母亲走了,我闻不到年味儿。随着岁尾的脚步声越来越近,腊月二十二是母亲的一周年忌日,母亲与我们阴阳两隔快一年了,每当忆起她老人家的音容笑貌总是莫大的幸福,每当在梦中与母亲相会醒来时嘴角还留着甜蜜的味道。同时也会陷入伤心的境地,思绪会来哪一瞬间呆滞,这是何等的惆怅。
母亲去世后的这些日子,我努力地把自己融入各类社交活动中,陷身忙碌的工作中,逐渐地从恍惚迷乱的状态中走了出来。但是,每当夜深人静的时候,对母亲的记忆,穿过岁月的背景,一段一段清晰地再现。母亲的种种好,一点一点地向我袭来,紧紧地包围着我,遏止不住的彻骨的痛,对母亲的思念,对母亲的愧疚。也许,这种刻骨铭心的痛,注定要伴随终身。许多次,坐在电脑前,想静下心来,敲下一些关于母亲的文字。但是,每次都会被泪水模糊眼睛。原以为,母亲会多给我们一些时间,会陪着我们多走一些岁月,原以为,母亲患膀胱癌都五年啦,经得住感冒胃疼这类小的的病症;可是,母亲突然地就走了,像一盏油尽的灯,静静地熄灭了。母亲走了,做儿女的才突然觉得茫然、惶恐、遗憾、悔恨,才觉得愧疚,觉得没有尽到孝道。树欲静而风不止,子欲养而亲不待。这种心情,也许只有经历了才能体会。
明天我们兄妹五人携全家给母亲过一周年忌日。按着当地乡俗,今年我们家不能贴对联、挂灯笼,放炮竹。因为今年没有母亲这个核心,过完忌日我们兄妹将到祖国各地去和儿女们旅游性过年,我们晚辈无论如何儿孙满堂,过年没有了母亲,我们总感到有一种说不出来的寂寞和孤独。我的内心深处总是感到缺少一些支撑的东西,我的嗅觉迟钝还是老化,我们再也闻不到年的浓浓味道。
往年一进入腊月,我们兄妹就忙着准备年货,母亲的生日是腊月二十九的,从母亲过生日的这一天开始,我们的大家庭三十多人就氤氲在年的味道里,一直到元宵节,儿女还是孙辈无论在哪里工作在腊月二十九前一定赶回家里给老母亲祝寿。去年年前,是母亲的九十大寿。我们兄妹早早准备好过年的一切,腊月二十一日上午,我接到哥哥电话,说母亲吃完早饭后胃部不舒服,我急忙带上医生回家,母亲和平常一样靠着被子座在床边,医生为母亲检查身体后说只是肠胃感冒,配药输液后不久胃部就不痛啦,中午还喝了半碗小米稀饭,下午就感到四肢疼痛,医生又给配了止疼药,一个小时后,四肢不再疼痛,但酸麻无力,母亲对我们说今天疼得不一样,我姥姥就是四肢酸痛一天去逝的,我们安慰母亲,到晚上四肢酸痛比白天减轻,母亲让我回家去休息,我坚持留了下来,但半夜十二点多钟,母亲因失眠自己开灯准备坐起来吃药,当我们为母亲准备药那刻钟,母亲竟然驾鹤西去,撒手人寰。
我们幼年时,家里很贫穷,但母亲让我年过得总是有滋有味儿,生产队刚收完秋,母亲就开始为我们过年作准备,她每天晚上在油灯下拔麻杆,用白麻自己扭成细麻绳,用家里的不能再穿的破衣服裱成裎子,常常是我们睡醒一觉,看到母亲在麻油灯下,还戴着铜钉子给我们兄妹五人和父亲每人准备着每人一双过年穿的千层垫布鞋,千层垫布鞋不好做,鞋底用几十层裎子,然后用细麻绳密密麻麻地纳,这样的鞋底才耐磨。她把把家里一年积攒下来的卖鸡蛋钱给父亲和哥姐做一身新衣服,用大孩子的旧衣服给我们改做一身衣服,自己只是把旧衣服浆洗一下。过年时,我们全家都穿戴的齐齐整整。母亲把生产队里分回家的土豆里面小的和破的,自己动手擦成土豆粉,在腊八的前一天压成土豆粉条,在压粉条这天我们全家可解一次馋,每人拌着各种调料吃一碗调粉条,那个香呀,现在想起还流涎水。从腊八这一天开我们就闻到了年味,腊八一大早,我们还睡在热乎乎的被窝里,就听到父亲在“唰唰”“唰唰”地扫院子,然后细心地用笤黍扫窗棂子上的浮土,母亲“呱嗒呱嗒”地拉风箱声也不时传来,我好奇地要去看母亲怎样熬腊八粥,当我穿好衣服下炕的时候,一股浓浓的腊八粥香便扑鼻而来,我们家人口多,用的是直径八十公分的大锅,母亲头天晚上把三升米,一大碗豇豆淘洗好,腊八早上四点多钟就开始做粥,这么一大锅粥不好做,要做到既不糊也不夹生,确实不容易,做好粥要在太阳不出来前,把第一碗粥供在窗外,并在街门和窗棂上放粥,腊八早上吃得菜必须是有根菜,母亲说太阳出来吃腊八粥,要娶红眼媳妇,娶个红眼媳妇多不体面,所以我家总是太阳升起前把粥吃完,剩下的粥用斗盆盛着,一直要吃腊月二十三的小年。一过腊八,我们就闻到了年味,“吃了腊八煮(粥),还有二十天零两宿”。天气滴水成冰,心里却热气腾腾。腊月二十三过小年,哥哥用麦秆编一只草马,草马是灶王爷的坐骑,马脖子上系铃铛,灶王爷走时,一咕嘟火烧了。腊月二十三要回天庭汇报工作,走前还要给灶王爷吃甜饭(母亲用半升玉米换上十块麻糖,兄妹五人每人两块,我们沾了灶王爷的光),好让他在玉皇大帝面前多说好听话,来年多给人间一些风调雨顺的日子。少年时的梦境,展现在历史的时空里,世事万物的幻变,微笑的梦境永远停留在天空,理想生活的最高境界正是产生幸福的笑靥。母亲把草马放入灶火一瞬间,送灶王爷上天,微笑着迎接春节的到来,遗弃一年的苦寒。腊月二十四,母亲用生产队分的黄豆到豆腐坊磨上三锅豆腐,一锅留着现吃,另两锅冻成冻豆腐,中午能吃上黍子糕、腌白菜熬冻豆腐和粉条。用省吃俭用省下来的玉米换五六斤猪肉。腊月二十五糊窗户贴窗花。糊好窗户贴上美丽的窗花,温暖的窑洞焕然一新。母亲的手虽然粗糙,但特别灵巧,左一弯右一拐,剪子她的手下那么好使,一会儿一幅惟妙惟肖的雄鸡图就出来了。母亲说这个叫“金鸡报晓”;第二张纸同样的手法,却是一幅双鱼戏荷图,母亲说这个叫“年年有余”。腊月二十六,姐姐忙着做跑马灯,哥是高中毕业生,写家里的对联,也给乡亲们写,写到腊月二十九,就能挣回一包鞭炮。父亲看着母亲不高兴的脸也要用二十斤玉米换十斤土烧酒。大年三十中午全家团圆,吃黄糕炖肉,那是一年最解馋的一顿饭,但母亲总是说嫌肥,用炖肉汤熬蔬菜吃,小时我们不懂,其实母亲是为了儿女们吃好自己舍不得肉。年三十夜饭,我们兄弟三人将家里所有鞭炮拆散开来化整为零,然后精心编制出每天的燃放计划。打算虽精细,数量却有限,往往是初一早上囊中鞭炮即已告罄。过年油炸糕必不可少。年糕有黄、白两色,象征真金白银。年糕又称“年年糕”,与“年年高”谐音。民间俗语:“年糕寓意福禄深,白糕如银黄糕金。年岁盼高时时运,虔诚默盼望财神。”大年初一母亲让我们吃素菜,母亲说要吃素行善,初一吃素等于一年吃素,父亲坚持不吃素,把年三十剩下的炖肉热几块就酒,初二吃饺子,饺子是黄罗卜和猪肉,但里面肉不多,但我们兄妹几人对这顿饺子很重视,其中一个饺子里面包着五分钱,母亲说谁吃到一年好运,我们才不管那么多,我们关心是哪五分钱。大年初三吃白面馒头,猪肉熬冻豆腐和粉条。但馒头要切成长的,意思是馒头要一年“常”吃,初四请亲戚里长辈,尽家里所有好吃得摆上一桌,这天时父亲最痛快的一天,他可和舅舅姑父等近亲敞开怀喝上一顿酒,父亲和近亲们划着拳,烧酒浮在在脸上红红的,今天就是喝醉了,母亲也不会不高兴,当时桌上摆的菜很丰盛,但肉菜并不多,黄豆芽炒肉,绿豆芽炒肉,还有有腌鸡蛋,炒鸡蛋,藏了一冬天的公鸡,炖成鸡肉,剩下鸡汤下粉条,母亲腌的各类豆子和杏仁,各类腌野菜,炒豆腐皮,煮炸豆腐。到初五,早上起来,把家院打扫干净,放三个炮竹,送“五穷媳妇”,一年不再受穷,中午吃饺子和前天的剩菜,母亲说初五这顿饺子必须吃,“破五”吃饺子,代代生小子。就这样在母亲的把持下,我们闻着浓浓年味一年过了下来,当然随着生活水平提高,我们大家庭过年的水准也在年年提高,大家庭人口也从早年七口人增加到三十多人,真正五代同堂,那是一年中最快乐的几天,初六到外地学习和工作儿孙开始离家出发,剩下的人还陶醉在浓郁的年味里,一直到元宵节。
我常常想,什么是年味?年味就是全家几代围着父母亲同堂团圆的喜乐气氛;就是儿孙孝敬长辈围坐在桌前敬的那一杯酒;就是长辈给晚辈压岁钱拉扯礼让的过程;就是屋外烟花闪耀飘进鼻内的一股幽香;就是母亲忙前忙后做的一顿大年三十饭中午的黄糕炖肉;就是看完高跷表演吃着糖块和瓜仔仿佛又回到童年的一种享受;就是不管认识不认识,见面都说过年好的那种友好感觉;就是家家户户都贴上喜庆对联迎接新春,满大街挂满了红灯笼充满了祝福话语的那种气氛。春节就是传统文化,古老的节日传递着先人的思想脉络和文化遗产。自然界的五牲六畜、山川大地、风雨雷电等,它们选择了与人类和平相处,相亲相爱,我们更应该用亲善爱意把一切生命的好日子用亲情点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