又化成一阵风飞走了。乔幺姑像作梦一样,醒过来就成了原汁原味的乔幺姑。
这天晚上,佟兴找到了乔幺姑,要同她商量儿子娶媳妇的事。乔幺姑这才知道乡亲们为她办了一件天大的好事,一时激动得了不得。表示一定要好好报答乡亲们的好意。
佟兴说:‘’大家的好意先记在心里。再说娶媳妇的事,我再跟你当个家,您继续天天办你的事,由我操心办理,保证让孩子们早早地瓜果团圆。‘’
乔幺姑还能说什么呢?激动地握着佟兴的双手说:‘’佟兴兄弟,全靠你了!‘’
佟兴一人兼几职,他知道乔幺姑的客人不会少,请了一班最好的厨师,买了两头大肥猪,提前三四天就开始做菜。到了吉日这一天,全来祝贺的客人络绎不绝,听说是乔幺姑家娶媳妇,外地的和外村的也来了不少人。有些人丢下礼金就走了,还有人托人把钱带过来,饭也不吃。热热闹闹整整忙了三天,总算完满地把一对新人送进了洞房。
晚上,佟兴把一万多元钱和一个礼账本交到乔幺姑手里,说:‘’乡亲们的心意都记在帐上,以后的事该你去作。‘’
乔幺姑郑重地接过钱和账本,什么话也没说出来,只是流下了两行热泪。
第二天清早,新郎新娘双手抬着茶盘,盘子里放了一杯热茶,来到母亲的房间,他们要向母亲敬上一杯甜茶,按当地规矩,喝了今天的新人茶是要给茶钱的。
乔幺姑知道规矩,早已起了床,穿戴整齐正在房间里等着呢。一对新人走到母亲跟前,说了声妈妈吉祥。乔幺姑高兴地从盘子里端起茶杯轻轻的喝了一口,连声说好甜好甜,然后从枕头下面拿出昨晚上佟兴给她的钱,全部放进了盘子里,只留下了那个帐本,并祝福说:‘’祝你们百头偕老,早生贵子!‘’
新郎新娘深深地向母亲鞠了一躬。
儿子说:‘’我正要跟母亲商量一件事情。‘’
乔幺姑问:‘’什么事?‘’
儿子说:‘’我今天想带岳母去城里看眼睛,家里的事还是有佟兴叔管理。‘’
乔幺姑高兴地说:‘’我儿子真的是长大了,妈听你的就是,多带些钱在身上,以防万一。我也在想,以后把亲家母接过来跟我们一起住,也好照应。‘’
儿子又说:‘’等看了医生再说,如果岳母的眼睛能治好,我们还想进城寻事作呢。‘’
乔幺姑又说:‘’那当然好!我儿子儿媳都是好样儿的,将来一定会很有出息的!‘’
儿媳妇也插嘴说:‘’求妈妈保佑!‘’
乔幺姑说:‘’妈妈只是普通人,菩萨定会保佑所有好心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