弥留之际的父亲
眼睛突放光芒
顺着僵滞的手,指向
过去岁月里的锄头
手指弯曲成瘦骨嶙峋的残月
沉寂在干瘦的年轮里。这一双手
曾经擎起了全家的幸福
童年为小米粥填饱肚皮欢乐时
总是闻到父亲血汗的清香
父亲的手
是一双套不住的手
荆棘丛生的手掌
灵动有力,硬朗粗壮
似大树的虬根,向上突兀
奋力挣脱命运的束缚
抗美援朝的战场
一掌削掉敌人半个脑瓜
修大寨梯田的麻条石
用手掌磨合的整齐,吻合
泥土信任,给了他丰富的触觉
包产到户的父亲,手指插入泥层
把握着适合种植的细节
摸准了庄稼的脉博,摸准了收成
这一双手一但插入黄土地
就会生成一行行绿树。山沟坡地
一片片五彩缤纷的丰收
虔诚的耕耘,便感悟到黄土地的灵性
泥土的韵律!风读,雨读,父亲读
几十年总是不觉乏味
更多的时侯,泥土是一种情感
疯长苍翠茂盛的节令
正如泥河湾的远古化石
正如风蚀的万里长城
她们的根已深深插入父亲心田
足以使他劳作一生
随父亲进入黄土地的锄头
一脸灿烂如阳光,挺光荣
它是手的延伸
在父亲手中翻飞自如像游龙
锄头骚动的心思戳穿贫困的积尘
在每一寸土地上刻上自己的名字
与每一棵庄稼和小草亲切交谈
用不老的生命感知鸟语,花香,树木,河流
劳动!幸福闪电一样传遍全身
践行着阳光和土地诺言
越是锃亮的锄头,日子越是明朗
越是光滑的锄柄,日子越是顺心
人哄地皮,地哄肚皮
掌渗不出血汗
收获得只有裨子和石块
锄头离开泥土就生锈
父亲离开锄头就浑身不舒服
父亲的手
是我生命的平台
我顺着掌纹线奔跑
寻找春天的方向
我常常在父亲平坦的手掌上想象
也许,父亲的掌纹线有多长
我的路就有多长
浑厚纯扑的手掌
可以源源不断向我输送着能量
也许,父亲的手有多大
我的舞台就有多大
父亲手掌上滚落的“叭嗒叭嗒”汗珠
为我浇灌出一个丰硕的年景
一条条柏油路像父亲暴起脉管的手
执著地延伸向祖母的乳房
村前的小山岗。家乡步入城镇化
年迈的父亲比城市醒得早
用手指丈量着大街小巷
小吃店的一碗黄羔炖羊肉
随意咽下一生的满足
父亲打一个饱嗝,年青人
便卡拉OK,便飙车,便发手机微信,便喝茶
生活的酸甜苦辣从父亲的手指滑落
植根于黄土地的绿色楼群
错落有致一天天攀升
亲弄不清楚
高楼之间的绿化带适合种什么
日新月异变化的丰彩
父亲一下子难以辩认
他难以相信
一部机器在田野里威风凛凛一阵子
他那把锄头得忙上一个月
被现代化掩盖锋利的锄头
父亲擦的锃亮,用红布包着
挂在卧室洁白的后墙,平静,安祥
从黄土地深处走来的父亲
又向着黄土地深处走去
广袤的黄土地是父亲手上的一块硬茧
我只是茧上一朵茧花。我的手
最后一次被父亲紧紧握住
他要将全部财富,生命里最后一滴力量
最后一片希望,以及
对黄土地的眷恋
对小康生活的理想
一并留给我
父亲的手传承给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