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头客

黑子年轻的时候特别穷，但他并不傻，平时很少与人讲话，因为人穷了讲话也没人听，正所谓人越穷货越怂，到三十几岁才娶了丁秀作媳妇。有了女人才是家，这个家庭在丁秀的调理下，黑子的日子才慢慢好了一些。

丁秀也是穷苦出身，人也生得很一般，但地里的活却是一把好手，家里没有劳动力，父母硬是留她在家里抬大了弟弟妹妹，一晃就到了三十岁，成了嫁不出去的老姑娘，没办法，只好跟黑子成了凑凑合合一碗菜，简简单单一家人。

结婚的第二年他们就有了一个儿子，就是这个儿子，让他们操碎了心。月窝里把瞌睡睡反了，白天里酣睡不醒，到了晚上却要跟你说笑，或者是哭闹，搞得大家都睡不好觉。长到十来岁，又经常跟邻居家的孩子和同学们打架，别人投诉到家里己是经常的事，黑子也时常被老师叫到学校。有一年的暑假，火辣辣的太阳烤得地上直冒烟，儿子却要到同学家里去玩，正赶上中午的大太阳，晒得汗水直淌，这时他看见有一堰塘，堰塘里青枝绿叶长一堰好藕，那藕叶又圆又大正好可以遮太阳，他跑过去掐了一片藕叶当帽子戴在头上。

正往前行，突然听到恶狠狠的一声喊，“哪里来的小狗日的偷我家的藕叶，”说完就追了过来。那孩子拔腿就跑，一边跑一边回头看，只见一个中年女人骂骂咧咧追着不放，那孩子慌不择路，一直追到家里来了。黑子见了，问她为何追得这样凶，那女人撒着泼把孩子偷掐藕叶之事又诉说一遍，黑子一听，扬手就要打儿子，却被丁秀护着了，并说:“我当是多大个事呢，原来只是为一片藕叶，你真的做得出来。”那中年女人说:“那一堰藕，我还等它卖钱还帐的呢，过去过来的人都来掐一片，我还指望什么？”黑子问道:“你把我儿子追到家里来，就为了这片藕叶？”中年女人说:“掐一片藕叶罚一元钱，你得赔我一元钱。”黑子一听，连忙伸手到身上去摸，可他摸遍全身也没摸出一分钱来。

儿子在丁秀的怀里己经喘过气来了，只是满头大汗地说:“我最多跟你赔礼道歉罢了，又不是割牛草也不是打猪菜，赔你什么钱来？”说罢就开始道歉:“对不起，我只在想藕叶可以挡阳光，却没想到去了藕叶会减产量。”

只一句话说地中年女人哑口无语，脸上也露出笑容来了。那中年女人在黑子家里相了几相，也无趣的回去了，事情就这样不了了之了。

儿子的聪明才智更表现在他后来的读书上，开始还有些不明白，后来越大越知道读书的重要性，穷人家的孩子只有靠读书才能出人投地。九年义务教育加三年高中一共是十二年，他只用了十年就完成了学业，中间跳了两级，有道是十年寒窗无人问，一举成名天下知，他考上了北京大学。消息一下子传遍了全村、全镇、甚至是全市的人都知道了，都说黑子会教育孩子，既为国家输送了人才，自己也可以享受荣华富贵。由于家庭特别困难，学费全靠奖学金，再加上他自己再搞点勤工俭学什么的，几年大学几乎没有让家里拿钱。本来还可以出国深造，但他想到家庭底子太薄，也就早早地挣钱养家了。

他首先投身于一家金融公司，两年过后就有了自己的公司，挣的钱恨不得把黑子和丁秀围起来，没几年就在城里买了一橦大别墅，保姆就请了两三个，保姆工资每人每月就开一万元，这可是黑子这辈子连想都不敢想的。

黑子就是个农民，全靠从土地里刨食，年轻那会儿，家里穷得叮当响，含辛茹苦地把儿子拉扯大不容易。现在靠上了儿子，有了用不完的钱，一下子还真适应不了。他们两老被儿子接进城以后，儿子叫他们买什么东西都选好的，选贵的，不要跟人家还价，原来穿的衣服全部丟进了垃圾桶里，黑子是苦水泡大的人，哪里受得了儿子的大手大脚，说道:“再有钱也不能乱浪费，老一辈的艰苦朴素的作风还是不能丢。”

儿子说:“我就是看你们年轻的时候太穷了，现在才叫你们好好享受一下生活。你们现在都快六十岁的人了，我要让你们晚年幸福，把年轻时候吃的苦受的罪都补回来。”

黑子又说:“你的心情是好的，但你要记住，过日子一刻也离不开勤俭节约。”

从此以.后，黑子就在儿子家里作起了老太爷，丁秀还可以帮忙儿媳妇带带孩子，黑子却完全成了一个闲人，所以就经常溜出去逛逛街。

这一天他照旧在街上闲逛，来到一家眼镜店，于是他就想买一副老花眼镜来戴戴，这几年随着岁数的增长，眼睛也花了，看什么东西都是一麻糊。

他在拒台前看着那些玲瑯满目的眼镜，一个营业员连忙过来问道:“先生，您想买什么眼镜？”

这个营业员是个三十几岁的女人，戴着一副金丝眼镜，白白的皮肤，穿的是一件白底蓝花连衣裙，看上去还蛮有气质。黑子一边在柜台前看着一边答道:“我就是想买一副老花眼镜。”

“噢，老花镜在这边。”女营业员跑到另外一节柜台前指给黑子看。

黑子连忙跟着女营业员去看，只见那个柜台里的眼镜摆放得杂乱一些，好像分几个档次。他让营业员把最好的眼镜拿一副给他看。

营业员听说要最好的，就上下打量一下眼前这个老男人来，只见他满脸的土气，给人一种外强中干的感觉。再看看黑子的穿着，虽然衣服都是名牌，但人却生得黑里八肌的，还佝偻着腰，那衣服穿在他身上好像不是很合适。

营业员根据黑子的年龄，拿出一副250度的而且是最好的眼镜给他看，黑子试着一戴，果然是明亮亮的。营业员又拿出一张字纸，那上面有很小的字，黑子一看果然很清晰，于是他决定就要这一副。

黑子问道:“多少钱？”

营业员心想，这个人肯定是刚从农村来的土老冒，用的是儿子的钱，所以说出话来大口大气，而且这些农村里来的老人花钱从来不吝啬。十年难碰金半斗，今天好不容易遇到这样一个土老爷，不宰一下好像对不起我这日夜的辛劳。

营业员答道:“这是最好的，售价1288元。”

黑子一听，不声不响地从脸上摘下眼镜递到营业员手里。他在乡里也见过一些老人买过老花镜，一般都是十几几十块钱的，在城里贵一点大不了几拾百把块钱就不得了了，你开口就要一千多，这不是在擂肥吗？从现在看来，他虽然算得上是个有钱人，但是儿子的钱也是来之不易的，而且他也是个曾经受过穷的人，骨子里就不是大手大脚花钱的人。

黑子说:“太贵了，请你收起来吧。”说着就要往门外走。

营业员实指望今天碰到个大头鳖，不曾想却是个草头鲢。但她也来的快:“唉！我说的是价，你还的是钱啦！”

“哦！还兴还价呀？兴还价的话我只出五十元你卖不卖？”黑子还出这个价，那意思就是不想要，话一出口，他就觉得这个价还得太低了，老板肯定是不会卖的，所以大步就往门外走。

“唉！你太还过了呀……”营业员两眼放出贪婪的光，话还没说完，见黑子的前脚已经迈出了店门，她急了:“你别走啊！生意是讲成的！”

黑子一听营业员的话，就知道自己还的价还在那一截，只得又收住脚步，回头又说道:“我只出五十元，你卖我就拿走。”

营业员装出无奈的样子说:“卖吧！卖完了再去进新的。”

黑子虽然是买了眼镜，但心里仍然在想，这些商家该有几黑。

光阴似箭，日月如梭，一晃就过去了两三个月，那副眼镜在黑子手里几经磨砂，玻璃镜片也变得麻糊不清了。反正是没事干，黑子这天又来到眼镜店。

店还是原来的店，人还是原来的人，眼镜也还是原来的眼镜。黑子一进门就大声说:“回头客来了！”

营业员接触的人太多，早已把黑子忘得干净，只见她上下打量着黑子说:“您在这里买过眼镜？”

“可不是吗，两三个月以前，我在你店里买过一副老花眼镜，今天还想跟你做笔生意。”

“欢迎欢迎！但不知您买的是什么档次的。”

“我要的肯定是最好的，就是你柜台里摆放的这种。”

“也不知您是什么价位买的？”

“五十元。”

“哦！我知道了，我是卖过一个五十元，您知道我那是最后一个，前面已经赚钱了，反正是个尾巴，于是就贱卖了。这次您最少得加三十。”

“既然是卖得起的价，为什么还要我加三十？”

“进价更贵了，质量更好了呀！”

“那就对不起，我还是只出五十。”

“这次的五十实在是卖大不起。”营业员完全是心情问题，上次能卖这次却不行。

两个人你一言我一语，一个人非要买，一个人非不卖，争得难舍难分。

最后，还是儿子打电话催黑子吃饭，黑子才把事情的经过说给儿子听，儿子一听就知道爸爸的老脾气又上来了，于是苦口破心地说:“爸，要跟人家讲道理，不要就脾气来，她真的不卖就算了，我下次跟您买个更好的。”

“你买我才不放心呢，又得几百上千吧？我还是那句老话，艰苦朴素的作风不能丢啊…”

2024年8月于武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