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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听说日本人已经侵占了东三省，很多国民党官员的家眷，纷纷往内地来了。
这边也开始紧张起来。
这天是我父亲五十大寿生日，家里正在大办寿宴，宾客满堂，炮竹声声。大门口搭起戏台，正在唱大戏呢，全庄人都到我家来看戏了，场面很是热闹。
在当时，我们家算是个富户，家里有两百多亩良田，牛羊成群，长工短工就有几十人。但父亲天生吝啬，从来不错花一分钱。这次造办寿宴，父亲说日本人就要打过来了，就免了吧。我说不行，人生有几个五十岁？鬼子来了，我们就不过日子了？他又说不想太铺张，是我硬犟着要为他热闹一番。他看我已十七八岁了，正是锻炼当家理财的时候，才勉强答应的。戏班是我尚未过门的姐夫请来的，并不花父亲的钱，只要管饭就行。我姐二十岁了，早已许给了姓李的人家，只是还没有出阁。
家里的一切事务，都是父亲打理，所有的粗活累活都是请人干，父亲只作指挥和安排。其实一年到头，干活的人从我父亲手里也挣不到多少钱粮，只能糊一张嘴。父亲的为人就是这样，处处精打细算，都说财主是啬出来的，这话恐怕就是对我父亲说的。
父亲今天特别高兴，陪客人喝了许多酒，已有了八分醉意，他一句你一句，把他吹捧得像坐飞机。
热闹了两三天，总算接近尾声。下午，刮起了北风，这天气也像三岁小孩，说变脸就变脸，突然乌云密布，下起雨来了。幸亏戏班收的早，赶下一场去了，所有的客人都被雨水阻在这里，只好再过一夜。
第二天，雨仍然没有停，一部分客人冒雨去了，剩下一部分客人还得继续住下来。本来一场大事作下来，花消也不少，如果雨继续下，客人们还要吃饭，还得烟酒伺候。父亲的小算盘又打开了。夜晚，他躺在床上怎么也睡不着，烦人的雨声老是响在脑子里。他爬起来开门看了看天，天上仍然是乌云层层，雨还在不停的下。他寻了一把雨伞，手捧着一盏煤油灯，来到下屋，下屋的墙壁上挂着一块小黑板，这是他平时给干活的人安排活用的。第二天要干的事，只要先一天写在黑板上，干活的人就会按黑板上的安排，各自去作，不用父亲早起。现在他又想到了黑板的作用，他就着微弱的灯光，拿起半截粉笔，在黑板上写了十个字：“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写完了又反复看了几遍，点了点头，心说，明天见了，看你们走不走？
第二天起床最早的是我的新姐夫李公子。他可是巴不得雨不停，好在我家多呆一天，跟我姐说说悄悄话。他一大早就在我姐的卧室前转悠，想进去又不敢敲门。信步来到了下屋，抬头看见了黑板上的字，脸上露出讥笑，只说老丈人吝啬，果然如此。他灵机一动，有了主意，在旁边捡起那半截粉笔，只小作手脚，黒板上的字便成了：“下雨天，留客天，留我不？留！”他欣赏了一下自己的杰作，禁不住笑出了声。
雨，还是下个不停。客人们看到了黑板上的字，都说东家好仁慈。父亲也看到黑板上的字被人篡改了，也不好去追究，只是在心里面难受。
一个多月后，全庄、全乡、全县的人们都慌了。姑娘们吓得不敢出门，还故意把锅底灰抺在脸上，专捡破烂的衣服穿。爷儿们都没心思干活了，只顾四处打听逃生的办法。国民党的部队全部撤走了，一些地方官员也带着家眷逃到别处去了。八路军的游击队进庄了，他们动员老乡们不要慌，要有秩序的撤离村庄，把老弱病残的人都带上，日本鬼子马上就要打过来了。
父亲舍不得他的家产，无论怎么劝，他就是不离开，别人都撤到山上树林里去了，他却只意留在家里。
躲在山上的人们，眼看着远方的村庄，火光冲天，浓烟滚滚，遮天蔽日，都心疼不已，就像烧在自己的身上。第二天，他们自己的庄子也遭到鬼子袭击，这些惨无人道的日本人，见人就杀，见房子就烧，见财物就抢。山上的人们都跪在地上，向天叩头：“天老爷呀！你为什么不惩罚这些强盗？”
日本人暂时撤走了，大家都从山上回来了，庄子已被糟蹋得不成样子。我们家值钱的东西都被洗劫一空，不值钱的东西也砸得烂七八糟，更惨的是，我父亲被日本鬼子用刺刀活活捅死在院子里。看到这个场面，母亲和姐姐同时大哭起来。我气得手心里攒出水来，拿起一把板斧就要去跟日本人拼命，被姐姐一把拉住了，她流着泪说：“日本人现在正得势，去硬拼，只能是拿鸡蛋碰石头。”
一家人看着父亲血淋淋的尸体，只能痛哭！痛哭！
乡亲们把父亲收敛了，装进棺材，抬上山去了。
母亲哭得死去活来，完全没了主意，我是男人，只能挑重担了。
我双膝扎跪在母亲面前说：“杀父之仇，不共戴天。娘啊！请您允许儿子去投军，杀鬼子，替父报仇，替乡亲们雪恨！”
母亲含着泪说：“儿啊！现在到处兵荒马乱的，你到哪里去投军？我又怎能舍得放你走？”
我说：“娘啊！我已作了决定，您就不要再拦，我走后，就由姐姐照顾您，如果姐姐嫁人，您也可以暂随她去，等我归来，再把您接回。”
母亲又说：“好是好，这个家怎么办？难道就这样丢弁了不成？你父亲在世的时候，可是指望着你的呀！”
我说：“这些田产，就分给那些为我们家干活的人吧，他们年年辛苦劳作，也是他们应得的。”
姐姐把我从地上拉起来说：“弟呀！难得你有这个志向，姐也不拦你，你放心去吧，只要有姐在，你就不要担心娘。等你打完鬼子回来，我一定把娘完好无损地交给你。”
听了姐姐的话，我更是铁了心，姐弟俩紧紧的拥在一起……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