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黄牛

    在小王庄一个偏避旯旮里，有一家不起眼的三间茅屋，篱笆小院收拾得很干净。屋里住着两位无儿无女的孤寡老人和一头小黄牛。

   老人早年间当过兵，参加过辛亥革命。到现在身上还有弹片没取出来。

    夜已深了，两位老人还没睡下，在昏暗的煤油灯下，他们还在为白天的事而纠结着。

    刚解放的那一年，农村成立了人民公社，地主被打倒了，贫苦大众扬眉吐气，人们纷纷投入到人民公社的怀抱，作了国家的主人，走上了集体化的社会主义康庄大道。

    这天下午，老人家里来了两个公社干部。他们到这里来的主要目的是要动员老人参加人民公社。

    老头心里很纠结，我们都是七十多岁了，已没有了劳动能力，人民公社还要我们有何用？

    公社干部说：“请您们不要担心，您们入了社，就是光荣的公社社员，人民公社有责仼保护您们。国家有政策，您们将享受’五保户’的待遇，就是国家会为您们养老送终。”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还有啥说的？老太太说：“我们响应号召，加入吧。”

    公社干部走了。

    老头子并没有转过弯来，心想，我们有何德何能？让国家养老？这不是给人家增加负担吗？不如早点死了好！

    老太太也觉得老头子说得对，死了死了，一了百了，一死啥也不牵挂了。就是舍不得小黄牛。小黄牛对他们有感情，他们早就把它当儿子看待了。

    两位老人唠叨了半夜，也没说出个头绪，倒把老人的气喘病唠回来了。老太太端来一碗热水，老人赶快喝了一口，却又呛了一下，不但没减轻咳嗽，反倒咳得更厉害了。老太太把他扶上了床，为他捶背揉肩，仍然无济于事。老人连声咳嗽着，感觉有一口痰堵在喉咙里，吞又吞不下，吐又吐不出。后来连呼吸也困难了，喉咙里发出呼噜呼噜的响声，脸憋得通红，手脚也控制不住乱动起来。谁也不曾想到，老人就这样撒手而去了。

    老太太心里很难受，但她并没有哭。她把老伴的遗体放平，用被子盖上。她倒认为这是老头子的福气，到死也没有折磨人。心想，他说走就走了，自己还活着干什么？不如跟他一块去了。

    她打开那口装衣服的木箱子，换上了一身干净的衣服，从自己的枕头下面摸出一根早已准备好的绳子。是的，她早就作好了死的准备，看来今天就是最好的机会。她拿绳在手，眼睛在房间里搜寻着，她想选择一个合适的地方。突然，她想起了小黄牛。又把绳子放回床上，一步一颤地向拴着小黄牛的西边房走去。

    小黄牛一出生，母牛就死了，是两位老人用米汤加糖把它喂大的。为了方便照顾它，他们并没有把它关进牛棚里，而是让它住在西边房间里，反正是无儿无女，就把它当儿子养吧。谁说畜牲不知道感恩？它也是有血有肉的动物，长期跟人生活在一起，也知道主人的心事，心里也非常恋绵他们，在他们面前表现得很温顺。到了一岁多，它就全包了农田里的活，老人要出远门，也乐意驮着他们。这一家三口，也算是其乐融融。

    这天晚上，小黄牛也没睡，它听到东边房间里一直在说话，揣摩着主人心里有事。半夜时分，它看见老太太慢慢的向自己走过来，它便昂起头叫了声：“妈儿”！

    老太太亲切地答应了一声，眼泪立刻就下来了，她急歩走到牛身边，用手抚摸着牛的身体，说：“牛儿呀！这辈子我生了六个娃，只怨我命不好，一个也没留住。到老来，我能听到你叫我一声妈，我知足了，我死了也心安了。”说完她抱着牛的脖子，呜呜地哭起来。

    老太太又说：“牛儿呀，我们的日子已经到头了，你一定要好好活着，参加集体多光荣噢，我们是想不到了......‘’说着说着又泣不成声了，停了一会又说：“我把你的绳子挽在你的脖子上，你去吧，出门顺着大路往前走，就到了人民公社。”

    老太太离开了西房，又回到东房，从床上拿起绳子，这回她没有再犹豫。她把绳子的一头拴在门框上面，中间挽一个圈，套在自己的脖子上，身体往下一蹲，那绳子就自然拉紧了。老太太再想站起来，已是无能为力了，本来只剩半条命的老人，一会儿就没气了。

    其实小黄牛就跟在老人身后过来了，它看到了这一切，但它并不明白是怎么回事，它以为两位老人都睡着了。它最喜欢跟主人呆在一起，于是它也紧贴在女主人身边躺下来，心里感觉美滋滋的，一会儿就睡着了。

   再说那两个公社干部，那天从老人家里出来，心里很同情无人照顾的老人。一个说：”一定要想办法安慰和照顾好这两位无依无靠的老人，千万不要让他们对我们人民公社产生心恢意冷的情绪。”

    另一个也说：”不如先请示公社，先给老人发放一些大米食油什么的，稳定了他们的生活再说。”

    两人一拍即合，一个电话打到公社，很快就得到了批准。

    第二天早上，小黄牛醒了，见两个主人还在熟睡，心想，今儿是咋了，地里没活干了？到了下午，小黄牛见主人还没醒，想到事情可能不炒，心里很难过，也忘记了肚子饿，用头在女主人身上蹭来蹭去，开始“妈儿妈儿”地叫，却没得到任何回应。

    小黄牛流了一夜泪。天亮了，它也饿的没力气了，挣扎了一会儿才站起来，然后出门，顺着大路往前走，边走边有气无力地叫，它的声音很悲凉。终于它见到了一个拾粪的大爷，那大爷认识小黄牛，见小黄牛肚子饿得瘪瘪的，大爷从小黄牛的表情里猜到有事，急忙到茅草屋一看，两位老人果然离世了。大爷帮老太婆解了脖子上的绳子，把尸体抱到床上，跟老头子放在一起，也用被子盖上，这才向公社跑去。

    这天正好公社的救济物资也下来了，还没来得及送过去，就出了这种事。

    社员们都来了，大家都为老人披了白，戴了孝，开了一个追悼会，公社的好几个领导都参加了。两位老人虽然是无儿无女，但他们为人勤劳，心地善良，在小王庄留下了很好的口碑。人民公社出资为老人买了两口大棺材，众人齐心协力，把老人送上了山。

    这边的丧事刚办完，那边又有人来报，说小黄牛也不行了。

    再说早晨小黄牛跟在大爷后面也回了屋。一会儿屋里就来了很多人忙进忙出。它也想进屋看看主人，却被人们赶出来了。

    它站在篱笆院外边流着泪，心里很难受。心里只知道主人对它好，现在主人都去了，以后再也没人疼爱了，我也干脆随他们去了吧。

    还是大爷想起了它，他来到小黄牛身边，从它脖子上解下绳子，准备牵着它去吃草。可小黄牛怎么也不走，大爷只好把它拴在一颗小树上，然后抱来一捆青草，让它自己吃。

    小黄牛已有三四天未进食了，早饿得头晕眼花，看到大爷为它抱来青草，但它已吃不下去了，只想喝口水。它已决定随老人去，就再也没有心情去吃草

    小黄牛后来就是倒在那颗小树边，嘴里吐着白沫，四只蹄子胡乱地绕动着。旁边的一堆青草一根没动。

    社员忙找来庄上有点兽医技术的老头。老头说小黄牛肠胃都饿空了，已经无力回天了。

    社员们望着那头只剩一口气的小黄牛，知道是为了两位老人才成这样的，都感动得流下了眼泪⋯

    当天夜里，小黄牛也死了。

    社员们又把小黄牛同两位老人埋在一起 ，让他们一家三口永远相守。

    后来，小黄牛的坟头长出了一棵枝繁叶茂的树，像一把遮风挡雨的大伞，把两个老人的坟罩得紧紧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