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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大队毕业回来了两个高中生，一个叫王科，一个叫彭凯。在过去，等于给地方上添了两个秀才。社员们都瞪大了眼睛，看干部们如何安排。
为公，那就是两个人才，培养得当，就是为国家建设添砖加瓦。为私，那就是两条小龙，如果让你成了气候，我地头蛇就没得活路。所以，要么让你远走高飞，成功了算你造化，失败了落人笑话；要么把你锁在铁笼子里，是龙你得盘着，是虎你得卧着，叫你永无出头之日。
两个多月过后，王科被推荐到公社供销社站柜台去了。这可是当时好多农村孩子梦寐以求的职业，风吹不到，雨淋不到。王科很快就变得头发油光光，皮肤白净净，老远就能闻到雪花膏的香味，大队的姑娘们哪个不想入非非。
没过多久，王科就娶到了大队最漂亮的姑娘李如意。这李如意可不是一般的美，追她的小伙子排上队数三天就数不完。她团团的脸，弯弯的眉，两条辩子往下垂，苗条的身材樱桃嘴，再配两条大长腿。小伙子们哪个见了不流口水？
其实彭凯也不错，虎头虎脑的一个小伙子，文质彬彬，社员们也都喜欢他。但为什么这彭凯的命运大不如王科呢？这恐怕与他父亲的脾气有点关系。
这个故事发生在上世纪七十年代。那时候农村还很穷，农民劳动一天才记十分工，还要等到年底才能分红，扣除口粮钱，大部分农民拿不到一分钱，超支的人更是多得去了。你想出门挣点活钱，门都没有，旷一天工罚五十分，工分虽然不值钱，但工分跟口粮挂勾，没有工分就分不到粮食，叫你哪里也去不成。
在当时，活得最自在的只有三种人，一种人是书记，工分天天有人记，二种人是支委，得罪社员不后悔，三种人是小队长，放屁也比别人响。你别看这三种人官不大，可他们的实权却大得很，只要你把他们哄开心了，管叫你有吃有喝有工分，还管你孩子招工升学找媒人。
王科的父亲是个老好人，见人总是三分笑，经常把干部请到家里吃吃喝喝，一次酒席到了八分醉，小队长把大腿一拍，就把王科送到公社搞亦工亦农去了。
这彭凯的父亲可是个掘脾气，他早就看不惯那几个吃货干部，更不用说去巴结他们，见了面也懒得答理。其实彭凯比王科的文才更好一些，能写能算，按说是个好苗子。有一次，有一个公社干部下来开会，需要写一份讲话稿。请彭凯带劳，这小子不到二十分钟，就把讲稿送到干部手上。开完会下来，公社干部一高兴，想提他到公社当个秘书。书记却说你莫想挖走我的人才，他是大队重点培养对象。那干部只好作罢。事后，小队長却放出话来，你彭凯天能，我不用你，你还能跳出老佛爷的手掌心去？
这彭凯的前途一片茫然，只好忍气吞声在家挣工分。后来，看到王科被招工走了，又娶了个如花似玉的老婆，心里更加埋怨父亲不跟干部们搞好关系。父亲骂道：“没出息的东西，只有凭自己本事干出来的东西才更有说服力！”
这天出工，彭凯和李如意在一起干活。彭凯老喜欢往李如意身边凑，李如意见他跟王科是同学，也算个知识青年，对他也还热情。社员们却开起玩笑来了：“人家王科不在家，你莫要老缠着如意，有本事你也带一个出来？”说得彭凯的脸上红一阵白一阵的，真是无地自容。
2
彭凯整天心恢意冷，唉声叹气地过着穷困潦倒的日子，不知道何时是个头。心想：要是我也有个像李如意一样的老婆，心里岂不是也安然一些。
自从有了这个想法，恼子里总是离不开李如意，几乎到了寝食难安的程度。立誓要跟李如意亲热亲热。
老话说人越穷货越怂。人在不得志的时候，脑子里总想一些不着边际的事情，伪心的干出一些傻事来。有很多聪明人都是毁在了自己的一时糊涂上。
彭凯也是这样，想老婆也行，自己去找一个呀，他偏偏鬼使神差地打起了李如意的主意。人家李如意已经鲜花有主，你咋能犟着去摘。
这是一个秋天的傍晚，彭凯打听到今晚王科可能不回来，等到晩霞已尽，天慢慢地黑下来了，他便潜到了李如意的家附近，等待时机。李如意吃了晚饭正在厨房里收拾，只见一条黑影一闪，很快潜到了如意的卧室里去了。
李如意只觉得眼前什么东西晃了一下，以为是自己的眼睛看花了，根本没有引起注意。她端了一盆热水，来到自己的卧室里，先把煤油灯点亮，然后脱下衣服，哗哗啦啦地洗起澡来。
她作完了自己该作的事情，然后坐在床沿，顺手在桌子上拿起一本书，随便翻看着。外面传来自行车飞轮的“咔咔”声，可能是王科回来了。她连忙放下书，出门迎接。两个人有说有笑的进了屋。如意问：“你不是说今天不回来的吗？”
王科说：“原来说晩上要开会，后来又不开了。”
如意又问：“这两天工作还开心吗？”
王科又说：“就那样儿，这亦工亦农啊，说穿了就是人家请的佣人，什么粗活累活都是我们干，还要看人家的脸色行事。那几个正式工，像老爷似的，胯子一跷，啥也不用干，人家的工资比你高，口气比你大，真他妈憋屈。”
如意说：“谁叫你是亦工亦农呢？以后干转正了就好了。不管什么时候，都要自己学本事，有了好技术，好业务，在哪都不怕。”
”唉呀，不说了，睡觉，我本来可以不回来的，就是想老婆！”说完两人相拥，嘻笑着倒在床上。
年轻夫妻，被子里面，免不了有一会缠绵。半个小时后，他们吹灭了灯，房间里开始安静下来。又过了半个小时，床下面有了窸窸窣窣的声音，黑暗里，一个人从床底下爬出来，慢慢向门口摸去。开门的声音惊醒了半醒半睡的王科，惊叫道：“谁！”那人被吓得慌了，不管三七二十一，打开门跳之夭夭。
王科一磆碌爬起来，撵到门外，外面一片黒暗，什么也看不见。
如意也起来了，她点亮了煤油灯，呆呆地坐在床上。
王科问：“为什么屋里会有人？”
如意朦朦胧胧地说：“我哪知道！？”
王科端起煤油灯，看了看床下，床下抹得光光的，像被人擦过一样，有一只手电筒，静静地躺在那里。王科探手进去，拿着了电筒，站起身，一按开关，射出一道光柱，贼亮贼亮的。
3
彭凯如丧家之犬从李如意屋里逃出来，把手电筒也忘在了床下，心里非常懊悔。自己也算是个知书达礼之人，怎能干出这等龌龊之事！是不是想女人想疯了？
世间的事往往就是这样，一个人在落迫的时候，他时常就会产生一些狭隘的想法，让一个正人君子也干出下三滥的事情来。
第二天出工，彭凯和如意又在一起。今天彭凯看到李如意的感觉咋就不一样了呢？以前在彭凯眼里，李如意不光是脸蛋生得好看，连她的屁股、她的腰、她的大腿，无处不在勾他的魂。今天他没有了那种歪想法，李如意一下就变成了一个普通人。他来到如意的身边明知故问道：“王科昨晚上回来了？”
如意只“哼”了一声。
“今天早上又走了？”
“废话！”
如意的态度让他感到无趣，尴尬地走开了。
休息的时候，彭凯又厚着脸皮凑到如意的身边坐下，小声说：“我想跟你说件事，请你不要生气。”
如意说：“你先说。”
“昨天晚上是不是捡了个手电筒？”
如意大惊：“你咋知道？难道是你……”
彭凯压低了声音说：“我就是不服这口气，为什么王科要什么有什么！我就该啥都没有？凭什么？”
如意的漂亮脸蛋气得通红，说：“你完全不是个人，是一堆狗屎，比狗屎就不如！”
彭凯被骂得面红耳赤，无言以对。
中午收工的时候，彭凯又撵到如意身边说：“我承认这件事作的对不住你，我几乎要疯了，现在连死的想法就有了。”
如意仍然气愤地说：“去死吧，死了倒也干净。”
两个人肩并肩往前走，谁也不说话。
都说女人心肠软，如意站在彭凯的角度想想，也真替他感到可怜。她叹一口气说：“假如昨天王科不回来，你突然爬到我的床上去，我肯定会吓得叫起来。你想过没有？如果来两个人把你抓起来往公社里一送，你这一辈子还有什么希望？”
彭凯还真是没想到这一步，现在想来，还真有点后怕。他低了头默默地前行，并没有说什么，他想继续听如意说。
如意又说：“你也是个文化人，像这样毁灭自己的作法，也是你作的？你对得起谁？”
彭凯说：“就算是有点文化，如果没有人欣赏你，而且把你当狗屎，我他妈还不如个文盲。”
如意又说：“难怪你们是同学，连说法都是一样的，老指望别人用你，为什么不自己努力？”
彭凯摇摇头说：”自己努力？谈何容易！三天苦日子就磨没了你的意志。”
如意又说：“好多道理，你应该比我更明白。人活着，就应该有毅力，有目标。像一片树叶，随风飘荡，飘到哪里算哪里，那是庸人。你现在有这个基础，又还年轻，怎么不多学文化？知识装在脑子里，又不要饭吃。书中自有颜如玉，书中自有黄金屋。到时候什么都有了！”
彭凯眼睛一亮，惊叹道：“你这个小女子，倒是很有思想啊！我听你一席话，胜读十年书呢。对呀！我的人生，只能靠自己！
说着话就到了叉路口，两个人该分手了，彭凯不管对方愿意不愿意，一把抓住如意的手：“你不简单，我轻看你了，你要多读点书还不得了。我向你道歉，是你救了我！”说完就挥了挥手，高兴地回家去了。
彭凯把自己高中的课本全翻了出来，放到床边的桌子上。他要重新学一次，就像如意说的，把知识装进脑子里。
一年以后，果然有好消息传来。一九七七年，国家恢复了高考制度，很多有为青年，又可以通过考试再次回到校园学习。
彭凯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正在生产队出工，当时他高兴得就地来了个空心翻。不过没翻过来，整个身体被甩在地上，逗得社员们哈哈大笑。他慢慢从地上爬起来，呲牙咧嘴地笑了。
一晃又过了半年多，彭凯不但参加了高考，而且被省城里一所师范大学录取。拿到通知书的那天，他激动得连声呼喊李如意的名字，别人还以为他精神上出了问题呢。
彭凯的父亲知道消息后，突然感觉什么都变得那么美好，他仰起头长长地出了一口气。天是那么的蓝，几朵白云飘在空中，有一群大雁排着”人”字往南飞，发出”呀呀”的叫声！他美美地想，我儿子也要展翅高飞了。他高兴地跑到大队部，不管有没有人，高声喊道：“我儿子考上大学！他也有出头之日了！”这个老人憋屈了多少年，今天终于敢大声地说一句话了。
李如意送来了那只手电筒，说：“电筒是向前看路的，不要迷失了方向。”彭凯哑巴吃饺子心里有数，知道如意的意思。他伸手接过电筒，有许多话想对李如意说，却一句也没说出来……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