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子是他的小名,其实他也没有大名,人们一直叫他黑子。
黑子从小很穷,兄弟姊妹多,父母把他们拉扯大很不容易。也没有读什么书,勉强能写自己的名儿。
由于长期过着穷苦日子,不喜欢跟人接触,自然形成了孤独、冷黙的个性。有时候不是面对面碰到,他从来不先跟人说话。
他除了喜欢钱,对什么都显得很冷淡,冷淡得让人感觉到呆呆傻傻的。他花钱特别谨慎,从来不错用一分钱,其实他就是没钱,有一分钱恨不得掰开当两分钱用。
在他三十多岁的时候,经媒婆牵线,他喜欢上了一个姑娘。这姑娘也是穷苦出身,姓丁名秀,虽然说长得不是很漂亮,但干起活来还真是过得硬,能吃苦耐劳,不偷懒耍滑,在农村种地不就是需要这样的人吗?他们恋爱了一年多,很快就要办证请客喝酒了。这一天,黑子一高兴,骑着自行车带着丁秀出门兜风,路上有一个大上坡,黑子想在丁秀面前逞能,并不下车,硬着头皮往上冲。骑到半坡上,车子明显走不动了,他仍然坚持,丁秀却跳下了车。黑子并不知道丁秀下了车,还在出老劲蹬,还说:”不爬上去不罢休。”
车子上了坡,黑子终于松了一口气,脸上露出胜利的喜悦。往后座上一看,丁秀不见了。急忙调转车头去寻丁秀,丁秀还在坡子中间吃力地往上爬。他又骑车回到丁秀跟前,说:“我真傻,媳妇没了就不知道。”
丁秀说:“谁是你的媳妇,八字还差一撇呢!”
黑子说:“我一定好好努力,争取把那一撇写得更完美……”
俗话说人逢喜事精神爽,黑子自从有了丁秀,性格变得开朗多了,见了人也喜欢说上几句说笑话了。两个人很快走进了婚姻殿堂,在丁秀的影响下,小日子越来越甜蜜,黑子的冷黙性子也改了不少。
转眼到了九十年代,农村都实行了大包干,他们也分到了几亩地。为了把日子过出花儿来,丁秀天天领着黑子起早贪黑,默默劳作,日子很快有了起色。都说好马配好鞍,好女教好男,说得有道理。
农闲之时,还可以出门打工,再挣点零花钱。黑子有个姐夫在工地上承包了一个小工程,想拉把他,叫他去做个小工,让他也有机会挣点活钱,说好干一个月五千块。
黑子一个人不敢出门,约上了跟他一起长大的榔头。两个人都是三十多岁,生得身强力壮,很得老板赏识。他们干了两个多月,两个人的工资一共是两万多。黑子一个人把工资全领了。他看着自己手上的一大把钞票,越看越舍不得分一半给榔头。
丁秀知道了黑子的心事,一把夺过黑子手里的钱,很恼火地说道:“哪里来的混帐逻辑,人家跟你一样付出了劳动,为什么要贪污别人的劳动果实?”
黑子见丁秀恼火了,只得老实说:“我就是见不得钱,更不想把到手的银钱分给他人。”
丁秀更火了:“到了你手里就是你的了?那银行里的工作人员都要发到天上去了!像你这种人,到哪里都行不开。不属于你的,一分钱也不要多占,今天占张三,明天占李四,那都成什么人了?你如果不改掉这个毛病,我马上就跟你离婚!”
听说要离婚,黑子害怕了,马上就改口说:“我是跟你开玩笑的,我跟榔头是穿开裆裤一起长大的,能对不起他?”
在过去的穷日子里,黑子经历过许多别人不曾有过的苦难,所以在骨子里留下了一些不良的习惯,不管是什么情况,只要见了钱就想拥有它,就是见钱眼开。
黑子幸亏娶到了丁秀,他喜欢她,从心里头爱她,丁秀的话就是圣旨,他不敢有半点违抗。说实话,不是丁秀把关,还不知道黑子会变成一个什么样的人。
黑子见丁秀要跟自己离婚,吓得连忙检讨自己,并把榔头的钱一分不少的送到了榔头手上。并表示以后一定做一个堂堂正正的人。
转眼到了秋收季节,榔头为了发家致富,贷款买了一台大型收割机。每到农忙之时很是适用,张家请李家接,天天忙得吃饭就没时间。
黑子也种了四亩多地的包谷,需要用收割机,跑来找榔头。榔头知道黑子的为人,怕他耍赖皮,说:“我的收割机是贷款买的,咱俩亲兄弟明算账,别人啥价你啥价,按五十一亩,四五二百,你要给现钱。”
黑子这次没有犹豫就答应了。
榔头把收割机开进了黑子的包谷地,二话不说,就轰隆轰隆地开始收割。收割机张开像捞把子一样的大嘴,把包谷和杆子一起吃进肚子里,又在肚子里进行分离,把干净的包谷留在粮仓里,然后再从屁股后面吐出碎渣和灰尘。一时间尘土飞扬,天昏地暗。包谷杆子本来就很深,外面看不见里面,收割机只能在昏暗的视线中摸索着往前走。包谷地中间有一座老坟墓,坟墓旁边立有一块水泥作成的墓碑,碑上有碑文,记载着死者的身世和生与死的日期。由于长时间的风吹雨淋,墓碑上的文字早已看不清了。
榔头只管开着收割机往前走,哪曾想到中间会突然出现一座老坟,只听“咔咔”几声响,收割机被卡死了,只听到发动机响,车子却停下不动了。
榔头坐在收割机里,只感到前面机身直打颤,扭头一看,看到了车子前面的老坟,收割机撞倒了老坟旁边墓碑,那墓碑已断成了几截,有一小块还卡在收割机的梳子齿轮上。榔头心里顿时一惊,坏了,闯大祸了。连忙跳下收割机,双膝跪在坟头,连连磕头说:“阿弥陀佛,阿弥陀佛,晚生失礼,实属不知,罪过罪过!”
在乡下有个规矩,老人的坟墓是不能乱动的。长辈们说破坏了坟上的设施轻者会倒霉,重者还会要命。就是要遭报应。
榔头心里紧张,生怕以后遭了霉运,对家庭不好,对自己不利。连忙把黑子叫过来。
黑子听到榔头叫他,跑过来一看,脸上顿时变了色,唬着脸说道:”你是怎么搞的?这是我母亲的坟,你伤害了我家祖坟,这话可不好说了!”
榔头更加害怕,听黑子的口气,好像要跟自己扯大皮。一时吓得语无伦次,无奈地说:“你说该怎办?”
黑子愠怒道:“你的眼睛长到额头上去了?连这么明显的墓碑就看不见?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办?要是你不赔钱的话,恐怕到哪里也说不过去。”
榔头只得说:“我赔钱,赔钱!事情也是我造成的,我也怕倒霉呀!你看赔多少钱合适?”
黒子说:“我也不知道该赔多少,这事得跟我家丁秀商量,她说多少就多少。”
黑子屁颠屁颠回到家,把包谷地里收割机撞倒墓碑的事向丁秀说了一遍。丁秀一听又火了,她指着黑子的鼻子骂道:“我说你就是狗改不了吃屎,老是在”钱”上犯浑。你母亲已去世那么多年了,那块墓碑早已老杇了,一碰就碎。这回被撞,一是人家并非有意,二是你没有说清楚。这件事的当事人应该是你母亲,你去坟头上问问她老人家,她说赔就赔,她说不赔就不赔,你有什么权力让人家赔钱?这个钱你能用得心安理得吗?”
几句话又说得黑子无言以对。
两口子一起到包谷地,找到了榔头,丁秀向榔头说明了这件事应该如何处理的理由,最后又说:“有些规矩是上辈人定的,合理的我们应该遵守,不切实际的东西也该废除,什么事情都不是一成不变的,不能一代一代传个没完。”
榔头却说:“你不让赔钱,我反而觉得不舒服,万一遇到一点麻烦,往医院一住,花多少钱还不一定呢。”
丁秀又说:“有些迷信的东西,一般是不可全信也不可不信,只要多加小心,也许就没事了。”
丁秀的一席话,也说得榔头口服心服,他感慨地说:“丁秀啊,你是个懂道理的女人,要是再有点文化,更不得了。黑子找了你真是他八辈子修来的福。”
丁秀说:“别说没用的,等你收完了包谷,我给你们两个整两个好菜,让你们喝两杯!”
黑子站在旁边不住地点头,露出满口黄牙“嘿嘿”地傻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