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何邦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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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说
202306/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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秃子的自强之路

   一

 在早年大集体那会儿,大家伙儿的日子都不富裕,很多正常的男人都不容易找到老婆,更不要说一个有缺陷的人了。当时生产队里就有这样一个人,大家几乎都忘了他叫啥名儿,大人小孩都管他叫秃子。

 秃子头上寸草不生,电灯泡似的,一片光明。六七岁的时候世道混乱,感染了一种无名病毒,头上长出了一些讨人厌的红包包,红包包很快就化了脓,然后流黄水,黄水流到哪里,哪里又会长出新的红包包,很快就蔓延到满头,而且是奇痒无比,越抓越痒,那日子可不是人过的。父母亲没少为他操心,到处求医问药,把个小脑袋弄得像个药葫芦似的,不但气味大,而且还会传染,连自己的兄弟姐妹都像躲瘟疫一样,不想近他,外面的人更不願跟他玩,见到他都四散而逃。其实秃子很聪明,最喜欢上学,非常渴望知识,就是因为受到周围人的排挤,初中没读完就辍学了。没有办法,只好天天把自己关在自己的小屋里看书,先是看自己的课本,后来大一点了又看小说。他有充足的时间,古今中外的文学名著看多了,渐渐地,自己也有了写书的冲动,他尝试着写了几篇千字小文,投到全国各地的大小刊物上,然而都是一去不回,连一点音信也没得到。一直到了三十岁,不但事业无成,连老婆也没有娶上。由于父母的倾情求医,这会儿脑袋上的红包包已被治愈了,只留下一块块疮疤,再也不流黄水了,就剩下一片不毛之地,就像光秃秃的沙滩上长了几根稀稀拉拉的草,被风一吹东倒西歪的,要是有一顶好看的帽子往头上一戴,倒也不见得丑。

 随着父母的先后逝去,兄弟姐妹们各自都有了自己的小家庭。这时的秃子就成了一个没人要的皮球,踢去踢来就是没有一个安身之地,眼看就要流落街头了,好心的老队长才给他安排了一个新的去处。

 千万不要小瞧了一个生产队长,別看他官职不大,却能管控着一个生产队大几百号人的衣食住行。

 生产队里还有一个苦命人,从娘胎里生下来就是个驼子,他跟秃子的命运大同小异,就是比秃子大了十来岁,早就是光棍一条住在了队屋里。

 驼子身高不足一米五,个子长不长不说,走起路来还低头搭脑的,几乎是两头掖到一头,只差伸出双手,就可以“四脚落地”,像个小猫小狗似的。年轻的时候,媒人倒是托了不少,跛子瞎子也不願意嫁他,一晃就到了四十多岁,这辈子也就这样了。

     二

 建国初期,新中国正处在社会主义的初级阶段,很多行业还在摸着石头过河,加上有几个不怀好意的国家顾意卡我们的脖子,老百姓的生活水平暂时还处于贫困状态。有人说艰苦的环境能够造就人,反过来说艰苦的环境也能折磨人。贫困可以使人变得郁郁寡欢,特别是让很多生理不健全的人变得更加自卑,没有自信。秃子和驼子都是成长在这个时期,贫困的生活和低俗的习惯把他们折磨得不能像正常人一样说话。相比较而言,秃子反倒成了强者,因为他就是头上困难点,其他地方都是正常的,生得人高马大,干活利索潇洒,泥里水里能行,苦点累点没啥;驼子就不一样了,人小力亏,天生卑微,背后凸起一个包,体力活儿干不了。自己不如人也便罢了,偏偏还要处处呈强,天生是个倔脾气,挂在嘴边的话就是:你长的好看又怎样?你有你的颜值,我有我的骨气,又不到你锅里去吃饭,人不求人一般大。別人有的他想有,別人无的也想求,只可惜心比天高,命如纸薄,全都是命运惹的祸。

 也算是上天的眷顾,两个苦命人最终竟然会阴差阳错地走到一起。要安置一个人,老队长是最有办法的,眼看着秃子无家可归了,老队长跑过去跟驼子一商量,驼子正愁自己孤苦伶仃没人说话,满口就答应了。就这样让他们一个歪锅一个瘪灶住在了一间屋里,组成了一个新户头,按月发给口粮,并把队上的二十多头耕牛交给他们放养,每天给他们工分,这才给他们的人生重新充足了活力。

 他们的工作就是早上把牛群赶出去,晚上再把牛拦回来,不管天阴下雨还是阳光明媚,每天都会重复着同样的事情。只要没有其他事,两个人一天到晚几乎都会泡在一起。

 有时候,他们也会为一点芝麻小事争的脸红脖子粗,但过不了一会儿又和好如初,因为他们谁也离不开谁。

 他们并没有辜负老队长的期望,掌握了很多养牛知识,把集体的牛都养得膘肥体壮,不但干活有力气,每年还为队上增加好几头小牛犊。农忙的时候,那些健壮的耕牛都要留在队里干活,他们还要抽出时间割青草喂养它们,当然,这些体力活都是秃子豪天怨言地去干,驼子看在眼里,感激在心里。等队里的农活干完了,才又让牛群大汇合。

 秃子住在队屋里虽然没有家里方便,但他仍然没有放弃看书学习,整天抱着一本厚厚的书,工作之余也要抽空看看。驼子是个大老粗,不但自己不学无术,还讨厌别人看书学习,很多时候还充当了搅屎棍的角色,秃子的很多灵感和美好的意境都被他搅得稀巴烂。

 芒种过后,盛夏来临,气温一天比一天高,麦归仓秧归田,社员们也可以喘一口气了。耕牛也跟社员们一样,忙完了抢种抢收,也该歇息两天了。这天天空里一片湛蓝,金灿灿的阳光洒满大地,更让人觉得暑气袭人。牛群在草场里贪婪地吃着草,没有一头开小差的。这些畜牲也是生得贱,只要一闲下来,就会东跑西窜糟蹋青苗,只有在累了的时候,才肯老老实实的吃草。小牛犊们在母亲的周围窜来窜去,一群乌鸦也随着牛群在青草间上下跳跃,寻找虫子。

 两个光棍儿来到树荫下,坐在土坡上,秃子刚把一本书拿在手上,驼子却硬是从秃子手中夺下厚书,重新装进秃子的书袋里,说:“人都混成了这个逼样儿了,还看那玩意儿有啥用?”非要拉着他同自己聊天。

 秃子不但不恼,反而心平气和地说:“天天说不够,跟你在一起,就没有别的话题,除了女人还是女人。驼哥,我冒昧地问一句,你年轻那会儿相过几回亲?”

 驼子说:“记不得了,只记得有一回,媒人带我到一个女人家,一个小男孩正在院子里玩耍,见到我们来了几个人,抬头向屋里叫道:“姐,外面来了几个耍猴的。

 “那女人从屋里跑出来一看,脸上的表情马上就变得很讽刺,说我弯腰驼背真像只猴,只差没在脖子上拴根绳。

 “当时是满怀着娶老婆的希望去的,听了那女人的埋汰,真把我羞得无地自容,连死的想法就有了。

 “其实她自己也是一走一拐的,小儿麻痹症让她变成了终身的瘸子。”

 驼子说着说着就落泪了!

 秃子的情绪受到感染,叹息一声,很同情地说:“林子大了,啥样的鸟没有?有些人就是乌鸦嫌猪黑,自己不觉得!背后打灯笼,只照别人,不照自己。

“ 其实我也有同样的经历,印象最深的一回相亲,也是差点没把我气死:那对象是个结过婚的女人,岁数也比我大,还带着一个拖油瓶,据说是再也不能生育,就那样还让我倒插门。

 “我知道自己的条件不如人,哪有权力挑肥拣瘦,倒也想将就一辈子算了,可那女人还是嫌我头上气味太重,怕熏晕了她和孩子。”

 想起各自的辛酸往事,两个人都有一肚子苦水,好半天谁也不说话,只听到牛啃草的唰唰声,和偶尔传来鸟叫的声音,空气变得很是凝重。

 也许所有的单身汉都喜欢谈论女人,起码驼子就是这样的人,他嫉妒女人,怨恨女人,但经常又想着女人,特别是看到别的男女成双成对,自己就会很难受。只有天天把女人挂在嘴上,心里才会舒坦些,说起女人才有味道,说起女人浑身才有劲儿!

 那些牛对他们的聊天内容一点都不感兴趣,只顾埋头吃草,吃饱了就东张西望,有的躲到荫凉处睡觉,有的去寻找发情的母牛打情骂俏,享受它们的快乐生活。

 一头淘气的半大小牛跑出了草场,正摇头晃脑地向附近的玉米地走去,秃子拿起牛鞭子便追了过去。

   三

 太阳很快就爬上了头顶,朵朵白云在蓝天里慢慢游动。乌鸦们也怕阳光,都飞进树林去了。从沙丘那边过来一个三十岁出头的女人,只见她头戴一顶新草帽,背一个黄色的凡布挂包,挂包的盖叶上印有“为人民服务”字样。看那女人的装束,像个休闲的游客,也像五.七干校的子女(从城市下放到农村的人)。女人一直向放牛场这边走过来,上身的白色衬衫扎在裤子里,一件蓝色西服脱下来搭在胳膊上,更显得英姿勃勃。在这荒郊野外能看到一个女人,而且还是像模像样的女人,像一阵风突然刮去了二人脸上的愁云,令他们顿时眼前一亮,迅速又有了新的话题。

 驼子斜着眼审视一会儿女人,对秃子道:"你看,这才是一道靓丽的风景。你看她能打多少分?"说罢把一根手指放进嘴里一吹,便发出了一声清脆悦耳的哨声。

 秃子有时候也烦驼子,都快五十的人了,还像个玩世不恭的小混混。两个人像亲兄弟,本来就无话不说,但有时候牵扯到个人自尊,还是不便说出。秃子也上下打量了女人一番,发现这女人无论姿色还是气质,都比自己高了不知多少档次,在这样的女人面前,自己仿佛就是一只癞蛤蟆,哪敢奢望吃到天鹅肉?心想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可以拿来开心的,搞不好还会惹上一身骚。你驼子不知天高地厚,也不量量自身,啥样的女人都敢上。秃子想到这里,懒洋洋地说:"多少分又如何?跟你根本就不是一个层次,像这等的漂亮媳妇,你又怎的奈她何?"

 驼子却毫不示弱地说:"哼,你不要门缝里看人,她长的好看又怎样?她有她的颜值,我有我的……”

 秃子连忙打断了驼子的话,连连摆手说:“算了算了,老是那句话有啥意思?最好来点实际的。”

 驼子仍然豪不示弱地说:“实际的就是让她嫁给我,要是我真的作了她的男人,管叫她是龙给我盘着,是虎给我卧着,保证调教的服服帖帖!"

 秃子面带讥讽地说:“说大话也不怕塞牙!瞧你那个样子,床上一躺两头跷,就算送个女人给你,恐怕也只是看得吃不得,白白浪费精力。”

 “你根本不知道我的厉害!”驼子更有兴趣地说:"要不然你把她叫过来,我当面调教一番让你口服心服!"

 秃子只是冷笑,那意思不言而喻,就是说你个臭罗锅也不屙泡尿照照自己是个啥德行,也敢如此狂妄。脸上显露出鄙夷的神色。

 驼子为了争回面子,更加放肆地说:“你信不信?我敢在她面前撒泡尿!并让她骂你不骂我!”

 秃子还是一脸不屑,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

 驼子更急了:“咱俩要不要赌一把?”

 秃子说:“赌啥都是你输!”

 驼子信心满满地说:"只赌一毛钱!咋样?"

 秃子说:"一毛太少,要赌就赌五毛!"

 驼子“霍”地站起身来,神气十足地说:"好话一遍,好马一鞭,你可不许耍赖!"

 这会儿,那女人已离他们很近了。只见她身材丰满,五官俊美,胸部挺挺。在当时的社会环境下,有个这样的女子让你多看几眼也是一种艳福

 驼子心里赌着气,全然不顾这些,迅速把黑眼珠子往上翻了几翻,露出白眼球来,乍一看,还真跟瞎子不差分毫。又顾意摸摸索索地走下土坡,到了离女人只一沟之隔的距离,然后解开裤带,挺着肚子,果然一泡尿居高临下撒在沟里。

 秃子忍禁不住,捂着嘴笑个不停,两眼闪着淫光,紧盯着女人的那张俏脸。

 那女人并不管驼子撒尿,只看到了秃子的一张龌龊嘴脸,心中不悦,愠怒道:"你这人笑得好无道理,人家是个无目之人,你不但不指引一二,还在那里色迷迷地傻笑?真是个下流丕子!"

 秃子尴尬地收敛笑容,不服气地说:"你也不看看他真瞎还是假瞎!张口便来骂我。”

 驼子听到了秃子挨骂,脸上满是得意,一时忽视了女人的恼怒,也不管戏演没演完,连忙系好裤子,向秃子伸过一只手来,阴阳怪气地说:“就那五毛钱的生意,把账给结一下呗!”

 女人果然看出瞎子是装出来的,顿时柳眉倒竖,厉声喝道:“两个不知廉耻的家伙,你们想干啥?你们信不信?我只需一句话,就叫你们吃牢饭!”

 秃子和驼子见女人一脸怒气,说出话来底气十足,立刻就有了几分畏惧。驼子吓得不敢吱声,秃子倒是沉得住气,冷静地说:“没想干啥,只是跟你开个玩笑而已!开个玩笑而已!”

 女人说:“有这样开玩笑的吗?你们这是道德败坏,没有教养!说轻点是不尊重人,往重里说是流氓行为,理应受到严肃处理!”女人压了压火气接着又说:“可怜之人必有可恨之处!你们是哪个生产队的?还不快快报出你们书记和队长的名姓来!"

 驼子见了女人的气势,彻底怂了,也不知这女人是啥来头,真要是把这件事传到老队长那里,自己又得挨骂,不由得后退了好几步,哪里还敢乱说一句?

 秃子见女人真恼了,反倒觉得解气,又阴阳怪气说:"你这会儿看出来了吧?他根本就不是瞎子,就该严肃处理!"

 女人看着这两个人的怂样儿,知道他们只是闲得无聊寻开心,并没有啥背景,倒像-对不开巧的傻帽,又忍不住想笑。于是缓合了口气说:"我知道,你们这些残疾人比正常人更难缠,来不来就到公社里去闹,不给答复不走人,连公社一二把手就害怕你们。我可不怕,你们敢胡来,我就敢把你们送公安局。你知道为什么有的人生下来就那么惨,是因为他上辈子作孽太多,你们难道下辈子不想作个完整的人?我想你们肯定是没有老婆,心中有一种龌龊的欲望,认为调戏了女人,心理上就得到了快感?这是肮脏的思想,卑鄙的意识,在我们的社会主义国家里是绝对不允许的。”

 驼子又被女人的一阵“机关枪”扫得晕头转向,无言以对。秃子听了女人说叫,心里却燃起了一团怒火,心想本来就是开个玩笑,你这个女人说话却处处抬高自己,贬低别人,本想给她几句更难听的,又觉得好男不跟女斗,反而心平气和的说:“你究竟是干啥的?说出来好让我们尊重你呀?”

 女人说:“像你们这种没见过世面的人,难怪连我就不认识。不过我倒是认识你的呢!”

 “是吗?你说我姓氏名谁?”

 “说出来不怕你不高兴,但绝对是真话:你不就是灯泡制造厂光亮车间的毛几根同志么?”

 秃子冷笑一声,又指着驼子说:“按说你也认识他的啰?”

 女人上下打量一番驼子,脸上立刻就露出不屑地一笑,说:“他不就是低压锅炉厂弯管车间的高峰同志吗?”

 秃子拍手喝彩道:“妙,真是妙,像这么小儿科的名字就想得出来,我想你一定是’家里蹲’大学毕业的吧?”

 女人反问道:“家里蹲在哪?我可不知道。”

 秃子并不理她,继续说:“鉴于你这么有学问,我这里将你好有一比。”

 女人问:“比从何来?”

“ 我比你是绣花枕头装稻草!”

 “此言怎讲?”

 “空有一张好面皮,却是一肚子垃圾!”

 女人终于听出来秃子是在骂自己,本想还他一句,却又搜肠刮肚好半天也没有找到好词儿,脸上红一阵白一阵,对不上话来。为了不丢掉面子,顾意借坡下驴说:“我还有重要的工作要做,不跟你们浪费时间了。”说着就灰溜溜的去了。

 秃子望着女人的背影,心里不免有些忐忑,心想今天自己是不是惹祸了?但又想到根据她说出的话,即使她是个干部,也不是啥好干部,怕她作甚?

 驼子见女人走了,这才如释重负,向着远去的女人背影说:“这个女人太厉害了,谁娶谁倒霉。今天真他妈踩屎,调戏女人不成,两个大男人反被一个女人给教训了一通。”

 秃子却说:“你自己是个死眼子货,眼看着这个女人非同寻常,就应该收敛一些,你倒好,顾意把手指头往人家嘴里送,岂不是自讨没趣?”

 驼子无话可说,拿起牛鞭子,气呼呼地找牛撒气去了。

 秃子一直目送着远去的女人,脑海里却思绪万千:看似简单的人与人咋就那么奇葩?有些人看似美貌如花,却是一肚子乱渣,有的人看似平常无华,却也有纯洁无瑕。如果上天能有一杆秤,把那些假仁君子都秤出来,世界岂不变得更加纯洁!秃子越想越激动,突然间又有了写作灵感,觉得人与人之间确实是一门大学问,自然而然的就有了一个主题,他决定用“人与人之间有杆秤”为题再写一篇小说。

    四

 太阳慢慢下山去了,晚霞映红了半边天。

 等秃子和驼子把牛群拦进牛棚,回到队屋,已有了夜的味道。他们也像所有的农家小院一样,还得戳锅捣灶准备晚饭,火还没进灶门,挂在墙上的那个小喇叭又“咝咝”地响起来。老队长的声音在喇叭里说:“公社党委派来的路线教育工作队已正式入驻大队部。从今天起,放牛的秃子和驼子,还有五保户王大嘴李小脚,以及所有宅家老人,每天晚上都可以到大队文化室参加工作队为我们辅导文化课和政治学习。”

 两个光棍儿听到通知,就像贪吃的小孩子突然得到最喜欢的美味佳肴,变得很是兴奋,不由得加快了烧饭的速度,白天那些不高兴的事也被一扫而光了。

 他们巴不得每天晚上都有一个额外活动,比如看看电影戓者是开个社员会,再戓者是看看青年人唱唱歌跳跳舞什么的。一是可以更多的接收一些新鲜事物,二是可以看到别样的风景和俊男靓女。反正是夜夜慢长,早了也睡不着,天天闷在家里,反而是憋出病来了。

 吃过晚饭,天已经完全黑下来了,二人便有说有笑地往大队文化室而来。

 乡间的夏夜,虽然闷热,但偶尔也有凉风阵阵,让人感觉爽爽的。天空里繁星点点,月亮把温柔的光洒下来,让大地沐浴在一遍微亮之中。大队文化室里却是灯火通明,一盏汽灯把屋里照得如同白昼,关不住的光亮拼命地从窗户和门逢里往外挤。文化室里闹哄哄的,阵阵酒肉的香味不断地从屋里飘出来。

 秃子和驼子来到文化室近前,只见王大嘴李小脚和十几个早到的社员已站在文化室的走廊里说着闲话。驼子个子矮,挤进人群从窗口往屋里看,原来文化室里正有一桌酒宴喝得正酣,不知是天气热还是酒气冲脸,每个人的脸上都是红红的,还有两个人手里拿着大蒲扇正驱赶着暑气,两个小伙子干脆脱了上衣赤膊上阵。大队副支书陪着凢个不认识的人正在猜拳行令,声音大一阵小一阵,不时传出阵阵笑声。坐在首席的那个女人身着白色衬衫,衬衫上面的两颗扭扣被解开了,胸部的雪白几乎露出了一半,只见她短发披在肩上,一张俏脸在灯光下更显得妩媚动人!

 驼子不看则已,一看便调头挤出人群,推着秃子就要往回走。

 坐在首席上的女人不是别人,正是在放牛场教训过他们的那个女人。

 秃子却舍不得放弁这种热闹场面,拉住驼子的衣袖说:“我倒想看看那女人究竟有啥了不起的能耐,就算她是公社干部,我又不犯法,她能把我咋的?”

 驼子说:“我可不好意思再见她,害怕她会刻意地整治我们!”

 两个光棍儿正在拉拉扯扯,犹豫不决,月光里突然走过来一位老汉,正好跟他们撞了个面对面。二人借着月光一看,原来是老队长。

 老队长已是花甲之年,一身莊稼汉装扮,精神面貌却像个年轻人。他一眼就认出了秃驼二人,半认真半开玩笑地问道:“你们两个又鬼鬼祟祟地想干啥?是不是不想参加路线教育学习班?”

 驼子一见到老队长,就像见到了救星,神秘兮兮地用手指着文化室里问道:“坐在首席上的那个女人是干啥的?”

 老队长通过窗口低头往屋里一看,然后才说:“你要问的这个人可不简单,她就是路线教育工作队的队长,听说是公社副书记-手提拔起来的既年轻又漂亮的新干部刘欣荣同志。咋的?你们是不是有啥想法?”

 驼子吃了一惊,不禁感叹道:“唉呀妈呀!果然是大有来头!”

 秃子也吃惊不小,心里叫苦不迭,呆呆地却不敢吱声。

 老队长不知道他们葫芦里卖的什么药,连忙追问道:“你们是不是干了啥坏事,还不老实交代。”

 秃子这才凑到老队长耳边轻言细语说出了驼子在放牛场说大话,当着刘欣荣的面撒尿的事。

 老队长一听,伸手就揪住了驼子的耳朵,说:“我看你啥时候才能长大,光干些无妈的事情!”

 驼子连声说疼:“我当时就知道错了,以后再不敢了!”

 秃子也解释说只是寻女人开心,真没有别的意思。老队长这才松开手,哈哈一笑说:“量你们也没那个板眼,其实也没啥,不知者不为过嘛。”老队长停了话语,又低头瞄一眼室内,焦急地说:“也不知他们啥时候才能结束?”

 秃子说:“我看他们根本就不是来干工作的,而是来大吃大喝的!”

 驼子也说:“我看那姓刘的只占长的漂亮,而且还天生一张干部嘴,说出话来一套一套的,原来都是说给别人听的!”

 老队长摆摆手说:“小点声,她可是公社副书记的红人,本来就是靠关系上来的,小心惹祸上身!”

 这时,文化室里的酒宴已经结束,几个年轻的姑娘正在收桌子,碗碟的碰撞发出“哗啦啦”的响声,

 刘欣荣一边抹嘴一边打着饱嗝从文化室里走出来,得意洋洋地说:“社员同志们,让大家久等了吧?我今天的讲课还要大家多多的支持哟!”

 五

 时间一晃就到了一九七九年。建国三十年来,新中国已由一穷二白迅速发展壮大起来,一跃成为世界强国之列,老百姓的生活水平就像芝麻开花一样,一年一个新高度。

 这一年的春雨一连下了二十多天,下得人们睁不开眼,下得农民下不了地。有老人说这是上天给的好兆头,说大地上正在蕴酿着一场改变人们命运的浪潮。其实改革开放的春风早已是如雷贯耳,老百姓期待的小康生活已经是板上钉钉,指日可待。

 雨下的虽然时间长,但并不大,淅淅沥沥的,路上却很湿滑。在通往老队长家的雨路上,一个小男孩正背着书包打着雨伞急匆匆地前行。人还离老远,声音早已进了门:“爷爷,咱们队谁叫程世玉呀?”

 老队长正在厨房里帮助老伴作晚饭,听到一声清脆的童音,知道是自己的孙子放学回来了,连忙从厨房里探出头来招呼道:“快进屋,衣服湿了没?”

 男孩说:“老师让我带回来一封信,信封上写的是’程世玉同志亲啟’,程世玉谁呀?”

 老队长一听,知道这是一封重要的信件,连忙打开有线广播,对着麦克风说:“秃子,秃子,听到广播后,迅速到我家里来一趟。”说完关了播放机,转身又对孙子说:“等会儿见到了秃子叔叔你就明白了。”

 原来,秃子的大名就叫程世玉,他只有在发表自己小说的时候才用这个名字,这封信已经是他第三篇小说的采用通知。

 秃子,不对,现在应该改口叫程世玉了。程世玉仍然和驼子两个人住在队屋里,天天早出晚归去放牛。自从他的第一篇小说《人与人之间有杆秤》在省城杂志上发表后,他的名气一下就大了,连县里领导都来见过他,对他的鼓励特别大。他更加奋笔疾书,又连续投了几篇作品,还被杂志社送他一个“高产作家”的美称。

 程世玉才三十八岁,人生的道路还长得很,他作梦也没想到自己的人生还能辉煌。其实时间对每个人都是一样,该来的总会来,该去的留不住。不管你出身多低,条件多差,只要努力了,定会有收获!

 程世玉一高兴,看啥都显得神清气爽,头上的疮疤早就没有了,变成了光溜溜的头皮,看上去就像“光头强”。去年冬天,他用稿费为自己添置了一顶虎头帽子,又购买了一身新衣,现在的程世玉早已是旧貌换新颜,再不是原来邋邋遢遢的秃子了。随着程世玉的名气不断上升,朋友也多了起来,兄弟姐妹们都回来了,劝他攒钱建房,娶个老婆,重立门户。也有媒人为他张落起婚姻大事来了,更让人想象不到的是:当年的工作队队长刘欣荣也托媒人向程世玉求婚来了。

 原来,刘欣荣在公社工作不到两年,就因生活作风问题被清除了干部队伍,仍然回到生产队当社员去了,男友也因受不了朋友们的冷嘲热讽而提出了分手。

 听说程世玉有女人主动上门求婚,很多家人和朋友都来道贺,都希望他早点把婚事给办了,免得夜长梦多。

 按说程世玉的心情是非常想结婚,而且结婚对象还是当地的“名人”,但他静下心来一想,要居家过日子,还是要找一个实实在在的人品好的女人才好。

 老队长知道了秃子的心事,第一个为他伸出了大拇指,说:“这就对了,天底下好女人多的是,再等他一年半载又有何防?”

 驼子听说程世玉不想接受刘欣荣的求婚,心里一百个想不通,他愤愤不平地说:“打着灯笼也找不到的好事,你竟然不接受?别看你现在光鲜亮丽,帽子一摘还是原来的毛几根同志!”

 一句话逗得个满堂笑。

 驼子见自己的话把大家都逗乐了,更加来了精神:“如果你真的不想要,就把她让给我也好啊!我啥都不嫌弃。”

 大家又是一阵大笑。

 程世玉也笑着说:“你也可以找个媒人去向她提亲嘛。”

 人要是走了好运,那真是门板也挡不住。没过几天,县里又来了通知,要程世玉到县里参加颁奖大会,他的《人与人之间有杆秤》被评上了全省文学大赛二等奖!

 第二天,程世玉高兴地去了县城,驼子却一个人躲在放牛场偷偷地哭了一场。

  2023年5月于武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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