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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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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211/2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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傻人有傻福

    一

 山子是红星大队第五生产队社员,十几岁就没了父母,由于缺少疼爱加上生活困难,变得少言寡语,傻头傻脑。但他信奉老人们的教诲,酷爱读书,屋里买回一堆书,天天钻在书里,从书里明白了不少做人的道理。老人常说:“植树先培根,做人先立德,根是树之基,德是人之本。”他把老祖宗留下来的这段话当作座右铭,请人装裱起来,挂在自己的卧室里,希望人人都能这样做。山子虽然看上去傻乎乎的,但他从书里明白了很多事理,从不小看穷人,更不巴结有钱人,说话作事丁是丁卯是卯,从不来虚头巴脑。

 那个年代,每年到了冬季,粮食都归了仓,农民们还是闲不下来,都要出外工建设,修水库,打堰塘,储备水源,为来年的水利灌溉作准备。

 离红星大队三十多公里,有个地方叫石门,山里的泉水源源不断地从石门流出,也不知多少年过去了,那潺潺溪流变成了一条河流。要是在石门口子上筑一条大坝,那该是多好的资源啊!上级终于下了决心,成千上万的农村劳动力,都聚聚在那里修建石门大水库,肩挑的,背夯的,小车推的,人们像蚂蚁搬家似的,把山上的黄土一担担挑下来填在大坝上,再用大拖拉机碾轧扎实,像愚公移山一样,大坝在一天天增高。工地上红旗招展,喇叭声声,人山人海,那场面特别壮观。多少大水库那宏伟壮观的储水大坝不都是农民们一担担挑起来的?后来的人无不为之挑大拇指。

 山子生得虎背熊腰,正是二十五六的年纪,有一把好力气,哪里的外工建设都少不了他,修石门水库他更是吃了不少苦。眼看就要过年了,为了赶工期,工程不能停,工地上并不放假。山子跟队长请了几天假,打算回家打扫打扫,晒晒衣被,准备迎接新年。因为山子没有亲人,自己一出门,大门就得上锁,乡间有个规矩,如果新年没人开门是不吉利的。山子赶了个大早,踏着朦胧的月色就出发了,一直走完了山路,天才大亮。前面是一马平川,一条公路一眼望不到头,路两边都是一色的白杨树,树叶都落光了,寒风一吹,树枝碰树枝发出“喳喳”地响声。

 山子归心似箭,快步如飞,正走得满头冒汗,突然发现路边出现一老一少两个乞丐,老的是一个六十多岁的老头,正歪斜在路边的枯树叶上呻吟,少的是个二十出头的大姑娘,正无助地依偎在老人身边落泪。

 姑娘见了山子,连忙站起来说:“这位大哥,请你行行好,我爹病得不轻,求你救救他吧!”

 山子连忙走到老头身边,蹲下身问老头哪里不舒服。

 老头有气无力地说:“我恐怕是不行了,看来要死在这荒郊野外了!”说罢泪水哗哗奔流。

 山子见不得可怜之人,二话不说,背起老人就走,姑娘只好在后面跟着。

 老头说:“年轻人,你要把我背到哪里去?我们可是一分钱也没有啊!”

 山子说:“我身上也没带钱,只好先回我家再作商议。”

 走在路上,姑娘才把自己的遭遇向山子作了简单地叙说,原来他们父女俩是从鄢阳湖那边乞讨过来的。家乡突然山洪暴发,农田和房屋都被淹了,卷走了很多财物和没来得及脱身的人。母亲和哥哥嫂子还有一个两三岁的侄子都被洪水冲走了,到现在生死不明,估计是凶多吉少。姑娘在山上砍柴,父亲是怕女儿挑不动柴禾,才上山来接女儿的,没想到反而逃过了一劫。父女俩看着家乡被淹得一片汪洋,只得远走他乡,靠沿路乞讨渡命。

 山子背着老人,累得气喘吁吁,一路上走走停停,直到下午两三点才到红星大队。山子先把老人背进了大队卫生室,想请赤脚医生帮忙看看,赤脚医生检查过后说老人的病情严重,得迅速送往公社医院。

 一分钱难倒英雄汉,此时山子身无分文,只得暂时把老人背回了家,让他躺在自己的床上。山子的家只有几间祖上留下来的老式砖瓦房,上手是三间正房,左右各有两间厢房,没有按大门,院子是敞着的。

 山子翻箱倒柜,拿出自己的全部积蓄,也只有三十几块钱,又去队里求爷爷告奶奶才免强凑了百把块钱。这在当时已算得上一笔巨款了,一个硬劳力,干一年也得不到一百块钱。筹到了这些钱,山子慌慌张张又要背起老人往公社跑,这回老人却说什么也不去了。

 老人热泪盈眶地说:“我父女二人本是落难之人,能遇上贵人搭救已是万幸了,怎还敢劳架恩公花钱出力。”

 山子连忙打断老人的话说:“书上就说了,救人一命胜造七级浮屠。正好我也是孤苦伶仃一个人,我把你治好了,你们也不用当乞丐了,你就给我当爹,你女儿就给我当妹妹,岂不是很好的-家人?”

 老人听了山子的话,感动得泪流满面,他气息微弱地说:“只可惜我无命享受了,只能等来世再报答恩公的大恩大德。老朽膝下只有一女,名叫阿秀,要是不嫌弃,你就娶她为妻吧!”说着拉过姑娘的手,就要往山子手里塞。姑娘早已气不成声,叫一声“爹”,躺倒老人身上痛哭不止。

 山子听到老人的话,连忙跪倒磕头:“岳父大人在上,请受小婿一拜!”再看老人,早已升天而去了。

 山子只得就手里的百拾元钱,买了一副棺材,让老人长眠于自家的祖坟地里。

 山子带着阿秀到民政局办理了结婚登记,又为她买了两身衣服,真所谓人是树桩全靠衣妆,再看阿秀,简直是迷了山子的双眼,只见她五官端正,身材姣好,白净净肉嘟嘟,看哪都舒服。

 第二天就是除夕,家家户户张灯结彩,爆竹声声,乡间年味浓。

 阿秀仍沉静在悲痛之中,泪挂双腮,茶饭不思。山子到隔壁叫来王嫂。王嫂是有名的热心肠,谁家夫妻吵嘴,婆媳不和,只要王嫂去了,管叫风平浪静,万事大吉。

 王嫂见了阿秀的俊俏模样,喜得眉开眼笑,三言两语,就把阿秀哄得笑了。又帮阿秀重新化妆一番,穿上新娘妆,变得更加妩媚动人。王嫂建议乘新年的喜气儿,把大伙儿都招过来喝杯喜酒。

 正月初一这一天,成了山子终身难忘的日子。因为队长去了工地,队里由贫农组长牵头,每家随礼三五元钱,全队人都来了。贫农组长已是年过花甲,须发皆白,还是乐呵呵地来看新媳妇了。大伙儿都为山子和阿秀的新婚大典发了一份热,添了一份彩!

 说的是新婚大典,其实就是大家凑在一起热闹一番,闹闹新房,看看新娘,顾意给山子出出难题,不能让他就这样便宜捡回来一个漂亮媳妇儿。也有一些人带着羡慕嫉妒恨,说老天爷太不公平,他山子傻里巴机的,凭什么娶那么漂亮的媳妇儿?

 早在几个月前,就有个看相的先生,吹嘘自己前知百年后知千年,说山子傻人有傻福,到后来必是福禄俱全。人们当时都不信,现在看来还真是应验了。

  二

 阿秀一心惦记着鄢阳湖的家人,小俩口儿便一起走了一趟,要是真能找到阿秀的亲人,山子也可以顺便拜见丈母娘和阿秀的哥嫂,倒也是好事一件。等他们到那边一看,倒塌了的房屋仍然是一片狼藉,当地的很多领导都在现场指导灾民们紧锣密鼓地修复家园。被洪水冲散的人回来了一些,还有一部分人却仍然下落不明,阿秀的母亲和哥哥嫂子也是查无消息。阿秀一直在为自己的苦命而落泪,娘家这条路算是断了,眼下就只有眼前这个男人可以依靠了。说实话,不是爹爹临终的嘱咐,她是看不上这个男人的,目前也只能认命了。

 回到红星,新年早已过完了,不知是新婚燕尔还是事务繁忙,山子早把工地的假期忘得一干二净。

 转眼间到了春暖花开,万物复苏的美好季节,农民们又盼到了播种希望的时候,新一年的春耕生产开始了。

 工地上的劳动力都回来了,山子请示队长同意,在队里支了几十元钱,把为阿秀爹爹的借帐都还上了。队长这次却突然显得很大度,本来对山子过罢年没到工地上去窝着一肚子火,但见了阿秀,马上就烟消云散了,工分也不扣了,并再三夸奖山子走了好运,艳福不浅。

 都说老婆是丈夫的门脸,老婆长得漂亮,男人走出去自然有面子。家有贤妻男儿不作横事,但阿秀是不是贤妻,还要等时间来作鉴定。第二年阿秀就生了一个儿子,取名叫石头,山子有了延续香火的人,高兴得几乎要跳起来。

 自从阿秀为山子生了儿子,说话更加有了底气,在家里也变得骄横跋扈,把自己的漂亮当成了骄傲的资本,来不来就拿山子开刷,经常在大庭广众之下出山子的洋相,骂山子又憨又傻又没出息,还说要不是我爹作主,我才不嫁你这个窝囊废。看那么多书有屁用?装一肚子文化又能值几个钱?会搞钱才是好男人。把山子的书都丢进柴禾灶里烧掉了,把“座右铭”也取下来丢了。山子虽然心疼,却拿老婆没办法。

 山子变得小心翼翼,处处看老婆的脸色行事,生怕哪里不对又触碰到老婆,但越是怕事越是来事,山子仍然是经常惹阿秀发脾气。通过这几年的相处,让山子深深地认识到,漂亮的女人都是中看不中吃的花瓶,还不如娶个老实本分的人好过日子。男人娶媳妇儿,不能光看漂亮,更主要的还是要看人品!就像老古话说的:“丑女是无价之宝,美妻是惹祸根苗。”

 队长名叫阿坤,三十八九岁,不要认为他不扣山子的工分就把他当成一个完美的男人,实际上他的戏是顾意演给阿秀看的,为的是以后好说话。阿坤天生一副油头粉面,鹞子眼睛鹰嘴鼻,高挑个头白面皮,油嘴滑舌吹牛逼,说话阴阳又怪气。人倒是长的不差,有些聪明劲,要是用在正途,也许是个人才,但他就爱寻花问柳,偷情拐俏,像一只偷腥的猫,队里的漂亮女人莫想逃过他的手。自从见到了山子的媳妇儿,就像蚂蝗听到了水响,马上就死皮赖脸地缠上来了,像三魂掉了两魂,天天找各种理由接触阿秀,顾意跟山子套近乎。山子知道阿坤醉翁之意不在酒,并提醒阿秀注意,阿秀却把山子的话当耳旁风,仍然我行我素,天天跟队长打得火热。俗话说:“苍蝇不叮无缝的蛋”,一个巴掌是拍不响的,阿秀也正好喜欢这一口,两个人越处越亲近。没过三天,阿坤干脆就把阿秀提拔上来当了记工员。这一招果然灵验,阿秀整天乐得屁颠屁颠,总是借工作之便跟队长呆在一起。按说记工员也要陪着大家干活,阿秀却仗着阿坤的庇护,顾意偷奸耍滑,寻找各种理由不参加生产劳动。山子却没有那个福气,那些出门跑路的差事和外工建设的活总是莫名其妙地落在他的头上。

 队里只要是买种子化肥和任何生产资料,阿坤队长总是安排山子去,三两天回不来也行,说是山子最是忠诚可靠。但山子却从来不在外面过夜,再远也要当天赶回来。

 很快就到了插秧割麦的农忙季节。这天雾霾很大,太阳躲在云层里舍不得出来。但这样的天气正适合插秧,队长却要坐在小屋里安排全盘活路,阿秀照例要清理工分账目,两个人又可以在一起打情骂俏。

 山子被安排去挑秧。他天不亮就得跟女人们一起下田抜秧苗,到了上午九点多,女人们才开始下大田,二十几个女人一天要插二十多亩,全靠山子一个人供应秧苗,一般人肯定吃不消。他对队长的安排是有想法的,但他天生的嘴笨脑拙,又说不出反对意见,只得服从。他尽量不去想那些乱七八糟的事情,耳边听着女人们手碰水面发出的“喳喳”之声,自然也乐在其中。

 山子把秧苗挑到田埂上,然后再把捆扎好的秧苗一把把抛向水田,秧把子落水时溅起的水花飘到女人们身上,不时传来阵阵嘻笑之声。

 刚过门不久的小媳妇儿菊花,身上还有新娘子的味道,生得小巧玲珑,脸蛋儿十分喜庆。她穿一双深筒水胶鞋,躬身站在水田里,手插秧脚后移,一步不稳,险些一屁股坐在水里,手本能地杵到水田里,正好杵在一块小石子上,把胳膊也扭了一下,顿时手指和胳膊疼得龇牙咧嘴。

 正好山子挑一担秧苗来到近前,王嫂半认真半开玩笑地说:“叫山子帮你扯一扯,揉一揉就好了。”

 菊花知道山子是个老实人,果然举着胳膊来求山子:“山子哥,你来帮我扯一扯呗。”

 山子本不想跟女人们有任何纠缠,见菊花主动来求,只好在身上擦擦双手,窘迫地一手抓住嫩手,一手端住白净净的胳膊,摇几摇,又往怀里扯几扯。

 山子何曾拿捏过别的女人的手,而且菊花比阿秀更加年轻漂亮,当他触碰到菊花那软乎乎的手时,就像有一股电流,迅速流遍全身,感觉好极了,但就是浑身不自在,动作也显得既笨拙又紧张。

 菊花见了山子的表情,反而不好意思地想抽回手,连连说:“算了,算了,过一会儿就自个儿好了。”

 山子是个实在人,却紧紧抓住菊花的手说:“再扯扯就好了!”

 山子的动作和表情,逗得菊花咯咯地笑个不停。

 晚上回到家里,儿子早已睡熟。山子钻进阿秀的被窝,见了阿秀像藕节一样的胳膊,猛然想起了菊花的嫩手,情不自禁地一把抓住阿秀的手,想在老婆身上重温一遍白天的感觉。这回却让他失望,那种感觉一点也找不回来了,摸着阿秀的胳膊和手,就像自己的左手摸着自己的右手,什么感觉也没有。他忍不住自言自语道:“感觉咋就不一样呢?”

 阿秀见山子行为诡异,也不问青红皂白,一把揪住山子的耳朵:“你跟我老实交代,今天在外面是不是有什么不轨的行为?”

 山子耳朵疼不过,只得遮遮掩掩地把白天的事跟阿秀讲了个皮毛。没想到阿秀一听更恼火,放了耳朵,顺手捡起桌子上的鸡毛掸子,没头没脑地向山子打来。山子顾了头顾不了身,只得往床底下钻。

 山子钻进了最里面,阿秀的鸡毛掸子够不着了,只得望着床下威胁道:“你今天不把话说清楚,我打断你几根肋骨!”

 山子哀求道:“你用不着那么激动,根本没有啥事。”

 “那小妖精咋勾引你的,出来跟我说。”

 “你把鸡毛掸子扔了。”

 “美得你!到底出来不出来?”

 “出来你又打我,我男子汉大丈夫说一不二,不出来就是不出来!”

 打闹之声吵醒了儿子,阿秀才肯罢休。

  三

 小俩口过日子,也许就是这样打打闹闹过来的。转眼间到了端午节,家家户户吃粽子,享受着传统节日的快乐。但农民是没有节假日的,农活一刻也不能停,秧插完了,麦收刚刚结速,社员们又挽起袖子,投入到除草的活路中来。

 恰在这不忙不闲的季节,贫农组长突然间去逝了。

 贫农组长还兼任着仓库保管员,他年轻的时候吃过苦,受过穷,很懂得珍惜。生产队这个大家,他比队长操的心都多。队长像个贪玩的孩子,队里的一些杂事都指望贫农组长,集体的生产工具和社员的口粮都靠他全权管理。这些年从来没有出现过任何差错,大小队的干部和全体社员没有一个不说他好的。

 这么好的老人突然走了,大家都非常痛心。山子和很多社员都建议把老人的葬礼办得隆重一些。阿坤也有此意,把队里的木料,叫木匠为他加工了一副大棺材,算是对老人恪尽职守的报答。

 出殡那天,孝男孝女们只管在屋内哭鼻子抹眼泪,里里外外的事情都由阿坤和阿秀两个人操办。阿坤管接客送客,阿秀管收礼金,以山子为首的“八大金刚”(八个杠夫)都是年轻力壮的汉子,杀猪的买菜的,站灶的跑堂的都是生产队的人,安排不上的继续下地锄草。一班人配合黙契,把事情办的有条有理,滴水不漏。“八大金刚”才是今天的主角,最吃亏的也是他们。他们的生活待遇更是特别不同,光大蒸笼就要吃三桌,三天后还得请他们再吃一桌。这也是一种民间习俗。

 乡间的丧事席面都是一个模子,主要是吃蒸笼。蒸笼又分大蒸笼和小蒸笼,大蒸笼肉肥油大份量足,是专门为“八大金刚”准备的,亡人的亲属和其他服务人员只能吃小蒸笼。席面上首先是四碗小菜,不外乎猪血猪肝和瘦肉炒萝卜白菜之类,然后才端上大蒸笼。

 “八大金刚”当然是第一桌,当热气腾腾的大蒸笼端上来的时候,在座的各位迅速把四碗小菜拖到四个桌子角,让大蒸笼放在中间。大家更是不客气,伸出舌头舔一舔嘴唇,高兴地咪一口酒,抬手夹起一块压弯筷子的大肉,呼啦一声就进了口。八双筷子在蒸笼里轮番上阵,他一块你一块,围观的人馋得直咽口水。

 正当山子馋涎欲滴,刚想抬手夹肉的时候,阿坤却站在旁边阴阳怪气地说道:“山子,我不是记得你不爱吃肥肉的吗?”说罢脸上露出滑稽地一笑,飘一眼坐在礼帐桌前的阿秀,此时阿秀也正在看他,当四目相对,阿秀也给他送过来一个漂亮的媚眼。

 其实山子牙根里就瞧不起阿坤,他不喜欢阿坤的虚伪,特别是后来发现他对阿秀垂涎三尺以后,他更加讨厌这个人,甚至是深恶痛绝,但表面上却又怕得罪他,并不是怕他这个队长,他怕真的跟他杠上了,反而会遭老婆的骂。所以他对阿坤的态度表面上看很听话,但在内心里却是横眉冷对视小人,看你横行到几时。这会儿他听了阿坤队长的话,还是强迫自己咽下一口馋涎,顾意唯唯诺诺地说:“是的!我就是不喜欢吃肥肉。”说着就把筷子转向了桌子角上的小菜碗。

 有人知道阿坤队长是在顾意戏弄山子,只在心里暗笑,并不说破。宴席进行到一半,菊花的丈夫诚子同情山子,说道:“山子哥,你又不是斋公,就大胆的吃一块,看会不会怎样?”

 山子哪里是不吃肉,见别人大块吃肉大口喝酒,他的喉咙里恨不得伸出爪子来,他是不敢暴露自己心里有恨,阿秀拿他当男闺蜜,他怎敢跟阿秀唱对台戏?他也知道自己很懦弱,但他没办法,为了家庭,为了老婆,他忍了。也许这就是一个老实人的处世方法。这会儿他知道诚子是真心关心他,但他还是装得一本正经地胡编道:“吃下去胃里会不舒服,往回来!何必自找罪受呢?”

 不一会儿,蒸笼里的大肉都吃完了,只剩下半蒸笼垫底蒸菜。阿坤成功地戏弄了山子一回,觉得很过瘾,这会儿更加得意地说:“山子,我记得你不是喜欢吃蒸菜的吗?”

 山子心里本来就憋着火,见阿坤得寸进尺,欺人太甚,脸上忍不住露出了恨意,不冷不热地说:“既然我肉都不吃,哪里还吃得下蒸菜?搁一餐不吃肉又不会死人!”一句话把阿坤怼了个大红脸,只是极不自然地望着阿秀笑笑。

 阿秀离老远用白眼狠狠地瞪了山子一眼,仿佛还不解恨,顾意拿起桌子上的茶杯又重重地放在桌子上,发出“咣当”一声响,以此来发泄对山子的愤恨!

  四

 秋夜凉爽,天空里繁星点点,一轮月牙儿挂在当空,为大地洒下一片微弱的光亮。

 打谷场上,一场谷草刚刚收拾完成,却没见了队长。劳累了半夜的社员们没有得到第二天的分工,只得懒洋洋地各自回家去了。

 山子走到家门口,正要推门进屋,却发现堂屋门从里面闩上了,正要叫阿秀开门,突然听到屋里好像有响动,是女人的呻吟声和男人的喘气声。山子顿时心里一惊,把耳朵贴在门缝处仔细听,又听到了轻微的“咯吱咯吱”的声音。山子明白了七八分,他最近也是费尽心机地防着这对狗男女,还是让他们钻了空子。稻场上收工时不见了阿坤,原来是跑到我家里来了?脑海里立刻浮现出阿坤和阿秀近些天眉来眼去的场景,心里很不是滋味。他猜定屋里的野汉子就是阿坤,心里不由得燃起熊熊烈火。

 山子再憨厚老实,见了别人占自己的老婆,那滋味比刀子剜心还难受。他想在院子里寻一个应手的家伙什,进屋跟阿坤拼一场。

 当他把一条扁担哆哆嗦嗦地拿在手里,正要冲进屋的一刹那,心里却又突然冷静下来了。他还是不敢跟阿坤硬拼,他怕事情闹大了很难堪,对家庭对自己对儿子都是莫大的耻辱,今后还怎么在红星五队混?他在书上看到的很多偷情的男人,哪一个是讨到好的,到了一定的时候,让阿秀感觉到上了当的时候,自然就回心转意了。

 他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一屁股坐在院子里的木凳子上,自言自语说:“退一步海阔天空,忍一回风平浪静。”他又想:虽然说阿秀嫁给了我,难道她爹妈就是为我一个人生的?又不是缸里的白米,舀几瓢就少了?到明天还不是老样子?该是我的还是我的,你阿坤再奸滑,还不是偷偷摸摸?想到这里,他反而变得理直气壮起来,是啊,我才是阿秀的丈夫。

 他霍地站起来,大步冲到堂屋门口,举起拳头就要砸门。终是举拳的劲大,砸上去的力度却大大减轻了,声音也变得很温柔:“阿秀,我还没回来,你怎么把门给闩了?”

 阿秀毕竟是做贼心虚,陡然听到山子的声音,着实是吓了一跳,但她很快就装作若无其事地样子说:“噢,你回来了?我今晚有点不舒服,想一个人睡,你把厢房里那床旧被子抱到柴房里去睡吧。”

 山子心里有火,很想发泄一番,但他还是忍了,只是重重地“嗯”了一声。

 阿秀又说:“把被子盖严实了,感冒了又得花钱看医生。”

 山子没好气地带着重重的鼻音说:“我又不是傻货,还用你交代?”说罢就进厢房,抱起又脏又破的被子,乖乖地往柴房里去了。不一会儿,柴房里就传出浓浓的鼾声。

 跟阿秀在一起鬼混的男人果然是队长阿坤,他们早就勾搭在一起了,自以为干得很悄密,其实很多社员都从他们的言行中看出了隐情,却只敢在背地里叽叽咕咕,就把山子一个人蒙在鼓里。

 晚饭后,阿坤早早地安排好了打谷场上的事情,就独自一人溜走了。阿秀早已洗得干净在家里侯着他。阿坤以为一场稻谷轧下来,起码也得大半夜,哪知道消魂的时光似流水,不知不觉就到了半夜三更,阿坤正在得意之时,却被山子堵在了屋里。

 阿坤确实吓得不轻,正不知如何是好,阿秀却说:“都说你聪明能干,我看你白在社会上混了几十年,这点小事,还得我老娘亲自出马……”

 有人要问,为什么阿秀被丈夫捉奸在床还那么理直气壮?

 其实阿秀的心事很简单,她早就下决心不想跟山子过了,闹上天去大不了一拍两散。她经常拿山子跟阿坤比,觉得阿坤就像天堂,山子就像地狱,要想享受天堂的快乐,就得逃离地狱。自从跟阿坤好上了,她就铁了心要跟山子离婚。

 当时阿秀是这样想的:既然被你碰到了,那就干脆挑明了吧,老娘就是喜欢阿坤,你能把我怎样?你若跟我闹,我就借坡下驴,跟你一刀两断,你若识相,咱们好说好商量,反正是撕破了脸,今天无论如何也要跟阿坤睡一夜。

 连阿秀自己也没有料到,山子竟然会那么窝囊,轻而易举就把事情摆平了。阿坤一颗吊着的心总算是落下来了,不得不佩服阿秀的治家能力。阿坤连忙穿衣服准备离开,却被阿秀一把拉进自己的怀里,说:“事情都妥妥的了,你还怕啥?”直到鸡叫三遍,阿坤才大摇大摆地离去。

  五

 自从山子捉奸以后,阿秀的胆子就更大了,更加不把山子放在眼里,更加生着法地戏弄他。还经常公开把阿坤叫到家里来,石头见了不敢吱声,山子见到了也当没看见,有时还顾意寻个理由远远地离去。

 山子一认怂,阿坤和阿秀变得更加胆大妄为,也不避人耳目了,几乎成了公开化的水货夫妻。

 阿坤的家庭可不像山子那么好应付,家里除了老婆还有一儿一女两个十来岁的孩子和七八十岁的老父亲。

 阿坤的媳妇儿自从知道了阿坤在外面又勾搭上了一个女人,整天在家里打打闹闹,哭哭啼啼,不吃不喝。两个孩子也不跟父亲讲话,无声地反抗着阿坤的龌龊行为,日夜守着母亲哭。老父亲更是在家里拍桌子砸椅子,还要赶阿坤滚蛋,不准他归家。

 阿坤除了吼父亲骂老婆,却也无计可施,整天过着焦头烂额的日子,跟阿秀私奔吧,又舍不得这个队长的职位,从此收手吧,又放不下阿秀的温柔缠绵。

 时间一晃又过了两三年,上面又下来了新政策,全国都实行了年产承包责任制,土地都分到了各家各户,年轻人开始到外地寻找发财门路。生产队也不存在了,地名也由红星大队改成了土地庙村,生产队长也失去了他存在的价值。

 这天,阿坤突然偷偷跑过来兴高采烈地对阿秀说:“你知道吗?外面的世界更精彩,广东深圳更开放,那里遍地都是黄金,傻子都能挣到钱。你说这是不是老天给我们指出的一条出路?”

阿秀从阿坤的口气里听出他也想远走高飞的意思,立马变得眉开眼笑。其实阿秀早有跟阿坤私奔的想法,都是因为阿坤的优柔寡断,才一直寻不到机会。阿坤一直搪塞阿秀的原因就是老父亲一直躺在床上不死不活,突然走了怕别人说他忤逆不孝。更主要的原因还是舍不得放弁队长职务,在生产队当个队长,多吃多占不算,还能说话有人听,调戏女人更方便。改革开放以后,自己的队长保不住了,游手好闲的日子也该结束了,这才不顾一切的下了决心。

 阿秀终于等到了这一天,当然是心花怒放,一把抱着阿坤,撒娇似的说道:“我早就是你的人了,我这一辈子赖也赖给你了,就是赴汤蹈火,我也跟着你!”

 阿坤说:“好,只要你跟我一条心,等我们在那边挣到钱,先买房子后买车子,再也不回这个穷地方,到时候你再为我生个一男半女,让那些说我们坏话的人看看,我阿坤不是平凡人!”

 阿秀高兴得手舞足蹈:“你这话我爱听,我早就看好你。”好像美好的前景已捏在手里。狂笑一声又说:“此处不留爷自有留爷处,那还等什么?三十六计走为上策!”

 第二天,像炸开了锅,土地庙村的人们都在传讲着阿坤和阿秀私奔的特大新闻:

有人说:“真是黑心烂肚,伤尽天良,一个丢家舍业,一个抛夫弃子,真是作孽哟!”

 “特别是那个阿坤,简直畜牲不如,老爹病入膏肓,儿女正在上学,咋坏得良心?”

 还有人说:“一个人要是不要脸,啥事都能干出来!”

 人们他一嘴你一舌,把阿坤和阿秀说的一文不值,就像一个犯了大罪的人,以前纵然是作过一些好事,也被极大的罪恶给淹没了。

  六

 像大地上刮起一阵狂风,风头一过,自然又慢慢地恢复了本来的平静。私奔的风波也只在土地庙村疯传了三四天,很快就风平浪静了。现在政策也好了,各人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人们只能在心里为阿坤媳妇儿捏着一把汗,负心汉一走,老公爹卧床,老的老,小的小,日子可咋过哟。更亲近的人也只能抽空到家里看看,有的带点好吃的,有的带点蔬菜水果表示慰问。

 山子倒是无所谓,反正是有老婆跟没老婆是一个样,阿秀走了,反倒是清静多了。儿子已经上初中了,石头对妈妈和别人的苟且行为也是有苦难言。他同情父亲,知道爸爸的日子不好过,经常在爸爸面前说妈妈的不对,如今妈妈丢下家庭跟别人跑了,儿子不但不想她,也跟爸爸一样,感觉到丢人到家了。儿子对父亲说:“爸,我觉得你真的太老实了。”

 山子说:“你叫我咋办?家丑不可外扬啊!假若我和阿坤打架,你说你妈妈会站在哪一边?”

 石头说:“不一定,也许会站在你的对立面。”

 “对了,何必与他们置气?我是赢不了他们,但老天爷赢得了他们,因为他们违背了伦理道德,迟早会有报应的!”

“爸说得对,人善人欺天不欺。我感觉没有了妈妈,我们的日子更安静些。”

 儿子的话替自己撑了腰长了气,心里热乎乎的,山子含着泪说:“我的儿啊,你只管好好读书,只要有爸爸在,你啥也不用怕。”

 山子一心一意种好自己的责任田,农闲的时候还可以出去赚点额外的收入,一个人养一个儿子是没有问题的。

 菊花的丈夫也是个知书达礼的人,生得文文静静,从小就善解人意,所以大伙儿都叫他诚子。诚子早就从心里同情善良本分的山子哥,有人把山子当二百五,他却认为是没人用真心对待他,老实人的本性都是善良的,透明的,有啥说啥。所以有时间就叫上他跟自己一起出去干活,山子有力气,诚子有一门泥瓦匠手艺,两个人正好成一个组合,诚子作大工,山子作小工,有时候两个人就可以承包一个小工程。赚了钱两个人共享,二人配合得像亲弟兄。

 山子做梦也没想到,在自己最困难的时候,还会遇到贵人。贵人不一定是多富贵的人,只要是愿意帮助自己,他就是贵人。山子每天都跟着诚子去上班,累是累点,日子倒也过得充实。

 有时候他们下班晚了,菊花就把山子的儿子接到自己家里,把石头当成自家的孩子。诚子和菊花也有个女儿叫玉儿,跟石头小了三四岁,石头正好可以辅导玉儿的作业。一来二去,两个孩子哥哥妹妹的叫着,两家人过得就像一家人。

 这样的日子过了一年多,山子无论从物质上还是从精神上,都比原来充实多了,腰杆也挺得直些了。但一场意外的灾难,却让山子又乱了方寸。这天早上,山子和诚子走在上班的路上,天下着毛毛小雨,树上的乌鸦不停地望着他们乱叫,用山子后来的话说,这是乌鸦在向他们报信,要是懂得鸟语,那天在家休息一天就好了。果然,干到上午十点多,诚子在四楼上脚下一滑,一步踩空,从高架上掉了下来,只听到一声闷响,诚子还没来得及叫一声,就躺在了血泊之中,立刻就失去了知觉。

 山子喊-声“不好”,跑过去就把诚子抱在怀里,诚子身上的血立刻就染红了山子的衣服。山子二话不说,背起诚子就往医院跑,幸亏医院离工地只有三四里。等把诚子送进急救室,山子已是满身是汗,累得躺在急救室门口的长条椅子上大口喘着粗气。

 一个护士从急救室里出来对山子说:“病人还有生命迹象,马上准备手术,请家属迅速筹钱。”

 山子一时人忙无计,不知道怎么好,也不管满身的血污,调头就往家里跑。他这一年多跟着诚子干活,手里也存下了一些钱,他准备全部拿来,为诚子救命。

 等山子从家里拿来钱,菊花巳经得到信过来了,正坐在条椅上痛哭不止。山子直接把钱送进去作了抵押,出来才来安慰菊花。

 菊花还是那么小巧可爱,只是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一些痕迹。菊花说:“我出门慌张,没来得及带钱,怎么好用你的钱?”山子说:“啥时候了,还说你的我的,救命要紧!”两个人刚刚说了几句话,急救室的门便开了,一个医生走出来,山子和菊花急忙迎了上去。医生无奈地摇了摇头说:“我们已经尽力了,只因为伤势太重!”

 诚子就这样去了。为什么好人命不长,坏人活千年,这是上天的不公啊!

 两个多月后,工地上为诚子赔赏了二十多万块钱,菊花说什么也要把山子的钱还上。山子却说:“这笔赔赏款一分也不能动,你们孤儿寡母的,以后处处需要钱,我那点钱本是诚子带我挣的,理应随他而去。”

 时间一晃又过去了五六年,石头已经大学毕业了,并且在省城找到了一份稳定的工作。玉儿也通过自己的努力和石头哥的帮助,考上了石头上的那所大学。玉儿长得像妈妈,而且个头比妈妈更高,更显得亭亭玉立。在慢长的生活道路上,两个孩子互相都有了爱慕之意,打算在人生的旅途上碧翼双飞,共同创造美好未来。

 玉儿参加工作以后,两个有情人终于结为百年之好,并共同出资在省城买了一套房子,把山子和菊花也接了过来。

 是天意把山子和菊花凑在了一起,天天从一个门里出入,旁人都以为他们是一对恩爱夫妻,结果闹出了很多笑话。其实山子对当年拉手扯胳膊的事恋恋不忘,菊花也喜欢山子哥的忠厚老实,两个人早就有那么点意思,只是缺少一个人从中撮合。

 石头看出了其中的奥妙,顾意试探玉儿道:“要是让我爸和你妈结为夫妻,我们这个家岂不是更完整?”

 玉儿吃了一惊:“你真会说笑,怎么可能,我妈也不会同意。”

 “都是咱俩的爸和妈,本来就成了一家人,还谈什么可能不可能?外人都以为我们是完美的一个家庭,你没见他们俩多尴尬!”

 玉儿一想,觉得也是,于是微笑着说:“这样也好,看人不能光看颜值,其实你爸人不错,我得问问我妈,听听她的意见!”

 于是,姑娘去问妈,儿子去问爸,结果还真成了!

 事不宜迟,说办就办,石头亲自出面,把山子和菊花带到了民政局,两个人都把自己的过去作了介绍。经过调查核实,证明情况属实,这才解除了山子和阿秀的婚姻,正式为山子和菊花办理了结婚登记。

  七

 土地庙村属于人多地少的穷困村,原来大集体的时候,人们都困在一起刨那几亩土地,干一年到头连嘴都糊不上。现在政策好了,年轻人都到外面闯荡,挣了钱再拿回来孝敬老人。老人们留在家里,除了种好责任田,还可以照看孙子,别看村子里人少了,但山青水秀的环境还在,老人们手里有钱,心里舒坦,日子过得更踏实了。

 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整个土地庙村沐浴在粉红色的晚霞之中,傍晚的村庄层林尽染,炊烟袅袅,小鸟儿在树林里欢快的鸣叫,整个村庄显得格外的宁静而美丽。

 这时候,山子的老房子门口,来了一个衣衫褴褛的女乞丐,只见她浑身脏兮兮的,头发像乱稻草似的披在肩头。几个放学的孩子,离老远用惊恐的眼光望着她,不敢从她身边走,顾意绕开道后再飞奔而去。

 山子早就被儿子接到省城里去了,大门上挂着锁,到处都落满了灰尘。眼看天黑下来了,女乞丐才无奈地离开,向土地庙方向走去。

 土地庙座落在村西边,很久以前,这里曾有一座不小的庙宇,也不知是那朝那代所建,用的都是老砖老瓦,很有古建筑的风格,梁上还有雕龙画凤,很是壮观。庙里供奉着十几尊菩萨,有的慈眉善目,有的龇牙咧嘴,还有一老一小两个主事的和尚。每逢三月三,九月九和每月的初一十五,这里都很热闹,烧香拜佛的和全来赶庙会的人来自方园百里,还有唱小曲的,玩杂耍的,打场子卖艺的,把这个小地方也渲染得很有些名气。

 后来,和尚走了,土地庙也慢慢破败了,再后来就被红卫兵当作封资修的东西全砸了。村子里的几个信男信女把几尊缺胳膊断腿的“土地老爷”转移到一座破砖窑里,继续偷偷地烧香拜佛求安宁。

 改革开放以后,人们又在这里简单地盖起了两间瓦房,又把菩萨请到这里,这就是今天的土地庙。

 女乞丐走进庙里,几位土地菩萨都怒目圆睁,瞪着两只鼓溜溜的眼睛,好像是很不欢迎她。女乞丐全然不顾这些,只在墙旯旮里找了个位置蹲下来。不知过了多久,菩萨们竟然都一摇一摆地向她走过来,那个又矮又胖的“土地老爷”用手指着女乞丐骂道:“你这个不守妇道的坏女人,咋会落得这般狼狈,真乃上天有眼!”说着就要伸手抓她的乱发。

 女乞丐连忙举手护头,并发出一声惨叫,睁眼-看,原来是噩梦一场。

 第二天一早,女乞丐又回到了山子的老宅门口。

 隔壁的王嫂,烧好了饭正准备送孙女上学,出门就看见了呆呆站着的女乞丐。送完孙女回来,女乞丐仍在那站着。

 王嫂到厨房里盛了一大碗饭菜,来到女乞丐面前:“吃吧,可怜的人啊!”乞丐也不客气,接过饭碗就狼吞虎咽起来。

 王嫂站在旁边等碗,这才仔细打量女乞丐,她越看越觉得熟悉,疑惑地问:“你是……阿秀吧?”

 女乞丐一惊,惊恐地望着王嫂,饭也吃不下去了,丢了碗筷,一屁股坐在地上,嚎啕大哭起来。

 王嫂连忙去拉,用手抹一把女乞丐脸上的污泥,不会错,这张脸她太熟悉了。阿秀羞愧难当,双手捂面而泣,哽咽着说:“我没脸见人啊!”

 王嫂同情地说:“别这么说,谁人没一个糊涂的时候?”

 王嫂把阿秀牵回家里,让她洗了个大澡,换上了王嫂的干净衣服。王嫂先把山子和菊花两家合成一家的情况向阿秀讲了个详细,最后说:“你当年真不该犯傻!”

 阿秀听后,哭得更伤心了,后悔的泪水连连不断!

 原来,阿坤和阿秀当年乘火车去了深圳,那里的确是百业待兴,很好找工作,到处需要干活的人。他们先租了一间小房子,把自己安顿下来以后才去找活干。

 阿坤在家里是队长,是专门指挥别人的,在那里却要处处听人吆喝,到哪里也不如意,好不容易找一份工作,干不了三天就干不下去了。阿秀在家里也是好吃懒做惯了,她跟阿坤私奔,只是想找个好男人享受生活,哪里是来吃苦的?更不用说干事。两个人慢慢变得天天吵嘴,日子过得一塌糊涂。一两年下来,钱没挣到,却把原来的雄心壮志和海誓山盟全磨没了,又没脸再回去,只得放下臭架子,到小工厂里去卖苦力混饭吃。

 又过了三四年,很多打工人都发了财,有的人也开始自己开公司,当了老板。阿坤和阿秀仍然是天天扯皮拉筋,哪里像正经干事的人,能糊两张嘴就不错,更不用说买车买房,混得连房租也付不起。两个人的矛盾越来越大,有时候一句话不对劲就会吵起来,整天相互埋怨,各怀心事,一点也不像搭伙过日子的人。

 狗改不了吃屎的本性,阿坤又开始在外面嫖女人,赌博,喝酒,经常夜不归宿。阿秀早就后悔了,心想还是找一个老实厚道的男人最安全。她非常想念山子,突然又觉得山子啥啥都是对的,真想生双翅飞到山子身边,跪下来乞求山子的原谅。但她的行动被阿坤控制得死死的,不让她身上有一分钱。

 阿坤在外面又结识了一个洋不洋土不土的金发女人,说是还要带他到国外去赚大钱。没过几天,他真的卷走了所有的钱财,跟着那个女人跑了,把阿秀一个人丢在深圳。

 阿秀上天无路,入地无门,一心只惦记着山子和儿子,身上却连买车票的钱都没有。只得一边乞讨一边往家里步行,直走了一个多月,才到达土地庙村。

 王嫂被感动了,抹一把泪水说:“到家了就好办了,你不用怕,我去跟他们商量,事情总会好起来的。我先去把村长叫过来,叫他拿拿主意。”说着就火急火燎地出门去了。

 这土地庙村的村长不是别人,正是阿坤的儿子。

 自从阿坤带着阿秀私奔后,不久后一双儿女就辍学了。阿坤媳妇得到了很多乡亲们的同情和帮助,先后送走了老公爹,又是嫁姑娘又是娶媳妇,终归是积劳成疾,瘫痪在床。幸亏有这个好儿子,为母亲擦屎端尿从无怨言。乡亲们见这孩子实诚,跟他父亲不一样,这才选他当了村长。

 不大一会儿功夫,一个三十岁上下的壮小伙子就气冲冲地闯了进来,脸上带着怒气,双手叉腰地冲着阿秀询问道:“你还有脸回来呀?你把我那个不成器的爹卖到哪里去了?”

 阿秀自愧对不起阿坤的家人,只是上下看了几眼阿坤的儿子,然后才说:“你说的没错,他是被人卖了,但卖你父亲的人不是我,而是一个漂亮的金发女人。

 “阿坤被那个金发女人骗走后,我也打听过了,他们逃出国境就到了B国,那边的黑社会势力非常猖獗,有几个黒社会老板专门利用女人的美色勾引内地的男人,然后用各种骗术把男人偷渡出境,再卖给黑社会作苦力,天天挨打受骂还吃不饱,听说还有的剥光了衣服放到水里喂蚂蝗,真叫惨不忍睹。但凡是卖进去的人,就没-个能活着出来的,死了就丢进山沟里喂狼!剩下一堆堆骨头渣,三两年就变成了泥土!”

 虽然是个愣头青的村长,听完了阿秀的讲述,心里也禁不住波澜起伏。毕竟是父子连心,假若父亲真的走到了那一步,就算是罪有应得,但做儿子的心里总也有点难受,禁不住潸然泪下!

 小村长坐下来流了一会泪,情绪也平静了许多,然后才对阿秀说:“自从你们离开了土地庙村,你们的名字早被村里注消了,你们都成了黑市人口。今后你打算怎么安身?”

 阿秀说:“我生是山子的人,死是山子的鬼,我只想赎回我的丈夫和儿子!”

 小村长微微一笑,为难地说:“你的要求恐怕是太高了,早知今日何必当初?我也作不了主。这样,我马上到村委会跟石头打个电话,看他怎么说。”

 阿秀吃住在王嫂家,两三天过去了,村长那边也没个回音,长此下去也不是办法,阿秀急得像热锅里的蚂蚁。

 第四天阿秀坐不住了,手里又没个手机,只好亲自到村委会找村长,她要亲自跟山子打电话。

 村里人见了阿秀,都躲着她,没一个人理她。村长心里有气,也懒得理她,实在躲不过去了,才用桌子上的座机拨通了石头的电话,再把话筒交给阿秀。阿秀接过话筒,手在颤抖,情绪很激动,对着话筒连“喂”了好几声才说:“你是我的石头吗?我是妈妈呀!”

 只听到话筒里说:“我知道是你,你又回来做什么?我早就没有了妈妈,想当年你经常当着我的面把别的男人带回家,你想没想过我的感受!”

 阿秀哽咽着说:“儿啊,不管咋说我是你的妈呀!当年是我的错,我这不是回来跟你们认错了吗?叫你爸爸跟我说。”

 “我爸说他很忙,没时间跟你讲话,你自己好自为之吧!”

 “别,别撂电话,我求你们了,叫爸爸跟我说两句话。”

 现在的山子已不再是那么懦弱了,人是会变的,原来阿秀和阿坤合起伙来欺负他,戏弄他,让他越来越自卑,越来越猥琐。现在不一样了,菊花非常尊重他,儿子媳妇儿也很孝顺,他的日子好了,腰杆直了,气质也有了大大的提高。

 话筒里传来山子的声音:“你还好意思要跟我说话,我还得感谢你跟别人跑了,不然我这条贱命早就伤在你手里了。这会儿好了,我这座破庙供不下你这尊大菩萨,你可以想找谁就找谁了!”

 “我……”

 阿秀有一肚子话想跟山子说,却被山子绝情地挂断了电话。阿秀身子一软,整个人坐到了地上,像一头猪似的嚎哭起来。

 第二天清晨,王嫂起得早,发现阿秀没见了,急得在村里四处寻找,终是无果。

 半个月以后,突然有人从石门水库那边传来消息,说是一条打鱼的小船从水库里涝起一具女人尸体。因为查不到身份信息,被当地人就地挖了个坑掩埋了。

 村里只有王嫂一个人去现场查看了实情,根据打鱼人的描述,确定是阿秀无疑。

 石头在省城听说了这一消息,也流了一场泪,亲自架车去长满荒草的母亲坟前烧了一堆纸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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