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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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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01/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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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系八字山

                 

     一

     

    黄家沟是一个贴在山坡上的小村庄,背后是一望无际的山脉,前面是广阔的田野。有一条河流绕山而过,这就是中国地图上能看得见的汉江流域。站在河边顺着山脉往东看,迷雾之中影影绰绰能看见两座不大的山丘,那就是我父亲天天挂在嘴边的八字山,八字山上驻守着八路军的一支游击队,土匪和白狗子都不敢到那里去祸害,那里的老百姓种田不交租,生活有规律,过着太平的日子。父亲说八字山游击队的战士个个都是英雄豪杰,言语间充满了羡慕。父亲叫黄吉良,是这一带有名的打猎好手,一支猎枪玩得顺溜,只要枪一响,从来就没放过空。近来,父亲的眼光变高了,总想有一支钢枪在手!慢慢也有了当兵的念头。

    黄家沟最大的地主叫黄兴富,家里的几百亩土地都分散在黄家沟周围,黄家沟的大部分穷人都是他家的佃户。我们家也租种了黄兴富的五亩地。一年下来,除了该交的租子,也剩不了几颗粮食,要是遇上土匪和天灾,这一年算是白干。我们的生活来源全靠父亲的一支猎枪,经常打些野狼野猪回来改善生活,吃不了的还可以换回一些零花钱。

    父亲喜欢打猎,从十来岁就经常陪爷爷上山,到了十六七岁,早已练就了一手好枪法,指哪里打哪里。有一次,一对野鸡从草丛里飞起,父亲从爷爷手里接过猎枪,只听“呯”的一声,那两只野鸡都应声而落。父亲几乎不敢相信,难道是一箭双雕?父亲跑过去一看,原来母鸡中弹身亡,那公鸡并没有受伤,却蹲在死母鸡身边咯咯地叫,眼里还泪汪汪的,看见人过来,它也不跑。爷爷说:“作孽呀,这是一对有情有意的野鸡夫妻。”父亲也被公鸡的真情所感动,慎重地把母鸡埋了,把公鸡放了,并发誓再也不打野鸡。

    其实猎人的生活也不容易,危险的事也经常发生。有一次进山就遭遇到了狼群围攻。因为猎枪不是那么灵活,打一枪还要重新装药才能再打第二枪,就是乘这个空隙,七八条狼一涌而上,爷爷和父亲瞬间处在被动的境地!

    幸亏山凹里住着几户人家,有一个姓于的好心人,(后来成了我的姥爷),听到山上有动静,叫上左右邻居,拿着长棍短棒赶上山来,撵跑了狼群,才为爷爷和父亲解了围,还把爷爷和父亲接到家中疗伤,一住就是十来天。

    姥爷见父亲长得一表人才,又聪明过人,有心把女儿许配与他。当时母亲刚过了十六岁,生得面似桃花,像出水芙蓉。姥爷把自己的想法跟爷爷一商量,爷爷高兴得不得了,择日不如撞日,当时就为他们拜了天地,接下了百年之好。

    父亲见母亲长得好看,又有爷爷作主,也是满心欢喜,就这样成就了一对好姻缘,过了不到两年,我就来到了这个世界。

    转眼过去了十来年,爷爷已去世,父亲也到了二十七八岁,他接过爷爷手中的猎枪,像继承了万贯家产还高兴。我们家经常有肉吃,一家人的日子勉强过得去。后来母亲又为我生了一个弟弟一个妹妹。

    一九三七年,大批的日本人像蝗虫一样,都涌到中国来了,他们侵我国土,掠我财富,杀人放火,无恶不作。当时的国民党政府采取不抵抗政策,日本人的气焰更加嚣张,很快就占领了大半个中国,黄家沟也成了日本人的统治区。汉江两岸到处是浓烟滚滚,到处都弥漫着死人的血腥味和腐臭味,老百姓就像生活在刀尖上。

    黄兴富有个儿子名叫黄吉胜,到城里喝了几年墨水,在乡里混了个伪乡长的职位,发了不少不义之财。他见日本人势力大,马上就摇着尾巴投靠过去,成了一个卖国求荣的汉奸。后来又当上了什么皇协军的大队长。

    由于有儿子在上面撑腰,黄兴富很快就当上了黄家沟的保长,横行乡里,坏事作尽。按说保长应该保一方平安,他欺压百姓的手段却变得更加肆无忌惮。

    其实黄兴富跟我们家是没出五父的家门,他的父亲跟我的祖爷爷是亲弟兄,不分家还是一家人。但黄兴富心胸狭隘,为富不仁,满脑子自私自利,觉得自己有钱,牙根就瞧不起我们,而且生着法地欺压我们。他见我们家靠父亲的一支猎枪,经常有肉吃,又见我母亲有几分姿色,心里就产生了嫉恨。他就是这么一个人,见不得别人家好,如果谁家的日子稍好一点,他就会想办法压住你,甚至打起你的坏主意。

    这一天,黄家沟来了一班白狗子,想抓几个壮丁为抗日凑人数。黄兴富脑子一转,又有了坏主意,凑在白狗子耳边嘀咕了一阵,父亲当天就被抓走了。父亲可是家里的顶梁柱,家里没有了父亲,母亲一个人带着三个未成年的孩子,该交的租子一粒也不能少,真叫母亲作了大难。那年我才十三岁,二弟十一岁,妹妹四岁。

    二

    父亲被抓了壮丁,家里一下像塌了天,经常吃了上顿无下顿。

    这几天,母亲经常带着我和二弟到田间地头和河边去挖野菜来补充一点口粮,黄兴富硬说我们踩坏了他的庄稼,蛮横无理地砸烂了装野菜的篮子,还把铁铲子丢进河里。我气得握紧拳头,真想上去揍他;二弟气得跑过去抓住黄兴富的手狠狠地咬了一口,顿时鲜血直流。黄兴富气急败坏地骂道:“小杂种,你是不是狗子搭的脚呀?还敢咬人!”说着抓住二弟的衣领,提起来就丢进了河里。

    二弟在水中“呼哧呼哧”直喝水,我连忙跳到水里去救弟弟,母亲也吓得哭叫起来。只可惜我们兄弟当时年龄太小,哪里是他们的对手,只能眼看着黄兴富欺负我们,却无力还手。

    黄兴富捏着流血的手,命令他的两个随从,要把我们兄弟两人都捂死在河里。母亲哭着向黄兴富祈求道:“你就大人大量,饶了两个孩子吧!”

    黄兴富见母亲如今虽然是几个孩子的母亲,但依然风韵犹存,顿时心生邪念,嬉皮笑脸地说:“真想不到,你的美貌仍不减当年,黄吉良已经死在日本人手里了,你还拖着几个孩子有啥用?不如跟了我,保你不愁吃不愁喝!”

     母亲恶心地说:“我本想把你当人,你却偏要作畜牲!都快六十岁了,还那样不知廉耻,小心不得好死。”

    黄兴富知道母亲的意思,不但没恼,反而哈哈大笑说:“你们女人有什么辈,嫁给儿子是儿媳,嫁给我就是老婆。”

     黄兴富的两个随从也跟着哈哈淫笑。

     母亲懒得跟他们计较,把我和二弟从河里拉上来,一手牵一个,头也不回地回家去了。母亲本来就体质差,连气带饿,回家就病倒了,整天高烧不退。我们围在母亲身边,哪里还敢说饿,巴不得母亲快点好起来。

    母亲拖着沉重的身体,还要继续给我们寻找吃的,把所有能吃的东西都吃光了,再也想不出别的办法了。父亲被抓走已经过去了大半年,到如今却没有一点音信,假若父亲真的死在鬼子手里,我们这个家该怎么办呀?

    其实母亲早已有了最坏的打算。她想:与其这样争扎地活着,还不如带着孩子们去投奔阎王爷,说不定到那边还可以见到自己的丈夫。

    母亲仰天长叹:“天啊!你说我该怎么办呀?吉良啊吉良,你究竟在阳间还是在阴间?要是在阳间,你就赶快回来,哪怕带个口信回来也行啊!要是到了阴间,就给我报个梦,我好带着孩子们去找你!”

    我是长子,又是男人,理所当然为家庭遮风挡雨,决定去黃兴富家作佣,也好为母亲减轻一点负担。母亲却一百个不同意,母亲说宁愿饿死,也不愿把自己的孩子往火坑里送。

    女人本弱,为母则刚。母亲为了我们,已经坚持到了极致。死也要死得硬气,干脆关上大门,一家人不吃不喝,躺在床上,只等阎王爷来把我们都收去。

     我和二弟二话不说,心甘情愿同母亲去死,一起躺到母亲身边。小妹却饿得哇哇直哭,母亲把她抱在怀里,泪水像断了线的珍珠,哗哗的流淌。

    到了晚上,母亲饿得昏昏沉沉,朦胧中,突然看见一个赤膊大汉,双手握拳,两只眼睛像灯笼,放出两道光芒,把屋子里照得一闪一闪的,并张开大嘴,“呜呀呜呀”说了几句什么,表情非常恼火。紧接着“轰隆轰隆”几声炸雷响过,如同天塌地陷一般!

    母亲被吓了一跳,睁开眼睛,原来是一场梦。她硬撑着从床上爬起来,外面狂风大作,下起了瓢泼大雨,屋里也在”滴答滴答”漏水。她预感到这场梦非同一般,不知是谁在向自己翻眼发怒,是不是丈夫真的遭了不测,在阴间向自己托梦来了?要莫就是老天爷在怪罪自己?想来想去,还是觉得是自己错了,孩子们还那么小,将来定能见到明媚的阳光,我真糊涂啊!

    见母亲慢慢从床上爬起来,我也跟着起来了,二弟也醒了。母亲把我们拉到一起,跪在地上向着天上边磕头边说:“请上天恕罪,今日之举,实属无奈!我知道错了,打我骂我都不为过,再苦再难也应该把孩子们扶养长大。”母亲突然变得坚强起来,一把把我和二弟搂进怀里,欲哭无泪!

       三

    大雨下了一夜,天亮了,雨也停了。外面是一片泥泞,大坑小洼都装满了浑浊浊的水。说来也怪,经这么一折腾,母亲的病反而减轻了不少,烧也退了。突然,她听到外面的屋檐下响起“啪嗒啪嗒”的脚步声。她警觉地透过窗户,看见一条人影进了我们家的厨房,不一会儿,又看见那个人头上顶着一口铁锅,像戴了一只黑斗笠,正神色慌张地往远处走去。

    母亲急忙对我说:“有人偷走了我们做饭的铁锅!”

    听了母亲的话,不知从哪来的力气,我霍地从门后面抄起一根木棍,追了出去。

    由于脚下湿滑,偷锅贼头上又顶着锅,脚步缓慢。我很想一个健步冲过去,夺下铁锅,只可惜自己几天没吃东西,光在心里急,一双腿却怎么也跑不动。

    要是偷锅贼上了大路,大路上跑过大汽车,地面硬,要追上偷锅贼就更难了。我只能急得大声喊:“请你留下我家的铁锅!”

    恰在这时,从大路那头急匆匆走过来一个大块头男人,只见他虎背熊腰,像铁塔一般壮实,穿一身白狗子军装,肩上还扛着一只长枪,像是刚从队伍里掉队下来的。

    那男人迎面碰到偷锅贼,见他走得慌张,知道不是好人,大喝一声:“那里来的盗贼?还不快快停下!”

    那偷锅贼突然听到一声吼,着实吓了一跳,抬头一看,原来是个当兵的,像是刚从队伍上逃出来的,却长得人高马大,打起架来肯定占不了便宜,心里话:好你个大兵游子,眼看就要逃脱了,却又半路上杀出个程咬金,别怪大爷我手下无情。偷偷从腰间取出一只小飞镖,只听”嗖”地一声,那小镖带着风声向大汉迎面飞来。那汉子却不慌不忙,一个侧身,只一伸手,竟然稳稳地把飞镖接在手中。这时我已撵上来了,一眼就认出这大汉不是别人,正是自己日日盼望的父亲,忍不住惊喜地叫了一声“爹”!

    那偷锅贼见汉子接住了飞镖,不禁倒吸一口凉气,心说这人非同一般,正准备乖乖地放下铁锅,又听追来的人叫了汉子一声“爹”,然后俩人都愣着了。偷锅贼见有机可乘,心说此时不溜更待何时?狡猾的偷锅贼又把铁锅重新顶到头上,从小路溜之大吉。

    汉子见追过来的人是自己的儿子,心里很高兴,一时只顾看儿子,才让偷锅贼乘机逃掉。

    父亲把飞镖丢在地上,又把枪背在身上,双手拉着我,这才详细地询问了这几个月家里是如何过来的。当听说母亲准备带着我们绝食自杀时,父亲的两行泪水顿时挂在两颊,他激动地抱住我,我也丢掉手中的木棍,一头扎进父亲的怀里,痛哭起来。父子俩流了一回泪,父亲又弯腰捡起那只飞镖,放进兜里,自语道:“说不定哪一天还用得上。”这才有说有笑地往家走。

     母亲担心着我的安全,早就站在路口探望。她看见一个大个子搂着我的肩膀回来了,先还没有看明白,等我们走近,才看清原来是自己日思夜想的丈夫突然从天而降。一时也很激动,泪水刷地就流下来了,恨不得跑上去抱着自己的男人撒一回娇,又觉得孩子们都大了,有点难为情,只好扯起嗓子向屋里喊道:“孩子们,你们的爹回来了!”

    二弟和小妹听到喊声,像两只小鸟,兴奋得像一阵风从屋里跑出来,一人抱住了一条腿,哇哇地哭起来。父亲也激动地抱起小妹亲得满脸是泪!一家人亲热一阵过后,父亲从身上解下粮袋子,拿过来一个小瓦盆,把不多的大米倒进盆里,要母亲赶快去烧饭。

    我说:“没有锅了怎么办?”

    母亲这才笑着说:“其实我们家的那口铁锅还在灶台上安静地躺着呢!”

    我吃惊地问:“那偷锅贼顶在头上的是啥?”

    母亲说:“那口铁锅好几天没用了,又没洗,锅面上长了一层厚厚的铁锈,偷锅贼只是揭走了那块铁锈而已。”

    一家人听后都乐了。

           四

    我高兴地端起盛大米的盆子,同二弟一起进了厨房。

     回到屋里,父亲先把长枪放到里屋,转身从墙旯旮里拿出那支传了几代人的猎枪,在手里摸了又摸,感慨地说:“老伙计,你也该退休了啊!”说罢又把猎枪放回原处。

    母亲含情脉脉地看着父亲的一举一动,心中像汉江里发大水,波涛汹涌,有一肚子话想对丈夫说,她见丈夫依然是那么英俊魁梧,只是那一身白狗子服装让人不舒服。母亲嗔怪地问父亲道:“前方正在招兵打鬼子,你是如何回来的?是不是想老婆孩子而开了小差?”

    父亲长叹一声说:“其实我早就有当兵的想法,只是家里走不开,但不是当的这种兵,真叫人憋屈!”说着把小妹抱起来,放在自己的大腿上坐好,接着讲述了他这几个月的当兵经历:

    “那天跟我一起抓到的还有二十多人,有丢下地里的活的,也有丢下病床上的老人的,还有的老婆正要生孩子的。都是被强拉硬拽,没-个是心甘情愿去当兵的。

    当天下午,七八个白狗子把我们当罪人一样,押到一所废弁的旧学校里,晚上就锁在空教舍里,房前屋后都布了岗哨,生怕有人逃跑。

   第二天天没亮就开始训练,一天十几个小时不歇火,一般人还真是受不了。只训练了十几天,就分到了连队,第二天就开到了前线。到了前线以后,看到日本人在中国土地上犯下的滔天罪行,竟然没有一个人再想偷跑了。我们看到了没有人性的日本人杀人如麻,看到了很多家庭遭受灭顶之灾。都是中国同胞,看到一具具血肉模糊的尸体,大家都气得咬牙切齿,恨不得把鬼子一个个活剥了,方解心头之恨,都认为不把日本鬼子消灭干净,自己的家庭如何能安好?中国老百姓如何能平安?

    战友们满腔热血都想跟鬼子拼命,但那个连长却是个脓包,他是个富家子弟,是靠关系弄到部队只是镀镀金的,生得皮白肉嫩,一副秀才相,哪里是带兵打仗的料。听说鬼子来了,只知道撤退,撤退。有一次正面同鬼子交了火,一见到死人就吓傻了,不是上级督促得紧,恐怕他早就跑得没影了。战士们本来就想满腔热血杀鬼子,但跟那个连长在一起,大家都很泄气。最后一次任务又是配合大部队守卫县城,城里的几个国民党官员和家眷早就屁股上冒烟跑得没影儿了。鬼子包围了县城,向城内打了几炮。那脓包连长早吓破了胆,没等鬼子进攻,就带上几个亲信溜了。当官的就没了,剩下当兵的哪个不怕死?一个个像老鼠似的,从地洞里偷跑了,等于拱手把一座县城让给了鬼子。我一个虱子哪能顶得起被窝,乘这个机会,我也带上自己的枪和子弹,先跑回来看看,然后再作别的打算。”

    父亲讲完了,低下头,不知在思考着什么。小妹躺在父亲的怀抱里睡着了。

    母亲听了父亲的讲述,心里也是五味杂陈,安静了一会儿母亲才说:“你再走的时候,把你的两个儿子也带上……”说完泪水又止不住流下来了。

    我和二弟把饭端上了桌,才打断了父母的谈话。一家人刚吃了,就有好几个乡亲过来看望父亲,并向父亲诉说了黄兴富父子勾结日本人欺压乡邻的种种罪行。父亲听后很是恼火,一拳擂在桌面上,差点没把桌子打趴下。父亲说:“这些帐以后会跟他算的,目前最要紧的是弄点粮食出来,解决燃眉之急。”

    父亲重新系好武装带,扛上那杆钢枪,带上四五个壮年汉子,准备去找黄兴富。我也拿出父亲的那支老猎枪,扛在肩上准备一同前往。父亲说:“暂时不用猎枪,这次只是跟他讲理,没必要动枪。”我听话地放回猎枪,跟在队伍后面,踏着大人们的脚步,心里突然觉得自己已经长大了,有一种从来没有过的自豪!

    黄兴富正在家里抽着大烟,家丁突然来报,说黄吉良从前方回来了,这会儿正扛着枪带着一伙人气势汹汹地来到了家门口。

     黄兴富一听,顿时慌了手脚,心里像喘着两只兔子,狂蹦乱跳的。父亲一直是他的一块心病,总觉得他脸上有一股杀气,平日里见了就有些胆颤,所以才唆使人把他抓去当了兵,心里想这一去必被日本人打死,没曾想他还能完好无损地回来。近期他又在黄家沟干了不少缺德事,以为父亲要找他算帐来了。他非常心虚,害怕极了,担心父亲脾气一上来,还会一枪把他崩了!如今任何对策都没有,只好强作笑脸出门相迎,走一步看一步。

    我们一行人大摇大摆来到黄兴富家,父亲先跟黄兴富讲了一番当汉奸没有好下场以及日本鬼子长不了的道理,并说八字山的八路军打过来,首先就要拿汉奸开刀,把黄兴富吓得浑身像筛康,一个劲的说好话。

    黄兴富也是欺软怕硬,见父亲扛着大枪,又是队伍上的人,这会儿哪敢得罪,但从父亲的口气里听出并不是他想象的那么严重,于是连声哀求说:“就算我有千万个错,咱们毕竟是一家人,你总不能见死不救吧!”

    父亲说:“你干的坏事大家心里都有数,只要你以后改邪归正,多作善事,到时候自然会减轻罪责。”

    黄兴富不住地点头称是,巴不得尽快把父亲等人打发走。父亲又讲了目前乡亲们的困难,并不失时机的向他提出了要求,黄兴富迫以无奈,只好丢卒保车,乖乖地开仓放粮。

    大家都分到了白花花的大米,暂时缓解了讥饿。

    乡亲们都非常感谢父亲,父亲说:“其实我也跟大伙一样,要谢就谢手中有枪,只要穷人团结一致,掌握了枪杆子,办任何事都很容易!”

    回到家里,母亲熬了一大锅白米粥,一家人总算吃了一顿饱饭。

     晚上,我们一家人都很高兴,挤在一张床上咕咕哝哝说了一夜话,除小妹而外,我们都激动得无法入睡。

    母亲说:“你今天的行动太给力了,总算为穷人作了一件称心的事。黄兴富肯定会怀恨在心,恐怕他日后会报复你。”

    父亲说:“不怕,只要保证大家不饿死,他们又能把我怎样?”

    母亲却说:“也不能大意,像你这样的大乒,手里还有一只枪,长期躲在家里也不是长远之计,就怕黄吉胜串通日本人来搞你。你还是早点找部队去吧。”

    父亲说:“这个事我早就考虑成熟了,我为什么带着枪跑回来,就是要投奔八字山游击队。听说共产党八路军打鬼子有勇有谋,又一心为穷人着想,是咱们自己的队伍!”

     母亲说:“我早就知道你心里一直惦记着八字山!你放心去把,再苦再累我也支持你。”

    “我走后,你最好带着孩子到娘家过一段时间,等我回来再说。”

    听说父亲又要走,我连忙说:“我也想去当兵打鬼子。”

    二弟也说:“我也想当八路!”

    父亲说:“当兵打仗可不是小孩过家家,等你们大一点再说。再说你们都走了,妈妈怎么办?妹妹又太小。”

    母亲说:“先说让你带上两个儿子,那是气话,既然他们真有这个志气,就让他们跟着去吧,留在家里也是挨饿。先让他们跑跑腿,做个饭啥的,说不定再过几年,我们这两个儿子就会变成两个抗日英雄呢!”

    我激动地说:“如果真有出人头地的那一天,我们一定报答父母的养育之恩。”

    父亲考虑再三,竟然同意了母亲的提议。我们兄弟二人,知道自己马上就要当兵去了,高兴的彻夜未眠。

    第二天母亲做了一锅干饭,放凉后揉成一个个饭团,装进一个布袋里,让我们带到路上吃。

    因为父亲带着枪,白天行走怕遇上麻烦,只等天一擦黑,我们父子三人就打点好行装,父亲又把那只飞镖也惴进兜里,这才告别了母亲和小妹,直奔八字山而去。

          五

    八字山跟其他山脉连成一片,所不同的是多了两个大山丘,一左一右呈八字形,也像女人的双乳,早先曾叫奶头山,后来国家地质局才正式命名叫八字山。其实早就有许多文人墨客把八字山的故事写进了书里,存入了国家的文库里,老百姓代代相传,把许多神话般的故事越讲越神。最近,老百姓又编了几句顺口溜:

    八字山不小也不大, 山中可容千军万马。

    无管敌人来多来少,一枪一个点名追杀。

    传说在元朝末年,朱元璋率领十万大军曾经在这里住扎。为了战争的需要,他们天天在山下挖山洞,挖洞的泥土和石头就堆成了两个大山丘。后来真的就在这里打了许多胜仗。朱元璋建立了明朝,登基作了皇帝以后,还曾经到这里来视察过几次。

    山洞里七弯八拐,洞洞相连,山山相通,不到洞下,你永远也不知道洞中的格局。军阀混战那阵子,冯玉祥被张作霖追得急,钻进了山洞,又在洞中按了许多机关。张作霖率领大军在山前山后转悠十多天,损兵折将好几万,也奈何冯玉祥不得,最后只得无功而返。

    紧靠八字山有-小镇,有两条小支流在这里汇入汉江,所以叫双河镇。双河镇逢单是热集,逢双是冷集,热集的时候四面八方的人都在这里作买卖。汉江码头在这里也很热闹,每天都有很多商贩的货物通过水路上河南下汉口,显得很是繁华。日本人早就对这里垂涎三尺,几次进功都被八路军打得落花流水。汉江水日夜奔流,像生命不息的万马千军,直到武汉又汇入长江,汇成了一股汹涌澎湃的激流,其势锐不可挡!

    双河镇上有两个土生土长的后生,一个叫万信,一个叫朱勇,早几年都是被地主所逼,双双投奔了共产党八路军。后来他们率领一支八路军队伍,回到双河镇,镇压了当地的恶霸地主,为穷人出了一口恶气,从此穷人们有了自己的土地,再不用给地主交租,并可以安心耕种,土匪和白狗子根本就不敢冒头。

    日本人入侵后,这支队伍又进山进行了修整,上级又补充了力量,并任命万信为队长,朱勇为指导员,以优势的地理环境为保垒,以八字山地道为根据地,用姜太公钓鱼的办法,让交通员顾意放出诱饵,专引鬼子上勾,把敌人引进山洞,一枪一个,叫他有来无回。一年多来,这支队伍成了一把杀鬼子的尖刀,每次战斗都杀得日本人丢盔弁甲,闻风丧胆,大长了中国人的志气,大灭了日本人的气焰!吸引了很多抗日志士前来投奔。

    双河镇上有几处他们的联络站,一是注意鬼子的动向,作到有备无患;二是暗访各地的英雄豪杰,号召有志之士涌跃捐资出力加入抗日队伍。

     八字山离黄家沟大约有七八十里路程,我们父子三人一夜没停,走到双河镇的时候,天还没亮。因为这里是八路军的地盘,街上显得很安静,人们还睡得正酣,只能偶尔听到几声狗叫。父亲并没在镇上停留,直接进了八字山。我们在山下寻了个比较隐避的地方,蹲下来眯了一会儿,等天亮了才吃了几个冷饭团子。

    太阳出来了,阳光洒满大地,这天的天气格外的好,整个八字山沐浴在阳光里,更显得山青水秀,风景秀丽!

    上山的路都是毛草小路,小路两边长满杂草,只有那一株株高大的松柏,是那样挺抜苍劲,微风吹动松叶,发出沙沙的声音,走在山中,让人有种脚踏实地的感觉!

    父亲带着我们,在山上转悠了大半天,却没看见一个人影,更没看到一间房子。都说这里是八路军游击队的驻地,怎会见不到一丝迹象?

    天快黑的时候,我们寻到了一个山洞,洞口的杂草有被人踩踏的痕迹。我们走进山洞,里面的光线很暗,空间却很宽大,也很深,中间有丢弁的罐头盒和柴草燃烧过的灰尘。

    父亲问我们怕不怕,我说,跟着父亲,手里还有枪,怕啥!二弟嘴上说不怕,身体却紧贴在父亲身上。

    我们找了个干净点的地方,又吃了几个饭团子,准备就在这里过夜。父亲把我们兄弟二人一边一个惴在腋下 ,我们享受着父亲身上的热量,感觉到很温暖!

    父亲叫我们大胆地闭上眼睛睡觉,我们刚刚睡着,大概是二更多的时候,突然间洞口响起了杂乱的脚步声,还有人叽叽喳喳小声说话。父亲迅速把我们推醒,带我们隐避起来,注意观察外面的动静。

    不一会儿,从外面涌进四五十人来,他们亮着手电筒,说话叽叽哇哇的,有日本人,也有中国人。我们一时被堵在洞中,出不去了。

    我们通过他们的电筒亮光,终于看清了,这是由十几个皇协军和三十几个鬼子组成的队伍,可能是企图进山剿灭游击队。那个皇协军队长不是别人,正是黄兴富的儿子黄吉胜。仇人相见分外眼红,就是他的老子踩坏了我母亲的篮子丢掉了母亲的铲子,还想把我们丢进河里捂死,害得母亲大病一场。黄兴富这么有恃无恐,还不是仗了他这个汉奸儿子的势。

    这时,父亲早就看出了敌人的动机,他悄悄地跟我们讲了如何跟敌人周旋的办法,我怕二弟没听懂,又跟他讲了一遍,二弟高兴地点点头。我和二弟从草丛里爬到洞口,装出刚从外面进来的样子,二弟突然大哭起来。

    鬼子和汉奸听到哭声,都吓了一跳,呼啦一下就把我们围住了。他们一看是两个小孩,这才稍微放松了些警惕,一个汉奸问我们是干啥的,为啥深更半夜还在这里。我顾意装作啥都不懂,并问他们可曾见到我的父亲。

    黄吉胜过来问:“你们父亲是干啥的?”

    我说:“跟你们一样当兵的。”

    “你们的父亲叫什么名字?”

    “黄吉良。”

    黄吉胜听到“黄吉良”三个字,连忙用电筒在我们脸上照来照去。问道:“你们是黄家沟的?”

    我说:“是啊,你咋知道?”

    黄吉胜又问:“你们的父亲到了八字山?”

    我又说:“父亲早就想上八字山!”

    黄吉胜直接跑到老鬼子面前说:“太君,这两个小孩我的认识,正好前面的带路,挡箭牌的干活?”

    老鬼子一声“约西”,黄吉胜又来到我们面前说:“你们的父亲就在山洞里头,一直往里走就可以见到。”

    二弟问:“你说的是真的吗?只要能见到我爹,叫我干啥就行。”

    黄吉胜把我们推在最前面,皇协军第二,最后面才是鬼子。他们用手电筒照路,慢慢往山洞深处走去。我心里想,也许八路军真的在山洞里,也不知道他们看没看见鬼子来了,我为什么不给八路军报个信?我放开嗓音喊道:“爹,你在里面吗?”

    声音清脆响亮,在山洞里久久回荡,八路军肯定能听到,理应作好打鬼子的准备了。

    声音一响,鬼子就哇哇的叫起来,黄吉胜连忙跑过来说:“叫喊的不要,悄悄的进去!”

    原来,山洞里头才是真正的暗道,暗道里又有很多隔栅,在里面还有许多观察点,不熟悉情况的人,就算你进了暗道,也是死路一条。八路军早就从各个猫眼注视着鬼子的动向,只等到了一定的距离才开枪。

    没过一会儿,只听到一阵枪响,黑暗里一条条好看的火线,像流星雨似的直接落到了鬼子队伍里,紧接着听到一声声惨叫,一个个鬼子应声倒地。

    黄吉胜听到枪响,不知道从哪里飞出的子弹,连忙跑到老鬼子旁边,讨好地把老鬼子往后拽了几步,又在老鬼子耳边嘀咕了几句。

    鬼子汉奸一下乱了阵角,老鬼子抽出指挥刀,哇哇乱叫起来,黄吉胜喊道:“大家不要乱,不要乱。”一句话没完,又从相反的方向飞来一颗子弹,正中老鬼子额头,老鬼子一声没吭就倒地身亡了。接着又听到一声惨叫,黄吉胜的眼睛中了一飞镖。

    我知道,老鬼子的一枪和黄吉胜的一镖都是父亲从队伍后面发射的。难怪在临出门时,父亲又把那支从偷锅贼那里得到的飞镖揣在身上,正好用在这里了。父亲本来就枪法好,又在队伍上训练了几个月,现在几乎成了神枪手。

    我们兄弟二人按照父亲的吩咐,就地卧倒,等待父亲的信号。

    鬼子和汉奸的队伍早就成了无头苍蝇,各顾各的抱着头往洞外跑。

    在洞口,早已有二十多支黑洞洞的枪口在等着他们,鬼子们一出洞口,就像万箭齐发,一阵炒豆子似的枪声过后,一群日本鬼子一个不剩的全部见了阎王,剩下几个皇协军背着黄吉胜狼狈逃窜了。

    八路军的二十多个战士,早在另一个地道里看见鬼子们想逃,都纵身从另一个暗门飞出,堵住了鬼子们逃跑的大洞口。

    父亲带着我们兄弟二人走出大洞口的时候,万信和朱勇带着他们的队伍一起迎上来,万信一把握住父亲的手说:“谢谢你的一枪一镖,英雄一出手,就知有没有!”

    朱勇也上前说:“虎归森林龙入海,抗日阵营添将才。欢迎黄兄!”

    父亲抬头一看,眼前站着的都是青一色二十多岁的壮小伙,激动地一手抓住万信的手一手抓住朱勇的腕子,高兴得不知说啥好!

    我也跑过去拉着-个八路哥哥的手问道:“你们为什么还要放过那几个狗汉奸?”

    八路哥哥说:“不放他们回去,鬼子们下次就寻不到来路了啊!”

    战士们欢快的笑声,经夜风一吹,传得很远很远……

    

  2022年1月15日完稿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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