端鱼
我们到漠河插队下乡的那阵儿,在食堂开社员大会,在外面干活,总有老乡拿出小鱼干在炉灶炉筒或者火堆上烧烤,烤得鱼香四溢,简直是令人垂涎的美味,大家就凑上去要呀抢呀夺呀的。那时,好像漠河家家户户的老乡家里都存有许多小鱼干,冬天吃春天吃,烤着吃炖着吃。
这些小鱼干就是黑龙江里的川丁子和柳根子,都只有大约一寸宽一扎长。整个夏天,黑龙江近岸处的水里,一群群一簇簇,游的都是这种鱼,在水边都看得到。
要捉这些小鱼儿可不能靠钓和网捕、网捞,因为在江摊,水很浅,网下不去,钓和捞都不行,因为这些小鱼儿特灵。“端鱼”便是生活在黑龙江边老乡的绝活。
“端鱼”,没在江边生活过的人可能听都没听说过,更不知这些鱼是怎样从江里“端”上来的,讲给我们的亲戚朋友听,似乎是天方夜谭。其实“端鱼”的方法很简单,也是看看就明白的,讲讲就恍然大悟的。
取个碗,大点小点都没关系,整点面掺点麸子,和成面团放入碗里,然后在碗上蒙块纱布系牢,纱布中间抠个洞眼,够鱼儿钻入就行,然后放到没膝的江里。人离开后,鱼儿见到麸面儿在碗里漂浮着,就纷纷钻入碗里争食。殊不知,鱼只会进不会退的,这样,只要麸面在碗里漂,这些低智商的鱼儿源源不断地游进去争食。不消一会儿,碗里就满了,就可以取上岸了。这就是端鱼的原理和过程。
“端鱼”的人一般都准备好几个碗,轮换着摆放、收鱼。手脚利索的女人多弄几个碗,慢的只好少整几个。往往一晌午便可以整满一“邦克”、或者一“维德锣”。“邦克”就是那种圆柱型的水桶,“维德锣”就是口大底小点的那种水桶,容量少点。
在漠河,“端鱼”是“老娘们”的活儿。因为,那时的女人们结了婚就不出工了,家里的轻活都是她们干的。“端鱼”当然也有姑娘和其他男人干的,因为这种小鱼干家家都要弄的,否则吃什么?
“端鱼”别看容易,要准备麸子面团,要将一条条数都数不过来的小鱼当场抠肚去鳞,然后腌制好,再一条条串挂起来,晾干,很耗费时间。一桶鱼,有多少条小鱼儿,得整多少时间!尤其抠肚刮鳞,想想也麻烦。但是老娘们行,而且都挺利索。她们的手指都留有长长的指甲。她们抓起小鱼,在拇指食指中指间一撸,鱼鳞被指甲剔光,然后再用拇指甲往鱼肚戳过去一抠,内脏都被一股脑地剔了出来,也就一眨眼的功夫。手脚快的女人,将一个碗放入江里让鱼钻的时候,取出的那碗鱼就拾掇好了。那时我们看到的漠河女人,不光是姑娘还是老娘们,她们的指甲都很长,有的指甲里存着嘿嘿的泥垢,很显眼。
往往,我们中午歇工回来,路过江边,见村里的女人们蹲在那儿,手不忙迭地在江滩上端鱼整鱼,有的老乡就叫道,谁谁家的娘们,你的洞忒大,鱼儿都往你那儿钻呢!被戏的老娘们,头也不抬,回骂,“你也钻进来,回回炉吧!”
“端鱼”,我们也体验过一次,那是在三道诃子打草的时候。好久没吃过荤的了,我们向队长提议,端点鱼炖吃,队长说不晒干怎么吃?做饭的大阿姐说,我有办法。大阿姐是我们知青中的老大,很会做饭。队长说那就派叫上2人,帮着”端鱼”去吧。
大阿姐就整了几个面团,也没掺麸子,弄了几个碗和纱布,我们几个就到江边效仿着”端鱼”。还真灵,三道河子那边江里的川丁子柳根子真多,真饿。碗刚放入江里,这些小鱼儿就结队般地来了,争先恐后地往碗里钻。真没多久,我们就弄了满满一“维德锣”的鱼儿。大阿姐抠肚去鳞好冲洗了一下,就在灶上炝锅炖鱼,弄得十分鲜香。然后,她将鱼捣碎,将露出的骨头捏出拣掉,成了非常可口易食的鱼酱,吃饭的时候一人一大勺。队长边吃边说,好吃。
挡亮子
“挡亮子”也叫“挡梁子”,是生活在大兴安岭的人古老的捕鱼方法。鱼儿逆流而上到上游的小河里产卵,然后顺流而下回到主流河道。适时在河道里拦一道梁坝,不让鱼儿随便通过,梁坝处安放几个鱼笼就可以很轻松地捕到鱼了。梁坝是用河边的柳条子编织的篱笆,可过水,却能挡鱼。鱼笼,我们这儿叫须笼,当然也是用柳条子编的,鱼只能进不能出的那种。
“挡亮子”只能在小河里进行,而且只能是齐腰,顶多是齐胸深的河道,像呼玛河、库布都尔河、额木尔河这样的河,而且也只能在不深不浅的合适河段,否则人工无法操作。这要很熟悉这条河道,而且要亲自趟过此段河道的人才能做的。
“挡亮子”有“夏亮子”和“冬亮子”。冬、夏亮子实际上就是河水封冻还是未封冻挡的亮子。“夏亮子”安放比较麻烦,先要在岸边和河底插木棍打木桩,再能把编织好的柳条篱笆一片一片安好。河底还要抠洞,安放鱼笼。鱼笼安放在上游还是下游,都要观察好算计好,鱼何时往上游产卵,何时回游。
“挡夏亮子”是听老跑腿们这么说的,没见过。但“挡冬亮子”,我跟着干过一次。大兴安岭不管冬天,就是夏天也一样,河水冰得扎人刺骨,所以”挡亮子”也是很艰难的活儿。
那时,我们和几个村里的人跟着崔队长到我们在西林吉的耕作点收大白菜。大白菜收完了,天也冷了。西林吉大田附近的额木尔河逐段封冻住了。崔队长对常住在那儿的老跑腿崔老头说,河冻住了,挡个“冬亮子”逮点鱼吧。老跑腿在我们那边是指四处干活混日子的人,他们淘金、伐木、放排、下套子、捕鱼,当然也干过”挡亮子”,什么都干过,有的甚至很拿手。他们年轻时挣钱快,花钱也快,往往混成了老光棍。老崔头就是这样的主儿,这不成了村里的五保户。队里让他在我们西林吉耕作点的房子里住着。得打点鱼让到这里来干活的人沾点荤腥,崔队长想着。他知道,”挡亮子”是崔老头的拿手活儿,冬天夏天,他常在那河里铺鱼的。于是大家帮着崔老头割柳条子编篱笆编须笼,然后拉到河边。在冰冻的河面上,按崔老头说的,用镐头铁钎刀锯凿冰眼,锯冰面,整出一道冰沟,把篱笆一片一片插入,从河的中心到河的两岸。篱笆插到底,大多半浸在水里,小半夹在冰层,刚好与封冻的河面持平[11]。篱笆的高度和宽度与冰缝都恰如其分。河水在冰下流淌,篱笆也不摇晃,再经一晚封冻,坚不可摧了。可见崔老头“挡亮子”的能耐了。我们在留了口子的三个篱笆下,往下游的方向,凿了三个大窟窿,是置放须笼的。把须笼对准篱笆的口子放入按实。由于做鱼笼的时候特地接了个长长的把头,所以安放时不用将手脚探入水里的,否则会冻得受不了。就这样做,我始终冻得瑟瑟发抖,手脚几近麻木。
“冬亮子”挡好了,接下来就可以隔三差五地取亮子,就是捉鱼了。
取亮子容易了。第二天来到额木尔河上,在冰面上找到下鱼笼的冰洞。洞口已冻住,但冰层不太厚,用斧子凿开,将附在柳条笼子的冰凿净,就提起来,里面已有数条大小不等的鱼。取空了鱼笼,重新放入到冰河下。一个又一个,收获不小,装了半麻袋。
收获回去,满以为可以畅快吃一顿鱼了,不料炖鱼时,见崔队长抓了一大把盐,揭开锅扔了进去。
齁咸的,咋吃?望望崔队长,若无其事一样,其他人也同样。
抛钩挂鱼
忘了何时学会的,或许在大马场,因为那儿有地,没有封冻的时候,队里总要派人到那儿去的,耕地种地收割。因为吃住在那儿,不干活的时候,闲不住的老乡就会去黑龙江边抛钩挂鱼。我们也跟着去,看看,看看,就会了。
抛钩,一般是在傍晚,第二天凌晨起钩。抛钩挂鱼,要准备很多鱼钩,有大的有小的,分开系在一条长长的比较粗实的线上。这线往往是女人们扎鞋底儿的棉线或麻线,麻线当然最好,结实劲道。要预备一块大小合适的铁疙瘩,系在线的一头,往下分别系6个8个鱼钩不等。这都事先准备好弄好的,分散铺在江滩上,将准备好的蚯蚓逐个穿进鱼钩,大点的鱼钩扎上小鱼或者肉块。另一头留得很长的空线缠根木棍,打进沙土里,用较大的石块加固压牢,左手拎起有鱼钩的线,右手将铁疙瘩远远向江上游的中央抛去。铁疙瘩落入江中,鱼线带着鱼钩也拖入江里漂下、沉没,直到把线绷紧,不再漂动。一样整一次,同样要抛上几个,这样可以多挂些的鱼,当然要换地方,要隔开一段距离。
起钩时,看固定在岸边的鱼线有否异动,便可知挂没挂上鱼。拉鱼线时得小心翼翼,像钓鱼一样,轻拉轻拽,有时明显觉得鱼儿在挣脱,就得时放时拽,直到拉近岸,迅速拉上来。有时一条线上,挂有几条鱼,有大有小,有时一条线上一条鱼都未挂上,鱼饵倒被啃了个精光,许是一夜时间,被挣脱了。所以抛钩到江里,时间不能太长,得晚抛早起。这活计,是有心人和勤快人干的。后来我们知青中有调皮的,玩牌到半夜,饿了,便偷偷地到江边去,起老乡的抛钩,挂上的鱼拎回宿舍,当夜就炖了吃了,让抛钩的老乡气得没办法。
在外面干活,老乡挂到的鱼也不会拿回家,就在江边生堆火,架上桶,盛了江水煮开,将去肠去鳞的鱼扔进去,滚几下,撒上盐。有心的,在岸上草丛里摘几棵野葱放入。那鱼那汤那味那香,简直无可比拟。黑龙江鱼的种类很多,有哲罗、细鳞、鳇鱼、鲶鱼、虫虫,甚至大马哈鱼。虫虫就是唇鱼,大马哈鱼没见过,听说那鱼大的可达几十几百斤,而每种鱼都一样,鲜美无比。此后,在我的印象中,再也没有吃到过那样鲜美的鱼了
下乡的4年里,我也试过几次抛钩挂鱼。
印象最深的一次挂鱼经历,是夏末的一个凌晨,在村边的黑龙江江滩上。头天晚上抛完了钩,因惦记着挂没挂上鱼,没睡几个小时,就起床了。天尚微亮,来到江边,寒露浸湿了衣裳,寒气直透肌肤,冻得瑟瑟发颤。找到抛下的钩线,起了一个,有收获,两条鲶鱼,虽不大也蛮高兴。起第二个钩时,觉得有点沉,拉拉更紧,竟扑棱扑棱跳动,劲非常大,拽得让我不得不向前挪了几步去。知道是条大鱼,很兴奋,也很紧张,忙停下,好些时间,再拉,又动了,还是那样有劲。我记得我系了个很大的鱼钩,钩上扎了条小鱼,看来鱼被鱼钩扎得很牢了。得小心翼翼,得耗着,别让它挣断了线。我几乎不敢动,僵了好长一段时间,觉得手里的线静了许多,就再拉,线又乱动了起来,比刚才的劲还大。恁长的时间,胳膊酸了,手也勒疼了,感到快拽不住了,我没耐心了,焦躁了起来,便使劲往岸上拉。腾地一下,不知咋地,线儿松了,没了分量,拉上一看,连鱼钩都一起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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