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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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木匠师傅陈浩已过了六十岁，按说可以安享晚年了，让儿女们伺候他慢慢老去。然而，对一个农村人来说，六十岁还是一个硬劳动力，陈浩肩上的担子还重着呢。他的儿女来得金贵，三十多岁才有这个儿子，后来再想要，却怎么也生不出来了。
他的儿子陈小利读完了四年大学又考上了研究生，儿子的学费和生活费还得继续供给，每月都要给儿子打钱。家里虽然有十来亩地，但那只能顾嘴，根本没有余钱。原来自己有个木匠手艺，十几年前曾经在乡间红得发紫，但那都成了过去，现在谁还买他的账呢？自从改革开放以后，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像芝麻开花节节高，人们把老木家具都当垃圾丢掉了，换成了沙发、壁柜、厨柜什么的，乡下的木匠手艺根本不吃香了。眼看自己人老珠黄，儿子的学业还没完成。决不能让儿子荒废了学业啊，想天法也要把儿子培养出来。老婆急的唉声叹气，陈浩安慰说：“莫急莫急，车到山前自有路，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
乡村里的人都很善良，知道陈浩生活上有难处，都想着法的帮助他。农闲时到城里去打工，谁也不嫌他岁数大，挣了钱大家一样分。陈浩发现城里做别墅的多，特别是装修的时候也少不了木匠活。像吊顶、铺木地板什么的都是他的拿手活儿。他好像看到了一线署光，打算进城再谋生路。
王老好也过了五十岁，与陈浩处得最好，又了解他的家庭处境，有啥好事也不忘记他。
这天中饭过后，王老好嘴上叼着一颗烟，巴嗒巴嗒就上了陈浩家。
王老好开门见山就说明了来意：“城里有个挣钱的活儿，想叫你跟我们一块去，也不知你愿不愿意！”
陈浩听说要进城，马上就来了精神：“感谢你有事还记得我，能行的，这几年身体还吃得消。”
“你要愿意去呢，吃过晚饭就出发，人家要求夜里干活，白天休息，工资翻倍。”
王老好嘴上的烟头巳快燃尽，但他仍舍不得丢。陈浩不抽烟，也不能为他续一支，脸上闪过一丝难为情，扭头对老婆说：”去店子里买包烟回来。”
王老好连忙阻拦说：“不用不用，我这还有。”说着又猛吸一口才丢了烟头，又从口袋里掏出一个瘪瘪的烟盒，抠出一支烟叼在嘴上。
陈浩问：” 干嘛要夜里干？是不是有啥见不得人的猫腻？违法的事咱们可不能干。”
“放心吧，这是我们王家的一个兄弟，他白天还有另外的生意，但这房子又非建不可，只好加夜班。放心，我那老弟不怕花钱。”
陈浩用商量的眼神看着老伴，老伴满脸都是疑惑和担心。也用一种奇怪的眼光看着丈夫，就像猴子捡了一块生姜，吃了辣，丢了又舍不得。
陈浩却不放过任何一次进城的机会，打算跟大家一起全往。
二
反正离县城不远，有一辆自行车就行，半个小时的路程。
王老好没有说假话，他的家门老弟一家四口，儿子二十多岁，巳到了婚配的年龄，女儿十三四岁，还在上学。王老板承包了一家大超市，白天一家人看店还嫌人不够。眼看儿子的婚期巳到，只好加夜班把婚房抢建起来。
陈浩的任务就是挑砖，又没有任何省力的设施，只能凭力气硬挑，有时候还需上楼。干到下半夜，又困又乏，全身的骨头几乎要散架，真想打退堂鼓，但想到自己的使命，只得咬牙坚持。第二天早上，老板发了八百块工资，陈浩一高兴，身上的疲劳全跑光了。
王老好他们各自领了工钱，一个个像放飞的燕子，迎着早晨初升的太阳，自行车几乎要飞起来，一会儿就跑得没影了。陈浩感觉很疲惫，跟老伴打了个电话，打算就近找个廉价的旅店睡一觉，免得跑来跑去。
初秋的早晨，阳光已变得很温暖，整座城市沐浴在阳光里，显得很壮观。街道上人来车往，一遍生机勃勃的景象。陈浩匆匆而行，他现在就是要迫切的睡上一觉。
陈浩一觉直睡到下午三四点，赶忙收拾一下离开旅店 ，到街上寻点吃的。
陈浩哪敢多花钱，只在一个小餐馆买了两个热馒头加一大碗面条，就把肚子打发了。
刚刚付了钱正准备慢慢往工地上去，突然有一个二十几岁的姑娘笑眯眯向他走过来。一近身就像老熟人似的，一把挽住了陈浩的胳膊，说：“陈叔叔，您在城里忙什么呀？好长时间没见到你了哦！”说完还亲热地把头靠在陈浩的肩上
陈浩一时丈二和尚摸不着头。只见姑娘背一款红色小皮包，一头短发披散在肩头，瓜子脸，内穿红色背心，胸部挺得高高的，一条奶沟很清晰。外面套一件白衬衫，衬衫是敞着的，下摆系在腰间，露出白白的肚皮和肚脐眼，下身是一条灰色牛仔裤。怎么看都是一个又酷又漂亮的女孩。陈浩想不起来这姑娘是谁。只是随便应付着说：“你认识我？我怎么想不起你是哪家的姑娘？”
姑娘说：“您不是有名的木匠师傅吗？您为我们家作的写字桌现在还像新的一样。”
陈浩见姑娘说到了自己的光荣历史，一下也来了精神。问：“你究竟是谁家的姑娘？”
” 我说了您也想不起来，您接触的人太多了，不过我跟您儿子陈小利是高中同学。他是学霸，我还追过他呢，要是他没考上大学的话，也许我就成了您家的儿媳妇！”
陈浩说：“我儿子可没有你这么活泼开朗，像你这样光鲜亮丽的姑娘，一定会有一个好男朋友的。”
“谢谢！您是能干人，儿子又那么优秀，一定很有福气！”
陈浩脸上充满喜悦，撇嘴笑了！
姑娘好像突然从街上的人群中发现了熟人，焦急地对陈浩说：“对不起，您等一下我，我看到了那个欠我钱的人，都好几年了。”说完就慌慌张张地追过去了。
这会儿正是下班的高峰期，街上的人很多。陈浩上班的时间还早，他对姑娘也有了好感，也就站在路边等着。
过了十来分钟，那姑娘真的回来了，脸上挂着笑容。
陈浩问：“钱要回来了？”
姑娘说：“现在的人都是赖皮，借钱的时候说的凉水都能点燃灯，还钱的时候就见不到人了。他今天身上没那么多钱，抵押了一条金项链给我，说过几天拿钱来赎。”
陈浩说：“那也好，总算有个把柄在手里。”
姑娘说：“也不知是不是真的，请您帮我看看吧。”说着从挂包里拿出一只精美的首饰盒，打开一看，果然有一条黄灿烂的金项链在里面。
陈浩对金银首饰可是门外汉，只是觉得好看，就说：“应该不是假的吧？”
姑娘又说：“他只差我三千，他说这条项链价值五千多，让我只返他两千，这条金链子就是我的了。真是急死人，我还真想要，又拿不出两千块钱返他。”
陈浩说：“可以先找熟人垫一下。”
”我就是为此而着急，要是让他走了，又不知啥时候再能见到。哦，对了，您能帮个忙吗？我把金项链押在您手里，您先垫两千，先把那个人打发走了，然后您就在这里等着我，我马上回家拿钱还您，到那时您再把金链子还我。您看行吗？”
陈浩没有一丝怀疑，实话实说：“我身上的钱也不够，只有八百！”
姑娘犹豫片刻说：“八百也行，暂时应付一下再说。就怕您信不过我！”
陈浩说：“没事，我信你，何况金项链还在我这里呢。”
陈浩豪不犹豫地把昨天夜里挣来的八百块钱从内衣口袋里掏出来，全部交给了姑娘。分手时姑娘再三叮嘱说：“您一定不要走远，就在这里等我。”
陈浩一直等到天黑定，姑娘也没有出现。他急得团团转，人群中总也见不到姑娘的影子，又想姑娘是不是临时有事耽误了。突然他心里一惊，自己是不是上当了？他连忙又打开首饰盒，又反复看了几遍，怎么看都觉得这条金项链是真的。
他又回到餐馆里，叫餐馆老板帮忙鉴别一下。餐馆老板拿在手里看了又看，又拿到灯光下看，又叫来一个打工的姑娘帮忙看，看完了大家一阵哈哈大笑。
餐馆老板把首饰盒递给陈浩说：“大叔，你这条金项链值不上一碗面钱！”
陈浩接过首饰盒，傻了……
三
工地上的灯光亮如白昼。
王老好一班人都按时来了。大家按部就班各干各的事，工地上一遍忙碌，不时传出敲砖碰瓦的响声和工人们的吆喝声。
陈浩在明亮的路灯下默默地往工地上赶，也没有心情观看美丽的城市夜景。他心里难受，想自己聪明一世却糊涂一时，竟然被一个漂亮的姑娘给耍了。他怎么也想不明白，那姑娘是如何知道自己的信息的？
还是王老好为他点明了思路，他说：“这很好解释，你的手艺在乡里很有名气，你儿子能考上北京的好大学也有名气，很多人知道你们父子的名字非常正常。何况每个骗子在下套之前，都会把准备工作作的足足的，叫你防不胜防。”
陈浩赶到工地的时候，已是晚上的八点多，工地上早已忙活开了。王老好见陈浩未到，正准备打电话，陈浩就气喘吁吁的来了。一见面就把被骗的事跟王老好说了。王老好看过那条金项链后说：“这种玩意儿在玩具市场两三块钱一条，不过细还真难辩真伪。那些心术不正之人，就是看中了这一点，专寻乡下老人下手。”
陈浩身心疲惫，没有一点力气，恨不得躲到哪里哭一场，再睡一觉，把被骗的事从头到尾再梭理一遍。他懒洋洋地往楼上挑了几担砖，又在下面倒了几担，突然想到了跟老板谈房子装修的事，便偷空儿约了王老好一起问了一下老板。没想到正问在点子上，老板正在为装修的事着急，在王老好的推荐下，没费多大劲就把生意谈成了。
陈浩一下子有了信心，瞌睡也没有了，干劲也大了。
没过几天，一间别墅式的婚房便完工了。装修的事也不用再晚上干，白天老板一家人在超市上班，陈浩带了王老好等三个人作对手，叫王老板先把该用的材料备足，一切事情都不用他操心。不到一个星期就把房子装修得富丽堂皇，漂漂亮亮。
王老板非常高兴，并决定第二天乘新媳妇来看房子的机会，请他们几个师傅一起吃个饭。陈浩也不好推辞，正好第二天还有些收尾工作，也就满口答应了。
第二天的收尾工作很简单，只用了两个多小时就完工了。陈浩几个人换掉了工作服，都穿上了干净衣服，恭候着新媳妇的到来。
厨房里飘出阵阵肉香，闻到这种美味，人们食欲大增，直馋得口水就要流下来。
直等到下午一点多，老板的儿子才带着新媳妇姗姗来迟。
老板两口子直接迎接到汽车跟前，一家人像众星捧月似的，把新媳妇簇拥在中间。陈浩他们几个人也想作个样子，就站在大门口鼓掌欢迎。
当他们一家人走进大门的时侯，陈浩不禁眼前一亮，忍不住吃了一惊。这新媳妇不是别人，正是那天骗他八百块钱的姑娘！只见她身穿一件漂亮的连衣裙，头发仍然披在肩上，仍然是那款红皮包，只是脖子上多了一条金光闪闪的项链，一张俏脸进行了一番精心化妆，更显得妩媚动人。
在这种场面，陈浩并没有惊慌，反而表现得很镇定。只是那姑娘一见到陈浩，瞬间变得非常尴尬，脸色红红的，一副无地自容的样子。这姑娘不亏是江湖中人，马上装出一副惊讶的样子，顾作正经地走到陈浩面前说：“陈叔叔，怎么您也在这里？”
小伙子惊讶地说：“你也认识？这是木匠师傅，我们的新房就是他带人装修的。”
陈浩仍然没有吭声，只是用一种深沉的眼神望着姑娘。
姑娘顾作亲近地说：“我这个叔叔虽然岁数大了，但年轻时的手艺还在。”
大家回到屋里，直等小伙子离开，姑娘便来到陈浩身后，轻轻地扯了一下他的衣服，并向他使了个眼色。
姑娘把陈浩带到一间单独的小房间，关上门，马上就变成了一副哭丧脸，双膝着地，跪在陈浩面前祈求说：“陈叔叔，您大人不记小人过，原谅我的年轻无知吧！我已二十五六岁了，毕竟谋到一个可心的男朋友不容易！”
陈浩被姑娘的行为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拉她：“起来说话，早知今日，何必当初？”
姑娘并不起来，抱着陈浩的双腿，泪水汪汪地说：“我知道错了，今后一定改。我把你的钱双倍的还给您，以后我还可以为你在城里揽活，说到做到！”说完从红色皮包里拿出一沓子百元大钞，直接往陈浩的裤子口袋里塞。
陈浩是个实在人，见不得姑娘哭鼻子抹眼泪，心又软下来了，说：“我可以原谅你，主要是看你未来的公公婆婆和男朋友能不能原谅你了。等会儿你在饭桌上跟大伙儿承认自己的错误，态度要诚恳一点，我再帮你解释一下，也许他们就谅解了呢？”说着把钱推了回去，并顺手把姑娘从地上拉起来。
陈浩打开房门，回到了客厅。姑娘却迟迟没有从小房间里出来。
小伙子到客庭寻找女朋友，陈浩把他引到了小房间。姑娘还在抹着眼泪，小伙子见了，吃惊地问：“你这是咋的啦？”
姑娘抬头看看男朋友又看看陈浩，忍不住哭得更伤心了。
陈浩只得把事情向小伙子说了一遍，最后陈浩又说：“年轻人免不了有犯糊涂的时候，她现在非常后悔，表示要诚心改过……”
小伙子听不下去了，大声责问道：“你真的干过这样的事？”
姑娘只是哭个不止。
小伙子扭头跑出了房间，来到父母面前，也抱头痛哭起来。
王老板两口子不知道突然发生了什么事，母亲抱着儿子问个不休，父亲站在旁边发呆。
姑娘捂着脸跑步出屋，冲出大门，头也不回地向远处去了。
老板娘撵出门，望着远去的姑娘，无奈地双手拍在大腿上，说：”这…这究竟是咋的啦……”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