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工伤

   老钟六十多岁，刚从村支书的位置上退下来，就被儿子接到了城里。一个在农村风风火火干了大半辈子的农民老大爷，突然间让他闲下来，真比要他的命还难受。一次偶然的机会，遇到了保洁员招工，他毫不犹豫就报名了，而且一干就是一年多。这一年多来，他天天上班，只要有事做，就活得自在，跟同事们也合得来，工资虽然不多，挣钱都是笑话，主要是打发时间，活动筋骨，起码自己的日常开销不愁了，加上他是从苦日子里走过来的人，平日里特别节俭，每个月的工资都有剩余。

    他忘不了自己干过三十多年的村支书、四十几年的老党员，作为一名无产阶级的先进分子，无论走到哪里，都应该有一份责任和担当，在日常生活中，总喜欢以身作则，以－个普通党员的身份引导大家树立正确的人生观。

    这一天，老钟和同楼层的保洁员于敏共同收拾垃圾，一不小心被玻璃渣划破了手指，鲜血一时像失控的水龙头，不住地往外冒。于敏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女人，年轻时就有晕血的毛病，一见到老钟满手的鲜血，顿时慌了手脚，连忙跟熊经理打了电话，并迅速找来创可贴为他贴上，但还是止不住血。于敏也顾不得多想，搀扶着老钟就往附近诊所里跑。

    由于老钟的伤情比较严重，医生建议缝针。于敏比老钟更急，连声催促医生说：“该咋办咋办，快点止血。”老钟却还在犹豫，问道：“缝针得花多少钱？”

    医生答：“三百。”

    老钟又问：“要是随意包扎一下呢？”

    医生又答：“三十。”

    老钟是一个老农民，没有那么娇贵，正准备简单包扎，熊经理跑过来了，不看伤口轻重，也不跟医生说声抱歉，直接说：“干脆到正规医院去处理，拿到了正规发票，我帮你拿到保险公司去报销。”因为每个保洁员都买有一份小额意外保险。

    熊经理是老钟他们的直接领导，四十多岁，名叫熊小利，人如其名，就爱贪点小利，是一个喜欢精打细算的矮个子男人。用他自己的话说，“人不为利，谁愿早起？”他的工作就是负责这一片七八栋写字楼的清洁卫生，手下管着几十号老头老太太，每个月到了发工资的时候，总要与人争嘴日牙，平日里顾意巧立名目，说的是规章制度，实际是自设套路，引你上当，好成为刻扣工资的理由。好多人干不到一个月就离开了，只有像老钟这样的外地人，又不熟悉地方环境，只好任他宰割，都是一点小钱，也懒得跟他计较。

    熊小利是本地人，关系网复繁，每一个关系户都是他的来钱之道。比如说保险公司，他每年都会给员工们买一份小额意外保险，反正钱都是从每个人的工资里扣，说的是帮忙做好事，实际是两边做好人。一来二去，跟保险公司的人也混得熟了，员工们有个小伤小疼的，包把烟一撒，就把事情办了。先把钱拿在自己的手里，然后再编出各种理由从员工们的赔赏金里抽出一部分中饱私囊，贪多贪少全凭他的良心。保险公司的人看他是个老客户，也不得罪他，与人方便自己方便。所以说熊小利巴不得天天有点小事故发生，自己也可以通过“为人帮忙”，一是做了好人，二还可以偷偷地从中拿到蝇头小利。

    这天他正坐在自己的办公室里抱着手机看美女，突然接到于敏的电话，说老钟受伤了。他一听就来了精神，连忙关了手机，撵了出去，这才追到了诊所里。

    为了更省事，熊经理打电话告诉了老钟的儿子小钟。工夫不大，小钟便火急火燎地开车过来接走了自己的父亲。

    车子像离弦的箭，在宽阔的大道上连连超车，直奔市第一人民医院。老钟坐在车里，举着还在慢慢流血的受伤手指，根本就没把这点破皮伤当会事，而且还轻描淡写地说：“就这点小伤，还去什么大医院？现在的人真是矫情，要是放在我年轻那会儿，随意找块布条一裹，三两天就好了。”

    小钟一边开车一边说：“爸，那时候是落后，现在各方面条件都好了，要求当然也不一样，你不要总是怕花钱，万一伤口感染了麻烦就大了。”

    老钟说：“那时候是落后，但那时候的人都很实在，哪像现在，人人都在为钱忙活，人人都在为自己算计，总想把所有的钱都算进自己的口袋。”

    到了医院急诊科，那条件跟小诊所显然不能比。小钟连忙上前跟医生交涉，医生看看伤口，问明情况，神色马上变得紧张起来，立刻对室内的女护士喊道：“马上准备手术！”

    护士一听医生的紧张口气，也提起了八份精神，跑进跑出准备手术该用的工具，忙的不亦乐乎。

    经过半个多小时的紧张工作，又是打麻药又是缝伤口又是注射破伤风药水，最后才用消过毒的纱布把老钟受伤的手指包扎起来。

    收拾完毕，医生从电脑里打出两张处方单，顺手递给小钟，并示意他去交费拿药。小钟一看处方单上的数字，不由得皱了皱眉头，脸上的表情也有了微妙的变化。小钟转身把处方单递给父亲看，说：“这个钱按道理应该由熊经理来付，因为你这也算是小工伤。”

    老钟边接过处方单边说：“已经到这里来了，还说那些有啥用？那家伙本来就是阴沟里的泥鳅，又臭又滑。”

    由于处方单上的字太小，没有老花镜根本看不清楚，老钟只好又把处方单递给儿子说：“我们自己先垫付一下呗。”

    小钟重又接过处方单，不情不愿地来到收费窗口，用四千四百三十九元八毛七，换回来一大包消炎药。

    知道了这个结果，老钟说什么也接收不了，气恼地冷笑两声，然后才对医生说：“就这么点皮外小伤，要是在我年轻那会儿，打个巴子才花角把钱，今天在你这里竟然花了几千，你们这不是’宰羊子’吗？”

    医生解释说：“医院也有医院的收费标准，反正你是工伤，又不要私人掏腰包！何必计较那么多？”

    老钟毫不客气地说：“工伤就可以无妈的收费？你们这是不要医德只要钱，哪里还是人民的医院？”

    小钟见木已成舟，吵嘴也没用，小声劝父亲说：“爸，不要那么激动，治伤要紧，钱是王八蛋，花完了再赚！”

    老钟叹息一声继续说：“因为是工伤，所以多出血，这就是你们的潜规则。”     

    医生却不屑地一笑说：“我跟你多开几天假不就行了？”然后又在电脑上打起字来。

    老钟憋着一肚子气，掏出自己的老年手机，跟熊经理打了个电话，把这边的情况详细地说了一遍。

    熊小利此时正兴奋地开着自己的小面包车在公路上狂奔，因为他弟弟突然来电话说买彩票中了两百多万，不但要请他吃饭庆祝，还答应分他一杯羹。本来就爱钱如命的熊小利，听到这个消息，就像唐小鸭战胜了黑猫警长，高兴得一蹦三尺高，开着车就往弟弟家里赶。恰在这时，老钟又打来了叫苦电话，熊小利毫不犹豫地一手开车一手接通了电话。当他知道了老钟在医院里的治疗情况，心里更加高兴，因为报销的本金越多，自己的利益就会越大，突然间觉得连天都成了自己的，财撵人人自醉，人撵财不到位，心情特别的爽。但他在电话里仍然不露声色，控制住自己的情绪说：“我也没想到会花那么多钱，保险公司的人都狡猾的很，鸡蛋里也能挑出骨头来，如果他们认为不合实据，恐怕就不好报销了。”

    老钟对熊经理的回话很不满意，心中的怒火重又燃烧起来！说：“我开始只想在私家诊所包扎－下算了，是你要我去大医院的，现在事情闹大了，你又是这个态度！”

    熊小利终于没控制住自己，哈哈一笑说：“我并没有说不跟你报销呀？不管花多少钱，你把发票拿回来就行了，天塌下来有我顶着，大不了报销的额度少一些。”

    有道是“天狂必有雨，人狂必有祸。”正当老钟的情绪稍有平息，却猛然听到电话里发出一声巨响，像是铁碰铁还掺和着打碎玻璃的声音。之后，老钟从电话里再也听不到熊经理的声音……

    第二天老钟才得到消息：在一城乡交接处，由于熊小利的车速太快，一时刹车不住，面包车硬生生的撞到了一辆对面驶来的农用汽车上。随着“哗啦啦”一声巨响，农用汽车车头受损严重，挡风玻璃碎了一地；面包车更加不堪入目，几乎成了一把“破瓢”。熊小利和农用汽车司机双双被送进了医院，责任划分为：“熊小利负全责”。

    事后保洁员们为熊经理总结了几句话：“自以为是熊小利，挖空心事贪便宜，天时地利都算尽，最终算的是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